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之下, 竟然有人敢劫囚犯!


    “囚犯要逃了!要逃了!”


    眾人紛紛驚醒,隻見那纖細的黑影翻身上馬,拉著囚車跑了。


    官兵也屬實沒想到, 這魔教的老巢都被都被端了, 竟還有人願意救他!


    一時間,上馬的上馬, 拿箭的拿箭,可惜因為有巨石遮擋, 那幾發箭竟是連一發都沒射中!


    囚車上的人借著月光看了看眼前的身影,開口道:“你別管我了。”


    那人沒理他, 自顧自甩著韁繩, 也不知要帶他到哪兒去。


    逃不了多久的。


    他頹喪道:“若是我死了,你一把火將我燒了吧。”


    “你不會死!”


    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聲音難得這麽強硬。


    但真的不會死嗎?


    他雖然看不到身後, 卻也能想象到那洶湧的箭雨, 凜冽的刀光。


    她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怎可能經受得了這些。


    “你若是不想被我連累,現在把我拋下還來得急……”


    她沒說話,隻是用那倉皇帶淚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從頭上拔下了簪子,刺進了馬背。


    馬兒痛得前蹄揚起,瘋了一樣地跑。


    她在前頭哽著聲道:“晁畏雨,若是我們二人都活著,你可願意與我隱去山林,做一對平凡夫妻?”


    聲音在風中有些失真,卻還是清晰地傳入耳中。


    他啞然失笑,就知道,這丫頭對他賊心不死。


    可平凡二字離他太過遙遠。


    他晁畏雨五歲時被義父帶入宮闈,義父是權傾朝野的大太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作為權宦的兒子,怎麽可能甘於平凡?


    也或許是風聲大,他難得忘了身後的聒噪,雖然心裏對她的很不屑一顧,卻也忍不住想了一個如果來。


    其實如若金盆洗手,去深山老林做個高人似乎也不錯。


    他武藝高強,還可靠打獵謀生,那丫頭若是執意要跟著他,也餓不著。


    隻消日落歸家時,能看到她備好一桌子的菜,立在門口等他。


    她溫柔賢惠,定然是個好妻子。


    蕭逢雲若是知道自己搶了了她的兒媳,肯定會氣得不行。


    他剛想說應付著好,至少滿足人家一個虛幻的願望,可喉頭卻再也發不出聲音。


    冷的,疼的,他怔愣低頭,看到了一隻泛著寒光的箭。


    箭紮破了他的喉,傷口不斷地噴濺著血。


    果然啊,還是得死。


    恍惚中,他仿佛又看到了十歲那年,十五歲的蕭逢雲鮮衣怒馬,將劍指向了他的義父。


    她說:“我等你報仇。”


    他報不了仇了。


    他久未言語,秋水迴頭看他。


    可未曾想,那一迴頭,竟是生離死別。


    前麵,為何有箭?


