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


    ‘肯定是不能直接衝進寧王府去殺那個老狐狸的。’


    ‘連明教收集的情報上都注明了寧王府有大量機關陷阱、奇門陣法,那肯定是不缺逃生密道,我要是直接衝進寧王府,隻怕我這邊剛一動手,那老狐狸就直接鑽地道跑路了,狡兔都知道三窟,那老狐狸經營江浙二三十年,鬼知道他暗地裏挖了多少窟窿。’


    火紅的夕陽中,楊戈抱著雙臂佇立在低矮的城牆之上,定定的眺望著遠處的寧王府。


    寧王府修建了大量與城牆的高度相差無幾的樓台,遠遠望去,亭台樓閣、水榭廊橋如峰巒疊嶂般高低錯落、連綿起伏,無論從哪個角度,都無法一眼望穿整個寧王府,更別提看清楚整座寧王府的布局……


    楊戈一籌莫展。


    他進入寧海縣都三天了,至今卻還連寧王到底在不在寧王府都還沒弄明白。


    若要問為何。


    實在本地人口音太重,雖然吳言儂語聽起來給人的感覺很溫婉,但他聽得實在費力,為了避免暴露身份、打草驚蛇,他又不能主動開口去引導當地百姓吐露他想知道的問題,寧海畢竟是寧王的大本營,他不得不謹言慎行。


    當然,他也想過,去綁一個寧王府的仆役管事迴來問話,但最後同樣因為不能打草驚蛇的原因,並未付諸行動……王府這等規矩森嚴之地,平白無故消失了一個下人,怎麽可能會沒人追查?而且寧王的行蹤,是隨隨便便一個仆役管事所能掌握的嗎?


    ‘同樣的道理,趁夜摸進寧王府行刺,也肯定行不通。”


    ‘寧王府不比外強中幹的善水苑,寧王府戒備森嚴,武道高手多、銳卒甲士也多,我的輕功又隻能說一般,貿然潛入,太容易暴露行跡、打草驚蛇。’


    ‘強殺、刺殺都不行。’


    ‘伏殺需要花費大量時間等,毒殺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布置……’


    ‘我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去慢慢等、去慢慢布置,不能拿天下人都當傻子。’


    ‘那就隻剩下……誘殺。’


    ‘我找不到那隻老狐狸,就讓那隻老狐狸來找我,我進不去寧王府,就讓他出來見我,或者派人請我進去。’


    ‘隻要能見麵,一切就好說了!’


    ‘那麽,新的問題就來了……要怎麽樣能讓那隻老狐狸出來見我,或者派人迎我進去見他呢?’


    ‘荊軻刺秦王,靠著樊於期的人頭和燕國的地圖,才走到了秦王的麵前……’


    ‘我得用什麽,才能讓寧王送上門來領死呢?’


    ‘屠龍神功?化學迷信?機械飛升?’


    楊戈擰著眉頭飛身跳下城牆,漫步混進最後一波入城的人流當中,沿著長街走了許久,終於尋到一處即將收攤的餛飩路邊攤,坐下來要了一碗餛飩。


    不多時,慈眉善目的老攤主就端了一碗餛飩過來。


    楊戈道了一聲謝,接過餛飩邊吃邊思考方才提出來的三種可能性,從中尋找具有實踐意義的辦法。


    老攤主原本還有意與這些很有禮貌的外地後生聊上幾句,見了他心事重重、食不知味的模樣,便知情識趣的迴到鐵鍋後邊,慢悠悠的收拾起攤子來。


    就在老攤主準備倒掉鍋裏剩餘的熱湯時,兩個金發碧眼、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子濃烈酸臭氣息的肮髒鬼佬水手擠進了餛飩攤前,指著大鐵鍋嘰裏呱啦的和老攤主詢價。


    還未吃完的楊戈抬頭看了一眼後就見怪不怪的收迴了目光……江浙的鬼佬並不少見,杭州那邊就不少、寧海這邊更多,其中以西班牙鬼佬居多,其次才是太陽還未升起的英格蘭鬼佬。


    眼前這倆金發碧眼,一嘴不知是哪個犄角旮旯英語方言的鬼佬水手,顯然就是日不起鬼佬。


    可憐的老攤主,耳背得聽大魏話都費勁,哪裏聽得懂這兩個髒兮兮的鬼佬水手在說些什麽?


