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鼓著腮幫子吹幹,趙明鈺拿手在一邊輕扇,“我娘肯定帶菜幹迴來了!要不要在信裏加上一句,拿些到延福殿來,咱們自己燉著吃?”


    紫蘇高興道:“奴婢燉給主子吃!主子教的菜,奴婢做得最好的就是燉菜了!燉好了把上頭的油撇掉,不能太少也不能太多。油多了主子吃著膩,少了菜幹不夠潤。底下燒著小火,趁熱吃最好吃了!”


    主仆倆興高采烈地說著話,忘了他的存在,一向怕他的婢女頭一次在他麵前大聲說話,周麒看著趙明鈺臉上燦爛的笑容出神。


    他頭一次見到這樣開心,放鬆的趙明鈺,眼裏沒有試探謹慎不耐,滿滿開心期待的趙明鈺……不屬於他的趙明鈺……


    全嬤嬤咳嗽一聲,紫蘇迴過神來,低頭訕訕的退在一邊。


    主子一家待她太好,就要見到老夫人,她一高興就忘形了。全嬤嬤私下裏教過她許多次,宮裏看似花團錦簇,實則處處險惡。主子身邊就她們兩人,一定得謹行慎言,處處留心……她這個蠢笨的,總是學不會……


    周麒笑道:“聽起來味道不錯,不知到時候朕能不能來嚐嚐?”


    趙明鈺詫異:“還有人攔著不讓皇上進門?”守門的不都是你的人?


    周麒得寸進尺,“不知朕有沒有這個榮幸嚐嚐明鈺的手藝?”


    趙明鈺心情好,說實話,“皇上不會以為我會教人做菜,自己就能做得好吃吧?”


    周麒自信滿滿:“出自明鈺之手,必定是美味佳肴!”


    顧昱的折子裏就有“誇廚藝好”這一條,旁邊還有批注:行之有效,必有所獲。妻子若廚藝真不錯,會因得到夫君稱讚而高興;妻子廚藝若不好,會因得到夫君稱讚而感動。周麒覺得甚為有理!


    趙明鈺無語:你要敢吃,我還真敢燒!吃不死你!


    第二日一早,延福殿早早就忙活開了。


    全嬤嬤:“老夫人他們進宮,小世子是不是也一起來?趙小公子滿一歲了,多半也會帶進宮來吧?咱們得備著點小娃兒的吃食和玩意兒。”


    紫蘇:“文軒小公子應該還喝奶,再備些奶糕,還有老夫人喜歡的桂花糕,趙夫人喜歡的豆糕……”


    趙明鈺:“一會熱起來了往屋裏多放幾個冰盆,我跟娘在屋裏說話,不夠的外頭少放幾


    個。”


    安姑姑嘴角含笑:“夠的,皇上吩咐了,說娘娘喜歡在外麵走,他那裏不夠了都成,娘娘這裏要管夠!”


    “中午的膳食多上些清爽的,我娘他們路上走了這麽久,不能吃油膩了。”趙明鈺想起一句吩咐一句。


    安姑姑心裏鬆了口氣,雖然還不能進主殿,但主子總算是開始吩咐他們做事了……


    第88章


    照例來把脈的常太醫難得見到延福殿這樣忙碌, 行禮後隨口問道,“娘娘這是有什麽大喜事麽?怎麽延福殿裏今日人人帶笑?”


    孫太醫還是那句老話,“娘娘今日麵色紅潤, 氣色極好。”這位娘娘雖然之前給了他們十來位太醫一個下馬威, 但性子其實還不錯。


    不知道這位明妃娘娘心裏怎麽想的, 要早晚兩位太醫把平安脈。但娘娘身康體健,詢問開方用藥都不必, 隻單單把下脈,且每日見了他們都和顏悅色, 既不多問還次次有賞錢, 他還挺願意來的!


    “兩位太醫來了?先診脈吧, 紫蘇!”趙明鈺這邊剛擼袖子, 紫蘇就將兩個裝了小銀裸子的荷包呈給兩位太醫了。先拿錢再幹活, 誰還不更盡心點呀?


