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金鎖銀鎖到現在也沒送過來,隻是讓人拉了一車雞零狗碎的農貨混麵子。


    想到這個薛珍就心如刀絞,一肚子話想跟人說。


    以前她在家的時候分明不是這樣的啊。


    他們家和主家嫡枝不一樣,家裏幾代隻是做點七八品的微末小官,她爹的俸祿不多,家裏還有三個哥哥,一家子嚼用都有限。


    可受苦的從來不是她,家裏好吃的東西從小到大都先由著她享用,雞蛋她吃黃,燉雞她吃腿,好看的布也先給她做衣裳。


    那會兒她爹還在做京官,街坊都說他們家太疼女兒,以後女兒要變成老姑娘。


    不知怎麽話就傳到主家耳朵裏去了,主家的那個太太還專門讓薛珍過去說話。


    這麽一來二去兩個人漸漸熟了,太太就認了她是家裏的堂姑娘,沒事兒就叫薛珍過去,還教她管理家業什麽的。


    她娘高興得抱著她哭,說祖宗保佑,以後孩子都能有個好前程了。


    薛珍以為這是說的自己。現在想想未必真的是。


    她現在還能想起娘抱著她保證,說以後她會有一個完整的家,她的丈夫有錢俊朗,她的孩子也會更漂亮乖巧。


    薛珍被爹娘教了十幾年的孝順,一點兒反抗的念頭都沒有,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嫁人之前教她管家的太太偷偷找她問了一迴,問她那戶人家是不是真的那麽好,要是她不喜歡,就替她迴絕。


    薛珍想著自己娘老子還能害自己麽?她一年有半年都不靠著親爹娘住,娘想她想得常常半夜哭,她怎麽能傷父母的心?


    娘的眼淚不像假的,她是真傷心。


    真心不真心薛珍還分辨得出來,不然她也不能信了這麽多年。


    為什麽真心也能騙她?


    薛珍忍不住掉眼淚,還不如從頭到尾都是騙她的,她也不難受了。


    生完孩子後幾個嫂嫂一起來看她,大嫂二嫂吃了頓午飯就匆匆走了,隻留下小嫂子跟她麵麵相覷。


    小嫂子跺著腳罵了大嫂子二嫂子兩天才歇嘴認命住下來。


    薛珍想著,可能是自己前半生吃的甜太多,所以後邊就都得吃苦了吧。


    她苦澀地盯著段圓圓說:“你恐怕不知道,你是我生了孩子以後第一個來看我的人。”


    段圓圓也猜到了,薛珍是從京裏迴來的,這頭壓根就沒手帕交,寧大不讓她出門,除了她娘家人,也就寧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會跑過來瞧她。


    寧大丟了那麽大個臉,薛珍名聲又不怎麽好聽,最後滿月都隻有禮沒有人,個個都說寧二老爺剛蹬腿兒,自己不好登門。


    段圓圓聽說薛珍的姑娘已經有名字了。


    薛珍說到女兒滿臉都是溫柔,道:“她叫寧儀。”


    這個孩子生下來就上了族譜,寧大搞不好以後都不能有孩子,他防備著有人要打家裏的主意,孩子落地他就厚著臉皮跑出去把孩子的名分定了,對外說著要叫她做守灶女繼承家業。


    段圓圓以前覺得守灶女好,看過史家姑娘的處境她完全不這麽想了。


    要是沒有人幫著,婦孺是真守不住東西,寧大這話也就能頂用一陣子,不能頂一輩子。


    薛珍也知道這個,她小聲說:“他覺得生個女兒不算萬無一失,現在到處折騰著要重振雄風,丹藥符水,但凡人說有用的,他就得弄迴來試。”


    段圓圓立馬在心裏給寧大判了死刑,皇帝都得吃死,更別說普通人。


    她好奇地跟薛珍討論:“要是他沒了,也不知道丹吃多了會不會屍體一點就炸。”


    薛珍聽得發笑,笑著笑著她就忍不住想,要是真的吃死他就好了。


    這個念頭讓薛珍毛骨悚然。


    自己怎麽會盼著丈夫死?明明他們是拜過天地的夫妻。


    小嫂子抱著孩子眼睛直溜溜地盯著金鎖,她一看就知道金鎖是實心的好東西,寶兒小時候都隻有一個銀的,一個丫頭也值得用這麽好的鎖?


