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


    香菱自睡夢中醒來,因著昨兒晴雯拿了兩盞滅蚊燈迴來,她倒是一夜好睡,再不曾被蚊子吵得睡不著。


    身旁琇瑩早已沒了蹤影,透過窗子,便見其一身短打,這會子正百無聊賴的丟著飛鏢。昨兒本是琇瑩值夜,因瞧著晴雯極為氣惱,琇瑩想了想,便推說天葵來了,與晴雯換了一晚。


    炕那頭兒,紅玉抻著懶腰,揉著有些落枕的脖頸穿了衣裳,香菱緊跟著便起了身。


    晴雯這會子還不曾起來,紅玉便吩咐了粗使丫鬟灑掃,跟著便要去取早點。香菱就道:“四爺這會子還不曾起呢,要不先叫起了四爺再說?”


    紅玉笑道:“要叫你去叫。瞧晴雯那架勢,昨兒夜裏恨不得尋人拚命一般,我可不去找不自在。”


    丟下一句話,紅玉提著食盒去了。香菱犯了愁,扭頭瞧瞧琇瑩,就見這憨丫頭操練的愈發起勁兒,方才她與紅玉這般說話兒,琇瑩就好似不曾聽見一般。


    香菱略略蹙眉歎了口氣,想來這叫醒四爺的差事到底還是落在自己身上了。她悶頭到得正房前,隔著窗欞便見床榻落下了紗帳,內中二人相擁而眠。


    輕手輕腳開了房門,香菱遲疑著進到暖閣裏,正要開口,便見內中一人坐起身形,不是晴雯,卻是儉四爺。


    “四爺,該起了。”


    “嗯,這就起。”李惟儉迴了一嘴,舒展身形,越過兀自酣睡的晴雯,輕手輕腳下了床榻。


    天氣愈發炎熱,他隻穿了褻褲,精赤著上身,香菱隻瞥了一眼,便紅著臉兒垂下了螓首。


    伺候著李惟儉換了衣裳,香菱問道:“四爺今兒還操練嗎?”


    李惟儉揉著腰道:“且歇息一日吧,昨兒睡得有些晚了。”


    香菱應了一聲,再沒說旁的。其後服侍李惟儉洗漱、用了早點自是不提,待過得辰時用過早飯,李惟儉便跟往常一般出了門兒。


    幾個丫鬟拾掇一番,香菱閑暇下來,正要去書房尋一本詩冊來讀,便見晴雯揉著眼睛自暖閣裏行了出來。


    “四爺走了?”


    琇瑩經不住吃味,湊過去道:“昨兒做什麽了,怎麽起得這般晚?”


    晴雯道:“沒做什麽,就是說了好一會子話兒。”


    琇瑩麵上狐疑,卻見晴雯雙目清明,好似不曾說假話?想著生兒之約,琇瑩又是個知足的,因是便不再追問旁的。


    紅玉送了碗碟迴來,進來便道:“府裏新來了個教養嬤嬤,聽說是宮裏頭放出來的宮女,被大老爺請了迴來教導幾位姑娘呢。”


    正梳頭的晴雯就道:“嬤嬤,多大年歲?”


    “不好說,照了一麵兒,瞧著有二十八、九。”


    晴雯道:“早前不是說要請個先生嗎,怎麽改嬤嬤了?”


    紅玉放下食盒說道:“聽說是老太太的主意。說幾個姑娘認幾個字就得了,倒是教養、女紅不能放下,是以大老爺便找了個嬤嬤迴來。”


    晴雯將梳篦貼著發髻貼好,扭頭就笑道:“三姑娘自在了兩月,這下可要苦了。”


    晴雯梳洗後,琇瑩與香菱便取來了各自的飯食。因著隔三差五使了銀錢,她們這吃食便是比照老太太房裏頭的大丫鬟也是不差。有葷有素,四樣菜品。


    吃過早飯,四人便各自去忙活。晴雯迴返西廂裏,尋了鞋樣子繼續納著。上迴她比照著李惟儉的腳做的鞋樣子,這才兩個月就有些擠腳,晴雯細細觀量,發現四爺果然又長高了一些。


    想著四爺正是躥身量的時候兒,這迴做的鞋樣子便比往常稍大了些。正做著活計,香菱便捧著書卷尋了過來,晴雯瞥了一眼,便見其麵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晴雯將針線在頭發上擦了擦,笑問:“瞧你這樣子,有話兒盡管說了就是。”


    “嗯……那圖冊子——”


    晴雯頓時掩口而笑,說道:“就在箱子底下,你看過了仔細放迴去,這東西可不好讓外人瞧見。”


    香菱搖頭道:“那圖樣子我一早兒就記下了……就是,就是有些不知——晴雯,伱素日裏是怎麽伺候的?”