    常太醫今日診脈的時間有些長,之後是孫太醫。孫太醫搭上趙明鈺左手手腕沒多久,臉色逐漸凝重,之後是右手手腕,原本是一隻手一分多鍾的時間,今日都快三分鍾了。


    等鬆了手, 孫太醫瞅瞅常太醫, 常太醫低眉不說話,孫太醫幾次話到嘴邊, 又忍住了。


    趙明鈺心下了然, 兩位太醫可能是把出了什麽,但又不確定。


    情況不妙啊!真被她猜中了, 一擊就中!


    她這身體真好到病弱蝌蚪也能養壯了?


    延福殿門口,孫太醫停住了腳步, 常太醫一把拉住他繼續往前走,小聲道,“你忘了吳太醫的下場?”


    “我就是沒忘剛才才……”孫太醫深吸一口氣,“我說清楚,時日還早,不一定是……”


    常太醫嗤聲:“當初吳太醫也說是不一定,那位還讓先不聲張,等確定了再給皇上報喜,結果怎樣?”


    孫太醫接口,“……後頭幾日確定了不是,隻是多日不寐和肝火旺盛造成的假象……可咱們天天都來延福殿,娘娘這些天身體怎樣咱們清清楚楚。”他停住了腳步,“不行,這位娘娘早晚喜歡跑圈,一走就是半個時辰……”


    常太醫語氣幽幽,“你想好了?吳太醫可是全家都糟了無妄之災……沒事之前哪位娘娘性子不好?真要有什麽事,咱們這些位卑的還不夠人出氣的……”


    “皇上什麽情況咱們也清楚,娘娘是我行醫這麽多年來見過的最康健的女子,或許真有可能呢?你想想娘娘之前召半個太醫院過去的事?皇上把延福殿護得水潑不進……”孫太醫越說越激動,“這或許就是唯一的希望了,我得迴去提醒娘娘。”


    常太醫長歎一口氣,“走吧!”


    孫太醫遲疑,“你說的也不無道理,這一去是禍是福尚未可知,常太醫確定要一起去?”


    “走吧,走吧!”常太醫道,“咱倆一起來的,是禍我也跑不了,是福你也別想獨占了。”


    孫太醫笑道:“那就走吧!”


    兩位太醫去而複返,延福殿裏都很驚訝,除了趙明鈺,“兩位太醫醫者仁心,去而複返,想必是有話忘了交代?”


    孫太醫訕訕,“方才是有些話忘了說,不知娘娘現下可要聽?”他看了一眼紫蘇和全嬤嬤,眼神示意趙明鈺要不要清場?


    趙明鈺道:“延福殿裏沒有外人,孫太醫有話直說便是。”


    兩位太醫一起跪下,孫太醫頭低得死死的,“還望娘娘恕罪,方才我倆都診出娘娘脈象圓滑如盤走珠,冒昧問一句娘娘這月月信是否如期所至?”


    趙明鈺故作驚訝,“喜脈?兩位太醫醫術高明啊!這麽早就能診出來了?本宮月信一向準時,就是這兩天了。”


    常太醫忙道:“月信也會影響脈象,這也是我倆並不能確認的原因。”


    全嬤嬤懵了,滿腦子都是“娘娘有孕了”?娘娘有孕在無一男半女的宮中意味著什麽,她應該很清楚的。但此刻那些事情都像是隔了一層薄霧,明明答案就在那裏,輕而易舉仔細看一眼就能知道,偏偏腦子就止步於“娘娘有孕了”這句話,不能行進半寸。


    紫蘇不知道自己該驚還是該喜,這可是皇子公主啊!見趙明鈺和全嬤嬤臉上都沒有喜意,她陡然反應過來,自家主子不是自願進宮的,自家主子還是世子妃,自家主子似乎不怎麽待見皇上……那?這可怎麽辦啊……


    眼見跪著的兩位太醫汗如雨下,趙明月道:“兩位太醫請起,紫蘇,上茶!全嬤嬤,讓德公公把那天的太醫們全請過來!”這兩位不管出於什麽原因,能在不確定的情況下就告訴她,也是難得了。


    常太醫心下大鬆,醫正和那麽多同僚都來的話,即便也是空歡喜一場,他和孫太醫應該都不會成為出氣筒了吧?


