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煮雨抬頭,紛飛的大雪裏已沒有了燕基道的影子。


    片刻之後,年承鳳從房間裏走了出來,走入了這涼亭中,坐在了溫煮雨的對麵。


    “你真不擔心小婉?”


    溫煮雨收迴了視線,給年承鳳斟了一杯茶,“擔心!”


    “既然擔心,為何讓她去周莊接應小琴?”


    “小琴並不需要她去接應。”


    “……”


    年承鳳眉間一蹙,“那你這是何意?”


    溫煮雨忽的一歎,搖了搖頭自嘲一笑:“女大……不中留!”


    “攝政王?你明明知道這極大可能是一杯苦酒!”


    “我當然知道,但我能有什麽辦法呢?”


    溫煮雨端起茶盞,又望向了外麵的茫茫大雪。


    “我或許能夠治理一個國家,也或許能禍亂一個國家,甚至也可以帶兵去打仗,撩起褲管去種田,還能做出一桌子上等的佳肴。”


    “但對於情這個字、對於情這件事,我是失敗者。”


    “我沒有處理好自己在感情上的事,我也左右不了她現在深陷於情中的這件事。”


    “她和她的娘性格相似,極為倔強,明麵上或許什麽都不會說,但心裏恐怕不知道退讓。”


    年承鳳捋著長須眉間微蹙,他知道溫小婉的娘。


    她就是迴紇大酋長的七公主夜落隔巴布,溫煮雨給她起的漢名叫夜婉。


    她曾經隨著溫煮雨來過寧國,卻不知為何在生下了溫小婉之後迴到了迴紇,並再也沒有來過。


    但從那以後,迴紇也再沒有對寧國發起戰爭。


    溫煮雨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迴想著那段難言的情緣,過了片刻才又道:


    “小婉是怨恨於我的。”


    “這不怪她。”


    “恐怕從她娘離開寧國的那一天,那顆怨恨的種子就埋在了她的心裏……”


    “我思來想去,這終究不是個事,所以我讓楊四賢一把火將煮雨小築給燒了,這樣一來,她便再也找不到她娘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那時,她不到三歲。”


    “我將她送到了商滌的身邊,希望商滌能夠改變她心裏的怨恨。”


    “看起來還是有一些改變的,至少她來見過我,但都是為了李辰安的事,這就已說明了許多。”


    “我才發現她已長大,心裏已有所愛。”


    “我雖然知道此事難全,但作為一個父親,總得為她做些什麽吧。”


    年承鳳沉吟片刻,“這就是你告訴李辰安那些江湖故事的緣由?”


    “你可想過,萬一他出了事……!”


    “不會,燕基道這不是去了麽?”


    溫煮雨呷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盞,“長孫紅衣帶著三千禦風衛在迴京的途中,我讓王正金鍾親自去了。”


    “他會帶著那三千禦風衛前往周莊。”


    “另外,青幫究竟是不是師兄在背後主導?”


    “若是,青幫的人會去周莊,他恐怕也會去……他若是去了,如果李辰安身份暴露,青幫就並不會對李辰安動手。相反,恐怕他們還會保護李辰安。”


    “有青幫,有燕基道,還有王正金鍾和長孫紅衣率領的三千禦風衛……沒有人能殺得了他!”


    年承鳳搖了搖頭眉間嚴肅:“這畢竟是你的猜測!”


    “長孫紅衣帶著禦風衛萬一未能夠及時抵達周莊呢?”


    “燕基道雖是大宗師,可再大的大宗師在麵對無數高手的時候,折戟沉沙也極有可能。”


    “至於青幫……畢竟他的骨子裏是魚龍會,他們和李辰安恐有不共戴天之仇!那就不一定會受到他的約束!”


    “何況……周莊那地方藏龍臥虎,李辰安身邊僅僅隻有百來人……如果周莊真和宮裏的那位有關,這是殺死李辰安的最好機會!”


    “為了你女兒,你這樣做,我認為大不妥!”


    溫煮雨沒有辯駁。


    他抬眼看向了年承鳳,忽的一笑:“攝政王離開京都之前不是說過一句話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雖在江湖,江湖畢竟在廟堂的掌控之中!”


