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試圖將白杬推得離火堆近一點,又怕他被燒到,隻能自己用前臂擋在白狼的身前,絲毫不顧及自己已經快燒起來的毛。


    洞裏的氣氛逐漸焦灼。


    黑狼樹焦急地轉來轉去,接著匆匆走到一隻隻有尾巴是黑色的白狼身邊。“草,你救救杬。”


    大荒大陸上,獸人一族以純白的獸人為曆任祭司。


    上一任祭司早已經去世了幾年。而草是他們部落裏除了杬之外白毛最多的。


    前任祭司擔心自己去了他們部落還找不到祭司白狼,所以讓草跟著他學習。但是顯然,草確實不適合擔任祭司,因為他學了十年也沒學到大本事。


    他隻能看之前學到過的病,用他背過的草藥。那些基本上是外傷。


    白杬的情況,他沒見過。


    草紅著眼眶,垂著耳朵低低地“嗷”了一聲。


    他不會,他隻會將草藥糊糊塗在傷口上。


    豎著耳朵聽他倆說話的其他狼紛紛耷拉腦袋。


    杬出生的時候,他的阿爸聽到阿父去世的消息傷心,生下杬就沒了。


    而杬明明是最白的一頭白狼。可身體一直不好。


    部落裏出生的狼獸人越來越少,算起來已經十多個大荒年沒有小狼崽子了。現在是每一頭都彌足珍貴,更何況是有祭司象征的白狼。


    淳樸又團結的黑狼部落堅信,有白狼在,他們一定會度過難關的。


    可是現在,白狼要死了……


    “嗚……”


    “嗚——”


    “嗷嗚——”


    數公裏外的準備趁狼之危的惡狗部落獸人紛紛一驚,隨即慌亂地藏起來。


    “狼又瘋了!”


    “被發現了,餓狼來了!!!”


    “快快,跑!跑!”


    族人的情緒曜感受到了。


    他的眼角緋紅,不停地用鼻尖拱著白杬。


    杬比他小十個大荒年,自出生起,一直是他照顧。他養得好,即便是在生活拮據的冬季,白狼依舊毛色油亮,四肢胖胖像個白雪球。


    感受到白狼的身體一點點失溫,曜隻能拚命地捂著。火星燒到了他的毛,燃起一個又一個的黑點,可他絲毫不顧。


    ……怎麽辦。


    曜將頭埋進白杬的脖側,哽咽道:“杬,不走。”


    大荒的狼一輩子隻找一個伴侶。曜與杬的阿父是好友,曜又比白杬大,所以在杬失了雙親之後,是曜一直養著。


    他們形影不離,部落裏的獸人早就認定他們是伴侶。


    可是現在……


    “嗷!”


    “嗷嗚——”


    “嗷嗚——”


    淒厲的狼嚎如海浪,一層一層在曠遠的山林草木間推開。裏麵夾雜的傷心與憤恨驚人。


    “祭司,黑狼部落出事了!”


    老年的白狐祭司望向狼山那邊,沉默一會兒,“恐怕是有狼要走了。”


    黑狼部落的每一個獸人走的時候,這樣的狼嚎會持續到那頭狼徹底消散氣息。這是他們的傳承,是狼在送他們同伴的最後一程。


    “又一頭狼要走了嗎?”


    小小的紅狐盤腿坐在蓬鬆的大尾巴上。他前肢不安地在尾巴上踩了踩。“再這樣下去,黑狼部落就要消失了。”


    大荒東邊,就隻有這幾十頭狼了。


    “或許吧。”


