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衛公公啊……”


    楊戈哭笑不得的收起衛衡的親筆信:“怎麽老是喜歡往聰明人身邊湊?”


    方恪直挺挺的杵在他麵,不敢笑也不敢接話。


    楊戈:“行了,此事了我知曉了,你替我給他迴個口信,讓他自個兒多加小心,別陰溝裏翻了船。”


    方恪心頭一鬆,連忙點頭應下:“我迴頭就去給他老人家傳訊……”


    楊戈:“嗯,你的婚事準備的怎麽樣了?”


    方恪臉色一變:“大人,您這個月都問了五迴了……”


    楊戈:“我不多問問,怕你小子不上心呢?人柳家姑娘雖不是什麽高門大族之女,但也是正正經經的清白人家,你可不能因為人家家裏無權無勢,就慢待了人家……”


    方恪頭大如鬥,連忙擺手道:“是是是,我一定多上心,絕不慢待了她。”


    楊戈絮絮叨叨的說:“你小子可別覺著自個兒是個千戶,就瞧不上人家……”


    方恪:“副的、副的……大人您就別替我操心了,多操心操心您自個兒吧!”


    楊戈撇了撇嘴:“你爹娘走得早,又沒個兄長,我不操心誰替你操心……錢還夠使麽?不夠自個兒上家搬,總之一句話,咱不鋪場浪費,但也絕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方恪心頭滾燙滾燙的,麵上卻還笑著調侃道:“我可不敢去,我要空著手上您家去拿銀子,小黃還不得見我一會咬我一迴?”


    楊戈把臉一板:“皮又癢了是吧?跟你說正經,伱扯什麽淡?”


    方恪笑著一攤手:“這天底下,會覺得我這個繡衣衛副千戶還沒錢討婆姨的,估摸著也就您一人兒了!”


    楊戈:“滾滾滾,忙你的正事兒去!”


    方恪“哎”了一聲,轉身就走。


    走了幾步後,他又倒了迴來,欲言又止的張了好幾次嘴,卻都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楊戈疑惑的抬眼看他:“還有事兒?”


    方恪期期艾艾點頭:“是還有個事兒,想跟您商量一下……”


    楊戈:“有話說、有屁放!”


    “就是,就是……”


    方恪吞吞吐吐的低聲說道:“衛中正在挑選一批校尉,前往邊關常駐……我想去應征!”


    楊戈慢慢擰起眉頭:“怎麽,覺得自個兒前邊那個‘副’字兒掛得礙眼了?”


    “不是不是……”


    方恪連忙擺手:“以我的本事,做個百戶都勉強,能做上‘副千戶’已經是托您了的洪福了,我哪裏還敢好高騖遠、得寸進尺啊?”


    楊戈:“那怎麽會突然想到去邊關?”


    方恪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最終重重一咬牙道:“大人,我總不能躺在您的功勞簿上過一輩子吧?以後我有了後人,問起我這個當爹的:‘爹,您當這麽多年繡衣衛副千戶,都做過哪些大事啊’,我總不能告訴他說,爹在路亭抓了很多年的小偷強盜吧?”


    楊戈聽言,眉頭皺的更緊了:“就為這個?”


    “不止不止……”


    方恪搖頭如撥浪鼓,末了咽了口唾沫,緩緩說道:“我知曉您不想我去是為了我好,就這事兒吧,是個人都知曉兇險,可再兇險,也得有人去做吧?若是人人都隻顧著自家小命,那韃子豈不是能長驅直入,直接殺到我們家門前?連沈大人那等生於鍾鳴鼎食之家的將門虎子,尚且不顧千金之軀三番五次前往邊關、深入草原,我方恪爛命一條,如何去不得?”


    楊戈的眉頭終於展開了些,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那你的婚事怎麽辦?柳家姑娘怎麽辦?”


    “咕咚。”


    方恪又咽了一口唾沫,強笑道:“這不是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嗎?再說了,隻是去應征而已,沈大人瞧不瞧得上我,還兩說呢……”


    “可以啊方恪,長本事啦!”


    楊戈笑出了聲,目光不善的上下打量他:“耍心眼都耍到我這兒了!”


    方恪身軀一顫,連忙站直了迴道:“卑職不敢!”


    楊戈想罵他幾句,可張了張口,他又把嘴閉上了,沉默了許久,才輕歎道:“你啊你……你想建功立業、你想為國為民做些事,我不攔著你,但你得先把婚成了、留個後,然後才能去,否則,不管你使什麽法子,我說你哪兒都去不了,你就哪兒都去不了!”


    方恪臉色一苦,有些口不擇言的說道:“大人,我這一去,後邊是個啥情況誰都說不定,若是迴不來,那豈不是害了人家柳姑娘嗎?”


