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圓圓要是真這麽輕易就用了嫁妝,她還真得考慮下現在是不是時候讓這孩子管家了。


    趙嬤嬤也沒說話,端著一盤子烤雞就出去走了一圈。宅子裏沒有秘密,隻要想知道,小道消息多得是。


    那傳話的多喝兩句什麽話說不出來?趙嬤嬤又是家裏半個主子,她連唬帶嚇就把話套出來了。


    迴去就跟陳姨媽歎:“是大少爺帶迴來的私房錢買的。”


    那寧宣也知道她的大丫頭給圓圓臉色看了?


    陳姨媽吃了一驚,自己兒子是個什麽脾氣她太清楚了,他罰人從來沒半點手軟,現在怎麽會讓鬆針還好好地在她跟前兒伺候?


    他們都不開口,是想給自己留麵子嗎?


    可能也是想看她怎麽做,萬一做不好,那自己豈不是一下沒了兩個孩子?


    陳姨媽在心中慢慢猜著兩個人是怎麽想的,也顧不得什麽酸不酸的了,掉著眼淚,抓住趙嬤嬤的手說:“圓圓會不會怪我?她要是跟我生分了怎麽辦?”


    “要是生分早生分了,還輪得到今天來說?圓圓沒直接告訴你,是不想你傷心。你要是為這個難受,不是叫她當不孝的東西了嗎?”說著,趙嬤嬤看著外頭的鬆針也想罵人,那頭是大奶奶,你是什麽東西,敢在裏頭做攪屎棍?


    陳姨媽在屋子裏擦了眼淚,把衣裳頭發重新梳了,才把人叫過來。


    兩個人看陳姨媽板著臉,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陳姨媽也沒去扶她們,隻是說:“你們照顧了大姐一場,結果她一病沒了。那個時候我就該把你們打出去,但大姐舍不得,走之前跟我說不怪你們,是她自己命薄,讓我留著你們以後給一筆嫁妝銀子打發走就完了。說你們長得好,十幾歲了被攆出去就不知道流落到什麽地方去了。”


    兩個丫頭想起寧珠都哭了,鬆針磕著頭直說自己錯了。


    陳姨媽還是自顧自的說:“我睹物思人,看著你們我就還當大姐還活著,日子久了也反而把你們的心養大了。楊三太太在的時候,你們就背著我不肯給圓圓出頭。我想著圓圓沒事,罰你們就像在打大姐的臉,最後又沒下得去手,就盼著你們自己醒悟。”


    說到這裏陳姨媽臉色沉了下來說:“但鬼迷了你們的心竅,是你們辜負了大姐,我不能再留著你們了。圓圓就是我第二個孩子,你們這是逼著我跟她離心。”


    鬆針跪在地上求饒說:“太太讓我留下來吧,我還幹得動活兒,我什麽也不要了,讓我跟在太太身邊為姑娘再盡點兒孝吧!”


    趙嬤嬤聽了就給了她兩耳光說:“以後你再提大小姐,我就找人拔了你的舌頭!”


    陳姨媽吃著紅糖糍粑,又喝了半碗茶,就叫人把兩人拉下去了。


    但一要罰人她就想起寧珠的臉,最後陳姨媽也沒舍得下狠手,隻是叫趙嬤嬤挑了兩個略有幾畝薄田的農夫把兩人遠遠地嫁了出去。


    寧珠本給兩個丫頭一人留了二百兩銀子添妝,陳姨媽覺得她們不配,所以就沒有了。


    隻給了一個箱子讓兩個人把這麽多年的東西都帶走。


    這就是允許鬆針和香芽帶走底下的孝敬錢,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月牌是鬆針和香芽出嫁的前一天親自送來的,她穿著素布紅衣裳,腳上也是素麵的棉布鞋,隻鞋底子比普通人家高一寸多。


    兩人臉上都擦了粉,但看著沒一點血色。


    兩個農夫雇了一輛驢車在外頭叉著腰等著接媳婦兒,丫頭出門不許敲鑼打鼓,隻能從側門悄悄的走,西遊有體麵的大丫頭才能開半邊正門。


    農夫哪裏知道大宅子裏頭的規矩,就算不讓吹吹打打,兩人臉上都喜氣洋洋的,能娶到寧家大太太的大丫頭,那種風光完全不是一點鞭炮比得上的。


    鬆針和香芽跪在地上把剩下的賬本和月牌都裝在檀木箱子裏遞給了段圓圓。


    段圓圓也沒有見她,隻讓青羅在院子外頭把東西抱了進來。


    青羅看著兩個人這樣子也物傷其類,勉強給了兩條帕子做添妝,才邁腿兒進去了。


    陳姨媽把鬆針安排出去嫁人後,也沒有再提這件事。段圓圓也當不知道,跟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還每天過去跟陳姨媽一起吃飯抹牌。


