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珍一夜沒睡,夢裏都是那二十多雙貪婪的黑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爬起來讓嬤嬤套馬車迴娘家。


    城裏沒有秘密,昨天衙門闖了寧家二房的事已經傳遍了。


    薛珍娘急得倒在床上起不了身。


    小嫂子用偷偷問她:“你家裏闖了男人進去,他們做什麽沒有?”


    “家裏爺們兒都在,來的又是寧家姻親,能有什麽事?別人連後院都沒進去!”薛珍抖著嘴唇道:“三嫂要是再亂說,我就拖著你進去跟娘分辨!”


    小嫂子看了一眼婆婆關著的大門,拍拍手笑:“我也是替你哥關心你,知道寧家二房被二十多號爺們兒闖進去,他一晚上都沒睡好今天特意打發我來問問你,你看你氣得這樣子?有什麽火對著你哥發去,以後休想叫我做你們兄妹的傳聲筒。”說著咕噥著帶著丫頭溜了。


    嘴上還道:“這麽厲害的人迴來就給人夾板氣受,昨兒怎麽見著衙門的人屁也不放一個?”


    薛珍被嗆得臉色發白,看著院子裏的丫頭婆子幾乎無地自容,想到等會兒還要求幾個哥哥,心裏更堵得慌。


    薛珍端著藥,敲開娘的門,看娘戴著抹額白著臉靠在圓枕上頭,她挺著肚子親自拿了一個軟墊給娘放在背後。


    沒忍住趴在娘懷裏哭了,道:“娘,你接我迴來吧?寧家,寧家真不是好待的地方。”


    薛珍娘:“你大著肚子怎麽迴家?現在生下這個孩子,熬過這一節,你就是老太太!等孩子大了孝順你,什麽福享不了?”


    薛珍哭得打嗝:“娘,我怕我熬不過去。”


    薛珍娘摸著閨女的背小聲拿話勸她。


    薛珍大嫂子在帳子後頭用銀鉗子夾核桃,默默地聽著,一聲不開。


    薛珍聽到動靜以為是小丫頭也沒當迴事。


    等她大嫂剝了一碟子恭敬地端進去遞給婆婆,薛珍才知道裏頭還有個人在!


    那剛剛自己說的話嫂子都聽見了?


    薛珍白著臉,覺得肚子有些痛。


    薛珍娘接過來就塞在女兒手上哄她:“你嫂子娘家才炒的新核桃,加了鹽巴香料,你做姑娘的時候就愛吃這玩意兒,你嫂子親自揀的,別苦著臉吃。”


    薛珍勉強吃了一把就不肯吃了,看嫂子不吱聲,小聲跟娘說:“你怎麽不告訴我大嫂在?”


    萬一她拿出去說怎麽好?


    薛珍娘知道女兒未盡之言,擺手讓大兒媳出去,覷著門口笑:“你是她姑子,我親幺女,她一個外姓人巴結你都來不及,敢亂嚼你的舌根?”


    薛家大嫂迴頭就把事情拿出來跟家裏的丫頭們笑:“姑奶奶大著肚子還想男人,說熬不過去,就這十個月,都離不了男人!還跑迴來把房中事跟親娘說了聽,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看啊,她嫁的那個雞狗不如,是條板凳,珍大姐到處挑著走也沒個避諱。”


    丫頭們臊紅了臉,一個傳一個,不消一上午,全家都知道姑奶奶大著肚子想男人想得不行。


    薛珍抱著肚子趴在空蕩蕩的閨房哭。


    自己還有什麽臉麵迴娘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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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有福氣的人


    寧幺兒上族譜的事又被耽擱下來, 這迴家裏沒人敢小瞧方小太太,吃的用的喝的都比以前好了不少,月錢還是那麽多, 可下頭人的孝敬多了。


    吃不到的肉菜通通都有了,就連求爹爹告奶奶的人參須都被用紅布包著送了幾根過來, 琴姐還得了幾尺紅布扯新裙子。


    灶上婆子討好地跟嬤嬤商量:“下次舅爺家要來, 千萬說兩句老婆子是個忠心的!”


    她算看明白了,寧家這幾兄弟就是紙老虎, 庶務不會讀書不成, 以後在家隻有吃老本的份兒!


