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泉居樓上,李惟儉瞥得亂子一起,先隻略略高興了下,隨即眉頭緊蹙。


    他用的可是賈府的馬車,如今就停在柳泉居門前,這會子若是讓賈蓉、賈薔瞥見,隻怕事後必定牽連到他身上。


    李惟儉心中暗忖,這周安也是個陰險的,此舉分明是在挑撥自己與賈家啊。


    京師乃英才匯聚之地,行事須得萬分小心,不然一個不查就會中了圈套。


    想明此節,李惟儉哪裏還敢繼續看樂子?當即快步下樓,叫上吳海平,急急忙忙往迴趕。


    吳海平趕車行了一陣,迴頭低聲說道:“公子,那倆公子哥兒挨了打,正好瞧個樂子。不若小的將馬車停進巷子裏,您自己兜轉迴去?”


    “想什麽呢?此事本就不是我的主張,咱們還是貼著往常迴去,免得遲上一時半刻的,事後再遭猜忌。”


    “公子說的有理……就是忒不爽利。”吳海平晃悠著鞭子道:“換了是我,一準兒在人堆兒裏瞧樂子。敢算計我?姥姥!”


    “所以你是車夫,我是老爺啊。”李惟儉樂嗬嗬揶揄一嘴,不待吳海平迴嘴,掀了簾櫳毫無煙火氣遞過去一疊銀票。


    吳海平扭頭瞥了眼,頓時有些發懵:“公子,您這是?”


    “拿著,那茜雪既然跟了你,總不能讓人家姑娘家吃苦受累的,這些先拿去花用,不夠了再跟老爺我說。”


    “誒唷,這話兒說的。”吳海平喜滋滋收了銀票,撚開一點,這就是二百兩銀子!


    他在金陵做青皮打行一年不過混個三、四十兩銀錢,就能養活一家老小。這二百娘銀子省著些,足夠用上七、八年的。


    吳海平喜得後槽牙都露出來了,感慨道:“跟著公子小半年,如今總算是見到迴頭錢了。”


    李惟儉就笑道:“你且用心跟著吧,往後啊,少不了你的好兒!”


    吳海平順勢應承道:“公子放心,您往後就瞧著吧!”


    李惟儉麵上掛著笑,沒再說旁的。簾櫳放下,心中暗暗感歎,還是家世單薄啊,身邊兒沒可用之人。


    吳海平與忠順王府幹係匪淺,既要用,又要防著。這會子砸錢,是抬高外人收買吳海平的門檻,免得吳海平得了仨瓜倆棗的好處就將自己給賣了。


    等過兩年收了琇瑩,吳海平成了自己便宜大舅哥,這關係近了,自然就會顧慮著不會輕易賣了自己。


    他正思量著,忽有唿喊自後邊廂傳來,跟著一騎越過馬車橫將過來。


    馬上一小廝急切一拱手:“小的是寧國府蓉大爺身邊兒的小廝,敢問車中坐著的是哪位大爺?還請行個方便,蓉大爺、薔二爺遭了埋伏,這會子行動不便,請車裏的大爺搭把手將人送迴府裏。”


    吳海平眉頭緊皺,開口就要嗬斥。身後卻是簾櫳一挑,露出李惟儉極為訝異的麵容來:“蓉哥兒、薔哥兒怎地了?”


    “額……見過儉四爺。”


    那小廝麵上訕訕,情知賈蓉、賈薔二人先前算計了李惟儉,這會子還要人家幫手,莫說是那二位,這小廝心裏頭都犯別扭。


    小廝忍著別扭,長話短說了一番,李惟儉皺起眉頭來道:“光天化日的,哪裏來的潑皮閑漢?可報官了?”


    小廝說道:“順天府衙役早來了,隻是那群人溜得快,這一時半會兒怕是尋不見人。”


    李惟儉就點頭道:“哎,這話兒說的。海平,掉頭去接了蓉哥兒、薔哥兒吧。”說話間他挑開簾櫳跳下馬車,指了指前方的內城門道:“左右也不遠,我走著迴去就是了。”


    吳海平撇嘴道:“也就是公子您心善,換了我……哼!”


    “少說怪話,快去接人!”


    吳海平不再多言,尋了個巷子調轉馬車,隨著那小廝又往迴走。


    李惟儉緩步而行,溜溜達達朝榮國府行去。過得半晌,吳海平趕著馬車自其身旁經過,隨即朝著李惟儉擠眉弄眼了一番。


    李惟儉尚且不知其意,結果就見行不多遠,那車輪剛好壓在一處坑裏,車廂裏頓時傳來殺豬般的慘叫來:“野牛肏的!你會不會趕車!”


    李惟儉心中暗笑,想來這一道上有這倆家夥的好兒了!