    隻能連說帶比劃的不斷重複道:“餛飩小碗兩文、大碗三文,聽得懂人話嗎?餛飩小碗兩文、大碗三文……”


    三人雞同鴨講的相互比劃了半天,都一臉的絕望。


    楊戈實在是沒眼看,隨手取出三個銅板放在桌上,用一口地道的麻辣英語,告訴這兩個日不起鬼佬:小碗要兩個錢、大碗要三個錢。


    兩個鬼佬水手聽到他流利的麻辣英語,齊齊愣了兩秒鍾,反應過來大喜過望的湊到楊戈跟前,語速飛快的嘰裏呱啦。


    楊戈不耐煩的打斷了他們的廢話連篇,再次重複了一遍價錢。


    兩個鬼佬水手如夢初醒的從懷裏抓起一把各種各樣的錢幣,請求楊戈幫忙他們點餐……兩人都要雙倍大份。


    楊戈從他們的錢幣裏挑出十二枚簇新的大魏銅錢,遞給老攤主並告訴他兩個鬼佬的請求,而後便在三人的感謝聲中漫步走出餛飩攤……


    結果他剛剛走出幾步,就忽然想到了什麽。


    他迴過頭看了一眼餛飩攤裏那兩個板板正正的坐在條凳上,像抓武器一樣抓著筷子,望著大鐵鍋不停吞咽唾沫的日不起鬼佬,右手突然一拳砸在了左手掌心裏。


    屠龍神功?化學迷信?機械飛升?


    這些運用得好,的確都很具有吸引力,但都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去精細操作,稍有不慎就會暴露破綻。


    別的不說,單單是一個經得起寧王府調查的身份背景,就得花費大功夫去編造……寧王那種天生高高在上、大富大貴的皇室宗親,怎麽可能會降貴紆尊去接見一個來曆不明的江湖術士呢?


    相較之下,“地理大爆炸”這玩意兒的吸引力,對一個已經初步嚐到海上貿易的甜頭,正處於對地理知識一知半解又極為渴求,且有誌於造反奪位的封建梟雄來說,簡直就是致命的!


    白銀、黃金、新大陸、海上絲綢之路!


    掠奪、殖民、奴隸交易,日不落帝國!


    任何一個知識點展開了說盡說透,都足以博一個帝師的頭銜。


    更妙的是,地理大爆炸這種知識,他完全可以憑空捏造一個大魏版“海龜”的身份,寧王府就是想查都無從查起!


    再說了,寧王府的人就算是有精神分裂,也無法將一個滿嘴‘點頭噎死、搖頭摟’的洋裝香蕉人,和那個喜歡掄刀子砍人的水墨俠客風‘顯聖真君’楊二郎聯係在一起吧?


    ‘中學近代史課本上那一課叫啥來著?’


    楊戈不著痕跡的打量著那兩個鬼佬水手身上看不出底色是灰色還是白色的黑色襯衣,心頭饒有興致的尋思道:‘想起來了,叫‘睜眼看世界’!’


    ‘就當是給皇帝上的第二課吧……’


    ……


    翌日天明。


    楊戈蹲在寧海城外一條山澗小溪旁,守著一叢篝火,齜牙咧嘴的用一根燒紅的細鐵棍給自己燙頭。


    他那一頭留了兩年多的黑長直長發,大半都已經燙成早古非主流泡麵頭……


    篝火的另一邊,幾根樹杈支著幾套洗得幹幹淨淨的衣衫,有暗紅色的大袖口寬鬆襯衣、灰色的羊毛馬甲、黑色的寬袖狹腰長寬夾克、暗紅色的長筒鹿皮靴……甚至還有一頂三角船長帽和一個鑲嵌著金屬花紋的小皮箱。


    這些衣衫,當然不是昨晚那兩個肮髒鬼佬水手的。


    而是一條即將在今天中午啟航出海的西班牙商船的船長的……因為可供挑選的範圍太小,以至於這幾套衣衫與楊戈的體型並不相符,都至少大了兩個碼。


    “是你!”


    燙完頭的楊戈盯著溪水裏的倒影,佯裝震驚的說道:“步驚雲!”


    他忍不住笑了笑,捏住下巴左右端詳著自己帥氣的模樣,裝模作樣的思忖道:“這麽醜的發型,也不能掩蓋小爺的帥氣啊……不行,難保寧王手裏沒有我的畫像,還得再想想辦法!”