    晴雯頓時麵色羞紅,啐道:“這話兒也是能問的?”


    香菱求肯道:“今兒輪到我值夜,此前就跟四爺說好了的……總不能這三日還糊弄過去吧?好晴雯,算我求你了。”


    晴雯耐不過央求,又想著這般也好,免得四爺迴頭兒再去尋司棋那狐媚子。因是一偏腿坐在炕頭,探手將香菱手中的書冊卷了,說道:“我也不知該怎麽說,大略便是如此。”


    她先是用手擼動書冊,香菱瞧著似懂非懂;繼而又見晴雯褪了鞋子,穿著羅襪的菱腳將那成卷的書冊握住。香菱眨眨眼,好似圖冊子裏有這麽一招;繼而便見晴雯俯身,朝著那書冊張開口……香菱頓時瞪大了雙眼,還能如此?


    瞄了一眼晴雯的水蛇腰,心中暗忖,這般樣式隻怕也就晴雯能做到吧?換做旁人,隻怕早就閃了腰。


    “咳……懂了?”


    香菱一臉茫然,先是頷首,繼而又搖頭:“我,我實在不懂啊。”


    晴雯紅著臉兒道:“無妨,你不懂,四爺會教你的。”


    香菱納罕道:“你那圖冊子給四爺也瞧過了?”


    “沒有!少胡唚!”晴雯先是羞惱,繼而狐疑道:“也是奇怪,四爺也不曾瞧過,為何懂得那麽多?”


    忽而恍然,定是司棋那狐媚子對四爺施展了這般手段!否則四爺堂堂正正的人,哪裏會瞧那些烏七八糟的圖冊子?


    ……………………………………………………


    大明宮,禦書房。


    政和帝蹙眉瞧著麵前的奏章,其上附了兩份工部新式火炮射程表。


    大司空古惟嶽辦事兒自然滴水不漏,將兩份射程表優劣詳細列了,一切但憑政和帝定奪。


    政和帝自是知曉那欽天監推出的射程表在軍中怨言頗多,若能取代,政和帝一早就換了。奈何當李惟儉這份射程表擺在麵前時,政和帝又猶豫了。


    無他,李惟儉這份射程表太過細致,除去要求炮手牢記,還要估量準了距離,測好了風速才好有的放矢。這般繁瑣,定會拋費太過光景,政和帝便思忖著,為了些許準確,嚴重降低了射速,到底值不值?


    元春守在一旁,鼻觀口、口觀心,她本是皇後跟前兒的女史,因著皇後近來哺育皇子,便將她打發了來隨在政和帝身旁。


    入宮這些年,元春自是戰戰兢兢、謹小慎微,由是才不曾被人挑了差錯。


    政和帝丟下奏章,蹙眉歎息。如今內帑尚存三百萬有奇,今歲瞧著又是南北風調雨順,定然是個豐年。因此,這西征倒是可以列入議程了。


    此番征戰不為旁的,隻消奪迴青海,莫讓那準噶爾賊子東進犯邊就好。至於滅掉準噶爾,估摸著怎麽也要變法有成、國庫充足了。


    昨日招陳宏謀入宮奏對,陳宏謀便估量了,此番大軍開拔,總要八百萬兩銀錢打底兒。若戰事綿延,說不得開銷就要過千萬。


    太上在位初年,大順歲入尚且有近六千萬兩,因著太上末年隻顧著將銀子撈進內帑,導致各地稅法崩壞,到政和初年,大順歲入徑直降到了四千一百萬。


    十年過去,政和帝理順了朝政,如今歲入不過恢複到了五千萬左右,趕上去歲那般災年,又會降到五千萬之下。


    歲入忽高忽低,可支出卻是不變的。大順京營十萬,邊軍二十萬,另有五十萬各地駐軍,這八十萬兵馬每歲支出兩千四百萬兩銀子打底。


    另,大順文武官員兩萬有奇,俸祿支出一千七百萬;奉養宗室、皇室開銷,又是幾百萬。算算五千萬歲入,到最後不過將將持平。若連續趕上災年,朝廷就得吃了虧空。


    也虧得那李惟儉折騰出來個水務公司,惹得天下豪商趨之若鶩,內府銀錢充盈不說,連內帑也存餘三百萬有奇,否則隻怕今年就要打饑荒。(注一)


    思量半晌,政和帝一時間拿不定主意。正待此時,有黃門悄然到得禦書房門口,戴權瞥見了,躡足行過去附耳聽了幾句,迴頭兒到得政和帝近前道:“聖人,忠勇王請見。”


    “宣。”


    戴權朝著小黃門頷首,小黃門緊忙快步而去。不片刻,便聽得腳步聲急促,忠勇王隨在小黃門之後進得禦書房,恭恭敬敬行禮:“臣——”


    “嘖,沒外人,你行禮給誰瞧呢?”