    幺兒爺呢, 有個當官的舅家,活到二十歲說不定也能吃皇糧。


    方小太太胸有成竹這迴是非分家不可, 收了東西就跟琴姐道:“當奴才的就是天生的賤人,最會趨炎附勢,你看往日非要人用繩子往身上抽才肯動彈,現在你一個眼神過去,什麽東西不給你弄得妥妥帖帖的?以後你當了家絕不能被他們糊弄住!”


    琴姐在身上比新布, 笑著點頭:“我曉得了,娘。”


    第三天二房收拾好了,奶娘抱著孩子過來謝段圓圓,主要謝的是寧宣。


    不管怎麽說, 人家為這孩子上過心,最後沒有辦成也是那三兄弟不容人。


    段圓圓這次沒讓她們進門, 她也沒幫什麽忙, 受別人的謝腰杆子不直。


    表哥伸手通常是出於一種“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心態, 純屬教育的習慣讓他這麽幹, 真要說發善心, 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寧幺兒沒有寧字,就是死在路邊上表哥也不會多看人一眼。


    段圓圓自己也不想夾在薛珍和方小太太中間,她跑到院子裏問寧宣可不可以不見,如果不會給他添麻煩她就不見了。


    寧宣嫌屋子裏悶,把賬本搬到樹底下看,聞言很奇怪地看她:“他們又不是多尊貴的人,你不想見就直接迴絕了事,怎麽還覺得為難呢?”


    寧宣輕描淡寫地跟她解釋:“寧家隻有咱們一家為尊,二房是分出去的人,見著正頭長輩咱們客氣些。”


    下頭人,他道:“你喜歡就叫過來說話,不喜歡就打發走。”


    意思是完全不必把方小太太放在心上,小貓小狗一樣的東西,她要是生氣,是她自己心術不正,要是為此對圓圓和他生出怨恨之情,寧宣道:“那她拜的神也不能寬恕她。”


    段圓圓就放心地讓奶娘和孩子迴去了。


    可能她沒有見奶娘和孩子,薛珍下午就跑過來了,手上還拿著一包山楂糕。


    薛珍跑迴娘家待了不到半天就套馬車迴來的事兩房都傳遍了,紋銀的男人雖然不做采買,可還時常在外頭走動,為了討紋銀歡心跑出去打聽得清清楚楚拿迴來跟她解悶。


    紋銀道:“她家裏三個兄長都娶了嫂子,好不容易把霸占管家權小十年的小姑子攆出去,樂得看小姑子跌到泥裏,哪裏會伸手?”


    杜嬤嬤聽得發神,給她端了碗又酸又鹹的醃梅子在手上急忙問:“然後呢?”


    “還有什麽然後?她話都沒說出來就讓幾個嫂嫂把房裏事嚷得人盡皆知。”


    “她被臊迴來在家裏見著兩三天都沒露臉,家裏的事都讓嬤嬤和大丫頭管著。”紋銀用針頭撓著頭皮,心裏詫異薛大奶奶竟然會跑過來,她還以為至少得等孩子落地,薛大奶奶能放下,現在一看,做過太太的人臉皮就是不一樣。


    隻是風水輪流轉,現在薛家不給女兒撐腰,風水就轉到方小太太那頭去了。


    “聽說幾個大丫頭在灶上提熱水都聽到婆子笑,‘什麽薛家大姑娘,在咱們家金山銀山享著,結果一遇見事屁忙幫不上,白白折騰得外頭又多樁子風流事。這是騙婚!’幾個丫頭被擠兌得掉眼淚,還不敢把話帶迴去說給自己姑娘聽,怎麽說肚子裏還有一個,這時候氣她,鬧不好一屍兩命!”青羅宅子裏的小道消息比紋銀快,她不覺得這些人可憐,隻覺得活該:“沒用的東西,被人欺負到頭上還隻會哭,唱戲的說了君辱臣死,讓姑娘被人欺負,是她們沒用!”


    “下頭人對奶奶不恭敬是打爺的臉,隔壁那個大爺還蒙在鼓裏?”紋銀悄悄問道。


    這話沒人敢迴。


    隻有段圓圓敢說,她罵道:“他在發瘋!”


    在鄉下伺候過寧文博的五六個仆人,從看院子的小子到灶上煮飯的廚娘,甚至連伺候過二老爺的姑娘都被灌了熱油下去燙壞了喉嚨。


    現在人被打發到哪裏贖罪去了誰也不知道。隻是滾油下去,這麽駭人聽聞的手段寧家從來沒用過。


    賣身為奴的聽在耳朵裏,嚇病的燒香的都一大堆。誰這麽不要命跑過去給他媳婦臉色?


