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戈並不在意江湖上怎麽傳他。


    楊天勝卻很在意!


    路亭和揚州的事,他都有參與,到底是怎麽一迴事,他再清楚不過了。


    如今這件事就在他的眼前被扭曲成了這副連它媽都不認識的地步,楊小爺怎麽可能忍得下去?


    ‘小爺幹壞事兒的時候你們誹謗我,小爺幹好事兒你們還誹謗我,真當小爺是泥捏的?’


    火力全開的楊天勝,發動他明教在江浙一帶的力量,將揚州貪腐案的前前後後巨細無遺的宣揚了出去,直接擺明立場,誰人在這個時候來揚州搗亂,誰就是那些狗官的狗腿子!


    借了明教的光……


    本就因為連環塢護法“八臂羅漢”董平破門離塢、自立門戶一事,而熱鬧非凡的江浙武林,徹底被他這一陣操作猛如虎給點燃了!


    幾乎所有對江湖有一定了解的習武之人,都在暗自議論……明教怎麽會和朝廷勾搭成奸?


    難不成明教終於要放棄造反這項偉大的事業,投身到建設大魏美好社會的新工作了?


    那可真是百年難得一聞的大新聞了!


    托他的福,楊戈那番頭鐵的狂言,也跟著他“楊二郎”的新馬甲一起傳遍江湖。


    許多人都知道了,有個叫楊二郎的繡衣衛千戶,一下次拿下了長風幫連帶揚州府大半貪官汙吏。


    一時之間,無數趕往杭州看熱鬧的樂子人,中途改道直奔揚州而來。


    他們既想看看,是否真有甘願為貪官汙吏做狗腿子的為虎作倀之輩。


    又想看看,那個叫楊二郎的繡衣衛千戶,頭是不是真有他嘴那麽硬。


    適時,熙平帝任命楊戈為欽差大臣,督辦江浙貪腐案的聖旨,已先一步八百加急趕往揚州。


    後方,是吹吹打打的欽差大臣儀仗,浩浩蕩蕩的走出京城,開赴揚州……


    一股自上而下的大地震,正在席卷向揚州官場。


    兩股風暴,即將合流!


    ……


    身處風暴中心。


    楊戈卻隻覺得份外寧靜。


    他知道這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夕……


    但自打他徹底豁出去後,就一點兒都不鬧心了。


    反正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揚州這票狗官死盡埋絕。


    這個結果……


    可比他來時預設過的最好結果,好太多了。


    有了這樣的心理建設之後,他每日裏就踏踏實實的做眼前的事,該布防布防、該巡視巡視,該練武練武、該看書看書。


    當然,壓力肯定還是有的。


    還很大!


    但這種壓力,卻反倒成為了某種助力一樣,托起他從汴河上那一刀中悟出的無畏意誌,水漲船高的不停膨脹!


    他每天都能清晰的感知到,今天的自己比昨天的更加的強大!


    當然,他也清楚。


    這種沒有經曆和底蘊支撐的虛假強大,就如同膨脹的氣球一樣,一戳就破、不堪一擊。


    但在他揮出那一刀之前。


    在他失敗之前……


    這種強大又是真實的!


    就等一個幸運觀眾了。


    ……


    楊戈拿下揚州的第二十天。


    揚州府衙來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中年文士,持江浙左布政使袁柏名刺,求見楊戈。


    坐鎮府衙的楊戈接到通報,接見了他。


    “學生鄭詩泉,拜見楊大人!”


    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天青儒衫、腰懸一塊白玉玉佩,見人自帶三分笑的富態儒雅文士,恭恭敬敬的向楊戈行禮。


    堂上,一身囚牛繡衣、倚坐在一把太師椅上的楊戈,移開眼前的《八門刀》刀譜,看了一眼中年文士,淡淡的說:“坐。”


    “謝楊大人!”


    中年文士仿佛看不見他的輕慢,態度依然恭敬。


    待其落座,楊戈頭也不抬的輕聲問道:“先生此來,可是袁大人有何指示?”


    中年文士抱拳:“迴大人,學生此來是代我家主人,來與大人交個朋友。”


    楊戈注意力都在手裏的刀譜上,沒有聽出他話中的深意,聞言輕笑道:“先生說笑了,楊某一介武夫,何德何能與袁大人交朋友。”


    布政司全稱承宣布政司,乃一省行政中心,左右布政使皆是從二品大員,實打實的封疆大吏。


    而繡衣衛縱是位輕權重,楊戈這個五品繡衣衛千戶與一省布政使之間,也依然隔著好幾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正常情況下,繡衣衛就算是奉旨查辦一位布政使,也須得鎮撫使親自出馬。


    區區千戶,連與布政使對話的資格都沒有。


    中年文士笑吟吟道:“大人自謙了,不過……我家主人,可不是袁大人。”


    楊戈皺了皺眉頭,收起手裏的刀譜看向底下那個笑麵虎,冷聲道:“先生有話不妨直說,楊某要務纏身,沒空陪先生打機鋒!”


