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就是我?”


    薛蟠仰頭大笑,待二人落座,這才說起緣由來。這薛家在京師本有兩三處房產,隻是都在外城,薛蟠便覺居停不便。於是乎這些時日幹脆將宅子發賣了,所得銀錢購置了此處宅院,不料卻與李惟儉做了鄰居。


    略略喝了一盞茶,薛蟠旋即起身告辭而去。李惟儉眯著眼心頭好笑,那薛蟠說的話,他是一個字都不信!


    哪裏就會如此湊巧買到自家隔壁?且宅院入手之前,怎會不掃聽一下左鄰右舍都是誰人?


    隻是一時間鬧不清薛家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左右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迴返內宅裏,傅秋芳與晴雯等都在正房裏候著,李惟儉饑腸轆轆,當即風卷殘雲。吃得略略有了些底,這才笑道:“你們猜新來的鄰居是誰?”


    “誰?”晴雯問。


    “薛家。”


    傅秋芳麵上嫻靜,紅玉略略蹙眉,晴雯已然惱了起來:“又是薛家?這薛家怎地好似賴皮纏一般,甩都甩不掉了?”


    小姑娘可是記仇,上迴薛蟠賊眼睛掃量好半晌,晴雯可一直都記著呢。


    傅秋芳知曉李惟儉與薛家有間隙,因是便道:“關起門來過日子,各家過各家的,不過是比鄰而居,不去理會就是了。”


    琇瑩舉著小拳頭道:“從前在榮國府不好動手,如今卻不同了。那呆霸王若是再敢撒野,我定要給他個好瞧的!”


    紅玉意味深長道:“薛蟠倒是無礙,隻怕會有旁人順勢找上門來啊。”


    李惟儉方才當局者迷,紅玉此言一點撥,頓時心下有些了然。莫非是眼見自己封了爵,寶姐姐又轉了心思?


    細細思忖,這卻不好說了……上迴見寶姐姐,就見其神色有異。


    非但是他聽出來了,除去琇瑩這個憨憨,幾個丫鬟與傅秋芳都聽出來了。晴雯看李惟儉麵上笑著,就道:“四爺,寶姑娘雖顏色好,可卻與四爺不配呢。”


    李惟儉就道:“想什麽呢?我娶誰也不會娶薛姑娘啊。”


    如今連國公府庶出的二姑娘都配不上他,就莫說是商賈之女的寶姐姐了。且寶姐姐這般朝秦暮楚的,由不得李惟儉不多想,若有朝一日他李惟儉落了難,寶姐姐會不會轉而又去朝旁人投懷送抱?


    李惟儉算不得好人,卻也沒壞到離譜。他算計起外人來自是不擇手段,可待身邊人都是極好。便是哄騙了二姐姐迎春,也是憐其將來,這才橫插一手。


    至於寶姐姐……一則寶釵奔著正妻來的,一準兒不願做妾;二則收入內宅,紅玉、秋芳還好說,餘下晴雯、香菱、琇瑩三個,說不定怎麽被寶姐姐算計呢。


    李惟儉想得很開,二世為人,這世道好姑娘多的是,明知寶姐姐不好駕馭,又何必為難自己?


    轉念一想,這可不行啊,若沒了寶姐姐看顧,寶玉豈不是又要時常糾纏黛玉?須得尋個機會好生勸說寶姐姐一番,那寶兄弟才是寶姐姐的如意郎君啊!


    思忖罷,抬眼便見幾個丫鬟欲言又止。尤其是晴雯,一雙眸子似笑非笑的,好似會說話一般,內中滿是揶揄。


    隻怕在幾個丫鬟看來,但凡是顏色好的,自己都會收攏在身邊兒吧?


    李惟儉咳嗽兩聲,權當做沒瞧見,打發幾個丫鬟去側花園遊逛,自己則與傅秋芳商議來日溫鍋事宜。


    這燎鍋底南北規矩不過是略有差異,傅秋芳乃京師土著,李惟儉細細問過了,傅秋芳就道:“老爺,這宅第中的廚娘不合心意,不若四下尋訪,再雇請個大廚來。老爺來日為官,說不得時常要宴飲招待,總不好再去酒樓雇請人家的大廚。”


    “有理,奈何廚子可不好請啊。”


    如今的大順可不分八大菜係,隻分作官府菜與家常菜。什麽是官府菜?鮑參燕翅,能做好這些的才算官府菜。不會做這幾樣,旁的做的再好那也是家常菜。


    李惟儉要請的自是會官府菜的大廚,奈何這官府菜的廚子可不好培養。師父教徒弟,尋常的魚肉尚且心疼,更何況是鮑參燕翅這等名貴之物?