    手中的韁繩掉了,她的身體搖搖欲墜,仿佛失了魂,掉了魄。


    馬兒眼看著要撞向樹樁,一道俊秀的身影反手將她撈起,囚車散了架,壓在了晁畏雨身上。


    他死了。


    林秀一行人已經迴到了望月山莊,蕭逢雲已經給他們打點好了諸多事物。


    可蕭良玉他們竟還沒迴來,蕭逢雲左等右等,隻等到了一個晁畏雨被射殺的消息。


    晁畏雨在江湖上好歹在江湖上縱橫了十餘年,竟然就這般死了,屋內的人皆是唏噓不已。


    她擔心良玉他們在外頭遇到了不測,便再也忍不住,正要派家丁去尋。


    林秀卻在找銀魚的路上,看見了他們。


    那男的一副春風得意,女的卻是死氣沉沉,麵有哀戚,不甚般配。


    林秀隻是詫異地看了一眼,迴頭又繼續去找銀魚。


    屋內,銀魚按照蕭盟主的吩咐,換上了一身白衣。白衣掩住了她身上的幾分戾氣,配著鐺然作響的銀飾,頗有神女之姿。


    琉璃珠圈在皓腕,流蘇隨著寫字的手一陣晃蕩,晃出了迤邐的痕跡。


    林秀入門的時候,她便將目光釘在了他身上,一瞬不瞬。


    過段日子,蕭盟主便要挑個吉日將她認下,在眾人麵前露個麵。


    雖然江湖極少有人見過魔教大祭司的真容,但?????為了以防萬一,少不得要改變一番。


    譬如這黑衣就要換成白衣。


    林秀緩步踱至她身邊,輕輕問:“可曾藥浴過了?”


    她點點頭,身上確實有股藥香。


    以望月山莊的家底和人脈,供這一桶藥自然是綽綽有餘,但若是長久,怕也會捉襟見肘。


    隻期望她病好得快些了……


    林秀的目光落在剛落了墨的紙上——字跡依然歪歪扭扭。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是一帖經文,寫的他最熟悉不過的句子。


    這個句子耳熟能談,經常通常被話本子的人物用在狹隘的地方——他也不能免俗。


    “你可知這是什麽意思?”他輕笑著問。


    而她的手指煞有介事地點了點他的胸脯,眼神專注道:“你,是色。”


    林秀愣了個神,他的心裏不知為何有一絲觸動,他的法號中,確實有個空字。


    但他想把真正的名字告訴她。


    於是他說:“我有個俗名——”


    她側耳傾聽。


    “——叫林秀。”


    林秀拿起硯台上的筆,揮灑下兩個字。


    “林秀。”她口中喃喃,隨後就著他拿筆的那隻手,一筆一劃,像模像樣摹了起來。


    手指相碰,小手裹不住大手,隻是輕輕地覆著,這點觸碰,還是讓他麵紅耳赤。


    他暗中施了點力氣,原本歪歪扭扭的字端正了不少,明顯愉悅了她的情緒。


    “林秀。”她又興味盎然地重複了一遍。


    然而,林秀此番找她,主要是為了別的事。


    在她意興高漲之際,他說:“我要走了。”


    突兀地開口,卻讓她的神情迅速變冷,顯然不願意聽這番話。


    “不許走!”她語氣堅決,執拗地似乎要透出殺意。


    這反應全在他意料之中,林秀歎了一聲:“我在京中有諸多要事,待忙完了,定會還俗。”


    她還是不信,上次的欺騙似乎讓她心有餘悸,手腕越握越緊。


    “你會騙我。”


    “我不會。”


    “騙我,會死。”


    她的手覆上他的左胸,隔過脆弱的皮膚能感受他撲通撲通的心跳,以及蜷縮在心髒深處的蠱蟲。


    同心蠱,一旦宿主變心,便會淪為蠱的養料。


    “帶我走。”她抬眼看他,眸子下垂,有幾分可憐。


    “你病還未好——”


    “我無病。”


    我隻是,變成了蠱。


    林秀犯難了,難道還要像上次那樣瞞著她偷偷走嗎?


    他想了想,又拿起筆,挑了張整潔的宣紙,一筆一劃地在上頭寫字,這字寫得極緩,每次落筆都帶著十足的慎與珍——可是銀魚看不懂。


    正中央的兩個大字她一個都不認得。


    “這是什麽?”


    待停筆後,她按住了他的手,對著那未幹的墨痕問。


    “是一封約定。”他故意裝得神秘莫測,“如果這上麵的字你都認全了,你就帶著它來找我,好不好?”


    他又強調了一下:“不可給別人看,裏麵是秘密。”


    這番話將銀魚唬的一愣一愣的,她下意識就點頭了。


    但林秀知道,憑她對字詞的熟悉程度,如今學起來,怕隻比牙牙學語的孩童好上一點。


    不過這也好,至少等她識完了這些字,心智成熟些,也該曉得什麽是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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