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天來,李惟儉先去了內府庫房。小吏引著其進了一處所在,便見內中羅列擺放著幾十號木桶。


    小吏用撬棍撬開一隻木桶,李惟儉便見其上漂浮一層乳白色的軟殼。


    那小吏道:“李公子,這膠乳在海上漂泊月餘,雖覆了桐油保存,可上頭一層還是硬化了。不過李公子放心,下頭的膠乳完好如初。”


    內府此番總計自瓊崖送來了兩千斤膠乳,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足夠李惟儉試驗了。這一層軟殼,大抵是橡膠原液接觸氧氣氧化之故。


    好似橡膠原液裏就有抗凝劑,如若不然,舟車勞頓的,到了此時這一桶原液早就凝固成坨了。


    李惟儉點點頭,與那小吏說道:“先提十桶,另外再提二百斤硫磺來。”


    小吏咋舌:“二百斤硫磺?李公子莫非要造火藥不成?”


    “這你就甭管了,我自有用處。”


    橡膠如何處理?自然是硫化橡膠。奈何李惟儉隻知其名,不知其實。這硫化到底是怎麽硫化的?是用硫磺蒸汽啊,還是直接加硫磺混合?是常溫還是需要加熱?若要加熱,又要加熱到多少度?


    一概不得而知,因是隻能逐一嚐試。


    “得嘞,待會兒李公子簽了字就好,不然小的可不好交代。”


    小吏寫明單據,一式兩份,李惟儉簽字畫押,隨即雇請了一輛馬車,將二百斤硫磺與橡膠原液盡數拉倒自己的宅邸裏。


    這原奉恩將軍的府邸早已修葺過了,側花園保留原樣,東麵兒留出個側門來,方便李惟儉去到那二進院子裏擺弄物件兒。


    聽聞李惟儉到來,傅秋芳自是迎了出來。李惟儉這會子繁忙,隻與其略略說了幾句話,放下東西便趕赴武備院。


    到地方尋了陳主事,將那炮架草圖交與陳主事,又問其蒸汽機造的如何了。


    陳主事苦著臉道:“李公子啊,咱們這武備院自負盈虧,早前自然盼著活計越多越好。可如今接了朝廷的活計,實在分不出太多人手來。那蒸汽機隻怕須得慢慢造了。”


    李惟儉再得忠勇王器重,也不過是個秀才,能驅使陳主事等大匠的不過是銀錢。可如今備戰,朝廷下了大單,武備院自然不好分出人手來賺取銀錢。


    李惟儉心下理解,卻不遠如此耽擱。因是便道:“陳主事可有匠人介紹?既然武備院分不出人手來,那我便自己造上一造。”


    陳主事連連搖頭,說道:“人手自然是有,可李公子去何處尋這般多的設備?”


    旁的不說,單單是那鏜床就是個問題。另有其他各類機床、吊臂,李惟儉真要從無到有構建一處廠子,隻怕將這些設備盡數湊齊,沒半年光景,十萬兩銀錢都擋不住。


    李惟儉心下無奈,隻得搬出忠勇王來,那陳主事隻得沒口子的應承,說在保證朝廷活計之餘,盡量加緊造蒸汽機。


    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道理誰都明白。可李惟儉的蒸汽機到底是新生事物,沒人見過,如何能保證效率遠超以往?


    來年夏秋之際便要開戰,若是耽誤了備戰,這罪過誰來擔著?


    出得武備院,李惟儉心下憋悶。他前世剛工作時,也是雄心勃勃想要做一番大事,調研半年提出一份改進方案。頂頭上司瞧過了連連讚歎,過後便將其打發去了清水衙門。


    後來李惟儉才知,那削減的部門並非可有可無,內中安置著上上下下匯聚而來的關係戶。李惟儉第一刀就斬向關係戶,那不是找死嗎?


    所謂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不外如是。不想到得此間也要處處被卡脖子。


    忽而想到曹大戶,李惟儉便是心下一動。既然武備院忙不過來,自己何不另起爐灶?他人單力薄,好歹還有個老恩師照拂著。那曹大戶富甲一方,必與朝中有所勾連。


    迴頭募股,再拉上內府,料想就應該無礙了吧?