    楊戈看了他一眼,不容拒絕的說道:“你若迴不來,柳姑娘要想改嫁我絕不攔著,而你的後人,隻要我還活著一日,我就保他一日衣食無憂、平安順遂……這事兒沒得商量,除非你我現在就割袍斷義、老死不相往來,否則你盡管去想轍,看看我不放話,你走不走得出上右所!”


    方恪翕動著嘴唇,遲疑了許久,才揖手道:“大人的情義深似海,方恪這輩子恐怕都報答不了萬一!”


    楊戈擺手:“你我之間,談什麽情義和報答,就太生分了……去吧,先安心準備婚事,邊關的情況我知道一些,一時半會兒也沒什麽建功立業的機會。”


    方恪笑著點頭道:“聽您的,我一定多上上心,讓柳家姑娘風風光光的嫁進我老方家。”


    他揖手告退,轉身大步走出客棧。


    楊戈目送他離去,心重的歎了口氣。


    ……


    楊戈所料不錯。


    李青南下問劍江湖,的確給南方武林本就熾烈的爭鬥氣氛,又添了一把幹柴。


    有大批好事者,成群結隊的追隨著李青的足跡,輾轉於南方武林,觀看他與南方武林各路頭麵人物交手。


    又有大批唯恐天下不亂之人,負刀攜劍效仿李青四處挑戰各家成名的高手。


    直接將李青南下問劍江湖的熱度,推到了一個不該屬於這件事的高度上!


    正所謂江湖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


    在江湖內部傾軋劇烈、血雨腥風四起之時上門挑戰,就是不講人情世故,隻講打打殺殺!


    哪怕李青本身並沒有這個意思,且出手極有分寸,別人也會認定他在眼下這個節骨眼兒上打上門,就是捧高踩低、就是心懷不軌!


    更別提,李青的那些效仿者,就是捧高踩低、就是心懷不軌,出手也沒輕沒重,說話更是一個賽一個的難聽……


    正常時節,肯定會有名門大派、江湖宿老,站出來製止、整頓這種不良之風。


    可如今南方武林各大門派在三教爭雄的傾軋之下舉步維艱,自保尚且無力,哪還有心思去管別人家的閑事?


    無人管束,再加上受南方武林日漸深重的戾氣影響,這股風氣自然就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說以前的江湖,動手還須得先論一個恩怨情仇、子醜寅卯。


    而今的江湖,隻需要一個眼神不對勁,立馬就能拔刀相向、生死相搏。


    強者們持強淩弱、有恃無恐。


    弱者自然也不會引頸待戮,眼睜睜的看著旁人把自個兒當狗宰……以多欺少、下毒刺殺乃至於斬草除根等等以往為人所不齒的陰招,自然而然、光明正大的就使了出來。


    風氣壞到這個地步,人性的惡就開始橫行無忌了。


    “道義”這兩字兒,當真就如同茅坑裏的草紙……


    水渾到這個地步,隱藏在江湖最底部的淤泥中食腐肉的塘鯴們,終於肆無忌憚的蹦出來作妖了。


    ……


    “二爺,大消息、大消息啊……”


    跳蚤興高采烈一頭探進夥房,卻被一股濃到化不開的青煙給撲了一臉,他不以為意的伸手拍了拍麵上的濃煙,準備繼續往下說。


    但下一秒,他的臉色就猛然一遍,扭頭就“哈欠、哈欠”的鼻涕眼淚直往外噴:“哇,二爺,您煉的是…哈欠、哈欠…毒藥嗎?”


    短短十幾秒鍾,他就嗆得滿臉都是鼻涕和眼淚,鼻腔裏真像是有無數隻跳蚤在亂竄。


    “少見多怪!”


    楊戈徐徐從濃煙裏走出來,他雙眼也被青煙給熏得通紅,眼珠子卻還在放光:“大事小事兒?小事兒就別來打攪我炒火鍋底料!”


    跳蚤胡亂擦了擦臉,驚異的看了一眼青煙繚繞的夥房:“這是火鍋?火鍋不是清湯嗎?”


    “火鍋的事,你少管!”


    楊戈:“趕緊說事兒!”


    “哦……”


    跳蚤應了一聲,又切換出興高采烈的模樣,眉飛色舞的說道:“二爺,最新消息,白蓮教教主唐卿,被人揍了!”


    “哈?”


    楊戈一臉問號:“誰動的手?”


    跳蚤樂不可支的一攤手:“不知道!”


    楊戈:“不知道?”


    跳蚤重重的一點頭:“對,誰都不知道是誰人動的手,那人趁夜摸進了白蓮教總壇,直接找上唐卿,二話不說的就將其摁在地上暴打了一頓,根據現場目擊的樓中探子迴報,那場麵就跟後娘打女兒似的,唐卿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目前各方消息還在核實當中,唯一能確定就是動手的人既不是全真教那位,也不是明教那位。”


    楊戈聽後也忍不住挑了挑唇角,但很快就又被他給壓了下去:“龍虎山那老不死的呢?”


