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諷刺地笑了一下:“你莫要忘了,我是有心上人的。”


    然後被她殺了。


    他這一句話雖未說得分明,卻讓她心如刀絞。


    謝淮清抵著他的下巴,不知是哭是笑:“我不該把你放出來。”


    “你心軟了。”


    “是師尊太涼薄了。”


    “冥頑不化。”


    若非是他?她又怎會冥頑不化?


    她其實不該的事情還有很多,不該殺了她的族人,不該上天機門拜師,不該從崖底爬出來,不該毀了他的婚禮。


    她應該像臭蟲一樣活在謝宅的化骨爐裏,把骨頭磨碎,磨平,最好把腦子也鑿穿,徹底成為傀儡,毫無意義地,沒有靈魂地,做個行屍走肉。


    謝淮清摸索起另一壺酒,頹廢地自斟自飲,她剩下的那隻手還鬆鬆垮垮地抓著林秀的發梢,像是怕他跑了。


    “師尊。”她背對著他,“你可怪我?”


    “我怨恨你。”


    魔殿外隱隱聚起天雷,重重隆隆,爆發著怒意,倏忽間,卻又散了,雲淡風輕,像是突然沒了方向。


    她笑出了淚花,就著酒一口飲下。


    她弄死了他的心上人,本就該被怨恨,倘若是師尊被別人殺死了,她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將那人找出來。


    他恨自己,多麽正常。


    案上的酒一杯一杯下肚,她好似被泡在了酒缸裏,眼前重重疊疊,總覺有什麽抓不住。


    她不敢迴頭看,怕一看,就看見了他怨恨的眼神。


    她安靜地喝著酒,卻又不讓他走,酒壺空了,杯盞也空了,她倚著扶手,終於光明正大轉頭,貪婪地看著他的側顏,將他的發梢弄得更亂。


    “師尊。”


    她徹底醉了,酒氣濃厚得要把自己給淹了。


    “嗯?”


    他竟迴頭看了她一眼。


    謝淮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描摹過他的唇,魔氣絲絲,小心翼翼地修複著他的傷口,確認那兒終於完好無缺,沒有留疤後,她怔怔開口——


    “我恨你。”


    “嗯。”


    醉夢中她忽然又想起,她的愛恨與他無關。


    酒杯掉在了地上,滾落到林秀足邊,不一會兒,酒壺也重重砸落在地。


    她的身體沒有動靜,唿吸得均勻。


    林秀坐在一旁安靜地等了會兒,聽著她沾濕的袖口一點一點地滴落著酒水,滴滴答答。


    酒水也幹了,他輕輕站起身,目光停在她的肩頭。


    肩頭圓潤,肩上的衣袖掛在了手肘,一大片雪白的皮膚暴露在他的眼。


    她的鎖骨極深,尚盛著一碗清酒,尖潤的下巴靠在頸肩處,仿佛還能看到酒中倒影。


    他強迫自己挪開眼,然後悄悄伸出一小節指,細削的指尖緩慢勾起一小片衣料,試圖將她肘間的紅綃一寸一寸拉上。


    衣料摩擦著細嫩的皮,映出片片紅影,像是雪地中掛起了紅燈籠。


    “師尊。”她驀然開口,他已拉至一半。


    見她並未睜眼,林秀也未曾放下,隻將那片衣料懸著,不曾出聲,靜靜看她。


    仿佛隻是夢囈,他收迴神,繼續幫她把衣服寸寸上拉。


    “我想……吃您做的糕點。”


    衣料成功掩住了她的肩,遮得嚴嚴實實,他抬眸去看她的臉,眼角似乎有淚。


    “嗯。”


    他收著力氣,細心地幫她擦拭著淚痕,她仿佛雛鳥找到了依靠,臉頰在他的指尖輕蹭。


    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


    林秀看著她下巴處的一泓清泉,不著痕跡地,吞咽著口水。


    幫她清理完身上的酒漬後,已經過了差不多一刻鍾,林秀從她的頸間抬起,攬住她的肩,將她抱出了大殿。


    大殿外依舊空無一人,走廊直通房間。


    他擁著臂間的人,走向最熟悉的地方,而身後,一道黑影悄然出現,林秀感知後,隻是微頓了頓腳步,又恢複如常。


    作者有話說:


    三次元滾去寫檢討了,下一章明晚發,看看能不能一口氣完結這篇。感謝在2022-11-22 12:52:47~2022-11-23 14:23: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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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4章