    再細細思忖,開設的廠子上遊的鐵料來自朝廷鐵廠,煤炭來自西山煤礦,下遊的大頭也是賣與內府,頂多算是來料加工,如此,朝廷也少了幾分忌憚。


    越想越可能,李惟儉當即命吳海平調轉方向,直奔山西會館而去。到得山西會館一掃聽,才知今兒來的不湊巧。敢情那西山煤礦的股子發售就在今日,非但是曹允升,便是會館內的山西富商這會子都盡數去了股子交易所。


    想著交易所未時關門,李惟儉便在會館中等候。這一等便是一個時辰,待未時過半,這才瞥見曹允升迴返。


    “曹公!”


    “噫!李公子!”


    曹允升瞥見李惟儉,頓時滿麵堆笑,上前熱切問候了,說道:“李公子怎地得空來額們山西會館?”


    還不待李惟儉答話,便有一巨胖湊將過來,一張兩笑得彌勒佛也似:“誒呀呀,原是李公子當麵,額是寇永平,幸會幸會啊。”


    曹允升頓時不樂意了,拉下臉子來道:“賢侄啊,這李公子是來尋額的,你跟著湊甚地熱鬧?”


    “人家李公子也不曾說,你怎知是來找伱的?”


    眼見二人嗆聲起來,李惟儉連忙道:“二位,我此番是有一樁營生,須得借助諸位晉商之力。”


    曹允升與寇永平聞聽此言,頓時沒了吵嘴的興致,那寇永平迫不及待道:“誰不知李財神之名?李公子既有營生,料想必然賺得金山銀海,額勢單力薄,先出個十萬兩銀子湊趣。”


    那曹允升不樂意了:“賢侄還真是謹慎啊……李公子,先有水務後有西山煤礦,就衝著李公子生財之道,不拘需要多少銀錢,額掏一半兒。”


    李惟儉笑道:“不忙,二位先聽我細細分說一番再下決議。”


    當下,李惟儉便將如今的局麵說將出來。蒸汽機有了,好處誰都瞧得見,奈何武備院抽不出人手來打造,是以李惟儉這才有了另起爐灶的心思。


    待李惟說過,那寇永平還鬧不清楚蒸汽機是個什麽營生,見過蒸汽機的曹允升就大笑著連連拱手:“誒呀,多謝李公子照拂。這等營生包賺不賠,額投了。”當即招手叫來賬房:“賬上還餘下多少銀錢?”


    那賬房低聲道:“東家,怕是不多了,也就三十幾萬兩。”


    曹允升扭頭看向李惟儉:“李公子,夠不夠?不夠額叫人迴家拉幾車銀冬瓜來。”


    寇永平這會子也反應了過來,曹允升這老狐狸既然看好,那這營生一準兒跑不了,當即叫道:“曹世伯不湊手,額有啊,額賬上多了沒有,三五十萬還拿得出手。”


    李惟儉趕忙道:“二位,我不缺銀錢。一缺工匠,二缺設備,三嘛……這廠子總要給內府留出兩成股子來。而且不瞞二位,私以為若是創辦造蒸汽機的廠子,這股子還是分得越散越好。不知二位可識得徽商?”


    曹允升思忖道:“李公子這營生怕是不小啊,須得如此多人才能保駕護航?”


    “曹公說的是。”


    曹允升便道:“也罷,額恰好認識幾個徽商,來日叫來一處聚聚,到時將此事一說,看看有幾人入股。”


    那寇永平撇嘴道:“誰不知李財神之名?李公子放心,額迴頭將這信兒傳出去,保準求著入股的人踏破李公子家門檻。”


    事情暫且定下,越好了待迴頭兒二人尋了徽商,定了日子,再往榮國府送帖子。


    其後幾日,李惟儉也不曾得閑。尋了嚴奉楨,二人躲在宅子裏反複試驗硫化橡膠之法。


    這蒸汽熏蒸頭一個排除,無他,硫磺有毒,這會子又沒唿吸麵罩,李惟儉可不想將小命交代在此事上。


    蒸汽熏蒸既然不成,那就試著混合加熱。隻是硫磺要加多少比例?控製在多少溫度?一切都是未知數,李惟儉與嚴奉楨隻能一次次的試驗。


    到得第四日,一早兒便有榮國府的管事兒遞來帖子,內中定下了今日午時仙露居,與一眾晉商、徽商會晤。


    李惟儉瞧著時辰還早,幹脆提筆落墨,洋洋灑灑寫了一篇可行性報告。他前世便熟稔此道,寫起來自是駕輕就熟。又刪刪改改一番,臨近午時這才驅車前往仙露居。


    到了地方才知,這酒樓今兒被曹允升徑直包下了,不再招待外客。李惟儉心下暗歎曹公果然大手筆,待進得內中,便見賓客滿座,略略點算,除去仆役、小廝,到場的竟有三十幾號富商。


