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昭瓷安靜地坐在石頭?上, 抬手,順著撫過灰狼的毛發,視線落在遠處。


    日光穿透層疊的雲朵, 漫灑入林,卻怎麽也?驅不散籠罩枯樹林的那片黑霧。


    身側灰狼時不時抬頭?,瞄眼她肚子,跟著那震耳欲聾的咕嚕聲低嗷。


    昭瓷卻沒太在意,沉著神,再次感受神魂契間的聯係。


    方才,識海突然有陣悸動。


    待她想細細感受番,那點聯係又蕩然無存。


    薛忱……還好嗎?


    昭瓷抿抿唇, 無意識絞緊手指,疑心那邊也?有了魔氣。


    聯係不上薛忱, 她心裏丁點沒底, 隻能祈禱無事發生, 然後薛忱趕緊下山,趕緊迴三七客棧。


    再次的, 幸好他?沒在這兒。


    好端端的一座山, 為什麽要?弄點這種東西啊?


    昭瓷將指節捏得嘎吱響, 恨不得一拳打爆整個山頭?。


    突然的, 一件小毛衣在麵前揮過。


    石罌花將毛衣收迴來, 哼哼一聲, 得意道:“好看吧?”


    其實就件純白的毛衣,邊角還有點起球。在現代,她也?有件差不多的。


    “挺好看的。”昭瓷捧場, 象征性地鼓掌。沒坐多久,她就起身, 遠遠繞著那片枯樹林走,看看能找到什麽出?去的法子。


    走到她留沙畫的那塊石頭?旁,昭瓷俯身,將最上端的沙塵拂去,裏頭?是片焦黑幹裂的土壤。明顯曆史?悠久,又被?燒過。


    倒是挺符合石罌花之前說的。


    突然,身後傳來聲兇猛的“嗷”。


    昭瓷雙手握拳,繃著身體驀地迴頭?,見隻是灰狼在鬧,鬆口氣,衝石罌花揮舞拳頭?:“你在幹什麽?”


    “我什麽也?沒幹啊。”石罌花抱緊毛衣,警惕看著灰狼,委屈巴巴,“我就衝它展現我的傑作。結果,它突然就要?往我這撲。”


    說著,石罌花突然恍然大?悟:“我懂了,約莫是我的技藝太讓它驚歎了罷。”


    昭瓷:“……”


    她跳過這一部分?,打量又乖乖坐下的灰狼。神情溫馴,正晃著尾巴,是不是裝得不曉得,但肯定沒被?魔氣侵襲。


    “過來我這。”昭瓷揮揮手,帶著石罌花觀察四周,沒再往灰狼那湊。


    灰狼坐在原地,等良久,都沒見她迴來,委屈地嗚咽一聲。


    它音量太小,昭瓷又在想事情,沒聽清。


    石罌花聽清了,惦記著方才它撲上來的那下,記仇,轉頭?衝灰狼做個鬼臉。見它更委屈了,總算揚眉吐氣。


    昭瓷將肩上落的葉子拂掉,仍一無所獲。


    在哪還是不清楚,但能肯定一點,之前和現在這座山肯定是相同的。


    那周遭的景象也?會相同嗎?比如甕城,比如三七客棧,百年前是什麽樣的?


    昭瓷不打算待在這坐以待斃,拍拍石罌花,轉身往山下走。


    經過灰狼身邊,她又頓住腳步,蹲在它麵前揮手,認真道別:“我走啦,拜拜。”


    灰狼垂下腦袋,尾巴都不搖了,輕輕“汪”一聲。


    昭瓷慢悠悠往下走,腳步、手晃動的幅度都分?外正常,麵前也?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條路。


    “嗙”的一聲,她的頭?猛地撞在什麽上邊,被?巨大?衝擊力逼著後退。


    昭瓷倒吸涼氣,揉著發紅的鼻尖,囔囔道:“痛死了。可憐我本就沒多高的鼻梁,現在倒好,直接平啦。”


    石罌花用?葉拍拍她:“別慌,都挺正常的。”


    不知從哪來的葉片,被?吹著飄遠,麵前分?明空無一物。


    昭瓷不信這個邪,警惕護住鼻子,邁出?腳,試探地往前走幾步。


    無事發生。


    昭瓷鬆口氣,剛想再邁大?步,又是一聲“嗙”,額頭?再次撞上那堵無形的牆。她揉著發紅的額頭?,欲哭無淚,絕不往前走一步。


    那還能往哪走?