    “對於謀略者而言,從來沒有真正的萬全之策。”


    “能有五分,便可執行!”


    “我不僅僅是為了我的女兒,我為的是這個搖搖欲墜的國家!”


    年承鳳沉默良久。


    忽的問道:“江南之鼠輩,而今已如困獸。”


    “困獸猶鬥……他在江南,若被圍之,何解?”


    ……


    ……


    江南道。


    平江城。


    這是整個江南人口最多也最繁華的一座城池。


    就在平江城的西府巷子裏,坐落著一處極為豪華氣派的大宅院。


    它便是當今江南道道台餘萬枝的府邸。


    昭化二十四年正月初四,平江城大雪初霽,豔陽高照。


    然而在餘府後花園的曉風閣裏,哪怕燃著四個碳爐,哪怕裏麵圍坐著八個人,他們似乎並沒有感受到些許溫暖。


    坐在主位上的餘萬枝給他們斟上了一杯茶,他坐直了身子,那張消瘦的臉上麵色極為嚴肅。


    “距離京都之變,轉眼兩月過去。”


    “姬丞相一敗塗地,那個從廣陵城而去的傻子竟然成了最大的贏家!”


    餘萬枝的視線如淩冽的刀一般掃過了七人的臉,又道:


    “咱們都是姬丞相一係的人,現在姬丞相屍骨已寒,宮裏曾經的那些同道們……皆被那李辰安血洗。”


    “你們是不是覺得這之後他就再沒有了動作,沒有對任何一道一州的官員動手,是因為他無人可用?是因為他顧全大局?是因為他想要給你們一個洗心革麵的機會?”


    餘萬枝頓了頓,忽的麵色一狠,一拳砸在了桌幾上,發出了“砰!”的一聲悶響,如一記重錘一般敲到了另外七人的心上。


    “幼稚!”


    “你們一個個的手,幹淨麽?”


    “你們當皇城司的那個長孫驚鴻是瞎子?”


    “你們都有去過京都,莫非不知道那黑樓裏裝的全是你們的罪證?”


    他猛的站了起來,伸出手來一比劃:“那黑樓有八層樓!”


    “那是姬相想了許多法子想要燒掉的地方!”


    “老夫告訴你們,恐怕你們在外麵置辦了多少宅子,養了多少小妾,有幾個私生子……甚至你們每天出恭幾次,那裏麵都有記載!”


    “他不僅僅是攝政王!”


    “他還是皇城司的提舉大人!”


    “是閻王爺!”


    餘萬枝的聲音陡然高漲,他隻手朝天,衝著七人吼道:


    “咱們寧國已沒有皇帝!”


    “他名為攝政王,實則就是寧國的皇帝!”


    “他會讓你我活著麽?”


    “不會!”


    “他隻是在安你們的心,他隻是不想我們率先作亂!”


    “他是要趁著你們有這僥幸之想的時候……將你我,一網打盡!”


    餘萬枝又坐了下來,喝了一杯茶,平複了一下激動的心情,又看了看這七人。


    “一個傻子能成為攝政王,你們真以為這是他命好?”


    “老夫告訴你們,他是老夫這輩子聽過的最危險的人!”


    “若是我們不做點什麽,整個江南官場,從老夫開始,到最下麵的小吏……恐怕沒幾個人能夠活下去!”


    “莫要以為老夫不知道你們在下麵做了些什麽,老夫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現在他來了。”


    “初三早上從廣陵城出發,不能讓他來平江……”


    “他必經楓縣!”


    “那就讓他死在楓縣!”


    “他死了,我們才能活下去。”


    “找你們來,不是要你們出力,是要銀子,老夫已命大都督宋時明調集各州府兵前往楓縣。”


    “老夫還請了江湖高手取他性命!”


    “這都需要銀子。”


    “老夫出五百萬兩!”


    “商氏也已出了五百萬兩!”


    “你們一人拿出二百萬兩,買他的命,也買你們的命!”


    餘萬枝一捋長須,視線從七人的臉上徐徐掃過:


    “老夫說完了,誰讚成?誰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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