    中年文士似是隨手拿起腰間玉佩把玩,笑著迴道:“大人恕罪,非是學生要打機鋒,而是不好說、不敢說啊!”


    楊戈定眼看了看他手裏的玉佩,卻發現那塊玉佩上雕刻的花紋……竟是龍紋!


    他沉吟了一秒鍾,索性直言道:“你是聖上的特使嗎?”


    中年文士一愣,似乎是沒想到這廝會如此無知,更沒想到他竟然會直接問出口。


    迴過神來,他慌忙擺手:“大人誤會了,學生世居江左,德行淺薄、無緣麵聖,並非聖上密使。”


    這可不能亂認。


    冒認欽差,可是要夷三族的!


    楊戈眉頭一鬆,毫不猶豫的伸手道:“先生既不是聖上密使,那便請迴,我繡衣衛乃聖上親軍,不便與藩王接觸,我今日就當沒見過先生!”


    地方官府貪汙受賄,藩王來插手,無論是什麽原因,都代表著麻煩,而且是大麻煩!


    楊戈死都不怕。


    但他怕麻煩……


    中年文士終於笑不出來了……這個楊二郎,比傳聞中的還要油鹽不進啊!


    “大人這又是何必呢?”


    他麵色僵硬的朝楊戈拱手道:“大人剛正不阿之誌,我家主人亦讚賞有加,學生此番前來,我家主人還一再囑咐學生要對大人以禮相待,不要傷了大人拳拳報國之心……大人隻需在揚州多盤桓些時日,便能多我家大人一位朋友,大人又何必拒人於千裏之外呢?”


    頓了頓,他輕輕點著茶案,一語雙關的低聲道:“隻要大人肯到此為止,揚州的諸多犯官,便權當青雲梯贈與大人,我家主人還必有厚報!”


    楊戈有些莫名其妙。


    話,他聽是明白了。


    這是要他到此為止,不要再往上查了。


    可他原本也沒有準備再沿著揚州這條線往上查,包括他送迴北鎮府司的公文上,也隻提了一句“恐涉及多地官員”,將查不查的主動權交給了北鎮府司。


    這些人就算要打點,也不該來打點他吧?


    難道他區區一個繡衣衛千戶,還能查到江浙布政司和浙黨一係的朝堂大佬們頭上?


    那未免也太看得起他楊戈了吧?


    這不是他妄自菲薄。


    事實就擺在眼前,就他上右所這點人手,連穩住一個江都城都費勁,還查別的地兒?


    隻怕他的人手一分出去,就直接人間蒸發了……


    “我聽不懂伱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楊戈心頭思索著,總覺得事情好像發生了什麽自己不知道的變化,麵上滴水不漏,麵無表情的迴道:“楊某別無他念,唯盡本分、盡人事而已,你們要上香,是否也該先找對廟門?”


    中年文士不放棄,依然喋喋不休道:“大人既然隻想盡本分、盡人事,左右無甚妨礙,何不交我家主人這個朋友?俗話不都說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敵人多分險嗎,大人以為呢?”


    楊戈猛地一挑眉梢:“你在威脅我?”


    “不敢!”


    眼見他跟塊茅坑裏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中年文士索性也不再虛與委蛇了,放下雙手冷笑道:“隻是俗話說得好,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殺父殺母之仇,可是不共戴天呐!”


    楊戈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忽然笑道:“我們以前沒仇吧?”


    中年文士隻當他迴心轉意,連忙賠笑道:“沒有沒有沒有,學生是來交朋友……”


    楊戈笑容陡然轉冷,出聲打斷了他:“現在有了!”


    中年文士臉上剛浮起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眼神隱有怒意。


    他剛要張口,楊戈就挑起一根修長的食指左右搖了搖:“別放狠話喲,我怕你不能活著出去!”


    中年文士氣笑了,起身抱拳道:“那學生就隻能祝大人馬到功成、好自為之!”


    楊戈拿起案幾上的刀譜:“不送!”


    中年文士轉身,麵色陡然陰沉下來。


    楊戈放下刀譜,遠望著中年文士遠去的背影,麵上同樣陰雲密布。


    “來人!”


    他大喝道。


    堂外值守的穀統快步入內,抱拳道:“大人。”


    楊戈:“可知哪位王爺的封地在江浙?”


    穀統想了想,搖頭道:“迴大人,卑職不知!”


    楊戈盯著他:“那你杵在這裏,是在等著我給你答案?”


    穀統心頭一震,連忙抱拳道:“卑職這便去查!”


    他轉身匆匆忙忙的衝了出去,不一會兒就返迴堂下,抱拳道:“啟稟大人,卑職查到,寧王爺的封地就在浙江寧海縣。”


    楊戈衝他招手。


    穀統連忙湊上前。


    楊戈壓低了聲音:“這位寧王爺,什麽來路。”


    穀統會意,低聲迴應道:“迴大人,寧王爺乃是先帝胞弟、驍勇善戰,建寧年間江浙煙海有倭寇作亂,寧王爺受命鎮守江浙治倭,麾下有寧海三衛,在江浙一帶光有賢名……”


    楊戈聽到這裏,便拍了拍他的肩頭:“好了……嘴嚴實點,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心裏要有數兒!”


