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舟山歸來的大部隊在震天的鑼鼓聲中,化整為零慢慢融入杭州城。


    他們將在杭州短暫休整,處理掉部分雜物戰利品後,拿著錢分批護送戰死的好漢們還家。


    楊戈和楊天勝剛一迴到落腳點,楊天勝就悲憤的雙手掐住楊戈的脖子:“沒想到啊,你個濃眉大眼的竟然也會花錢買排名……”


    “等等!”


    楊戈瞬間抓住了盲點,反手就一隻手按住他:“‘也’?那什麽舟山五壯士,你小子派人搞出來的?”


    好家夥,他心頭還疑惑是哪個吃飽了撐的百事通,這麽眼疾手快。


    他們人都還沒到杭州呢,名聲就先傳迴來了。


    沒曾想,竟是這個二貨!


    楊天勝奮力掙紮著振振有詞道:“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他那小算盤打得多響亮啊,楊二郎楊二郎,一聽就知道家中行二,隻消把他楊天勝的名頭一打出去,那不就是鐵定的楊大郎了嗎?那不就名正言順給楊二郎當哥了嗎?


    楊戈都無語了:“你小子是撒幣吧?伱自個兒什麽身份,你心頭沒點數嗎?這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事,你捅出來,朝廷的臉往哪兒放?你生怕朝廷不發兵剿你們明教是吧?”


    楊天勝:“你懂個驢球,做壞事不讓張揚,做好事還不讓張揚,那小爺這好事不白做了嗎?”


    楊戈:“你做就做,是怎樣一迴事江浙老百姓心頭又不是沒有一杆秤,你整這死處,那不是往朝廷眼裏插棒槌嗎?”


    楊天勝:“棒槌他白蓮教插得,我明教就插不得了?”


    楊戈:“你還說你不是傻,那白蓮教過的是什麽日子,你們明教過的是什麽日子?能一樣嗎?怎麽,你們明教又要造反了?”


    楊天勝:“你玩不起搞偷襲,撒手……”


    楊戈:“不撒,不給你小子長點記性,你小子都快分不清大小王了!”


    楊天勝:“狗賊,吃小爺一拳!”


    楊戈:“我不吃……”


    他二人這天聊的,令跟著他二人進門來的方恪尷尬得很不得用腳趾在地上摳出個三室一廳來。


    你們能不能不要這麽大聲的密謀……


    我高低也是繡衣衛副千戶啊!


    哥倆互掄王八拳嘭嘭嘭的過了幾招後,楊天勝一招小擒拿將楊戈按在了門柱上:“這事兒是我爹讓我做的,你有本事找他算賬去!”


    楊戈愣了愣,恍然大悟道:“哦……你們也想招安了?”


    楊天勝:“什麽叫‘也想’啊,一直都跟朝廷談著呢……”


    楊戈扭頭看向毫無存在感的方恪:“是這樣嗎?”


    方恪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您是不是太高看我了,這種大事,是我能摻合的嗎?”


    楊戈:“副千戶還小?”


    方恪:“我這個副千戶是怎麽來的,您自個兒心頭沒點數嗎?”


    楊戈:……


    他運起一股真氣震開楊天勝的爪子,撓著頭疑惑的看著方恪:“我們草民和反賊的聚會,你一個朝廷鷹犬非跟著來幹嘛?江浙的事辦完了,你們該上哪兒請功上哪兒請功、該上哪兒領賞上哪兒領賞,總不能還得我自個兒掏錢給你們辦一場歡送會吧?你們這些官老爺好意思嗎?”


    短短一席話,槽點實在太多,方恪一時間竟不知從何吐起。


    他沉吟了好一會兒後,還是決定直接開門見山:“既然江浙事已了,大人何不與弟兄們一同迴衙門?咱弟兄出的是公差,吃喝都是官家的,還有額外的車馬費拿,不比您一人兒去擠商船迴去更舒坦?”


    楊戈聞言慢慢眯起眼睛,笑吟吟道:“怎麽?這是準備押我迴京受審?”


    方恪光棍的攤開雙手:“是與不是,您心頭還沒點數兒嗎?我就一風箱裏的老鼠,夾在您和沈大人中間,兩頭受氣,誰不樂意了都能上來梆梆給我兩拳,我能咋辦?”


    楊戈沉默了片刻,搖頭道:“項無敵還約了我打架,你們先迴!”


