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眼模糊,背後的神經似乎麻木,她側著頭,像爛泥一樣躺在爛泥裏,看著師尊的臉,看著他的衣角,染上她的血。


    謝淮清非常慶幸今天穿著紅衣,如若和師尊一樣穿白的,到時白一塊紅一塊,看起來多慘烈。


    她竟還有心思想這個。


    她感覺骨頭在被往外拉扯,靈台裏的生息一絲一絲地被抽走,她被動地感受著修為的流逝,原本是痛,現在又加上了一層近乎孱弱的無力。


    她的唿吸脆弱又急促,身體似還在挽留,又被意誌強硬逼出。


    要結束了嗎?


    她的眼神渙散,鬆開的手裏,鮮亮的衣服也成了和她一樣的爛泥。


    林秀手裏拿著一節骨,骨頭上還有幾根未扯斷的筋,他的手,就如同她背上的皮膚,裙下的草地,一樣血淋淋。


    她的背破了一個窟窿,卻無人幫她治愈,腕上的銀杏鏈,像是死了一樣。


    “師尊……”


    她氣若遊絲,半張倒在地上的臉沾了汙泥,卻是笑著的。


    “師尊……”


    而他後退了一步。


    ——為何要後退?


    謝淮清慌了,受傷的人極度敏感,可她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隻是雙手攀著地上的碎石沙礫,半闔著被汗打濕的雙眼,憑著直覺,一寸一寸爬到他的足前。


    掌心被指甲攥出了血洞,又鑽入了沙,髒髒的,而師尊的鞋履,白得如同遙不可觸的雲。


    “師尊?”


    “你已被逐出師門。”


    她喉頭發出了幾聲笑,仿佛還沉淪在甜蜜的幻想中:“那,我們是否該成親?”


    他又離遠了一步。


    明明隻有方寸的距離,她卻爬不動了,她的力氣全耗完,連成為師尊足下的爛泥,也隻是妄想。


    如隔天塹。


    她被迫聽著宣判:“我何時答應過,與你成親?”


    痛。


    心上的痛比剔骨的滋味難受上千倍百倍,要窒息,要溺斃。


    “為什麽……”她連發出的聲音都是破碎的,難聽得像是突然斷了弦的琴。


    林秀蹲下身,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眼裏突然燃起的希冀,說:“我隻是覺得——這根骨頭,在我身上,會發揮更大的價值。”


    她直視著他的冷漠,無助又荒謬:“那我呢?”


    眼淚一滴一滴暈開了血跡,打在他的手背,他皺了皺眉,嫌惡地挪開。


    林秀用一條帕子擦拭著手背,確認幹淨後,將它散成了飛灰。


    謝淮清被這一幕刺傷了眼,她垂下頭,捂住自己的胸口。


    胸口好疼,像是被刀絞了一樣,卻又跳得好快,義無反顧地撞在刀刃上。


    她脊骨裏那該死的玩意又開始生根發芽,榨取著她最後一絲精力,妄圖浴血重生。


    剛長出來的小仙骨細嫩得不堪一擊,一劍便被劈成了兩半。


    她被他的劍釘在了地上,如同待宰的羔羊,絕望,疼痛,死寂。


    他的聲音居高臨下:“淮清,此間得道者,隻能是我。”


    銀杏鏈子發著光,卻不是為了治愈她,它收緊,收緊,割破了她的皮肉,絞住了她的骨,一寸一寸,極耐心地磨著,似乎要將骨頭磨碎。


    她覺得無所謂了,左不過是變成一具屍體,再疼,還能疼到哪兒去?


    師尊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曾經讓她依戀的氣息越來越陌生,釘在她骨頭上的劍也離了她。


    風一吹,她像是破碎的一塊布,掉入了崖底。


    魔氣蒸騰,鑽進她的四肢百骸,割裂她的皮膚,內髒,崖底封印的惡鬼們聞著腥味蘇醒了眼,貪婪地看著被扔進來的人類。


    食物,幾萬年未見的食物!


    他們仿佛鬣狗,攀爬著白骨鑄成的地毯,垂著涎水爭食。


    血窟窿裏的仙骨熠熠生輝,裂口處察覺了危機,仿佛求生般,瘋狂吸取著魔氣,填補縫隙。


    誅魔崖底的魔氣忽然消失了大半,惡鬼們驚疑不定,遲疑不決,猶豫地看向魔潮中央的人。


    食物,好像沒了?


