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習習,輕撫無名山崗。


    正直壯年,曾被他的主公大內隆義稱之為“西國無雙侍大將”的弑主築前國守護陶晴賢,麵色肅穆的閉目按刀佇立於山崗之上,身披華美錯金鮮紅具足鎧甲鎧甲的魁梧身姿,於遍地身高不足五尺的東瀛武士之中,猶如鶴立雞群,陰沉而厚重的氣勢,令護衛在他周圍的所有武士,都不敢直視他的身姿。


    一名全身隱沒於黑色皮甲之下的忍者自山林之間閃身而出,以標準得如同教科書一樣的土下座姿勢跪伏於山崗之下,恭敬聲道:“啟稟主上,來犯之東土妖魔大軍,已涉足主上駐蹕之地,距離之間已不足十裏。”


    陶晴賢沒睜眼,不怒自威的低喝道:“再探!”


    忍者叩首:“嗨!”


    言罷,起身垂首以小碎步飛速退迴山林之內,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武士們的注視中。


    忍者離去之後,一名身披麻衣、渾身筋肉虯紮若岩石、滿臉胡須如亂草的奇偉劍豪,拄著更接近於砍刀的厚重武士刀單膝下跪,垂首甕聲甕氣的說道:“臣下再請主公暫避,臣下願以命代主公死戰!”


    陶晴賢睜開眼,眸中精光閃耀,不怒而自威:“新當流的高足,也會畏戰嗎?”


    奇偉劍豪:“臣下不畏戰也無懼死,然主公身係築前國福祉,深涉險境絕非明智之舉。”


    陶晴賢淡淡的說道:“吾一生涉千萬險,此險無足輕重。”


    奇偉劍豪努力再勸:“家師塚原劍聖曾言,心懷猛虎、不逐狡兔……”


    不待他說完,陶晴賢便用漫不經心卻不容置疑的語氣輕聲道:“吾意已決!”


    他合上雙眼,帶著手甲的大手輕輕摩挲著腰間佩刀刀柄上虎紋,目光似乎又看到了昔日他決意發動政變,殺死他的主公大內義隆,攝取築前國守護之位的那個夜晚,耳邊似乎又聽到了心間那頭惡虎的咆哮聲……


    他出身的陶家,世代侍奉的築前守護之族大內家,為大內家家臣,若無意外,他以及他的子孫後代,將繼續侍奉大內家,世世代代為大內家家臣……


    以而立之年身,從一介家臣華麗轉身為築前守護、西國霸主,他做了豪賭過無數次,有的賭局兇險、有的賭局詭譎,但每一次他都笑到了最後、贏到了最後,應有盡有!


    他相信,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平戶鬆浦家?


    區區鄉下漁民之族、強盜之族,不值一提,若非他一心東進,殺入本州參與天下逐鹿,他早就踏平平戶城、屠滅鬆浦家!


    幾十個大魏強盜,以為擊穿了平戶城,便敢小覷天下英豪,妄想擊破他築前國?


    簡直就是夜郎自大、坐井觀天!


    都說東土神州乃天朝上國,文化底蘊深厚、俊傑豪雄層出不窮,而今看來,也不過爾爾嘛!


    雙目微閉的陶晴賢挑起唇角,露出了一抹譏諷的笑容。


    然而他的笑容剛剛挑起,秋風就送來了一陣暴烈的馬蹄聲。


    他不悅的睜開雙眼,就見山腳下四騎東來,領頭那黑衣魏人跨騎在一匹毛發卷曲的強壯、兇惡黑馬之上,黑馬狂奔之時那股子踏破千山,猶如萬馬奔騰的暴烈氣勢,令他雙眼一亮、見獵心喜。


    他當即喝道:“不要傷了吾的寶馬!”


    而就在他開口的一瞬間,就聽到一陣氣衝鬥牛的豪邁大笑之聲:“我左你們右,這個第一,我當定了!”


    話音剛落,陶晴賢就見跨騎在那匹兇惡黑馬之上的黑衣騎士,抖手砸出一顆黑巾蒙麵的血淋淋頭顱,打馬朝著自己所在的山崗衝來。


    他見狀,嘴角的譏諷笑意越發濃鬱。


    他悠然的慢慢抬起帶著暗金虎紋手甲的右手,再次強調道:“別傷了吾的寶馬!”


    說完,他的右手重重的揮下。


    霎時間,埋伏在山林裏的大批藤甲武士一擁而下,挺著仿佛密林般的狹長野太刀迎向跨騎在兇惡黑馬上的黑衣騎士。


    ……


    剛剛衝進山林裏的楊戈,還未聽到山林上方的動靜,卻是山林間低矮的灌木太過濃密、淩亂,既遮擋住了二黑前進的步伐,也遮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也沒多想,隨手拔出冷月寶刀,揮灑出一道三十米的刀氣攝入山林之內,一刀將擋在他麵前的所有灌木全部劈成草木渣,強行開出一條可供二黑衝刺的道路出來。


    隻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座山怎麽好像會流血一樣,他一刀開出的道路,竟然帶著點血色……


    “這就是東瀛的風物嗎?見識了見識了!”