    穀統抱拳:“卑職省得。”


    楊戈揮手將其屏退,而後再度拿起案上的刀譜,心頭卻尋思著:‘特麽的這不會又是叔叔與大侄兒不得不說的故事吧?’


    他以為他是誰?


    他臉上有四嗎?


    ‘別想太多!’


    楊戈深吸了一口氣,自我安慰:‘興許也就隻是勾結地方官員,聯手撈錢呢……對了,大魏有海禁嗎?’


    要是沒有海禁,沿海的利益可就太大了!


    不對,是無論有沒有海禁,沿海的利益都大!


    一念至此,楊戈正待再唿穀統進來,忽然聽到聽到“嗖”的一聲尖嘯。


    “啪。”


    煙花炸開的聲音在天空中響起,無數沉重、紛亂的腳步,應聲湧向府衙大門。


    “冚家鏟,你他媽臉上還真有四啊!”


    楊戈咬牙切齒的起身抓起身後武器架上的錯金牛尾刀,大步往府衙大門行去。


    “大人!”


    穀統帶兵湧到門外:“有大批蒙麵刺客闖進來,二連劉大人正在指揮弟兄們殺敵!”


    楊戈:“傳我命令,三連、四連火速將各戴枷辦公的堂官們盡數帶迴大牢,讓秦大人前往大牢坐鎮,其餘弟兄,隨我迎敵!”


    穀統大聲領命:“喏!”


    楊戈穿過人群,縱身一躍,身形拔地而起,淩空越過一座閣樓。


    就見府衙正門處,大批衣飾兵器雜亂、黑巾掩麵的精悍好手,已經淹沒了府衙大門和府衙院牆,正一窩蜂的往裏衝……數量少說三四百!


    百十繡衣力士正架著弓弩,頂住敵人的進攻。


    楊戈隻看了一眼,便拔刀一躍而起。


    ‘披霜拔路!’


    他在心頭咆哮了一聲,揮刀橫斬,四五道二十米長的雪亮刀飛流直下,仿若匹練。


    “嘭嘭嘭!”


    狂暴的刀氣落入大門內外的人群密集之處,霎時間血肉迸濺、人仰馬翻。


    一幹烏合之眾的洶湧之勢,瞬間得到了遏製。


    楊戈落到地上,正要喚來現場指揮作戰的二連百戶劉永光,眼角的餘光就見到一道鐵塔般的魁梧身影一步十丈的朝著自己衝來。


    他下意識的一刀劈了過去。


    就見一道金光閃耀的拳勁衝天而起,一拳轟碎了他劈出去的雪亮刀氣。


    蕩開的餘勁仿佛狂風過境,將楊戈周圍結陣的百餘繡衣力士掀得七零八落。


    同樣被震退了兩步的楊戈見狀,不敢給那人衝進繡衣力士陣形中的機會,強行一腳踏碎地板,縱身衝了出去,再度一記力劈華山劈向那魁梧身影。


    “鐺!”


    一隻沙包大的古銅色拳頭擋住了牛尾刀,楊戈還未看清麵前這人長何模樣,就感覺到一股勁風撲麵而來。


    他連忙戰術後仰,挺身一招疾風勁草,卷起漫天腿影迎向砸過來的古銅色拳頭。


    “嘭嘭嘭……”


    二人以快打快,勁力橫飛。


    “轟!”


    又是一記硬碰硬的對撞後,兩人同時後撤。


    楊戈翻身落地,終於看清楚,麵前這魁梧人影竟是一個身高八尺,幹瘦精悍若生鐵澆築的黑衣和尚。


    與其他黑巾蒙麵的刺客不同,這和尚露著一張冷峻的驢臉,眉毛雜亂、瞳孔散亂無光,乍一看,就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癡傻感……就跟神經病一樣!


    更異於常人的是,其他和尚脖子上掛的是念珠,而這黑和尚脖子上掛的,卻是兒臂粗的鐵鎖!


    “阿彌陀佛!”


    楊戈打量這黑和尚的時候,黑和尚亦在打量楊戈,末了一臉欣慰的點頭道:“居士果真有大仁心、大功德,老僧今日能渡居士超脫,三生有幸!”


    楊戈腳下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醒悟過來連忙向前一步,大喝道:“禿驢,你念佛念傻了吧?哪家寺廟渡有緣人,是這麽渡的?”


    方才那幾拳,分明是奔著打死他來的!


    黑和尚大步走向他:“紅塵煉獄、眾生皆苦,居士濟世救民、普度眾生,萬厄纏身、功德無量,老僧得助居士超度苦厄立地成佛,勝造七級浮屠!”


    老表過來找我吃晚飯,從六點多等到現在……加更隻能明天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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