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得自家小院兒,李惟儉用過了晚飯,忽而想著二姑娘迎春是個耳根子軟,沒主意的。自己好不容易給二姑娘鼓足了氣,可不好再生出旁的事端來。


    思忖一番,李惟儉進得書房裏,迴思了好半晌這才提筆落墨。須臾光景,一篇漁家傲書就,待吹幹墨跡,這才喚來紅玉。


    “喏,過會子去給二姐姐送去。”


    紅玉掃量一眼,道:“公子又寫詩詞了?”


    李惟儉笑著頷首:“胡亂塗鴉。”


    此言卻驚動了外邊廂的香菱,她禁不住心動,到底挪動腳步湊過來觀量。抬眼掃量著,嘴唇張翕,嘟囔著念出來。其後略略迴味,雖不見唐詩宋詞名篇中的瑰麗,卻也有清新韻味在其中。


    香菱瞥向李惟儉,說道:“四爺的詞真好,我何時能寫出這般的詩詞來?”


    李惟儉笑著說:“你方才開始學,總要將那些名篇誦讀過了才好入手。”忽而想起晌午時紫鵑的言語,他便道:“等你學過這些,我給你尋個師父可好?”


    香菱納罕道:“四爺不教我嗎?”


    李惟儉搖搖頭,說道:“我給伱尋的師父,詩才勝我百倍啊。”


    香菱懵懂著應下,心中卻想不出何人能勝過儉四爺百倍。許是外間的老夫子?又或者是不得誌的讀書人?四爺交遊廣闊,想來識得不少人物的。


    心中又想起一早兒幾個丫鬟之間的商議,香菱輕咬下唇,四爺待她這般好,尋思著那般羞人的事兒……好似也不是不能做呢。


    卻說紅玉仔細折好了詩詞,與李惟儉言語一聲,隨即出了小院兒,朝著二姑娘的院兒尋去。這會子天色還早,一路穿堂、過角門,半晌到得迎春院兒,卻聽得內中嘰嘰喳喳,很是熱鬧。


    問過繡橘才知,原是探春、惜春、黛玉、寶釵四人來探望迎春了。


    紅玉心道好巧,如此倒是可以趁機展示展示四爺的文采了。


    進到裏間,紅玉笑著屈身一福,朝著幾個姑娘行過禮,起身才道:“我們四爺迴去心有所感,吃過晚飯進到書房裏,提筆寫了一闕詞,打發我來送與二姑娘呢。”


    迎春麵上動容,心中暖流湧動……他,又給自己寫詩了嗎?


    探春性子這會子最是歡脫,笑著合掌道:“可巧了,儉四哥寫了什麽詩詞?快拿來瞧瞧。”


    寶釵在一旁道:“那是寫給二姑娘的,你須得先問過二姑娘才是。”


    探春恍然,道:“是了,”旋即眼巴巴看向迎春:“二姐姐,我能瞧瞧嗎?”


    迎春心中雖不願,卻從不會拒絕,隻道:“你要瞧就瞧了去,左右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


    探春笑嘻嘻謝過迎春,接了紅玉遞過來的紙箋,鋪展開了掃量下,隨即用略顯稚嫩的童音誦讀道:“漁家傲·迎春花,咦?果然是送與二姐姐的呢。”


    內中哄笑幾聲,黛玉隻是打趣,那寶釵看似笑著沒說什麽,仔細觀量卻見那笑容極為清冷。


    探春捧著紙箋踱步誦讀道:“東風一枝開口笑,盛裝華姿任風吼。


    忽如雪落涼初透。無怨憂,不卑不亢高翹首。


    密密簇擁小橋頭,粉麵嬌容惹來嗅。


    嫋嫋春光嫋嫋綿。猛迴眸,朵朵明黃朵朵柔。”


    餘音落下,內中幾個姑娘細細品味。這詞看似寫春日裏的迎春花,極為應景,實則就是在寫二姑娘迎春啊。


    那一句‘盛裝華姿任風吼’‘忽如雪落涼初透’,說的不正是二姑娘迎春近日經曆的種種嗎?


    其後先是誇讚,繼而是勉勵,內中心意不言自明。這詞文采隻是尋常,難得的是倉促之間書就,內裏蘊含拳拳期盼。


    探春、惜春這會子年歲小,尚且不知內中真意。那黛玉與寶釵卻是知曉的,寶釵隻麵上帶了笑,說這詞寫得好;黛玉打趣迎春幾句,心中卻想著,儉四哥果然是個體貼的,遭了這般無妄之災,換做旁人早就遠遠避開了,他卻轉頭還這般待二姐姐,真真兒是有情有義、恩怨分明。


    無怪父親兩次來信都好一番誇讚儉四哥,這般看來,儉四哥也的確當得起這般誇讚。


    此時就聽寶釵笑著說道:“儉四哥這漁家傲裏滿是勉勵之語,二姐姐當打起精神頭來,須知這天下間就沒有過不去的檻兒。”


    話是好話,黛玉心思敏銳,聽著卻不對味。


    東跨院兒裏大房一直撮合儉四哥與二姐姐迎春,此事闔府皆知,偏生到了寶釵嘴裏,這漁家傲卻好似隻是兄弟姊妹間的勉勵之語?