    孫太醫道:“倘若是微臣診斷有誤,娘娘月信將至,這兩天也應多休息,萬萬不可勞累了。”


    趙明鈺頷首領情,“兩位太醫品行高潔,倘若本宮得償所願,定會讓皇上記二位一功。”


    孫、常兩位太醫紛紛道,“娘娘謬讚”“此乃分內之事”“職責所在”,麵上都露出了期盼之色來。若是明妃娘娘真有孕了,這賞賜……咳,現下還不是高興的時候……


    凡事開了頭,第二次就不那麽新鮮了。齊醫正帶著十來位同僚來延福殿的時候,心裏一點不慌,那位主子的脈案他天天都看,身子康健得很。


    每日例行把脈的幾位太醫都說明妃娘娘喜歡跑圈,走步,以他的經驗,女子這樣好動的,多半心思不壞。


    延福殿準備了紙筆,太醫們剛進殿,趙明鈺就道:“本宮一會還要召見家人,各位不用虛禮,挨個上前來把脈,寫下結果即可,有疑問的待會再討論。對了,本宮月信就是這兩天。”


    眾太醫摸頭不知腦:既然這麽著急,為何還要讓他們這麽多人一一上前把脈?疑惑的眼神掃向先來的兩位,孫,常兩位太醫各種眨眼歪嘴拚命使眼色……


    眾太醫:辣眼睛……


    齊醫正當仁不讓第一個上前,幾息之後,淡定自若變成了震驚,之後是神情凝重,換手之前還抬頭看了眼趙明鈺。最後齊醫正猶猶豫豫的寫下了答案,退迴坐下後就一直神色複雜的盯著孫,常兩位太醫。


    排在後麵的太醫:所以明妃娘娘這到底是個什麽了不得的脈象啊?


    晚間診脈的劉太醫和錢太醫相互對視一眼,難道明妃娘娘是真有病才讓太醫院一天診四次的?他們之前探的脈象都是表象,今兒才顯了出來?


    排在最後的劉太醫頭一次發現同僚們的表情這樣豐富!震驚之後的猶豫,激動,顫抖,狂喜,忐忑,害怕……一張張老臉跟唱戲似的變化多端。


    終於輪到他了,劉太醫一下子就感同身受了!這他娘的是滑脈啊!明妃娘娘侍寢不到一個月,月信就是這兩天,這叫人如何決斷啊?他昨兒下午診脈都沒有跡象!


    照實寫?這,這也不能確定啊!含混不提?那若前頭的同僚都如實寫了,豈不是顯得他醫術不精?劉太醫猶豫再三寫下了“疑似滑脈”四個字……


    孫,常兩位太醫雙目放空,裝作神遊天外,抵擋來自同僚們帶刺的眼神。他們怎麽了?不就是運氣不好趕上了?換了是你們診出了滑脈,你們敢隱瞞不報?


    早晚診脈的可是有四人!誰要是有了異色,這位明妃娘娘絕對是能幹出“再來四人診脈”的人!


    這位明妃娘娘天天蹦蹦跳跳!若是一不小心,這小苗沒了……抄家滅族啊!


    皇上喜怒莫辨,宮裏這麽多年沒有喜信,試問誰敢瞞下?


    常太醫心道,“就連老夫都打算迴稟醫正,等整個太醫院做出決斷!”