    他暗自稱奇的雙腿重重一夾二黑的馬腹,二黑會意,一頭撞進了山林裏,撒開四蹄如履平地的順著崎嶇的山道一陣風似的往上前衝。


    而處在陶晴賢的視角,就見自己引以為傲的西國精兵剛剛集結成軍,就被一道自下而上的匹練般的刀氣洞穿,無數殘肢碎片、碎甲殘刀如同煙花一樣向著山崗方向噴薄而出。


    他嘴角的譏諷笑意,瞬間就凝固住了。


    按刀護衛在他身側的奇偉劍豪見狀,也是大為驚駭,迴過神來後想也不想的推著陶晴賢往山崗的另一個方向走:“強盜兇猛,主公速走,去本州請家師塚原劍聖與上泉劍聖前來討取此獠!”


    說完,他按住腰間的武士刀,轉身一個飛身跳下山崗,踩著木屐的雙腿在一株大樹的樹幹上一踏,就借力跳進了濃密的樹冠叢中,消失了蹤影……


    他一動,埋伏在周遭的數道人影都跟上他的腳步,一同衝進了濃密的樹冠叢中。


    陶晴賢麵麵色陰鬱的極速閃爍了片刻後,定格在了財狼般的暴戾陰狠之上,他拔出腰間的武士刀,指著身側的諸多將領喝道:“布陣、架炮,岡平君若是不敵,給吾夷平這片山林!”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就看到一道身披麻衣的強壯身影無力的衝天倒飛而起,被刨開的胸膛中,鮮血與內髒像瓢潑大雨般落下。


    陶晴賢的眼神一下子就凝固了,不顧一切的揮刀咆哮道:“開炮!”


    “嘭嘭嘭……”


    十數門火炮應聲爆炸,噴射出一粒粒炮彈飛向下方的山林。


    但就在炮彈即將落在山林內之後,一道金色巨大刀氣衝破濃密的樹冠,如同漁網捕獵飛鳥那樣一刀將十數枚炮彈劈碎。


    陶晴賢見狀,毫不猶豫的轉過身就奔向自己的戰馬。


    然而他才剛剛翻身爬上自己的戰馬,就聽到背後傳來一聲刺得耳膜生疼的馬匹長嘶聲,他驚駭的抬頭望去,就見一人一馬各飛各的,一上一下同時衝上山崗。


    “猴子gigi……”


    數十名忠誠於陶晴賢的具足鎧甲武士歇斯底裏的叫喚聲,一起衝向一人一馬。


    楊戈落在二黑馬背上,麵前影影綽綽到處都是人影,他實在看不清麵前有什麽人,索性掄起冷月寶刀向前胡亂揮舞一氣,就像真氣不要錢一樣的潑灑出數十道犬牙交錯的十幾米長刀氣。


    密如漁網的刀氣當頭罩下,前一秒還在大唿小叫的數十名具足鎧甲武士,頃刻間就淪為了一地的殘肢碎片,血肉鋪滿山崗,就像是一朵巨大的盛放血蓮花!


    他再定眼看去時,就見視線盡頭處一群身披藤甲的倭寇士兵,正在作鳥獸狀四散。


    這令他疑惑的撓頭……這麽重要的地方,就沒有一個重要點的鬼子頭目坐鎮?


    虧了虧了,該選右邊的山崗!


    他鬱悶的望向對麵山頭,就見那廂的楊天勝、李錦成、項無敵哥仨,正並成一排,硬頂著稀稀拉拉的箭雨往前衝,如同開無雙一樣的割倒大片大片的小鬼子……


    哥仨一往無前的勇猛英姿激起了他的勝負欲,本著蚊子腿也是肉的心態,催動二黑追逐那些正在逃散的藤甲倭寇。


    二黑奔騰之時,碗大的分趾馬蹄無意間踏碎一具錯金阿古陀頭盔,從中滾落出一顆死不瞑目的英武頭顱。


    堂堂築前國大名、西國霸主陶晴賢,就這麽無聲無息、默默無聞的沒了性命,皇圖霸業俱成空!


