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要見自己?


    李惟儉朝那婆子笑道:“好,我換身衣裳這就過去。”


    婆子笑著走了,李惟儉轉過頭,就見晴雯、香菱、琇瑩一並都迎了出來。


    “瞧瞧這是什麽?”他笑著掀了一側外氅,露出左手托著的那貓兒。


    旁人也就罷了,晴雯‘呀’的一聲喜形於色,搶步過來探手將貓兒抱在懷中,一手順著貓兒,喜滋滋道:“四爺,這是哪兒來的?”


    李惟儉邊走邊說:“一早兒逛了逛能仁寺,趕巧瞧見了這隻拖槍掛印——額……”壞了,林妹妹支氣管發育不良,好似不能養貓啊,白買了!


    晴雯有些喜歡的緊了,脫口道:“送我的嗎……”


    話一出口,晴雯就覺有些不對,似乎有些太放肆了。不想,李惟儉進得屋中褪下外裳,順勢就道:“送你的,這貓兒主貴,你可得好生養著啊。”


    晴雯頓時暗喜不已。琇瑩與香菱也湊過來,嘰嘰喳喳逗弄著貓兒,唯獨紅玉心中氣惱。又想著昨兒到底辦差了事兒,也就沒臉子學著晴雯開口朝李惟儉討要。


    因是急著去見賈政,李惟儉喝了口茶水,換了身湖藍色的長衫,緊忙就往前院兒行去。


    未初時分,李惟儉出得小院繞行東院到得夢坡齋前。仆役稟報一聲,這才引著他進了內書房。


    夢坡齋裏,不見幾位清客相公,賈政下首邊兒陪坐一人,卻是那人見過一麵兒的賈珍。


    李惟儉隻瞥了一眼便心中有了底,當即上前見禮:“見過存周公,喲,珍大哥也在?”


    賈珍笑著頷首招唿道:“儉兄弟。”


    二老爺賈政麵上帶著解不開的鬱鬱之氣,也頷首道:“複生不是外人,以後稱一聲世叔就是了。”


    “世叔。”


    “坐下說話吧。”


    待李惟儉落座,自有仆役奉上香茗,賈政就道:“複生這些時日一直早出晚歸,我聽聞,是得了大司空與少司寇的信重?”


    “談不上信重,不過是入了二位大人的眼,幫著做些雜事。”


    賈政道:“能得這二位青眼自是不易,可複生也莫要耽擱了功課,須知再如何青眼有加,總還要科場上見真章。”


    “世叔教訓的是,小侄忙過這一陣子,交了差事定當潛心攻讀。”


    攻讀?李惟儉哪裏還會拋費這等功夫?


    啟蒙實學,內中考校的大多都與數學相關,少部分物理,另有一部分實務,最後是一篇策論。


    除去潤色策論要花費一番心思,李惟儉自認沒什麽能難住他的。


    眼見賈政又要說起旁的,賈珍禁不住輕咳一聲,說道:“二叔,咱們還是說正事兒吧?”


    賈政乜斜一眼,嘴上雖不曾言語,心中卻極為不滿東府的侄兒。官場往來,從來都是相談甚歡才好切入正題,哪兒有這般急切的?


    瞧著賈政還是不言語,那賈珍幹脆道:“儉兄弟,做哥哥的這裏給你道個惱,都怪我家那小畜生,喝多了貓尿見了銀錢挪不開眼兒,這才做下了荒唐事兒。


    今兒這小畜生又不知去哪裏廝混了,改明兒我叫他來給儉兄弟賠不是。儉兄弟要是不解氣,迴頭兒我一準兒好生讓他漲個記性!”


    這話兒說得讓李惟儉刮目相看!難怪賈敬跑去玄真觀將家業丟給了賈珍,賈珍此人在家中如何且不論,單是這一番話,賈府之中就少有人及。(注一)


    李惟儉就道:“珍大哥這般說就外道了,親裏親戚的,彼此有個齟齬也是尋常。我本也不曾放在心上,不過這尋了青皮打行……實在是有些過了,最要緊的是還牽連了少司寇家的二公子。”


    “是這個理兒。”賈珍就道:“我聽說儉兄弟與嚴二公子交情莫逆,儉兄弟看在我的麵兒上,給二公子遞個話兒,看看二公子怎麽才能消了氣兒?”


