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恪樂於應酬交際。


    楊戈也樂於閉門放方恪。


    再加上京城遲遲沒有迴音。


    路亭縣的事,竟然就這麽不溫不火的擱置了下來。


    通緝悍匪張麻子的海捕文書一直張貼在各城門,但從未有人真去追查過。


    豐裕米莊的人一直羈押在縣衙大牢,看起來有些扯淡的罪名,卻是誰去說情都撈不出人。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這件事就很神奇!


    按理說,京畿之地發生百姓暴亂、搶糧放火這麽大的事,朝廷就算不調周邊駐軍入城戒嚴拿人,也該即刻派遣大批京捕入城刮地三尺。


    都沒有……


    沒有軍隊入城戒嚴。


    也沒有捕入城查案。


    就好像那夜那場大火,隻是一場盛大的篝火晚會,大家湊在一塊兒吃好喝好玩好,完事兒後大家各迴各家、各找各媽。


    日子平靜的讓那些什麽都不知道的底層百姓,都覺得詭異、都覺得心頭惴惴不安。


    哪怕手裏有了糧,也吃不香、睡不著,總感覺腦袋上懸著一把刀子,不知道啥時候就會掉下來……


    反倒是楊戈這個當事人,吃嘛嘛香、一覺睡到天大亮,每天最大的煩惱就是人生三問:早上吃什麽?中午吃什麽?晚上吃什麽?


    他當然猜到了上京城那邊可能是有了變化。


    因為他明裏暗裏遞迴沈伐手裏的數封書信,都如同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但……


    這和他又有什麽關係呢?


    京城的事,他管不著、也不想管。


    路亭的事,他想管,也真去管了。


    至於後果……


    無論朝廷是要治他楊戈搶奪他人財物且數額巨大之罪。


    還隻要治他楊戈煽動百姓暴亂之罪……


    他都認。


    法律這玩意兒,從它誕生的那天起,就有兩個作用。


    第一個,當然是警示世人,不要那麽做、那麽做是錯。


    第二個,則是告知世人,怎樣的事,要承擔怎樣的代價。


    換言之,隻要你做好承擔後果的心理準備,那麽即使是法律禁製的……


    楊戈做了最壞的打算,也做好了迎接最壞結果的心理準備。


    自然也就不鬧心了,想幹嘛就幹嘛、不想幹嘛就不幹嘛。


    這日子晃晃悠悠的就翻過了熙平十二年,到了熙平十三年。


    這是楊戈在大魏渡過的第二個年節。


    也是他在大魏渡過的第一個有家的年節。


    ……


    大年初一。


    楊戈早早的就起了床,像要伺候一大家子那樣,係上圍裙殺雞宰鴨刨魚、燉肉炸肉炒肉,還蒸上了一屜糯米圓子。


    到中午時,整個院子都是肉香。


    “篤篤篤。”


    “汪汪汪……”


    敲門聲傳來。


    楊戈在圍裙上擦著雙手,帶著腳跟腳的小黃快步從灶屋出來:“來了來了。”


    打開門就,就見一身低調灰衣、頭戴鬥笠的方恪,拎著一大堆年貨,笑容滿麵的站在門外拱手:“東家,慶賀正旦……小黃,好久不見呀!”


    小黃見了他手裏拎著的大包小包老母雞,一臉舔狗像的搖晃著飛機耳蹭了蹭他的褲腿。


    楊戈看了看他手裏兩隻略感眼熟的蘆花雞,臉上也多了些笑容:“你來的可真是時候,快來嚐嚐我的手藝。”


    方恪跟著他走進院子,關上院門:“那我可有口福了!”


    楊戈領著他進了灶屋,打開熱氣騰騰的蒸籠,給他撿了一碗糯米圓子:“這是我以前最喜歡吃的一道菜,也不知學得對不對,你嚐嚐。”


    方恪雙手接過飯碗,夾起一粒糯米圓子嚐了一口,立馬就豎起大拇指:“就您這手藝,就是上京六大樓的掌勺師傅,也隻配給您當個切墩!”


    楊戈眉開眼笑:“我爸做的那才叫好吃……”


    話說到一半,他臉上的笑容就已經消失殆盡,轉而說道:“老頭咋樣?身子骨還利落麽?”


    方恪連忙迴道:“好著呢,非要煮飯讓我吃了再走,我好說歹說才讓老人家別忙活了……喏,讓我給您帶了兩隻雞,還讓我告訴您,好生做事、別惦記他。”


    楊戈輕輕出了一口氣,笑道:“我看見了……大過年的還讓你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方恪揚了揚手裏的飯碗:“您跟我客氣個啥?這不是,要不是您收留我,我這個年節也不知道上哪兒打秋風去啊!”


    “哈哈!”


    楊戈笑著調侃道:“你方大官人不嫌我這兒粗茶淡飯才好……去,張羅飯桌,我這兒有酒,待會兒咱哥倆整兩口!”


    方恪笑著往外走:“嘿,我今兒這麵子,可比咱主家兒還大呢!”