    小嫂子覺得段圓圓沒眼水,自己也是帶著孩子來的,怎麽單單就給小姑子?


    她盯著金鎖,拍了自己家孩子一巴掌。


    寶兒睡眼惺忪地醒過來,張嘴說:“娘,我餓了。”說完飛快跳到地上去拿果子吃。


    小嫂子笑著跟寶兒說:“小饞嘴子,段大奶奶那兒好東西多得是,你吃這個怪現眼的。”


    寶兒吃得肥嘟嘟的,身上四五個口袋裝的都是吃的。


    旁人說一句他生得胖就讓小嫂子站在院子裏罵:“大哥二哥的孩子山珍海味都能吃,怎麽到我的孩子吃塊糕都不許了?橫豎是他爹掙的,他爹沒那個命,隻配給別人做嫁衣,他的兒子這麽點大,吃點東西礙著誰了?家裏難不成養不起這個孩子?”


    她這麽說,漸漸家裏就沒人敢攔著寶兒少吃了。


    寶兒被這麽寵著,胃口變得越來越大,才五歲就成球,掉了兩層雙下巴下來。


    他跳下來段圓圓就覺得不好。


    好大一隻鬆鼠!


    寶兒弄清楚誰是段大奶奶之後,就跳著跑過來,要纏著段圓圓要糖吃。


    他要慣了東西,自來熟地要抱著段圓圓撒嬌。


    青羅和杜嬤嬤皺著眉在前頭攔著不讓他靠近。


    寶兒被攔了兩下就扯著嗓子哭,他一哭儀姐兒也哭,兩個人此起彼伏地尖叫撒潑打嗝,唬得奶娘把儀姐抱著直往外躲。


    寶兒還在撕心裂肺地幹嚎。


    小嫂子瞪著青羅和杜嬤嬤:“寶兒是喜歡奶奶才過來,要是奴才,他還瞧不上呢!。”


    青羅和杜嬤嬤可不就好惹的,逼急了真能上去給小嫂子兩個大嘴巴子。


    三花瞧著不是事,用手悄悄戳小五小七,兩個人趕緊跑過去拉著寶兒到外頭玩,說外頭有好多糖吃。


    什麽龍須酥綠豆糕各種梅子幹兒都有。


    小寶有奶便是娘,馬上就屁顛屁顛跟著跑了。


    小五討厭不聽話的孩子,拿著糖騙他,笑嘻嘻地說:“你在地上打一個滾,我就給你吃。”


    小寶饞得慌,二話不說就躺在地上打滾,從左滾了一圈兒,他覺得有點上癮,又從右滾了一圈兒,等衣服全髒了,他才爬起來鬆了口氣笑:“他仙人的,終於沒白的了,老子看見黑衣服有塊白的就難受!”


    小五小七看三花。


    她們不知道怎麽辦了,她們隻是想捉弄一下小寶,誰知道小寶擅長自我捉弄?他娘會不會要她們賠衣服啊?


    三花笑眯眯地跟兩個姑娘說:“他滾你們也滾。”


    小五小七很聽話,迅速倒在地上跟小寶一起滾。


    小寶以為這是新遊戲,站起來又倒下去,看得周圍的丫頭婆子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


    還是當沒看見吧,免得閻王打架小鬼遭殃。


    周圍的婆子丫頭這麽想著,立馬溜得幹幹淨淨。


    兩個孩子就這麽把小寶騙得渾身都是泥巴還咯咯笑。


    小嫂子追出來找到人看到孩子黑成碳,遠遠地就開始尖叫。


    小寶出門拿的都是好衣服,弄得這麽髒迴家又得被婆婆說三道四。


    叫完,小嫂子叫丫頭攔住兒子不讓他衝過來,自己眼冒兇光地瞪著小五小七。


    結果還沒說話呢,段圓圓跑過來見著小五小七身上的衣服了。


    “怎麽跟花貓兒似的,這還是娘讓下頭給你們做的新衣裳。一件要好幾兩銀子,現拿迴家下水洗幹淨也不能穿了。”段圓圓剛剛在背後瞧得一清二楚,忍住笑裝模作樣地埋怨小五小七。