    這就是賭徒,贏時應有盡有,輸時一無所有。


    那廂……


    楊戈打量對麵山頭時,對麵山頭上開無雙的哥仨也在打量他這邊。


    哥仨就見一片鮮豔的血紅色的染紅了山頭,在燦爛的秋陽下就如同一匹上好的紅緞子籠罩了那片山頭。


    而已經擊潰了對麵倭寇反擊防守之力的楊戈,正揮舞著冷月寶刀追著那些四散逃跑的倭寇士兵砍,像羊倌放養一樣將他們圈進山坳內……


    楊天勝無奈的“臥槽”了一聲,吐槽道:“那家夥越來越不當人了!”


    李錦成把亮銀槍掄出了花,一邊麻利的捅死一個個倭寇,一邊在心頭計著數,一邊抽空迴道:“你現在才知道?他屠殺東廠眾人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已經非人哉!”


    楊天勝心頭大感失落的道:“以前這家夥雖然也不怎麽當人,但小爺大抵還是看得明白他的武功的,現在……看不懂、根本看不懂,那家夥練武難道就沒有關隘的嗎?”


    李錦成:“你明教的消息這麽落後的嗎?樓外樓不都說了,老二具備某種特異的先天體質,練武猶如馬走通天大道,一日千裏、常人難及嗎?”


    楊天勝:“你與楊老二相交的時日還短,你不懂,他的武功能精進得這麽快,絕對不全是他根骨過人的原因……”


    說著,他咬牙切齒的卯足了勁兒,一劍揮灑出二十多米烈焰劍氣砸進前方死戰不退的倭寇士兵當中,一劍劈死數十名倭寇士兵,炙熱的餘勁還將二三十名倭寇士兵都化作人形火炬在山崗上滿地亂竄,淒慘的哀嚎聲終於成為了壓垮這些倭寇士兵的最後一根草,死戰不退的倭寇士兵們終於潰敗了……


    這一劍的威力,看得李錦成與項無敵都是一愣。


    李錦成迴過神來,也“臥槽”了一句,驚聲道:“你吃錯藥啦?”


    項無敵的眸子中也閃爍著震驚之色,他垂下血淋淋的紅纓槍,輕輕唿出一口濁氣說道:“單憑這一劍,楊老大你已經夠格去和燕不凡爭一爭‘劍豪’的位子了!”


    “真的?”


    楊天勝疑惑的望向項無敵。


    項無敵緊了緊手裏的紅纓槍,緩緩開口道:“我與燕不凡交手不下二十迴,對他知之甚深……至少他入列豪雄榜之前,他的武功與你當下相若。”


    楊二郎的武功,他並不太清楚,因為他第一次見楊二郎時,楊二郎的武功就已經穩壓他一頭,前番錢塘江切磋,他也未能探到楊二郎的底……


    而楊天勝的武功,他卻看得分明,畢竟他的武功遠高於楊天勝,居高臨下,自然一覽無餘!


    以他對楊天勝的判斷,楊天勝是決計揮不出方才那一劍的才對。


    但楊天勝偏偏就揮出了那一劍!


    這種精進速度,偌大的江湖,也唯有楊二郎能穩勝楊天勝一頭。


    楊天勝雙目無神的凝視著漫山遍野逃竄的倭寇士兵出神了許久。


    好半響,他才再次開口說道:“小爺終於明白,楊老二的武功為何會精進得越來越快,一路高歌猛進、所向披靡了!”


    項無敵聽到他的言語,也點頭道:“我也開始相信,二哥殺穿東瀛之日,便是他立地成就絕世宗師之時!”


    二人對視了一眼,齊聲歎息道:“不當人啊!”


    李錦成一頭霧水的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迷糊:“伱們到底在說些什麽啞謎?能不能照顧一下我這個武功沒你們高的人?”


    二人齊齊搖頭。


    楊天勝:“不可說。”


    項無敵:“說不得。”


    楊天勝:“隻可意會。”


    項無敵:“不可言傳。”


    李錦成額頭青筋迸起:“那我走?”


    二人同時抬起一條手臂一左一右的摟住李錦成的肩頭:“不是我們不肯給你解釋,而是時候不到,說得太多,反倒會成為你武功精進的關隘!”


    “你若肯信我們,就隻管按著自己的心意一往無前,若有山就搬開那山,若有牆就撞破那牆……時候到了,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李錦成聽著二人的言語,莫名的覺得耳熟、似曾相識,他仔細迴想了許久,才想起老父親似乎也說過相似的言語。


    他呐呐的說道:“這就是強者的世界嗎?”


    項無敵提起紅纓槍,指著對麵山頭上一人一馬立足於盛放紅蓮中心的平平無奇身姿:“那才是強者的世界!”


    楊天勝拍手道:“行了行了,閑話後續,先做事,別打亂了楊老二的計劃。”


    哥仨散開,按照原計劃將殘餘潰兵趕進山坳裏。


    不多時,周輔指揮著一千的仆從軍殺進山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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