    他可是知道,自家鎮撫使上這兒,都得自帶酒菜。


    楊戈洗了手,從鍋裏抄出煮得亮晶晶的臘肉,擱到菜板上切下一片,拋給腳邊唾沫都拉絲的小黃……


    小黃一張嘴,精準的接住了臘肉,撲騰著大尾巴大快朵頤。


    “篤篤篤。”


    又有敲門聲傳來。


    小黃立馬舍了嘴裏的臘肉,衝出灶屋蹬著兩隻前爪超大聲的狂吠:“汪汪汪汪汪……”


    楊戈瞅了小黃一眼,稀奇的從灶屋裏探出頭來:“老方,開門看看,誰來了。”


    來的肯定是陌生人,熟人小黃不會是這個態度。


    屋裏收拾飯桌的方恪應了一聲,快步穿過庭院拉開院門,就見門外站著一名身高七尺、手裏提著一包不知道是什麽糕點的黝黑漢子。


    這漢子生得倒是棱角分明,但眉毛又粗又弄、眼神還呆滯無光,配上一身陳舊的葛布衣裳和粗糙黝黑的膚色,怎麽看怎麽像汴河邊上拉纖的下力漢。


    “請問您找……”


    方恪和氣的開口詢問道,但話還未說完,便覺得眼前這人麵目甚是熟悉,心頭仔細迴憶了片刻後,忽然驚聲道:“你是謝……伱來這裏做什麽?”


    “謝”字還未出口,他便不由自主的壓低了聲音,雖是疑問,語氣中卻是驚駭居多。


    來人笑嗬嗬的上下打量了一遍方恪,和氣的低聲道:“哦,想起來,前年在檀州見過是吧?別瞎想,我就是代舍妹來見一見鄰居……楊小哥在嗎?”


    他偏過頭望向灶屋方向,高聲道。


    方恪擋在他麵前,渾身僵硬,不敢動彈、也不敢開口。


    他永遠也忘不了,眼前這人統率五千鐵騎,逆著殘陽,席卷韃子偏師如秋風掃落葉之時的英武雄姿!


    “誰啊!”


    楊戈擦著雙手從灶屋走出來,輕輕踢了一腳仍在狂吠不止的小黃,疑惑的看向院門外那人。


    “楊小哥,慶賀正旦。”


    來人一臉老實巴交的拎著手裏的糕點抱拳道:“咱是雲芝的兄長王大石,昨夜歸家聽小妹提起她迴歸祖宅之後,多得楊小哥照應,特來感謝!”


    “原來是王家大哥,咱兩家隔壁鄰舍的,有啥照應不照應。”


    楊戈心頭有些警惕,但人大過年的,他又不好拒人於千裏之外,隻好上前笑著客套道:“快進來坐!”


    他嘴裏說著“進來坐”,右手把著院門卻絲毫沒有拉開的意思。


    不曾想,王大石卻笑容滿麵一邊拱手,一邊跨過院門兒:“那咱可就叨擾了!”


    楊戈無語的給方恪遞了一個眼神:‘扯個理由攆客啊……’


    然而方恪卻木在那裏,仿佛沒看到他的眼神一樣。


    ……


    左右都是鄰居。


    就算楊戈覺得隔壁這家人不大正常,人上門作客他也還得以禮相待。


    一進門,方恪就借口看火,去了灶屋許久都沒出來。


    楊戈隻好沏上一壺茶,端來剛炸好的酥肉和瓜果裝盤,陪著王大石在葡萄架下落座。


    二人指著庭院的布局和陳設,東拉西扯的閑聊了兩刻多鍾。


    直到門外傳來隔壁那丫頭叫吃飯的高唿聲,王大石才笑著起身告辭,說晚些再過來拜訪。


    楊戈將人送走後,一頭霧水的迴到灶屋,就見到方恪一本正經的坐在灶台後燒火……姿態端正得就像是等老師點名的小學生。


    楊戈狐疑打量這廝:“你是不是認得這人?”


    方恪抬起頭,一臉迷惑的迴道:“我應該認得他嗎?”


    楊戈:“我問你還是你問我?”


    方恪頓時搖頭:“我不認得他。”


    楊戈顯然不信:“咱哥倆這交情,你有事兒可不能瞞著我!”


    方恪搖頭搖得越發用力:“我真是第一迴見王大石。”


    楊戈:“真的?”


    方恪:“我啥時候在您麵前說過假話?”


    楊戈:“那你方才見了他跟耗子見了貓一樣,屁都不敢放一個?”


    方恪不好意思的笑道:“哪裏,這不是過年了嗎?我也想我爹了……”


    楊戈這才去洗了手,拿起菜刀切臘肉,低聲道:“我先前就覺著隔壁這家人不大正常,之前一直忙著招唿那幾家狗大戶,沒想得起這一茬兒,得空了摸一摸他們的底!”


    方恪笑道:“有這個必要嗎?咱又不管地方治安,就算他們真是什麽江洋大盜,也該由三法司管啊!”


    楊戈放下菜刀:“你在教我做事啊?”


    方恪連忙拱手:“豈敢豈敢……”


    楊戈:“別磨嘰了,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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