    她偷眼打量,寶釵麵上卻隻是噙著笑意,實在瞧不出她心中所想。


    惜春此時看向黛玉,說道:“林姐姐最擅詩詞,林姐姐說呢?”


    黛玉笑著瞥向迎春道:“正主兒不去問,怎地偏要來問我?”


    二姑娘迎春羞喜著,麵上愈發靦腆。惜春又來追問迎春,迎春偏了頭,抬起衣袖遮掩了紅潤的麵容,隻道:“我又不擅詩詞,怎地來問我?我,我也不知。”


    說不出口是真,心裏卻好似過了蜜一樣甜絲絲的。隻是轉念想起賈赦與邢夫人,二姑娘頓時又心下黯然,卻不知如今的境遇如何轉圜。


    紅玉陪著說過一會子話兒,便笑吟吟告辭離去。這日攪風攪雨的邢夫人還在佛堂,榮國府平安無事。


    李惟儉沉下心來看了幾篇策論,如何寫策論他自是會的,隻是實在缺乏文采。好在策論不求格式,倒是能讓他隨意發揮了。


    轉眼到了掌燈時分,香菱雖說暗下心思撇去了矜持,可卻晚了。輪轉一圈兒,今兒卻輪到了晴雯值夜。


    三個丫鬟先行迴了西廂,晴雯伺候著李惟儉洗漱過,二人便鑽了被窩。一如往常,李惟儉輕輕將晴雯攬在懷裏。


    晴雯心下雜亂,白日裏說的決絕,可到動真章的時候又哪兒還有白日裏的決絕?她隻抿了嘴,忽閃著眼睛瞧著窗外。


    身後的李惟儉卻沒旁的心思,隻過了片刻便唿吸勻稱,睡了過去。晴雯感知到李惟儉睡了,心下暗惱,連罵自己沒用。若是這般,來日四爺豈不是還要去尋那狐媚子?


    想著接下來兩日還是她值夜,晴雯便拿定了心思,總不好拖過後兩日去。迷迷糊糊,晴雯睡將過去。


    她雖睡得遲了一些,卻依舊趕在卯初時醒了過來。此時外間方才蒙蒙亮,依稀聽得鳥雀啼鳴,困倦著張開雙眼,繼而便感知到身側一處堅挺。


    晴雯迷茫了須臾,隨即醒悟過來,跟著整個人驚醒。她心中怯怯,略略扭頭觀量,便見李惟儉側躺著,一張比璉二爺還要好看幾分的麵孔就近在眼前。許是雙眼緊閉之故,沒了那股子銳氣,反倒愈發平和可親。


    忽而想起儉四爺自幼失恃失怙,小小的人兒便這般一路跌跌撞撞行將過來,如今看來的樂子,誰又知曉儉四爺當日的心緒?推己及人,晴雯自幼被賣入賴家,心中便有幾分感同身受。


    又想起那日的一吻,晴雯心中忽而燥熱起來。她心髒怦然,輕輕挪動手兒,緩緩握住,迴想著那圖冊裏羞人的情形,咬緊牙關輕輕動作起來。


    說來也奇,起初還有些羞臊,可轉而就變作了好奇。想著,隻是這般便有用嗎?


    她正琢磨著,忽而身旁的李惟儉哼哼兩聲,駭得晴雯霎時闔了眼簾,再也不敢動彈。


    李惟儉睡眼朦朧,睜眼便瞥見身旁晴雯那嬌俏的容顏。又略略抬頭看了眼外間天色,隨即才感知到異樣。


    他不由得心中腹誹,抓什麽不好,怎地偏生抓了要害?


    正腹誹著,卻見那手兒動了兩下。細細觀量,緊閉的眼簾下,一雙眸子來迴亂轉……這分明是在裝睡啊。


    李惟儉挑了挑眉毛,小小的人兒竟敢戲弄自己?這還了得?


    當即探手便將晴雯攬過來,直把晴雯親得喘不過氣兒來這才罷休。


    “四爺~”


    晴雯膩聲輕輕喚了一聲,李惟儉雖開了葷,但這點兒自製力還是有的。胡亂拍了兩下,徑直起身笑道:“我先起了,你要不再睡會兒?”