    全嬤嬤當場念結果,不出趙明鈺所料,沒寫“疑似滑脈”的也是“時日尚短,不敢妄下定論”“脈象尚淺,微臣慚愧”這種有所指向的。還有兩位藝高人膽大的直接寫了“滑脈”,一位是齊醫正,一位姓吳。


    齊醫正出列:“娘娘,微臣雖把出了滑脈,但也不能確定娘娘就是懷有身孕了。娘娘這幾日還當多休息,莫跑跳,微臣早晚來給娘娘請脈。”


    趙明鈺:“有勞齊醫正。”


    今日沒有早朝,不過周麒仍然需要一大早就去勤政殿與心腹重臣們議事。中間休息的空隙,小路子上前耳語,“皇上,延福殿傳了太醫,齊醫正和多位太醫都摸出了滑脈。”


    話音剛落,周麒噌的起身,大步朝門外走去。幾位大臣壓下心裏的疑惑繼續議事,皇上隻管最終決斷,最近能耐著性子聽他們商討已經是很難得了。


    離延福殿越近,他走得越快,小路子一路小跑的跟上。


    “給大虎,二虎先栓好了,別讓無憂和文軒貿然靠近。德公公你讓人去看看小世子他們快到了沒有,別叫人給攔住了。”


    老遠就聽到了趙明鈺的聲音,輕快明亮,不知是因為有孕了高興,還是因為就要見到家人了。


    周麒嘴角翹起,“愛妃怎麽不去歇著?些許小事都要你操心,延福殿的人也不用留了。”


    趙明鈺見他就煩,“還沒確定的事,皇上怎麽就迴來了?國事要緊,皇上別讓諸位重臣久等了。”


    周麒笑道,“齊術最是謹慎,他都寫下了‘滑脈’那多半八九不離十了,朕扶愛妃歇著去。”他想看看趙明鈺的肚子有沒有變化。


    趙明鈺躲開一步,“無憂一會就要到了,皇上還是想想怎麽跟他說吧。”


    周麒上前一步,攬著趙明鈺進屋,“無憂定會高興有了弟弟。”


    趙明鈺側身沒晃開,慢悠悠道,“高興弟弟占了他的皇位?”


    周麒一頓,“是朕對不住他,除了皇位,該有的朕一樣不會少了他的。”


    趙明鈺似笑非笑,“皇上就認定是弟弟了?我還覺得是妹妹呢。”


    周麒笑道,“是公主也好,我朝公主少,哪一位不是千嬌萬寵,榮華一世?”明鈺這年紀,還怕生不出皇子?


    趙明鈺言辭懇切:“若我真有了身孕,探究我和趙明珠身世來曆的人必然不少。我娘和大金他們迴安平縣不是秘密,趙家隻是普通百姓,毫無自保之力,還請皇上照拂一二。”


    按旁人的推測,“趙明珠”和她出自一家,一個給世子留下了唯一的骨血,一個能給“不孕不育”的皇帝生孩子,能查到唯一有淵源的就隻有一個安平縣趙家……


    一個還能說是偶然,若是她們“兩姐妹”都如此,趙家的女孩兒隻怕要受到無妄之災……


    周麒凝視著她,“護送你娘和趙大金迴安平縣的人裏有朕的人,他們說望山村的長者都知道‘趙明月來曆不凡’。伴隨甘霖而生,八月落生平安長大,聰慧異常,十五歲即中進士……”


    “你還是做迴趙明月吧?”周麒道,“‘趙明珠’也是趙明月,趙明月生而有福,故可以生下無憂和未來的皇兒,也解了朝臣的疑慮。”皇子母族不詳,終是個隱患。


    第89章


    趙明月的身份公之於眾後, 她女扮男裝考科舉的事會引起嘩然,但跟“隻有如此鍾靈毓秀之人才能生下他的皇兒”相比,那些非議都不值一提。


    “等你生下皇兒, 朕就封你做皇後。”周麒道, “趙家是你母族, 自然不敢有人欺淩。”


    “別!就算我生了皇子我也不做皇後,我才不耐煩管後宮之事。”趙明鈺堅定道, “最多隻能是貴妃,往後我要長住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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