    “嘿嘿。”忠勇王笑了下,待聖人賜了座,謝過之後才道:“皇兄,工部新火炮的射程表可呈上了?”


    政和帝掃量其一眼,笑道:“怎麽,那李惟儉遞小話兒了?”


    “皇兄明鑒。”忠勇王拱手道:“李複生吹牛,說他那射程表雖說繁複了些,可一千五百步開外可六中一。臣弟信不過,幹脆拿了射程表親自去試了試。皇兄猜怎麽著?嘿,這李複生實學造詣真真兒不是吹的,臣弟盯著炮手連發三十炮,一千五百步竟中了六發!”


    說起此事,忠勇王摩拳擦掌,恨不得拉著火炮立馬就去了青海,與那準噶爾賊子好生廝殺一場。


    政和帝猶疑道:“古惟嶽說此法準是準,奈何太過耗時。”


    忠勇王便道:“皇兄何必為此憂慮?既然此法比欽天監的準,那就暫且用著。至於發炮太慢,迴頭兒讓李複生想法子就是了。”


    政和帝啞然失笑,道:“你還真信得著那秀才啊。”


    忠勇王笑道:“臣弟觀察李複生數月,此人頗有城府,且未有把握從不輕易開口。好不容易逮住個能辦事兒的大才,若不多加鞭策,隻怕此人早晚會學了朝堂上那些官兒。”


    “嗯?怎麽講?”


    忠勇王朗聲道:“隻會做官兒,不會做事兒啊。”


    “哈哈哈!”政和帝拍案大笑,可不就是如此?


    一樁事吵來吵去,誰都有理,可讓他們拿出法子來解決,立馬一個個鼻觀口、口觀心。錯非如此,政和帝何必尋陳半山(注二)這般脾氣又臭又硬的來主持朝政?


    笑過了,政和帝思量著道:“今年暫緩,明年總要發兵西征。你去問過李複生,若他有法子一年內將此法完善,那朕便采用此法。來日若戰場得利,朕以軍功酬他!”


    忠勇王樂了:“皇兄放心,臣弟迴頭兒就去催逼一番,保準那李複生個把月就能拿出法子來。”頓了頓,又道:“哦對了,我瞧著李複生好似還有類似水務公司的法子——”


    政和帝頓時來了興致:“還有此事?快細細說來!”


    ……………………………………………………


    太安候胡同。


    臨近午時,李惟儉的馬車停在自家宅邸門前。大門這會子已整飭了,那逾製的大門卸了,換做了尋常。


    他不急著去內宅與側花園,先行去到了圍攏起來的跨院兒。幾十號匠人齊動手,那而今的宅子早已推平,原地平整了土地,蓋起了半地下的暖棚。


    賈芸在此處監工,引著李惟儉一路細說,聽得李惟儉連連點頭。


    這暖棚技術含量不高,除去砌牆,唯獨就是鋪設水管子拋費功夫。那水管子都是從內府定的,與水務公司形製一般無二,留出來接口,留待來日徑直與自來水對接了。


    非但是暖棚,便是內宅也要鋪設。迴頭兒李惟儉還想弄個鍋爐,留待冬日裏取暖。用熏籠、火盆取暖,門窗還要留個縫隙,不然一個不小心就要中毒。


    賈芸果然是個得用的,李惟儉所吩咐的一一照辦不說,又查缺補漏的又列出了找補的法子來。李惟儉極為滿意,誇獎了賈芸幾句,又給了五兩銀子的賞錢,這才在其千恩萬謝聲中去了內宅。


    轉過儀門,便見兩個丫鬟正將衣服晾曬著。猛然瞧見有男子入了儀門,兩個丫鬟頓時木然不知所措。


    便在此時,有女聲自廂房裏傳出:“念夏,晾過了衣裳,得空兒去買兩塊豬胰子迴來。趁著天色好,這箱籠裏的衣裳總要曬一曬。”


    那略有幾分姿色的丫鬟便道:“姑……姑娘,有人來了。”


    一抹湖藍自廂房裏行出,一雙媚絲眼看將過來,隨即屈身一福:“老爺來了。”


    注一:大順人口此時應比滿清多一些,所以歲入多了一千萬。且大順吸取前明冗官、宗室弊端,因此設定太上當政前期財政健康,後期財政崩壞。


    注二:王安石,號半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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