    ◎問道◎


    他的修為快跌到築基了。


    林秀將謝淮清放在床上, 擠了點靈力施訣,替她換衣,再一開門, 走廊的盡頭又換了模樣。


    不比大殿的雄渾霸氣,這一迴, 隻是個簡樸的小屋。


    原來還會變化。


    他抬頭看了看廊上的裝飾,與之前並無不同, 倒是廊下繚繞的?????魔氣多了幾絲。


    林秀垂睫思索了番, 快步朝那小屋走去,門“吱呀”一聲開了個縫, 裏麵不出所料,儼然是廚房的樣子。


    煙囪, 灶台,鍋碗瓢盆,柴米油鹽, 樣樣齊全, 空氣中還隱隱飄蕩著清淡的桂花香——和輕雲殿的廚房一般無二。


    手指撚了撚案板,沾了些灰, 看來是許久未用。


    他想著,她入魔已有百年, 辟穀之術,當是早就習得了。


    幸好廚房裏的食材都還新鮮, 林秀揀了些糯米粉和白糖, 將它們揉成麵團後,靜置幾刻, 撣了撣身上的麵粉, 順便去開了窗。


    窗門一開, 一枝載著滿團月色的丹桂打在了他的鼻尖,黃嫩嫩的,香氣襲人,迅速竄滿了房。


    門外與窗外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景象,一邊是單調能直接望到頭的走廊,另一邊是馥鬱熏人的桂園。


    香氣越發濃厚。


    林秀嚐試將手探出窗外——堪堪隻夠停在桂花枝頭上的嫩蕊,再往外,便觸到了壁壘。


    壁壘於他指尖處彌漫暗沉的光暈,將界限隔得愈發分明,似在網住他,警告他的靠近。


    林秀識趣地縮迴了手,指尖就停在壁壘不遠處。


    隨後,他掌中驟然發力,變換著手勢,五指結印,分出一縷靈息,那抹靈息起初泛著極淡的金,在悄無息聲破壁後,迅速轉化為剔透的白,就這般神乎其神地,溜出了魔罩。


    他靠著窗邊等了一小會兒,月影婆娑中,飄來了一股墨色的風。


    林秀掐下枝頭的嫩黃,並未合窗。


    他如今用不得魔氣,否則能力的退化隻會越來越快,可體內靈氣,卻也所剩無幾。


    從前生個爐灶隻需掐訣便好,如今為了省些靈力,他也隻能自己親力親為。


    林秀用火鐮起了火,隨後往爐灶裏頭塞了幾根柴禾,火焰在灶內熊熊燃燒,他的皮膚一不小心,竟被磨破。


    剔了仙骨後,這身皮便不經碰,隻是稍微粗糙的摩擦就能弄出印子,謝淮清當初若真是舍得,大可以對他割皮削肉——可她沒有。


    她想傷他以證道心,卻偏偏狠心不下,總在一番自以為是的折辱後,偷偷幫他舔舐傷口。


    連唇上微不可覺的咬痕都被抹了。


    鍋中的水已廢沸,林秀從灶爐前起身,雪白的綃衣沾染了灰屑,髒了幾許,撲了層煙火氣。


    他幾下切好了麵團,捏成方塊狀,擺放進青皮蒸籠,大約蒸了一刻鍾,糯米的綿香與白糖的甜一齊迸發,與桂花香勢均力敵。


    林秀將桂花拌進蜂蜜裏,加了水攪和幾下,正欲放進蒸籠,一時竟忘了,如今的自己與凡人一般無二。


    蒸籠在開的刹那冒出了水汽,差點燙傷他的指,他頗為狼狽地揉上耳朵,又給耳垂掛上了層胭脂。


    再過不久,屜籠裏的糕點都已熟透,林秀吃了教訓,撚著濕布打開了蓋,用筷子把白軟的糕點夾放在瓷盤上,趁熱將桂花蜜淋了去。


    香氣冗雜,廚房似成了蜜窖,煙囪裏頭的炊煙絲絲綿密,甜而不膩。


    白淨的團子仿佛被上了層金釉,頂頭流光溢彩,下頭又踏實敦厚,可愛得讓人不忍下口。


    窗外依然寂靜,連鳥鳴聲都沒有,唯獨風聲瑟瑟,怨毒地吹打著落花。


    影影綽綽中,似有活物在動。


    惡意無法忽視。


    他用餘光淡瞥了一眼窗外,隨後拿起放在一旁的刀,利落地割破了手指。


    鮮血湧出,他及時滴入桂花糕的表層,凝成粒粒紅痣,緊接著,靈氣狂浪,他揮手掐訣,憑空畫符,金光閃現,瞬間被震入糕點之中。


    風停了。


    林秀合上了窗。


    手裏白瓷盤微燙,林秀端著它一步一步走向臥房,床上的人還未醒,幸而,臉上的酡紅散了。


    她眉眼閉得緊,睡得並不香甜。


    既如此,早些醒來也好。


    林秀轉身繞迴門口,心中默念:輕雲殿。


    畫麵登時破碎,眼前的走廊四分五裂,魔氣翻騰,壘起一堵又一堵高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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