    迴過頭?,灰狼還坐在原地,綠瑩瑩的雙眼直勾勾望向她。籠罩枯林上頭?的那片魔氣,隨她望去,突然間散開,像在敞門歡迎似的。


    灰狼:“汪。”


    它搖著尾巴起身,望向她,往林間走去。方才明明那麽怕,這會兒卻丁點反應沒有。


    見他?們?不動,折迴來又是“汪”又是“嗷”地催促。


    昭瓷未深思多久,也?跟著往裏走,待在原地還不曉得會發生什麽呢。


    一路上,她警惕四周。


    許是頭?頂陽光正好,方才作祟的枯枝,這會兒倒丁點反應沒有。隻偶爾被?風吹著,左右晃動,發出?輕微聲響。


    昭瓷緊攥的拳頭?無形間鬆開,腳步輕快不少?。


    灰狼走在前邊,時不時迴頭?,確認他?們?在身後,這才又轉迴腦袋。


    “對了。”走在路上,石罌花突然猛合葉片,想起些什麽,提醒道,“其實你可以試試神魂契的。血祭,再搭神魂契,沒準能離開這鬼地方,直接到薛忱身邊。”


    昭瓷立刻:“沒有任何副作用??”


    它話語微頓,支支吾吾道:“可能對薛忱有點影響啦。”


    聽這語氣,具體什麽影響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好的。


    “不要?。”昭瓷毫不猶豫拒絕,見石罌花還想再勸,攥住它的葉片認真道,“別想這法子啦。我們?早晚會出?去的。”


    弄傷薛忱,換她出?去,這算什麽事嘛。


    昭瓷輕輕捏著葉片,倒有點明白薛忱怎麽那般喜歡捏她的手指,確實好玩。


    她態度堅決,石罌花便沒再說,隻是花枝枯萎,瞧著便是憂心忡忡的萎靡模樣。


    昭瓷揉揉它的葉子,有心寬慰:“出?不去就出?不去嘛,我這有不少?吃的,還有種子,出?不去就看看能不能種——天無絕人之路嘛。”


    話音剛落,碧空底下突然響起陣響亮、兇猛的雷聲。


    一人一花沉默刹那。


    片刻,昭瓷嚴肅點頭?:“肯定是老?天爺在予以肯定。”


    石罌花:“……希望吧。”


    他?們?沒再說話,寸步不離跟著灰狼,往枯林深處走去。


    哢嚓哢嚓,枯枝斷裂聲格外明顯。


    走過好久的路,都沒有半分?異樣。枯林靜謐,除了他?們?的腳步與唿吸聲,再聽不見半點其餘的聲響。


    突然間,眼前變得分?外空曠。


    灰狼帶著他?們?走出?枯林,來到懸崖邊。


    崖邊生著棵高聳入雲古樹,半邊綠意盎然,半邊枯萎凋敝。在最高的那根枝椏,懸著盞燈,將它扯彎了腰。


    六角提燈,中部鏤空,兩側繪有對稱的九尾狐,四周垂彩絛。


    昭瓷一眼就認出?是卯日燈,與書裏描述相同,這才是妖族聖物該有的模樣。


    那她手裏的是什麽?


    昭瓷神識往芥子囊裏探去,卯日燈安靜停在角落。


    山是一樣的,石罌花、卯日燈也?都有一樣的。


    是百年前,石罌花和卯日燈都有被?誰帶著來這座山嗎?


    難道是阿紫?


    阿紫確實有說她失憶了。


    保險起見,昭瓷戳了下石罌花,謹慎詢問:“你有失憶嗎?”


    “當然沒有。”石罌花用?葉子拍拍她的臉頰,昂首挺胸,驕傲道,“我們?當植物的,記憶從來都一等一好。”


    等過半晌,石罌花都沒聽她接著說話,放下正勾著的毛衣,與她望向同處,困惑道:“你看見……”


    話語戛然而止,它梗著莖稈,目瞪口呆道:“他?怎麽在這?”


    不知何時,在崖邊的樹旁出?現名白衣少?年。


    在石罌花剛說完話時,他?側過臉,卻並沒有看向他?們?的方向。那是張稍顯稚嫩的麵龐,紅痣依舊明晃。


    是薛忱年少?的模樣,但比在不周山見到的時期,要?更年長些。


    “你怎麽在這呢?”石罌花飄過去問道,少?年罔若未聞,連被?葉片拍臉都沒有任何反應。


    “他?好像聽不見我們?說話誒。”石罌花又飄迴來,晃晃葉子,感慨道,“不過,他?皮膚挺好的啊。”


    “嗯。”昭瓷掐了把?它的葉子,垂睫,溫聲道,“估計也?是幻象。感覺像薛忱年少?的事情。”


    現在她倒很理解石罌花之前的那種困惑。


    因為,在“薛忱”身上,她也?能感覺到神魂契的聯係。


    石罌花、卯日燈,現在還有個薛忱。


    這兒該不會不是百年前,而是某處的平行?時空吧?


    少?年就站在不遠處,衣袂隨凜冽的山風翻折。


    他?抬眸上望,神情分?外冷淡,像覆著經年不化的冰霜,連皮膚都似捧初雪。


    寂靜間,突然聽見女子一聲冷哼。


    昭瓷認得這個聲音,是薛芸,不知為何,聽著她就來火。順著薛忱的目光望去,果然在山巔看見抹緋色身影


    “你太讓我失望了。”薛芸的聲音自四麵八方迴響,冷嗬著道,“連封印饕餮這件小事都做不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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