    晴雯到了嘴邊兒的話又沒說出口,便瞧著李惟儉翻身跳下床榻,三兩下穿了一身短打,活動著胳膊腿兒往外行去。


    床榻上的晴雯惱了自己的不爭氣,忿忿拍打了兩下被褥,這才起了身。


    這日早間晴雯一直臉色不好,李惟儉有心過問,奈何一早便有內府來人告知,說今兒股子交易所開張,忠勇王請李惟儉過去瞧瞧。


    於是他隻用了早點,便匆匆離了小院兒,會同吳海平、丁家兄弟,乘了馬車朝著內府行去。


    那股子交易所便在內府左近,門臉五間,本是個雜貨鋪子,上月被內府騰空了重新布置了一番。


    臨近辰時,忠勇王下朝趕來,瞥見李惟儉頓時連連招手。


    “複生且來。”


    李惟儉趕忙湊過去,上了忠勇王的馬車。


    忠勇王就道:“今兒股子交易所開張,本王這心裏頭不妥帖啊。昨兒聖人可是說了,內帑實在空虛,就指望著這一遭能撈些銀錢呢。”


    李惟儉哭笑不得道:“王爺,那條陳您都過目了,便是我來操作也不過是照章辦事。王爺且放心,今兒先放出一條好消息,保準那些財主趨之若鶩。”


    忠勇王頷首道:“撒了三千兩銀子,京師裏大小報紙,頭版都會刊登此事。說來這會子早間的報紙都遞送出去了。”


    “那王爺靜觀其變就是了。”


    “但願如此啊。”忠勇王依舊憂心忡忡。


    這般空手套白狼的手段,他實在看不懂。比起這個來,他寧願帶著兵馬與準噶爾在草原上廝殺一場。


    說話間那股子交易所近在眼前,車馬停下,忠勇王與李惟儉下得馬車,後者便見門前挑了兩掛十萬響的鞭炮,除此之外一應慶典全都沒有。也無怪忠勇王心中忐忑了。


    …………………………………………


    山西會館。


    臨近辰時,大財主曹允升施施然出得租住的小院兒,進到會館裏與寥寥幾名商賈略略寒暄,便尋了個靠窗的所在,等著早飯送來。


    賬房老張奔行進來,抬頭瞥見曹允升,緊忙快步而來,將厚厚一疊報紙遞在桌案上:“東家,這是今兒一早的報紙。”


    “嗯。”曹允升應了聲,抄起夥計倒的茶水略略抿了一口,翻開報紙細細觀量起來。


    這一觀量不要緊,曹允升忽而一怔,眨眨眼道:“額地天爺爺,這股子還要往外發賣!”


    鄰桌的商賈就道:“曹東家起晚了,您那鄉黨得了信兒,卯正就急匆匆出了門兒。”


    曹允升一撇嘴:“寇永平?他那人死扣死扣的,準是去瞧熱鬧去了。”


    那商賈卻道:“不然。寇東家看了報紙,當時就說要買個幾十萬股子呢。”


    “哈?”曹允升麵上疑惑,那商賈就道:“是了,曹東家還不曾看過報紙,您仔細看過就知道了。”


    曹允升當即捧起報紙仔細觀量,逐行逐句,待看到那句‘聖人恩準,股子等同族田,可免抄檢’,曹允升頓時雙眼瞪大,拍案而起!


    “東家?”


    曹允升一馬當先,急匆匆往外就走:“快走快走,遲了那股子可就沒有咧!這皇家的營生,本就不好摻股,如今又不在抄撿之列,這股子不搶可就沒咧!”


    賬房不敢怠慢,連忙招唿自家夥計。隻片刻光景,車馬齊備,匆匆忙忙朝著內府股子交易所趕去。


    待到得地方,恰好瞧見燃放鞭炮。高高的杆子挑起,鞭炮劈啪炸響。外間圍攏了百多號人,瞧衣著,這內裏的財主少說也得有二、三十號。


    再看兩側街麵,那車馬排出去老遠,說不得馬車裏還等著多少位呢。


    鞭炮放過,內裏出來個綠袍郎中,捧著文稿照本宣科念了一通,大抵與報紙上刊載的一般無二。


    待其宣讀過,門前衙役散開,圍攏的人群先是為之一滯,跟著便有個虛胖的員外擠出人群嚷嚷道:“我買股子,讓我進去,我買股子!”


    嗡的一聲,人群炸開了。各位東家紛紛打發夥計搶占位置,須臾便將門前擠了個水泄不通。


    對向茶肆的二樓裏,李惟儉笑吟吟看著這一切,轉頭道:“王爺,如今可放心了?”


    忠勇王拍案而笑:“哈哈哈,好!好啊!”


    他心中不由得暗自得意。這經濟一道也沒什麽嘛,瞧著跟領兵打仗差不多,選取能打的頂在前頭,就沒有不勝的道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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