宗門大殿近在咫尺。


    昭瓷歎氣,勉強寬慰自己,反正塗珊珊在裏邊幫活,同她有個伴。


    熟料推門而入時,塗珊珊突然頓住腳步,替她把衣服理好,抱歉道:“我家有急事,請了假,送你過來便迴去。”


    也就是說……


    昭瓷瞳孔地震,眼睜睜瞧著塗珊珊一去不複返。


    她絞著裙擺,被掩埋在烏泱泱的人群間,無助又弱小。


    放眼望去,找不到哪怕一個熟人。


    這些位置還都是緊密連在一處,衣袖挨著衣袖的那種。


    窒息。


    太窒息了。


    “你在這杵著幹嘛?”身後傳來熟悉、又有些懶散的語調。


    她的發帶似乎被人扯了扯,腦袋被迫後仰。


    昭瓷眼睛一亮。


    果然是大反派。


    他今日罕見地用了玉冠,墨發高束,白衣翩翩,眉目間是客套疏離的笑意。麵龐雖仍顯青澀,卻不難看出日後的風采。


    不論見幾次,薛忱這張臉倒是分外惹眼的好看,越看越好看。


    昭瓷錯開眼,抬手,一點點扯出自己的發帶,小聲道:“找座位。”


    都說兩害取其輕,昭瓷又不是個記仇的,早些時的不滿早做雲煙散去。


    在滿是陌生人的狀況,看見薛忱,就同見了救星似的。


    薛忱看她眼,沒再說話,選了最後排最靠邊的位置坐下。


    斟酌片刻,昭瓷挪著步子,趕忙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我可以坐你旁邊嗎?”她試探地問。


    【希望大反派不要介意。】


    【球球了嗚嗚,孩子真的不想被陌生人擠在中間。】


    “隨便。”薛忱微彎眉眼,將身側靠窗的位置讓了出來。


    昭瓷舒口氣,如蒙大赦般坐下。


    她就想坐靠窗的那個位置。


    左手邊是薛忱,右手邊是堵牆,又在角落,非常適合她。


    落座後,薛忱沒再同她說話,雙手環胸,閉目養神,瞧著懨懨的。


    昭瓷想了想,起身,將窗簾拉過半邊,擋住角落的陽光。


    【大太陽底下睡覺太難受了。】


    她雙手撐臉,習以為常地開始發呆,沒注意到薛忱在這時睜了眼,側首望她,又很快地收迴目光。


    時間已到,長老席卻空空如也。


    周圍有不少弟子不滿嘟囔。


    昭瓷無甚感覺。


    掃眼身旁少年,看樣子是睡著了。


    困意興許是會傳染的。


    昭瓷也打個哈欠,微晃腦袋。


    不知何時起,窗外下著連綿細雨。


    藥修追求同草木合一。


    當第一滴雨珠落下,叩擊在葉片,啪嗒地碎開,複又承起萬千珠玉漫灑時,於草木聲音裏,昭瓷隱隱察覺事情有所不對。


    身邊有些微動靜,原先熟睡的少年緩慢睜眼,打著哈欠,漫不經心道:“天色好暗了。”


    他顯然在同她講話,微微側首,漆黑深邃的瞳仁裏映出穹幕一瞬而過的閃電。


    稍一猶豫,昭瓷緩慢湊近,小聲開口:“是不是有哪裏不對勁 ?”