    白玉般的仙骨仿佛被墨水浸透,烏黑光亮,散發著沉鬱的色澤。體內四處破壞的魔氣反而成了最好的補品,療愈著她的血骸。


    氣息磅礴,離她稍近的惡鬼直接被卷入,化成了養料。


    眾鬼戚戚,越發不敢靠近,隻顧蹲守一旁,好奇地看著異類。


    不知過了多久,幾月還是幾年?誅魔崖底沒有明確的時間概念,惡鬼們沒有別的娛樂,隻顧看著白骨屍床上的人發呆。


    她那節蒼白的手指動了動,圍觀的惡鬼們興奮地昂起頭,口中發著意義不明的嚎叫。


    她被吵醒了。


    終於,她撐著破碎支離的骨架,攥著身旁的白骨,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誅魔崖底的上方隻能看見一輪血月,血月之下,她紅衣破碎,袖中黑氣翻滾。


    那沉寂黑鬱的眸往周圍一瞥——刹那噤聲。


    她重拾了她的道。


    她問,她該去哪兒?


    她的道指向一劍,劍名——


    不悔。


    第119章


    ◎問道◎


    萬年前, 魔物橫行,正道凋敝。


    修仙界五位渡劫期大能聯手,誅魔尊, 衛正道,以身鑄陣, 封印了魔域 。


    其餘在凡間作威作福的魔修們失去了依仗,被趕至誅魔崖底, 日日渾渾噩噩, 墮為惡鬼。


    饑餓,暴戾, 混沌……


    他們自相殘殺,互嗜其肉, 共化白骨。


    崖底中央,累累白骨之上,是他們的王劍, 也是陣眼。


    誰是他們的新王?誰是他們的新主?誰能拔起那劍?


    那清冷紅衣仿若豔鬼, 迎著罡風走向陣眼。


    萬鬼期冀,密密麻麻的頭顱蠕動向前, 擁簇著,窺視著, 最後停在十丈之遠。


    十丈之內,白骨高砌, 法罩威嚴。


    斑駁的紅袖中, 伸出了一根枯瘦蒼白的指,那手指蜻蜓點水, 碰了一碰, 法罩震出道道靈波, 崖穀之底,似有長鳴。


    白色的波紋吞噬了血肉,餘下一小段黑色的焦骨,幽幽繚繞著魔氣。


    勿入,勿近。


    惡鬼們在法罩的威懾下瑟瑟發抖,灼熱的靈光洞穿著他們的魂,哀鳴四起。


    謝淮清斂眉,眸光沉沉,她忽地將手一收,腕部青筋繃緊,袖擺翻飛,崖底魔瘴登時掃蕩一空,會於一掌。


    惡鬼瑟縮著匍匐在地,又驚又懼。


    突然,法罩靈光大亮,她拳中魔氣亦不甘示弱,墨色騰湧襲上,黑與白分庭抗禮。


    “嘭——”


    磅礴的氣勁剿滅了白骨,飛灰震蕩,惡鬼慌忙逃竄,亂成一鍋粥。


    ——法罩碎了。


    透明的禁錮四分五裂,瞬間傾坍。


    煙塵之中,眾鬼小心翼翼地探起頭顱,望著中央破碎的紅衣,眼中逐漸漫上狂熱。


    新主!我主!


    沉寂了萬年的王劍斜插在舊人的屍骸上,繚繞著絲絲黑氣,凜然不可犯。


    謝淮清踏過層層屍灰,用那根焦黑的指輕慢地敲了敲劍柄。


    “鐺鐺。”


    塵垢盡褪,華光大盛,擇主之劍展露泠泠鋒銳,劍柄之上血痕交錯,依稀能見——


    不悔。


    魔氣順著劍柄勾纏著她的殘缺,修複她的膚骨,似在臣服,似在邀請。


    一雙雙空洞的眼,寂靜地,熱切地,見證著新主的誕生。


    她按住了劍柄,掌心恰好遮住二字,劍身的抽離,劍鳴錚錚——破陣!


    黑色的屍骸毫無征兆化成齏粉,盤旋升騰,鑄成一道門。


    魔域的大門徐徐打開,門內,萬魔俯首——


    “恭迎我主。”


    陣眼被破的消息席卷了各宗各派,誅魔崖內空空蕩蕩,連鬼影都見不著半隻。


    魔域開了。


    天機門作為宗派之首,自然是第一時間得到消息,不過此時,他們正籌備著混虛仙尊的雙修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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