    這步行自然比不得車馬,待其迴返榮國府,這會子已是申初二刻。二月末天氣轉暖,李惟儉走了一身汗,這風沙一吹,待進得自家小院兒便有些灰頭土臉。


    紅玉迎上來招唿一聲,立馬遞過來帕子:“四爺這是怎麽弄的?”


    李惟儉樂嗬嗬道:“別提了,半路撞見蓉哥兒、薔哥兒不知怎麽挨了打,就把馬車讓給他倆了。”


    紅玉嚇了一跳:“四爺沒事兒吧?”


    “我不過多走了兩步路,哪來的事兒?”


    “那就好——”


    此時晴雯也迎了出來,聽得李惟儉所言,頓時繃著小臉兒道:“四爺真是好心,換了旁人你看還有誰會搭理?”


    李惟儉沒接茬,反倒問晴雯與紅玉:“還咳嗽嗎?”


    晴雯就道:“大好了呢。四爺那蒜汁兒果然有用,吃了兩日這嗓子就舒坦多了。”


    李惟儉也沒糾正晴雯的說辭,隻施施然進得正房裏,待香菱打了水來,淨手潔麵,換了一身幹淨衣裳這才落座歇息。


    這會子過了飯口,紅玉提了食盒便問李惟儉想要吃些什麽,李惟儉隨口點了兩樣,紅玉自晴雯處取了些銀錢便快步而去。


    今兒榮國府內倒是風平浪靜,李惟儉過問兩句,便暗自思量起來。


    今日出門本就是應有之意,果然便撞見了周長史。常言道沒有不透風的牆,他手中攥著一成水務公司股子的事兒,隻怕明兒就得傳出去。


    既然定下惜售之策,這會子自然不好再外出露麵,總要抻上幾日再說。倒是賈府裏,隻怕明日便會聽得動靜吧?


    他卻不知,這會子東西二府早就得了信兒。


    寧國府。


    三間抱夏五間正廳的正堂裏,賈珍靜氣凝神,提筆緩緩勾勒,待筆墨落下,一副美人圖躍然紙上。


    周遭妾氏湊上來,沒口子的稱讚,賈珍卻麵上懨懨。


    前些時日兒媳婦兒秦可卿就病了,好好壞壞的,請了兩府太醫會診,湯藥當做飯吃也不見好轉。


    今兒在衙門裏所得了信兒,說是聖人憐憫勳貴拋費日高,便準許勳貴繳一頂三買入水務公司的股子。按著品級,賈珍得了九千股子的份額。


    這些銀錢不多不少,賈珍並不在意,一早拿定心思改明兒就繳了。至於李惟儉手中有一成股子的事兒,他雖聽聞了卻沒多想,刻下賈珍大部分心思都在兒媳婦兒身上。


    施施然喟歎一聲,忽而瞧著幾個妾氏沒得意趣,便哄蒼蠅也似的擺擺手:“都下去吧,我一個人靜靜。”


    賈珍於府中說一不二,幾個妾氏不敢觸黴頭,須臾光景便走了個幹淨。


    過得半晌,管事俞祿忽來請見。賈珍耐著性子讓其入內,俞祿見過禮便道:“小的聽得一樁事,說不得能醫治少奶奶的身子,不知該不該說。”


    賈珍聞言頓時一振,喝罵道:“奴幾輩兒的,這等事還說該不該?且快些道來!”


    俞祿打躬作揖,連忙道:“小的聽西府下人說嘴,說大奶奶的堂弟儉四爺,手裏攥著個方子,許是自茅山上得來的仙方兒。不拘是什麽症狀,服上兩劑定然藥到病除。”


    “果真?”賈珍頓時大喜。


    俞祿就道:“小的細細打聽了,老太太身邊兒的林姑娘,前些時日又犯了病,儉四爺送了一罐子藥,服了兩日就大好了;據說儉四爺房裏的丫鬟這幾日染了風寒,吃得也是那方子。”


    賈珍合掌起身,負手來迴走了幾步,麵帶喜色道:“你去給儉哥兒下個帖子……不妥!”他忽而想起來,前些時日為著賈蓉的事兒,已經求過李惟儉一遭了,如今還欠著一頓酒宴呢。


    頓足略略思量,賈珍撫須道:“吩咐下去,一會子置備酒宴,我親自去請儉哥兒一趟。”


    當下賈珍也顧不得下人預備軟轎,安步當車領了幾個小廝便朝著東府行去。


    賈赦院兒。


    大老爺賈赦新得了一房美妾,手頭兒銀子寬裕,隻在家中耍頑兩日便在外間青樓楚館流連不已。


    這日雖喝得麵紅耳赤,可卻趕在申時迴了府邸。


    進得東院兒儀門,婆子一聲發話,姬妾等紛紛迎將出來。邢夫人見賈赦飲多了酒,連忙命丫鬟預備醒酒湯,又打發人準備熱水等自是不提。


    賈赦進得正房裏,落座後飲了醒酒湯,酒意漸褪,將姬妾打發下去,自己端坐了撚須蹙眉,思量不已。


    邢夫人陪著小意,湊過來問道:“老爺可是有心事?”