    是以如今會官府菜的,要麽早早被收入權貴之家,要麽一早兒被各大酒樓奉養,等閑可是請不到。


    傅秋芳也知內中道理,便蹙眉道:“四下碰碰吧,說不得什麽時候來了運氣就碰見了呢。”


    李惟儉點點頭,思量道:“不成的話我去求求忠勇王。”


    傅秋芳訝然,嗔道:“老爺莫要胡說。為個廚子去求忠勇王?就不怕王爺因此惱了?”


    李惟儉笑道:“你不懂,王爺爽利的很,但凡對了他的脾氣,那是要什麽給什麽啊。”


    轉過天來,李惟儉打發吳海平去市麵上搜羅食材自是不提,自己則領著丁家兄弟去了內府。


    原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兒,沒成想話一開口忠勇王便一臉的麵色古怪。


    “廚子有是有,奈何複生怕是用不了啊——都是宮裏出來的太監。”


    李惟儉麵上訕訕,拱手道:“是學生想差了。”


    忠勇王玩味道:“不若複生充入軍中,來日若擒殺了噶爾丹策零,說不得還真能封你個異姓王,到時聖人自會賜下禦廚來。”


    忠勇王說過了,周遭梁郎中等紛紛附和著笑將起來。忠勇王笑了半晌,忽而止住,因著他見李惟儉非但不曾笑出來,反倒蹙眉思忖,好似真有這般打算一樣。


    “額……複生之才不在軍陣之上,本王方才說笑的。”勸慰一句,忠勇王心下忽而怪異,這李複生才具頗足,說不得還真有將帥之才?


    正思忖著,就見李惟儉打蛇隨棍上,拱手道:“王爺,學生——”


    忠勇王打斷道:“都封了爵了,不好再自稱學生。”


    李惟儉想了想,又拱手:“下官這統兵之能不好說,但若說紙上談兵,自覺還是有幾分本事的。”


    忠勇王鬆了口氣,道:“難為複生了,大抵看過紀效新書,或者太宗的《統兵新要》?”


    李惟儉哪兒看過啊,前者倒是聽聞過,至於後者,更是聽都沒聽說過。可想著明年夏秋之際的青海之戰,事涉國運,不可有失。因是咬牙道:“下官於操練炮手頗有心得。隻消讓下官統訓一些時日,保準教導出的炮兵又快有準。”


    “嗯……”


    忠勇王原以為李惟儉不過是書生之見……書生嘛,讀過兩本兵書戰策,總以為戰場不過是那麽迴事兒。實則真讓其統兵,隻怕連趙括都不如。可聽李惟儉這般說,忠勇王卻拿不定主意了。


    那射程表是李惟儉測的,新式炮架是其設計的,連那輪胎都是李惟儉搗鼓出來的。若說何人最精熟此炮,料想李惟儉必在其中。


    且其實學造詣深不可測,說不得就有新法子來整訓炮手?


    忠勇王一時間拿不定主意,思忖道:“此事不急。昨日本王入宮麵陛,聖人思量後,已快馬加鞭命瓊崖內府加緊辦膠乳廠,專職造炮車輪胎。此番複生獻物有功,聖人已然記下,來日必有封賞。”


    李惟儉恭恭敬敬朝著皇城方向拱手道謝。


    這本就是應有之意,料想是追封其父母了。


    頓了頓,忠勇王又道:“秋闈已然了結,複生若不急著還鄉,這幾日便來內府入職吧?”


    李惟儉沒矯情,當即應下,道:“是,待過幾日下官便來內府。”


    忠勇王笑著頷首:“複生這般年歲,又是新來,甫一入內府就任郎中,隻怕是不妥。不若先任一主事,待有了成績本王再行提拔。”


    “下官但憑王爺吩咐。”


    忠勇王又頷首,而後忽而想起了什麽,道:“石槽胡同倒是住著個擅官府菜的,隻是此人太過貪鄙,複生若是應急,不妨去尋此人。”


    李惟儉聞弦知雅意,道:“莫非是宮裏流落出來的禦廚?”