    跳蚤撓頭:“這就不知道了……您也知道,那位活神仙,哪裏是我們樓外樓能盯梢的。”


    “也對!”


    楊戈想了想後點頭,末了又接著問道:“那五毒教最近有在白蓮教手裏吃虧麽?”


    跳蚤想了想,搖頭道:“據我所知,是沒有的!”


    楊戈笑道:“這就有點意思了,後續要有新消息,再告訴我。”


    說完,他就轉身大步走迴夥房的青煙當中,夥房裏很快就傳來了鍋鏟摩擦的聲音。


    跳蚤扒著夥房門往裏瞅了一眼,謹慎的抽動鼻翼微微嗅了一口濃煙,轉頭就又“哈欠、哈欠”個不停。


    “對、對了,二爺,江浙那邊又有消息過來……”


    楊戈的聲音從青煙裏傳來:“哦?說說!”


    “四日前,西廠廠督衛衡,成功抓住了那一夥人的尾巴,但動手抓人之時橫空殺出了一個神秘高手,縱然衛衡早有準備,請了禦馬監四老汪鯤前去壓陣,但仍教活口盡數脫身……”


    青煙裏的鍋鏟摩擦聲戛然而止:“禦馬監四老?宗師?”


    跳蚤:“對!”


    楊戈:“那神秘是誰?”


    跳蚤:“迴二爺,暫且還未查到……”


    楊戈:“天下攏共就這麽幾個宗師,你們還查不到?”


    跳蚤:“迴二爺,我們的人剛咬上那群人不久,就被衛衡的行動給攪和了,查的線索還極其有限,隻知道那群人的身份極其複雜,不似一家之人,倒像是很多很多股勢力擰成的一夥人,其中甚至還有韃子的影子……”


    “你們既已追蹤到那夥人,為何早些不告訴我?”


    青煙之中,楊戈的語氣冷幾分。


    跳蚤連忙迴道:“二爺,您花了大價錢查這群人,若無確鑿證據,我們哪裏敢驚動您?要出了岔子,我們也無法交代啊!”


    楊戈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那夥人主要在哪裏活動?”


    跳蚤:“先前主要在紹興附近活動,不過衛衡動手之後,那群人就盡數轉移了,我們的人還在跟進,看看還能不能重新咬上他們。”


    “紹興?”


    楊戈沉吟了片刻,問道:“我記得你先前說過,那個什麽江東七大世家裏的謝家,就在紹興,此事與謝家有沒有關聯?”


    跳蚤:“迴二爺,樓中提供的諸多線索之中,沒有任何一條線索指向謝家……”


    楊戈:“那有證據可以證明此事與謝家無關嗎?”


    跳蚤:“迴二爺,也沒有!”


    楊戈:“那就查,江浙那麽大,那些人偏偏就藏在紹興,紹興也不大,謝家作為地頭蛇,怎麽可能什麽都不知道?”


    跳蚤:“是,我這就迴去給樓中傳書,讓他們徹查會稽謝家!”


    楊戈:“別怪我沒提醒你啊,咱們熟歸熟,可你們要是打著糊弄我或者拿我當刀使的鬼主意,我可一樣會翻臉哦。”


    跳蚤:“不敢不敢,小的就是有吃雷的膽子,也絕不敢糊弄二爺您呐……樓中也絕對不敢!”


    楊戈:“那就去做事吧,我等你們的好消息!”


    跳蚤:“是,一有消息小的立刻稟報於您。”


    跳蚤匆匆離開客棧,夥房內又響起了有節奏的鍋鏟摩擦聲。


    少傾,夥房內的青煙散盡。


    趙猹扒著夥房門,小心翼翼的將小腦袋伸進夥房內往裏張望:“二哥…呲溜…火鍋做好了嗎?”


    楊戈將炒好的火鍋底料都裝進一個小陶罐裏,小心翼翼的密封好:“別著急,底料才剛炒好,還得再發酵兩天,去一去火氣,味道才醇厚,而且火鍋菜也還得再等等……”


    “呲溜。”


    趙猹又吸了一口口水:“等啥?”


    以她的經驗,但凡是二哥花心思做的菜,都超級好吃!


    這個什麽勞子火鍋,二哥前前後後都念叨了一個多月了……那得好吃成什麽樣兒啊?


    楊戈:“等啥時候有牛牛想不開,跳崖自盡。”


    趙猹:“哈?”


    她懵了幾秒,很快就反應過來,雙眼放光的小聲說道:“要不,今晚就讓牛牛想不開?”


    “你想啥呢?”


    楊戈忍不住翻了紅眼:“不都說了這底料還得再發酵兩天才好吃嗎……還是明天再讓牛牛想不開吧。”


    說到這裏,他自個兒也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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