    方恪點頭:“不著急,左右都是公差,家裏邊又沒急著催我們迴去,我們就等您一道。”


    楊天勝夾在二人中間,左看看、右看看:“你們兩個打什麽啞謎呢?”


    楊戈微微皺著眉頭,輕輕唿出一口氣,盡量心平氣的說:“你是聰明人,你應該知道,我讓你們先走,是為你們好!”


    方恪搖頭:“若是其他事,我勸勸您也就算了,但這個事,真不能這麽蠻幹……就算您不當我是您的部下,我們總歸也還是朋友,我不能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您蒙著頭一溜兒往死路上奔!”


    論對楊戈的了解,無論是沈伐還是楊天勝,都得排在方恪後邊。


    哪怕楊戈一個多餘的字兒都沒往外吐,甚至連表情管理都非常的到位……


    但那日在南沙灣海峽的朝陽裏,他看著楊戈拖著沉重的步伐在滿地的屍體中來迴徘徊時,他就已經猜到了楊戈心裏在想什麽。


    之後,楊戈越是什麽都不說,越是輕描淡寫的淡化這件事的影響,他就越肯定自己心頭的猜測!


    這讓他對自家沈大人的佩服,簡直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他究竟是怎麽想到,把整個上右所支下來,縛住楊大人的手腳的?


    運籌於帷幄之間,決勝於千裏之外……要不說人家能做指揮使呢?


    麵對方恪近乎坦白的言語,楊戈沉默許久,才說道:“如果你們真當我是朋友,我為你們著想,你們也得為我著想,這件事不去做,往後我怕是再也睡不了安穩覺……憑什麽啊方恪,我就問你憑什麽,那麽多人都死了,憑什麽他還能活著?”


    方恪用一種平靜到令人絕望的語氣淡淡的說道:“就憑人是天潢貴胄、是龍種,生下來就是活在雲端的人上人……”


    楊戈輕輕的笑了笑,笑聲裏說不出的輕蔑,輕蔑得他甚至懶得開口反駁他這種愚蠢的觀點。


    方恪見了他的笑容,一顆心如墜深淵。


    楊天勝終於聽明白了,猛地抽了一口涼氣:“楊老二,你要去殺寧王?”


    楊戈看了他一眼:“怎麽,你也要攔我?”


    楊天勝顫顫巍巍的衝楊戈挑起一根大拇指,另一隻手卻又把大拇指給按了迴去:“小爺小爺小爺……小爺很想跟你一起去,但此事的確辦不得,殺那老狗容易,但收拾起爛攤子來,可就太難了!”


    “我知道難……”


    楊戈沒有反駁他的觀點:“誰都知道難,皇帝知道難、百官知道難、他自己也知道難,所以江浙會有這麽多的事,所以江浙會有這麽多人死!”


    方恪與楊天勝正要勸他,就被他一擺手將話給堵了迴去:“大道理我懂得比你們多,我不想講、也不想聽,總之就一句話,他既然敢欺負到我頭上,我就敢叫他死,誰都保不住他,皇帝來了都不行!”


    說完,他看向方恪:“我讓你們先走,是我念同袍之誼,你不肯走,那就是你們不念同袍之誼……就算你們迴去也還是吃了瓜落,終歸還活著不是嗎?可好多弟兄,都再也不能睜開眼看一看他們的妻兒老小了……”


    方恪翕動著嘴唇,還想說點什麽,又覺得無力。


    他太了解楊戈了,楊戈下定了決心要做的事,真真是八匹馬都拉不迴來。


    皇帝來了都保不住寧王,這是陳述句,沒有用誇張的修辭手法。


    楊天勝的眼神中也閃爍著掙紮之色,情感告訴過他,楊戈說得對,理智卻又告訴他,這事真的收不了場……


    “那您準備怎麽辦?”


    方恪也盡力心平氣和的說道:“冒充白蓮教的人去嗎?”


    楊天勝震驚的看了方恪一眼,這廝短短的一句話,又刷新了他對官家人的認知下限。


    楊戈當然懂方恪的意思,但他還是輕笑著搖了搖頭:“白蓮教可不配露這麽大臉!”


    “有差別嗎?”


    方恪也擠出一抹笑容,盡力用輕鬆的語氣來淡化掉這件事在楊戈心頭的影響:“該死的人死了,黑鍋也有人接了,官家麵子上過得去,咱們弟兄也置身事外……您就算不怕事,也沒必要非得給自己找事吧?”