    她入門晚,實在不清楚現在是什麽狀況。


    倏忽間,宗門大殿內常年燃著的燭火,罕見地同時熄滅。


    嘈雜的鬧聲、濃鬱的黑暗裏,少女身上那股若有若無、明媚好聞的香氣愈發明顯。


    她的發梢從他的手背劃過,帶起陣愉悅的酥麻感。


    薛忱微彎眉眼,笑了笑:“可能吧。”


    就在昭瓷身側,他抬起手,哢嚓一聲掐斷了潛伏之人的脖頸。


    有什麽溫熱的液體濺到昭瓷的麵龐,緩慢下滑。


    沒等她抬手,格格不入的冰冷觸感便將那液體抹得一幹二淨。


    殿內再燃燭光,火焰卻在疾風內紋絲不動。


    麵前的少年笑吟吟收手,指尖染紅,輕描淡寫地用帕子一點點拭淨。


    肩部饕餮紋顯得分外猙獰,虎視眈眈。


    “我們被關在宗門大殿內了。”


    臨近處,有人聲音顫抖道。


    刀劈斧砍,術法轟炸,殿門依舊合得嚴實。


    啊啊啊——


    昭瓷渾身一抖,倉皇迴頭,親眼瞧著藍衣的符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同自己的同門動手。


    越來越多的慘叫響起。


    往日和睦的弟子陡然自相殘殺起來,負傷者累累,且傷勢於治愈術無效。


    昭瓷深唿吸,提起裙擺衝到倒地呻.吟的符修前,解開身側儲物囊,平日舍不得用的藥粉,這會同不要錢似地灑落。


    符修麵色舒緩,她又立刻救下個。


    還是有人不停地互殘,不停地倒下。


    “屏住唿吸!空氣裏有東西!”昭瓷很努力地一遍遍大喊。


    這輩子就沒這麽大聲說話過。


    倏忽間,驚雷驟起。


    草木於地麵扭成漆黑的陰影,風裏夾雜著泥土氣息,溫和拂麵,卻無端令人有股黏膩的觸感。


    空中很可能飄著植物孢子似的東西,除了藥修,誰也不會注意。


    眾人照做,果然局勢緩解。


    昭瓷鬆口氣,卻驚覺自己不能動彈。應當是方才說話吸進了孢子,即使她用東西擋了麵,也注意著屏息。


    電光石火間,昭瓷甚至都來不及反應,鏗鏘錚鳴裏,分配給藥修用來防身的那柄匕首,便已然被血肉吞沒。


    她雙手顫抖,卻鬆不開匕首,隻能艱難將視線投向被捅的這小倒黴蛋。


    白衣染紅。


    “你還覺得能兩清嗎?”少年垂睫,望著那柄匕首輕笑,眸中不見錯愕。


    鮮血不住往外滲,他麵上卻始終掛有溫和笑意,好似仍是外人口中光風霽月的天之驕子。


    她靠近時,薛忱就發現了。


    隻是有點無聊。


    不管她想做什麽,都會讓他感覺——


    由衷的愉悅。


    窗欞吱呀作響,急促唿吸間,薛忱驟然抬手,將她的腦袋用力摁在懷裏,就地一滾。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他的手剛巧就著她的動作,推著匕首前進數寸。


    嗙。


    窗邊炸出漆黑的深洞,黑煙蒸騰。


    她差點就變成團焦土了。


    昭瓷身體依舊無法動彈,指尖卻止不住地本能顫抖。


    “三次。”寂靜間,少年突然開口,說了句不明不白的話。


    他的下頜仍放置於她的發頂,胸腔震動,愉悅低沉的笑聲近乎貼著昭瓷耳畔響起:“你欠了我三次。”


    第018章 (修)


    什麽三次?


    昭瓷瞪大眼,卻來不及深究其中含義,眼裏隻有那片刺目的血跡。


    看見旁人動手殺人,和自己親自捅一刀還是不同的。


    至少她現在有點接受不了。


    腕上又貼上冰冷觸感。


    薛忱使了點力,漫不經心地取下她的手,又猛然拔出那柄匕首,笑著道:“別緊張。”


    “沒什麽大不了的。”薛忱低聲笑了笑,抬手,抹開瑩白麵頰上的血跡。鬆手時,銀光一閃,那點鮮紅立時蕩然無存。


    匕首在他指尖轉過圈,錚然一聲,嶄新如初地歸於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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