    “這……”李惟儉沉吟著。


    此時賈政也道:“都是自家人,總不好鬧到外麵兒去讓人瞧了笑話。”


    李惟儉念頭一轉,便拿定了心思。嚴希堯晌午時就說了,此事不宜牽扯賈家,本道這一遭暫且拿捏不了賈蓉、賈薔那兩個貨,眼下卻是瞌睡來了送枕頭。想來狠狠敲上賈珍一筆銀子,依著賈珍的性情,轉頭兒一準兒會好生教訓那賈蓉一通。


    因是,他便壓低聲音說道:“珍大哥,我聽聞少司寇頗為喜好字畫啊。”


    賈珍道:“喜好字畫?簡單,迴頭兒我從府裏搜羅兩件兒,今晚就給他送過去。”


    李惟儉笑著說道:“珍大哥沒聽明白,少司寇隻喜歡外城火神廟左近,王記字畫鋪子裏頭的字畫兒。”(注二)


    賈政兀自想不明白這字畫兒與字畫兒有何不同,一族之長的賈珍卻心中透亮,正色頷首道:“原來如此,我也聽說過那王記字畫鋪子裏的字畫兒都是珍品。”


    李惟儉與賈珍相視而笑,直弄得賈政心頭莫名。


    賈珍心中有了底,說起話兒來鬆快了不少,道:“儉兄弟不計前嫌,做哥哥的看在眼裏,旁的不說,待此事了結,哥哥請你過府喝酒。”


    “好說好說。”


    賈珍隨即起身:“天色不早,我這就去外城瞧瞧。二叔、儉兄弟,我先走一步。”


    賈珍怕遲則生變,立馬兒起身告辭而去,急吼吼去外城買字畫兒去了。


    送走了賈珍,這會子賈政才迴過味兒來。什麽王記字畫鋪子?這分明是在給嚴希堯送銀子!


    他為人方正迂腐,本就對這些官場往來極為不耐,最是受不得這般蠅營狗苟,因是心中就有些不喜。


    強自與李惟儉說了會子話兒,正巧有管事兒的進來稟報,便忙不迭的打發了李惟儉。


    卻說李惟儉施施然迴返自家小院兒,進得正房裏就見幾個丫鬟正逗弄著那貓兒。


    琇瑩最不在意,隻在邊兒上湊趣幾嘴。她鄉下野丫頭出身,小時候兒餓得急了,還跟著海平逮了貓兒燒了吃呢;


    紅玉隻是尋常,見李惟儉進來,緊忙湊過來伺候著;


    晴雯最是憐惜,把個貓兒捧在懷裏,一刻也舍不得撒手——這可是四爺送她的貓兒呢;


    倒是香菱,雖心中在意,一雙眼兒緊緊盯著,卻不敢上前抱了,隻眼巴巴兒的瞅著。


    李惟儉脫了外裳,一眼瞥見紅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就笑著說道:“有話就說,還想著昨兒的事兒呢?”


    “是,今兒司棋又來了一遭,被我擋在門外沒讓進來。”紅玉說道。


    “嗯,那就別琢磨了,誰都有出差錯的時候,往後留著意就好。”


    那邊廂的晴雯聽得此言,撫著貓兒說道:“四爺真真兒是個寬宏大度的,攤上四爺這般的主子也是我們做丫鬟的福氣。隻是有的人得了四爺的好處,這心裏頭記掛的卻是旁的主子,巴不得攀上高枝兒呢。”


    “你說誰?”紅玉惱了,厲聲說道。


    晴雯白了其一眼:“說誰誰知道!”


    “你——”


    “打住!”李惟儉趕忙叫停,說道:“好端端的怎麽又吵起來了?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不值當一吵。話說晌午就吃了些點心,如今倒是有些餓了,紅玉,你去瞧瞧廚房裏有什麽吃的。”


    紅玉應了一聲,忿忿剜了晴雯一眼,這才扭身走了。


    正房裏落針可聞,香菱本就是個呆的,那琇瑩又是個憨的,是以別看晴雯年歲最小,偏她一發火兒,這倆反倒駭得不敢言語了。


    李惟儉就笑著說道:“晴雯你也是,事兒都過去了,還提它幹嘛?”


    “我憋著不痛快。”晴雯就道:“她怎麽想的,我心裏明鏡兒也似。不過是身契還在府上,就想著誰都不得罪,又覺著四爺脾氣好,就寧可委屈了四爺……”


    這說的是紅玉收了薛姨媽的禮,轉頭兒又不問緣由把司棋帶了進來。李惟儉心中極為熨帖,晴雯雖有些小性兒,又是個心比天高的,可你待她好,她是真真兒的實心實意待你。


    李惟儉二世為人,見慣了爾虞我詐、鬼蜮伎倆,自知怕是不能返璞歸真了,便極得意這一份兒純真赤誠。


    心中這般想的,開口卻道:“她也是無心之失,聽我的,以後這事兒不提了。”


    晴雯就道:“四爺大度,反倒襯著我小肚雞腸的。罷了,四爺發了話,我往後都不提了。”


    過了好一會子,紅玉喜滋滋提著食盒迴返,進來便說道:“四爺,今兒老太太發了話,做了糖蒸酥酪,特意給四爺也帶了一份兒呢。”