    內外分明的製度讓寧宣不會插手兩個女人之間的事,就像圓圓和姨媽不會過問前院發生了什麽一樣。


    但他就是個愛操心的人,事事都要自己看著辦才放心。


    圓圓和娘又都受不得氣,要不是自己陽氣足,他都要懷疑兩人是河豚成的精。


    一個不好就要炸了。


    寧宣隻好每天抽空迴來陪著段圓圓跟娘一起抹牌,小夫妻兩個一起偷偷喂牌給陳姨媽吃。


    陳姨媽心裏也有疙瘩,丫頭總歸是她自己的,不聽話她也沒馬上就發現,最後還沒把人賣了。


    陳姨媽有點不好意思,但自己又是長輩,總不能跟圓圓說姨媽做得不對,這是折她的壽。


    被這麽一攪和,陳姨媽贏了一桌子錢,被哄得喜笑顏開,最後那點心結也沒有了。


    段圓圓看在眼裏也笑了。


    姨媽也是錢串子成的精啊,跟表哥一樣賺錢就開心!


    買迴來的人跟在青羅和杜嬤嬤後邊兒學規矩,學好了就放去補缺。


    這個段圓圓就不操心了,事事都操心隻會短命。隻是杜嬤嬤看著青羅見過兩個大丫頭出門後就心不在焉的。


    媒婆勁兒就上來了,尋著空兒就來找段圓圓,問她是什麽打算。


    青羅也十九歲了,再留就留成老姑娘了。


    段圓圓在啃鹵鴨頭,正用筷子挑腦花,聽到這話下午就叫了青羅進來說悄悄話。


    青羅:“在院子裏能看到什麽男人?還不是姑娘說什麽就是什麽?”


    段圓圓就說:“我可不會給你想這個,要是你以後過得不好怎麽辦?我不是攤上事兒了嗎?你自己看上誰了就跟說吧,男人跟白菜蘿卜一樣到處都是,隻有你挑蘿卜沒有蘿卜挑你的份兒。”


    她也想過了,如果青羅不想成親她也養得起,但萬一她想成親呢?


    段圓圓也有萬全之策,道:“隻要不是什麽大官兒少爺,你日子過膩了,我就替你做主休了他再換一個!”


    青羅唬了一跳道:“姑娘別胡說,這話被人聽到要笑話的,哪有女人休男人的道理!”


    段圓圓吃著茶說:“要娶我院子裏的人,就得三從四德!”


    青羅被震得頭上發麻,這個喜歡胡言亂語的姑娘她好久都沒見過,她幾乎都快忘了,現在她是特意為自己出現的。


    青羅又感動,又心酸的說:“我知道姑娘是為了我好,但不成的呀,這麽做是要被人罵死的。”


    段圓圓不在乎這個,她已經有了很深刻的感受,——主子和奴才是不分性別的。


    她道:“你就說想不想吧,男人都這麽享受,你怎麽不行了?你要是想,就找一個看上的男人迴來,對外隻說是正經人家,那賣身契捏在你手上,他這輩子還能對你不好嗎?”


    連婚都不用結,賣身契就把人栓得牢牢的。


    段圓圓看著周圍沒人,又悄悄說:“要是你跟他處不來,到時候給他一筆銀子,把人舒舒服服地打發走,還想有人作伴兒,就還這麽找一個。”


    但凡自己還穩穩當當地做著寧家的大奶奶,她屋子裏的姑娘,就都不用愁嫁怎麽給人做媳婦兒,怎麽在家跟婆婆小妾鬥法。


    買老婆的事情日日都在發生,買丈夫的事就稀罕了。


    青羅忍下心動,告訴她自己本來打算的事找一個寧家的小子成親,這麽一來她們院子才會跟寧家的下人變成一家人。以後段圓圓想要知道寧宣的動靜就容易多了。


    段圓圓不這麽樣,她說:“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被表哥厭棄,那是我無能,跟你和誰成親有什麽關係?我怎麽能叫你搭上一生來換我有一個好結局?”