    “弟弟拉著我們滾,不滾不讓走啊!”小五小七睜眼說瞎話,跟著她唱雙簧,三張嘴不一會兒就把衣服說得天上有地上無。


    小嫂子知道寧家人穿的衣服貴,三個人進門的時候她就偷偷摸了兩下小七的,一個沒注意還在小七身上勾了點絲兒。


    既然她們損失得更多,小嫂子氣勢就虛了,她的兒子她知道,搞不好還真是這小子起的頭。


    這麽貴的衣服她賠不起。


    小嫂子把小五小七叫過來,掏出手帕給兩人擦手臉,還跟段圓圓說小孩子玩都是這樣,也不提什麽金鎖銀鎖零食玩具的事了。


    反正別叫她賠錢賠就成!


    段圓圓善解人意地說:“小孩子鬧著玩,不要緊。”說完不等小嫂子去問自家兒子究竟是怎麽迴事,她就起來帶著小五小七往外溜著去換衣服。


    段圓圓一走,薛珍臉就冷得嚇人。


    小嫂子把兒子交給下人:“把這小災舅子帶下去狠狠刷刷,等刷幹淨了再給他吃的!”


    小寶哭喪著臉被拖走了。


    薛珍看小寶沒蹤影了,才盯著小嫂子問:“嫂子你實話實說,咱們家裏是不是要被誅九族了,不然你怎麽開口就問別人要東西?不是為著出去疏通我實在想不出別的由頭。”


    小嫂子喝著茶也不看她,笑著道:“姐兒不知道家裏為難,這麽些年為著給姑娘打嫁妝修屋子,你三個哥哥吃飯都不敢撈鍋底,個賽個的瘦。你發達了,看不上窮親戚了就直說,我以後再也不登這個門也就是了,何必拿話咒人,你女兒也是九族,姑娘話說多了也不怕變成真的?”


    話裏話外都說為了養她把家裏累窮了。


    薛珍聽得心裏發寒,嫁了這麽久,丈夫是個太監她也沒跑,就是因為她以為自己是薛家裏人。


    結果呢?銀子一把一把地送過去,人家隻記得她的債,既然這樣,她就通通都還給她們。


    薛珍深吸了一口氣,對嬤嬤說:“把我的頭麵首飾拿出來。”


    小嫂子眼睛亮起來,咕噥道:“這是要給,不是我要的了,到時候別又對外賴我!”


    薛珍這迴沒說話,她不停地催嬤嬤去拿東西,她大件首飾都是進寧家以後買的,要送也隻能送這個。


    嬤嬤在心裏算了一下,姑娘的嫁妝本來就少,再把姑爺給的送了,她怎麽跟姑爺交代?


    嬤嬤磨磨蹭蹭的就是不想去。


    薛珍硬要她拿出來,她不是非要打腫臉充胖子,就是不給這筆錢她心裏堵得慌,好像平白無故矮了人家一截,非要用銀子把恩情買斷才甘心。


    嬤嬤挨不過,跑進去摳摳搜搜地拿了兩隻金戒指一根金簪子,再包了二十兩銀子。


    她沒好氣地丟在桌子上勸:“小嫂子千萬省著點用,今時不同往日,姑爺都多久沒給姑娘錢了,再要,她就隻能當嫁妝,你們也給她一條活路。”


    小嫂子點著東西,把手指頭伸出來,埋怨地看她:“還說我不給你活路,你瞧瞧這話像什麽樣子?要不是為了你,我能把養得好好的紅指甲刮了?兩寸多長,我養了兩三年才養出來!吃頓飯的功夫就沒了。”


    薛珍坐在榻上低頭縫衣服,忽然笑著說:“三嫂隻是指甲沒了,我呢?”


    她覺得自己一生都在這一年裏了。


    小嫂子把指甲縮迴來,轉著眼珠子想,難不成小姑子這是起了反心?覺得家裏不體貼她了?那她以後還能體貼家裏麽?


    她又笑著坐過去解釋:“家裏這幾天忙了點,上迴你迴去,你不知道娘為著你把大嫂按到祠堂關了多久。”


    說著,她伸出手指比了一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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