    或許吧……


    方圓幾百裏,受到黑狼庇護的弱小部落的祭司或族長都這樣想。


    聽這聲音,很大可能是黑爪部落偷走的白狼快沒了。


    白狼象征祭司,即便無能,隻要存在,對於狼部落來說就是有希望。白狼沒了,就說明狼部落也離滅亡不遠了。


    曆來如此,無一例外。


    若是黑狼部落沒了,他們恐怕就遇不到這麽好的首領部落了。或許又是繼續以前水深火熱的奴隸生活。


    大荒這片大陸,從來都是你死我亡,時刻在爭鬥。


    *


    白杬就是在這樣一聲聲哀嚎中奇異地又重新掌控了身體。


    熱流隨著這些狼嚎從心髒傳遞到四肢百骸。他動了動,隻覺這些聲音像是從遠古而來,悠遠肅穆又悲憫,聽得心裏泛酸。


    白色的長睫顫動,他吃力地睜開眼。


    朦朧之中,聽到到脖頸處壓抑的抽泣,白杬眼角也跟著濡濕。


    很奇怪,他現在能感受到自己與這一群狼的連結。也聽得懂狼嚎裏的悲傷。


    模糊的記憶告訴他,他變成狼了。


    “不哭,不哭。”側臉輕蹭,陷入厚實柔和不已的毛毛中。


    體溫逐漸升高,白杬又被燒得迷糊,無暇顧及周遭。


    合眼之前,察覺到臉上被輕輕觸碰著。他聲音微啞:“沒事……”


    在柴火的氣息中,白杬安心睡了過去。


    隻要撐過發熱就好了。


    他一定能撐過去的。孤獨的生活他過了二十八年,即便是他能自己一個人過得很好,但那他也過夠了。


    他想有家人,他渴望極了。


    一個人的年夜飯,他吃得已經厭倦了。


    第2章


    狼獸人的聽覺靈敏,白杬的話他們也聽到了。


    悠長的狼嚎聲驀然停下。


    這麽一折騰,洞裏的血腥氣又重了。草不得不罵罵咧咧地挨個揪著狼毛糊一遍草藥糊糊。


    三天後。


    白杬重新睜開眼睛。


    身上的熱已經褪下,白杬懨懨地將下巴搭在曜的前腿,抖動耳朵。


    一直注意他的曜屏息,輕喚:“阿杬。”


    黑狼灰色的眼睛布滿了血絲。


    白杬抬眼看他,虛弱地“嗷”了一聲。“沒事。”


    離得近了看,狼更是大。


    “杬。”樹的耳朵顫了顫,接著湊了過來。滿眼的好奇,“好了?”


    白杬彎眼。“好了。”


    樹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耳朵往腦門上一扣,“呀!全好了!”


    怪模怪樣的叫聲吸引了全部獸人。


    眼看著十幾頭狼都往曜的身邊擠,白杬將墜墜的腦袋往黑狼的長毛裏一縮。聲音黏糊成一團,“困。”


    曜沉沉唿出一口氣。


    冰冷質感的灰色瞳孔裏倒映著小小的白團子。他親昵地蹭了蹭白杬的臉。“阿杬沒事了。”


    樹高興地一屁股坐下。“太好了!”


    被樹坐著的黑狼四肢亂劃。


    他使勁兒撲騰,好不容易從樹的身子底下伸出個腦袋。毛毛拉扯著他的頭皮,臉盤子瞬間小了一圈。


    “那我們是不是有祭司了!”


    齊刷刷的視線落在曜身上。


    準確來說,是被他藏得嚴嚴實實的白杬。


    曜下巴擱在白杬身上,將他往胸前刨了刨。“阿杬還沒有成年。”


    白杬沒坐穩,一個翻滾徹底藏進曜厚實的長毛中。


    耳朵不受控地顫了下,毛毛遮住了那一抹害羞的紅。


    他還不習慣。


    以前都是一個人。連能說上話的朋友就少,何況是這麽抱著。


    他現在是狼,是狼。白杬隻能這樣自我安慰。


    “啊,對對對。”被樹坐著的大黑狼甩了甩尾巴,接著嘀嘀咕咕一會兒,雙眼越來越亮。他興奮道,“隻有一個大荒年了!”


    “嘶,好像是一個大荒年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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