    他沉吟了片刻後,突然想到了什麽,扭頭用細鐵棍從篝火裏刨出一節火紅的木炭,用溪水澆濕後拿起來用小刀仔細的將木炭一頭削尖,然後對照著溪水細細的給自己描了一個煙熏妝……


    描完在溪水裏照了照,還是覺得不像,轉身就用小刀從暗紅色的襯衣邊角上割下一片,當作頭巾綁住上半個腦袋。


    再摸出一塊銀錠,在篝火裏燒了一番消毒後,用小刀釋放出一寸刀芒,如同利刃切豆腐一樣從銀錠上切下一個個花裏胡哨的銀首飾,有骷髏頭吊墜、有十字架、有戒指……


    完事後,他還沒忘記削下一片給自己的一顆門牙貼成銀的。


    “這迴應該像了吧?”


    他嘀咕著把腦袋伸進溪水前,隻一眼就驚唿道:“是你,傑克·斯派羅……嘶,膚色還是太白了點!”


    他轉身抓起些許木炭碾成碳灰後,均勻的抹到自己臉上、脖子上、手上,再用汗巾沾上清水,擦去浮塵……這下,連膚色都對了!


    他滿意的熄滅篝火,將幾件西洋衣衫都收進小皮箱裏:“從現在開始,我就是傑克·斯派羅!”


    ……


    背對著朝陽,楊戈提著小皮箱混在進城的人流裏,重新迴到寧海縣。


    他一臉茫然的在寧海街頭轉悠了許久,朝著一口地道的兩廣普通話拿著一枚枚他自己捏出來的銀幣和寧海百姓各種打交道,什麽華而不實買什麽、什麽有意思買什麽、什麽好吃買什麽……主打的就是一個土包子進城,看啥都是好東西。


    直到晌午時分,他尖叫著捂住馬甲,沿著來時的路,逢人便問有沒有人看到過自己的錢包。


    來來往往的寧海百姓們,一臉戲謔中帶著些許憐憫的看著這個倒黴鬼滿街亂竄……他們知道,這個倒黴鬼的錢袋注定是找不迴來了。


    垂頭喪氣的楊戈,可憐、弱小、無助的在菜市口坐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太陽開始西移時,他才在菜市場內找到了一塊沒人要的爛木板,用炭筆在上邊畫下世界地圖的草圖,舉著木板、仍舊操著他那一口半生不熟的粵普說道:“你們知道嗎?我們腳下的大地其實是圓的,是一個球……”


    來來往往的寧海百姓們聽到他那一口聽又聽得懂、學又學不會的粵普,都用看待神經病人一樣的目光,上下端詳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西洋鬼子。


    大魏當下,仍是“天圓地方”這個古老的天體觀,占據著絕對主流和絕對正確的地位。


    任何與“天圓地方”相悖的天體觀,都會遭到大魏所有階層的嘲笑和攻擊。


    楊戈無視了他們的嗤笑聲,繼續大聲說道:“太陽其實是一個比我們所在的圓球大無數倍的火球,我們的圓球既在自己轉、同時也在圍著太陽轉,自己轉一圈是一天、圍著太陽轉一圈就是一年……”


    “也就是說,大魏這邊天黑的時候,這顆圓球的另一半正處於白晝。”


    他先拋出種種驚世駭俗又能自圓其說的知識,引起爭議、引起關注。


    隨著他的人群漸漸多了起來,極少數人聽門道、絕大多數人聽熱鬧。


    見人多起來以後,楊戈指著木板上亞洲的位置:“小弟遊曆七大洲、四大洋多年,如今學成歸來,願意將這些知識無償教給大家……請看,我們大魏的位置在這裏!”


    “僅僅隻有這一小塊地界,既不是世界的中心,也不是世界上最大的國家,更不是世界上最大的陸地。”


    “在大魏以外,還有很多很多的陸地,也有很多和大魏一樣強大、很多和韃靼一樣好鬥的民族……”


    “在我們的北方,比草原還要北的北方,有一片冰天雪地,那裏的生活著一大群體格健壯得和熊一樣的民族,他們正在與冰天雪地搏鬥中崛起!”