    “喲,迴頭兒我得去謝過老太太。”李惟儉心知肚明,這怕是賈母在補償他。


    食盒擺開,青瓷碗裏裝著的糖蒸酥酪呈現在眼前,聞著甜香混合著酒釀、桂花的香味兒,分外誘人。


    晴雯遞過羹匙,李惟儉略略嚐了口,便放了下來,說道:“太甜了,隻怕你們這些姑娘家才喜歡,不如你們分了吧。”


    幾個丫鬟喜滋滋謝過李惟儉,晴雯連忙尋了碗碟,將那糖蒸酥酪分作了四份兒。


    一羹匙送進嘴裏,紅玉覺著果然好吃,又想著老太太這般看顧,想來往後也能省一些打點銀錢;


    琇瑩眼睛瞪得溜圓,不曾想過竟有這般好吃的甜品;


    香菱怔怔的,比起美味甜品,她更喜那詩詞裏的香氣;


    晴雯小口吃著,想著方才李惟儉說話兒時一直瞧著她,便想著這糖蒸酥酪分明是四爺舍不得吃留給她的,旁的不過是沾了光罷了。於是吃一口,就會偷瞥李惟儉一眼。


    待隻剩了個底兒,這才叫道:“遭了,險些忘了給貓兒留一些。”


    李惟儉笑道:“貓兒又吃不出甜味兒,你給它它也不吃啊。”


    晴雯試了試,那貓兒嗅了嗅便挪開了腦袋,笑道:“果然!四爺懂得真多。”


    說笑間李惟儉起身淨了手,撿著食盒裏的菜肴吃將起來。剛吃過了晚餐,門外便來了人。


    紅玉緊忙來報,這迴是薛姨媽親自來了。


    李惟儉迎將出去,將薛姨媽讓進房裏。


    落座後,薛姨媽便道:“儉哥兒可真是大忙人,早間打發人來尋了一次,不想儉哥兒一早就走了。”


    李惟儉笑道:“今兒少司寇休沐,早前兒就約好了今日過府敘話。”


    “儉哥兒,”薛姨媽身子略略前傾,關切道:“那事兒……二公子到底是如何說的?”


    拿捏了這般久,那薛蟠來日就要倒黴,李惟儉幹脆給了個準話兒,就道:“姨太太想來也打聽過了的,二公子貴人事忙,隻怕早就將此事忘在腦後啦。前幾迴提了幾次,二公子沒給準話兒。我就想著,如今說不得不提反倒比提起還要強一些?”


    薛姨媽蹙眉沉吟。


    他又道:“方才珍大哥尋我,我給牽線搭橋走了少司寇的門路,這事兒八成就壓下了,姨太太盡管安心就是。”


    “果真?”見李惟儉頷首,薛姨媽撫著胸口長長舒了口氣,道:“天可憐見,這漫天的雲彩終於是散了。”


    忽而想起犯了強脾氣的薛蟠,薛姨媽略有些尷尬道:“蟠兒這些時日忙著上學,一直不得空來道惱。昨兒聽他說,路上遇見了儉哥兒,他可是賠不是了?”


    李惟儉點頭笑道:“不過是些小兒輩的胡鬧,親裏親戚的,紅了臉兒轉頭就好了,姨太太無需這般記掛著。此事就此揭過。”


    “揭過就好,揭過就好啊。”薛姨媽又想起寶釵說過老太太好似惱了薛家,便想著與李惟儉緩和了,好扭轉老太太的心思。因是說道:“總歸是蟠兒的錯兒,迴頭兒選個日子,姨媽做東,好好給儉哥兒賠個罪。”


    李惟儉推拒一番,順勢應了。薛姨媽略略盤桓便起身告辭而去。


    這一日小院兒裏再沒旁的事兒,東府卻極為熱鬧。


    卻說賈珍急吼吼跑去外城王記字畫鋪子,咬牙足足拋費了兩千兩銀子買下了一副字畫。兩千兩啊!東府莊子上的出息一年才多少?


    原本就壓著火氣來求李惟儉,這下子賈珍火氣更旺。也是趕巧兒,賈珍剛進寧國府,正巧撞見脂粉堆裏打混歸來的賈蓉。


    這下子怒從心頭起,周遭又沒秦可卿求告,賈珍上去一腳就將賈蓉踹翻在地:“好畜生!老子為著你的事兒東奔西走,你這畜生倒是跑去胡亂廝混,今兒不好生教訓你一頓,隻怕往後兒更學不得好啦。來人,把家法請來!”


    注一:賈珍不是東西,此人也有些可取之處,畢竟人都是立體的,不可能有單純的壞蛋。


    注二:前文有提,李惟儉初次去嚴家,有官兒跟管事兒的交涉,提起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華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肥鍋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肥鍋鍋並收藏紅樓華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