    段媽媽說了,她可以適應環境,但決不能在可以保全自身的時候做錯事。


    別人的婚姻,不是她生活的必需品。


    青羅聽懂了,姑娘這是在教她做主子,用權力和金錢買一輩子真心,以後她在外頭是奴才,在家裏就是主子。


    她很難說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麽感受,隻覺得自己很想痛快地哭一場,但這是件極為穩妥的好事,是隻需要她開口笑的。


    姑娘是一個聰敏謹慎的人,雖然沒有說話,但她水晶般的心已經體會到她的心了。


    段圓圓把她牽到身邊坐下,這是青羅第一次挨著她坐了,本來在大戶人家是一件很不恭敬的事,這種越界需要下人承擔絕大多數的風險。


    就像那天紫絹挺直了背,青羅也越過了這條界限在凳子上把屁股坐實了。


    隻是這種出格的事,她怎麽敢做呢?青羅隻聽過以夫為天,沒有聽過以妻為天。


    段圓圓說:“以後你就是他的夫,你就是天。隻要我有一天權,隻要你還向著我,隻要是身份比我低的人,就都不能欺負你。”


    她不能過這樣的生活,但讓照顧自己的姑娘過上還是沒有問題的。


    十九歲的青羅已經做了十年的奴才,她的膝蓋上已經長滿了繭芭,用多少藥都消不下去。


    她牢牢記住了這三個隻要,就像小時候被帶到段家,武太太說這就是你的家了一樣。


    青羅抹了下眼角,點著頭同意了。


    做奴才的誰不想求個安穩的窩兒呢?姑娘對她再好,但永遠是她要忠心的主人,主仆之間能有這片刻溫情已經足夠奢侈,往後哪裏還能再求更多呢?


    能自己當家做主,已經是她這輩子都沒想過的好事。


    迴頭段圓圓就讓她悄悄地在牙行裏頭尋摸,看看有沒有瞧得上的好小子。


    她讓青羅自己喬裝打扮親自去挑的的人,怕青羅亂找人,段圓圓還給她透了個底兒:“要生得好、年輕強壯,不用懂謀生的本事,我養得起你你就養起他,但要會做家務活,洗衣做飯一個也不能少。”


    完了還囑咐她多看幾個,相親哪有一次就成!


    青羅聽得一愣一愣的,迴頭一想也覺得有道理,跟賣婆也這麽原封不動地說了。


    賣婆聽著聽著就覺得不對勁,急急忙忙地問青羅:“這怎麽聽著想找姑娘呢?會洗衣做飯生的好多姑娘,我這裏倒是一堆,但你要說男的那一個也沒有!”


    青羅就把段圓圓給的五個大元寶亮出來說:“不差錢,你要是找不到我可就找別人了。”


    賣婆哪裏舍得白花花的銀子,一個大元寶是十兩銀子!五十兩的定金,都夠買個小美人了,還能找不到油頭粉麵的書生?


    青羅搖頭,她喜歡皮膚黑點兒的,白斬雞她覺得醜醜的看著就不太行。


    賣婆立馬就拍著胸脯打包票,也迴過味兒了,這不就找會伺候人的小倌兒麽?


    這就容易多了!


    主仆兩人歡歡喜喜地睡了幾天好覺。


    沒多久賣婆就得了個俊秀小子,青羅還沒來得及去看,杜嬤嬤就苦著臉迴來,門一關就喜滋滋地放了個炸雷。


    ——老太太要斷氣了!


    青羅看她痛快地喝茶吃果子,又想到杜嬤嬤其實也挺討厭老太太的,不知道腦補了什麽,忽然說:“嬤嬤,你可別搞作孽的事。”


    杜嬤嬤一口茶差點噴出來,趕緊說:“是她自己不中用了!”


    段圓圓嚇了一跳,老太太死就死了,但寧大老爺還沒迴來啊!


    段圓圓腳踩風火輪地把消息悄悄跟姨媽說了,又讓人再帶老太醫來看一眼。


    老太醫一翻老太太眼皮,就開始問她討白腰帶,段圓圓就知道真不成了。


    陳姨媽迅速派了人通知寧宣,段圓圓也帶著杜嬤嬤打開庫房點白布。


    要是人走了,當天就得掛起來,準備得不夠就鬧笑話了。


    杜嬤嬤把老太太院子裏看得密不透風,老太太要駕鶴西去這消息就沒人長嘴巴,但陳姨媽和段圓圓的丫頭來去如風,空氣中還飄著若有若無的藥味兒。


    還是有機靈的丫頭察覺到了什麽,寧家死人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寧三老爺盛大的葬禮還近在眼前!


    下頭人湊在房裏略一合計,都覺得八九不離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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