    想到這裏,段圓圓罵:“睜隻眼閉隻眼,當沒聽見唄!”


    往常是家裏的主子,什麽都能聽見,現在落到自己媳婦身上就聾了?


    段圓圓明白。


    薛珍更明白,她就是太明白了才非跑出來不可,她就是故意要讓丈夫生氣。


    自己嫁到寧家什麽事也沒做錯,每天如履薄冰,他當不了男人了自己還給他留了後,她已經對得起寧家!


    流言蜚語殺人刀,段圓圓在裏頭歎氣。


    紋銀也不好意思了:“聽說有的婦人有了孩子會纏男人,我前頭那個,唉,跟老人家差不多,屙尿都隻澆得到鞋麵上,以前沒別人,我還想男人都是這個樣!”


    現在重新嫁了人,紋銀臉紅了:“還是要貨比三家!”


    話說得斬釘截鐵。


    杜嬤嬤清清喉嚨,跺著腳笑:“怎麽了得怎麽了得!”等紋銀抖不出什麽了,她又罵:“要死了!什麽話也敢往外頭說,要是讓人聽到我們姑娘院子裏在說這個,還不讓人臊死了!”


    紋銀笑著掀開簾子,把一大碗醃梅都抱著跑了。


    青羅追在後頭道:“慢點!跑慢點!後邊難道有鬼攆你?孩子從□□裏掉下來都不知道!”迴頭進來看段圓圓:“請她進來嗎?”


    薛珍畢竟姓薛,看到她大著肚子受人奚落,段圓圓也覺得不好受。


    想排解寂寞是人之常情,懷了孩子身體有變化太正常了。


    這沒什麽好笑的,就像人餓了會吃飯一樣都是稀鬆平常的事。


    段圓圓的月份小,可她依舊會自己身體的變得震驚,比如說她以前聞到就想吐的折耳根,前兩天突然變得很香,包括香菜!


    可一個人能不能吃香菜是基因的啊,總不能懷了孕就血肉重塑了吧?


    段圓圓毛骨悚然,看過大夫知道自己身體健康,不吃香菜也沒什麽之後,她說什麽也不讓人把香菜放在自己眼前。


    她還是想做自己,不想成為食物過濾器。


    段圓圓沒空去關注薛家的事,專心在家觀察起自己的變化。


    隻是兩家離得這麽近,她什麽也不做麻煩也會找上門。


    先來的是寧文博。


    寧家在城裏待了百來年,從沒有被人隔山差五上門要過棺材錢。


    這種奇恥大辱,是個姓寧的都受不了。二房的下頭人幾乎嚇破了膽子,個個臉色蠟黃,跳著跑著想到大房來。


    寧文博身上不舒服,心裏更不舒服,覺得這兔崽子不恭順,等衙役又往二房刮了一迴,他把寧宣叫過來跪著訓斥,說他眼裏沒有家族兄弟,不知道友愛謙讓。


    寧宣跪在地上不吱聲,這時候越說越錯。


    寧文博氣喘籲籲地坐在椅子上,扭頭跟屋裏伺候的丫頭笑:“兒子大了翅膀硬了,他是官老爺我是老百姓,後半輩子都得看你們大少爺的臉色吃飯,吃幹飯的說話,人家能聽麽?”


    寧宣低眉順眼地像個受氣包,在地上不反駁,道:“兒子絕沒有這個心。”


    寧文博看他這樣子,又有些心軟,讓人把他扶起來,道:“做我的兒子委屈你了是不是?我做兒子的時候才叫苦呢。爹娘三個兒子,我是老大,什麽都得帶頭,磕頭罰站念書,老屋子裏正院裏頭有匹磚油光鋥亮的,都是我在地上給爹點水煙跪出來的。”


    可好處一個都沒落在他身上。


    這個兒子倒是享福,親娘疼他,表妹愛他。二十多歲的人,還要表妹做裏衣,陳氏多少年沒給他做過了?


    老子不能有,兒子憑什麽有?想到這個寧文博道:“家裏又不是沒繡娘,讓你媳婦動針線幹什麽?”


    寧宣聽到這句把手在袖子裏捏成拳頭,忽然覺得上頭做坐的是老太太。


    段圓圓在屏風後頭跟陳姨媽一起吃水果下五子棋。


    陳姨媽當年為了伺候老太太老太爺兩口子,什麽棋都鑽研過,不過為了伺候人學的東西,等不用伺候人了隻會看著就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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