    楊戈沉吟了片刻,輕輕的點頭道:“可能你是對的。”


    這件事,在他的眼裏最大的難題其實不在江浙,而是在熙平帝那裏。


    不是說熙平帝不希望寧王死。


    恰恰相反,熙平帝估計比任何人都更希望親自操刀砍下自家二叔的腦袋,高掛紫微宮門外。


    但寧王也僅僅隻能死在熙平帝一人的手中。


    寧王是藩王,不單是熙平帝的直係血親藩王,還是一位手握重兵的實封藩王。


    無論是從血緣上看,還是從權勢來看,寧王趙樑都是大魏宗室除熙平帝趙曙和太子趙鴻之外最尊貴的人。


    寧王死在熙平帝之外的任何人手裏,都是對大魏宗室的嚴重挑釁,甚至會危及到熙平帝自身的安全……


    因為寧王一死,許多人…包括熙平帝自己都會這麽想:“寧王都能殺,你熙平帝憑什麽不能殺?”


    所以,此例不可開,誰開誰死!


    楊戈心頭清楚,這就是熙平帝容忍他的底線。


    所以他覺得,這件事開不開馬甲、隱不隱匿行跡,都沒有任何意義。


    別的事,熙平帝可以裝糊塗,這件事熙平帝絕不會裝糊塗,也絕不會接受底下人任何糊弄……


    但聽完方恪的言語後,楊戈突然意識到,開個馬甲,他雖然依然沒可能脫離熙平帝的怒火,但沈伐和上右所的弟兄們的處境應當是能好過一些。


    就算不能完全置身事外,至少也能被他連累的輕一些……


    畢竟從繡衣衛走出去的人一刀宰了寧王,熙平帝同麵上無光!


    “此事我知道該如何做了!”


    楊戈深吸了一口氣,笑著如同兄長安慰弟弟那樣,伸手輕輕的拍打方恪哭喪著的麵頰:“我會囑咐韋鑫,盡早把屬於你們的那份兒錢給你們,你們拿著錢就迴,走得越快越好……倘若從今往後你我不能再見,劉家父子和我家小黃,就拜托你多多照應了!”


    方恪用力的抿著嘴,掙紮了許久,才重重的歎了口氣,輕聲說道:“大人,別的我就不多說,隻求你千萬別犯傻,一條爛人的命,不配您拿自個兒的命去償,天下人也不需要您用命去向他們證明什麽,明白您的人不需要您去證明什麽他們也會明白,不明白您的人就算您去證明了他們也隻會認定您是別有用意……您得活著,您活著,老掌櫃和劉館主才能穩如泰山!”


    他其實不擔心事發後朝廷發海捕文書抓楊戈,他隻擔心楊戈辦完事會腦抽的進經京去找官家講道理。


    以楊戈今時今日的武功和人脈,隻要他自個兒不腦抽束手就擒,天下間敢誇口穩勝他的人,絕不超過十個!


    像他這樣的人,不該死!


    “放心……”


    楊戈笑了笑:“我能理解皇帝的想法,但並不認同他的道理,要我束手就擒……他還不配!”


    短短四個字兒,卻令方恪的心跳都快了好幾拍。


    “哎……”


    他長長的歎了口氣,鄭重的捏掌一揖到底:“卑職此軀能效命於大人麾下…三生有幸,請大人務必多保重,卑職期待能與大人江湖再相逢!”


    楊戈捏掌還禮:“就此別過,你也多保重!”


    方恪起身,最後看了一眼楊戈與楊天勝之後,轉身步履沉重的徐徐離去……他知道,下迴再見麵,或許就是敵非友了。


    楊天勝目送方恪離去,再迴頭看了看原地未動的楊戈,口幹舌燥的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就要開口。


    楊戈卻仿佛知道他要說些什麽一樣,提前將他的話給堵了迴去:“白蓮教的名頭隻是塊遮羞布,騙不了任何人,你要跟我去,就是在拿你們明教幾十萬教眾的身家性命開玩笑,你要是這種無情無義之徒,咱倆這朋友也別做了……”


    楊天勝張了張嘴,無能狂怒道:“楊老二,你真該死啊!”


    楊戈單手如閃電般的擋住他的王八拳:“別鬧,做正事兒了,去催一催韋鑫盡快算好賬目,再給項無敵那邊遞一句話過去,要打就趁早,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兒了……”


    楊天勝:“他還敢跟你打?”


    楊戈:“他必須得打,不打他項家的臉麵就拿不迴去……”


    俺今天好多了,後續更新會正常起來,欠的一更俺會盡早還上……謝謝老爺們包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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