    曹允升正忙著與人敘話,瞥見李惟儉趕忙迎了過來:“誒呀,人都到齊咧,就等著李公子咧。來來來,額為李公子引薦,這位是做桐油生意的梁員外。”


    便見一老者起身拱手:“見過李公子。”


    李惟儉趕忙還禮:“梁員外客氣了,學生李惟儉有禮了。”


    略略說過兩句話,又轉到下一桌。這迴則是做綢緞生意的趙員外。


    如此引薦了一圈兒,這個三五句,那個兩三句,轉下來竟花費了半個時辰。


    都轉過一圈兒,李惟儉與曹允升言語幾句,幹脆行到樓梯上,拿出準備好的稿件朗聲道:“多謝諸位東家捧場,學生實在不勝惶恐。此番相聚乃是為了推薦蒸汽機這營生,想來不少東家對此物並不知情,且容學生在此先說明一二。”


    那稿件隻是做做樣子,李惟儉張口就來,一二三說得有理有據。先說紐可門的缺陷,再說新式蒸汽機的優點,最後再說市場前景。


    其間還扯虎皮做大旗,多次提及忠勇王十分看好此物。


    前世招商運營十來年,這等推薦會,李惟儉自然嫻熟於心。滔滔不絕說了小半個時辰,聽得其下一眾財主們紛紛連連頷首。


    最後李惟儉才道:“本次募股,募資隻在其次,區區十萬兩銀錢,不才自己就能拿出。因是除了募資,另有兩事要勞煩諸位東家。”


    那寇永平便道:“李公子莫要賣關子,還需我等做些什麽,盡管說來。”


    四下有人附和幾聲,李惟儉就道:“一則是匠人,尤其是嫻熟匠人,不拘銀錢,越多越好;二則是相關機械設備。這二者中,前者最重,後者若尋不到,大不了咱們自己造。


    是以,這股子多寡,以諸位東家招募的匠人數量而定。招募的匠人多,股子就多,反之則少。諸位可有異議?”


    那曹允升早知李惟儉打算,這幾日提早下手,已然搜羅了七八個大匠,因是便笑道:“額瞧著也算公平,不如就照此辦理?”


    寇永平自然也早早下了手,雖不如曹允升籠絡的匠人多,卻也算早有準備。是以難得附和道:“額看曹世伯說得有道理,就如此吧。這都快過了晌午了,開席開席,邊吃邊說。”


    四下議論一番,此事就此定下。當即一道道菜肴流水般送上,酒樓裏頓時熱鬧起來。


    李惟儉名聲在外,自然成了焦點。諸位東家紛紛與其攀扯,這個說過幾句,總要共飲一杯;那個竟與恩師嚴希堯有舊,這酒必須得喝。


    即便今兒喝的是桂花稠酒,李惟儉也架不住推杯換盞。及至申時,李惟儉腹內翻湧,實在支撐不住,捂著口鼻跑將出來,尋了淨桶好懸沒將膽汁吐出來。


    曹允升生怕將李惟儉灌多了,因是趕忙招唿了吳海平將其送迴。


    吳海平當即背負了李惟儉,駕著馬車迴返。路上,吳海平就道:“公子,是迴榮國府,還是迴自家?”


    李惟儉這會子頭重腳輕,卻神智清明。想著這些時日,都是白日裏與傅秋芳匆匆聊上幾句,跟著便與嚴奉楨去了東跨院兒裏試驗硫化橡膠,好似有些冷落了傅秋芳。因是便道:“迴自家吧。”


    “得嘞。”吳海平應聲裏透著快活。


    如今茜雪便在李惟儉宅子裏做著管事兒的差事,迴了自家宅子,這新婚燕爾的夫婦二人自然能團聚在一處。


    車行轆轆,昏昏沉沉間到得自家。吳海平叫了吳鍾,二人抬著李惟儉入內。傅秋芳聽得動靜早就迎到了儀門,見二人抬著李惟儉,當即駭了一跳。


    “這……這是怎地了?”


    吳海平趕忙道:“姨娘莫怕,公子這是喝多了酒,睡上一覺,明兒一早就好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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