    “這片群島,有一個以劫掠起家的民族,他們正在將劫掠的目標擴散到全世界……對,就是伱們見到過的那些金發碧眼、皮膚白得和雪一樣的人,他們大都有一個共同的起源。”


    “這個位置,有一個眼下非常強大的國家,看麵積和位置是不是很不起眼?但他們的船隊正在搶劫全世界,甚至正在計劃著,用兩萬軍隊消滅大魏,統治整個東方……對,就是那些紅毛鬼佬。”


    “這塊大陸,是一塊剛剛被發現的新大陸,上邊隻有一些茹毛飲血、刀耕火種的原始部落,紅毛鬼佬發現了那裏,金發碧眼的白皮鬼佬加入了開發這裏的行列,他們正在那塊廣袤的土地上跑馬圈地,搶金礦、搶銀礦、搶占富饒的田地……”


    “每一天,他們都在變得比昨天更加的強大!”


    “每一天,他們都有新的航海技術、新的火炮技術,問世、列裝!”


    “每一天,他們都有無數全副武裝的士兵,通過一條條航線分散到全世界,去為他們開拓一個太陽永遠都不會落下的遼闊國度……”


    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嗡嗡”的議論聲逼得楊戈不得不扯著喉嚨,奮力的大聲呐喊。


    他細致的一一介紹完七大洲、四大洋,以及眼下爭奪海上霸主地位的一些強國。


    捎帶手的還介紹了一些他記憶中的特產。


    比如原產於南美洲的土豆、紅薯、玉米。


    再比如東瀛富到流油的金礦、銀礦資源等等……


    反正隻要他覺得有用的,他就一點不嫌麻煩的提了一嘴。


    海龜傑克·斯派羅的話,或許無人會在意。


    但楊二郎的話,一定會有很多人在意的……


    介紹完了外邊的情況後,他話鋒一轉,扭頭就對大魏的海禁政策指指點點:“而我們大魏,還在固執的堅守著可笑的海禁,還在關起門來坐井觀天、夜郎自大的自認天朝上國……”


    “卻不知,外麵的世界正在發生著日新月異的、前所未有的激烈變化!”


    “如果我們還在還不趕快跟上整個世界的步伐……”


    “總有一日,那些鬼佬會用槍炮轟開我們的國門,踐踏我們的土地、劫掠我們的金銀、燒毀我們的房屋、欺辱我們的妻女……”


    “落後就要挨打,這是永恆不變的真理……”


    楊戈喊破了嗓子,隻能放下手裏的木板,用炭筆刷刷刷的寫下一行狗爬似的歪歪扭扭大字:‘睜開眼,看看這個日新月異的世界吧。’


    他知道自己的字很醜。


    但他知道,該看到這些字的人,一定會看到的……


    楊戈渾身雞皮疙瘩直冒的放下木板,強笑著對圍觀的看客們雙手作揖:“各位大哥大姐、叔叔伯伯,小弟學成迴來,今日初到貴寶地,不慎遺失錢袋,各位大哥大姐、叔叔伯伯,能不能讚助小弟一些盤纏,助小弟迴鄉……”


    圍觀的看客們聞言,立刻大失所望、索然無味的四下散去。


    “嗨,原來是江湖賣藝的啊。”


    “嘖,說得跟真的一樣,我都險些被這小子給騙了。”


    “你別說,他說的那些話,我覺著真有些道理……”


    “一個跑江湖賣藝的雜耍人,能有什麽道理?”


    人群熙熙攘攘的四下散開,留下稀稀拉拉的十來個銅錢。


    楊戈漲紅了臉,動作僵硬的彎腰去拾取那些銅錢。


    就在這時,一雙緞麵千層底蛟龍出海靴,踩在一枚銅錢上。


    楊戈僵硬的慢慢抬起頭來,就見到一張了雙鬢花白、笑著眯起了雙眼卻仍有股攝人氣勢的魁梧男子,立在自己身前,滿臉驚喜之色的端詳著自己。


    他一眼就認出了這張他在畫像上見過的臉,眼神中也登時就流露出驚喜之色。


    翻譯翻譯,什麽他媽的叫驚喜!


    啊,這個角度我整整思考了十幾個小時,從早上10點多一直在電腦前寫到了現在,也不知道大家夥兒滿不滿意……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桃李春風一杯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樓聽風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樓聽風雲並收藏桃李春風一杯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