    “嗯?嗯……”賈赦不答反問:“你今兒可去了梨香院?姨太太怎麽說的?”


    邢夫人在一旁陪坐了,說道:“好話賴話說了一籮筐,我瞧姨太太的意思,似乎是同意了。”


    “這就好。”賈赦素日裏大手大腳慣了,那三千兩銀錢不過十來日光景便拋費了大半。想著今兒得了的信兒,賈赦默默算計了一番,車慶和那兩千兩銀子若是到了手,這股子的銀子也就有了。


    隻是他也得了信兒,說是那李惟儉手中竟握著一成水務公司的股子!賈赦頓時就動了心思。


    他默默算計,如今水道每月收益三十幾萬兩銀子,待水務公司開張,說是惠民之舉,可總不能賠本吧?


    就算水價減半,那一個月也是大十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一成股子就是小兩萬兩!


    財帛動人心,更何況大老爺賈赦本就是個見錢眼開的?


    此時他卻忘了前些時日一言得罪李惟儉的事兒,隻暗暗惱恨那李惟儉為何偏偏是二房珠哥兒媳婦的堂弟,若跟自家扯上幹係,這也好說話。如今卻不好尋由頭去尋那李惟儉。


    邢夫人見賈赦麵色一會兒一變,心中尋思了好半晌,這才開口道:“老爺,這二姑娘年歲漸漸大了,眼看著就要到開親的年紀,老爺可得想著張羅張羅了。”


    “嗯?”賈赦狐疑看向邢夫人。


    他素日極少過問迎春,連帶填房邢夫人也絕少過問,怎地偏生這會子說起了迎春?


    他卻不知,司棋這些時日得空便尋王善保家的說項,一來二去,這王善保家的眼見李惟儉水漲船高,便也動了給外孫女尋個好去處的心思。


    於是乎今兒一早便尋了邢夫人,隻說那李惟儉小門小戶的,二姑娘迎春嫁過去那是下嫁,料想也不敢再說嘴陪嫁簡薄。如此一來,省了婚嫁銀子,那李惟儉生得好又有前程,二姑娘心中怕是也極樂意,豈不是一舉兩得?


    邢夫人略略思忖,果然動了心思。


    賈赦還有個貪花好色的名頭,這邢夫人卻隻是貪財。早些年嫁過來時,因著生怕被賈家看輕了,邢夫人出嫁時幾乎將家中搜羅幹淨。(注一)


    進得府中更是小意逢迎,根本不管賈赦如何荒唐,隻一門心思為自己撈銀子。


    二姑娘迎春出嫁雖說是公中出一筆銀子,可東跨院怎麽也要表示一二。若果然下嫁給李惟儉,這拋費正好省了。如此,來日這銀子不正好落在她手中?


    因是,這會子邢夫人才提將出來。


    眼見賈赦瞥過來,邢夫人頓時僵硬一笑,道:“老爺,我說的可不對?”


    卻見賈赦麵上狐疑褪去,忽而露出笑意來,合掌讚道:“對,怎麽不對?哈哈哈,太對了!我怎地就沒想到!”


    著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般由頭最好不過!


    細細一思量,賈赦忽而想到,若定下了婚事,那李惟儉成了自己女婿,彩禮送些股子不過分吧?


    賈赦越想越美,搓手起身來迴踱步。他城府不多,最不耐等候,當即點過一名丫鬟道:“你去,給儉哥兒下帖子,就說老爺我找他有事相商。”


    丫鬟應了,拿了賈赦名帖,快步朝著後院兒李惟儉住處尋去。


    過得一刻,那丫鬟隻自個兒迴了來。


    賈赦迫不及待問道:“儉哥兒怎麽說?何時來啊?”


    丫鬟屈身一福道:“迴老爺,儉四爺如今正待客呢,隻說迴頭兒得了閑再來拜訪老爺。”


    “嗯?”賈赦皺眉道:“姓李的太拿自己當迴事兒了……他待的哪門子客啊?”


    “迴老爺,是東府珍大爺。”


    賈珍?


    賈赦推己及人,頓時就急了:“壞了,這珍哥兒不會是想把惜春嫁給姓李的吧?”


    注一:原文邢德全提過,邢夫人出嫁把邢家卷空了,可見是個自私自利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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