    忠勇王嗤的一聲笑了:“哪兒來那麽多禦廚?不過此人姓孔,原是曲阜孔家子弟,不擅經史子集,偏喜庖廚,數年前也不知怎麽跟家中鬧翻了,這才跑來京師落腳。”


    孔家子弟?李惟儉心下不以為意。


    忠勇王見此便道:“太宗征伐天下時曾在孔家盤桓數日,對其府上吃食讚不絕口。如今所謂的宮廷菜,內中不少都是原本的孔府菜,複生可莫要不知足。”


    李惟儉趕忙躬身受教。出得內府,領著丁家兄弟趕忙去石槽胡同尋那姓孔的,怎料今日不湊巧,鄰人說孔先生外出訪友,不定什麽時候迴來。


    李惟儉空手而歸,想著不日便要溫鍋,隻得拋費銀錢,先行自仙露居請了廚子來幫手,待過後再去尋訪那姓孔的。


    這日再無旁的事兒,待到晚間就寢時,李惟儉便見琇瑩神思不屬,總是走神。問過幾嘴,那琇瑩才道:“還能為何?老爺莫非忘了我那兄弟?”


    李惟儉恍然,是了,這去信數月,怎地還不見琇瑩的兄弟到來?


    “莫非是信沒送到?”


    “一早兒就送到了,”琇瑩惱道:“大哥生怕遞鋪將信遺落了,後頭又發了一封書信,今兒一早得了二姐迴信,說是那皮猴子早早就啟了程,如今卻不知跑哪裏廝混去了。”


    李惟儉不由得擔憂道:“伱那兄弟年歲還小,不會出事兒吧?”


    “他?”琇瑩麵上不見絲毫擔憂,道:“老爺不知,我那兄弟可不是省心的,出門在外保準吃不了虧。”


    “那便是了,說不得你那兄弟這會子躲在哪兒享福呢。夜了,睡吧。”


    “嗯。”


    轉過天來,吳海平去仙露居訂下了兩位會官府菜的廚子,昨日采買的食材也盡數入了庫房。李惟儉待到下晌時,才乘車到得榮國府,先行拜會了賈母,這才將請帖送上。


    賈母這等長輩自是不好親自去,倒是點了李紈、王熙鳳,領著姑娘們一道兒到李惟儉宅第上慶賀一番。


    許是因著上迴寶玉唐突之舉,此一番賈母絕口不提寶玉隨行之事,料想賈母與王夫人早有計議,這迴是不準寶玉再去了。


    估摸著大老爺賈赦倒是想去,奈何老爺賈政不去,他這般上趕著有事體統,因是隻能暫且忍將下來。


    略略盤桓,李惟儉起身告辭。自賈母院兒垂花門出來,方才過穿堂便迎麵撞見了司棋。


    “儉四爺!”


    司棋麵上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這些時日二姑娘犯了心思,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連帶司棋也跟著提心吊膽。按說儉四爺出息了,大家夥合該高興才是。可那婚事方才提了一嘴,八字還沒一撇呢,儉四爺就在這當口封了爵。


    因是庶出的二姑娘與之再也不配。若二姑娘迎春不能嫁過去,那她司棋又怎麽做姨娘?


    李惟儉身邊兒自有大丫鬟鴛鴦送行,李惟儉停步頓足,道:“是司棋啊,可是二姑娘打發你來尋我有事兒?”


    司棋囁嚅,咬牙道:“是。”


    “這——”李惟儉轉身笑著看向鴛鴦。


    鴛鴦就笑道:“儉四爺本就是府裏的親戚,既不急著迴返,那便在府中走動走動便是。”


    “嗯,勞煩鴛鴦姑娘了。”


    鴛鴦甩著辮子扭身而去,李惟儉隨著司棋朝東大院行去。走了幾步,眼見四下無人,司棋就道:“儉四爺,我扯謊了,不是二姑娘要尋四爺。”


    “我知道。”李惟儉幹脆停步。


    司棋委屈道:“儉四爺莫怪我多嘴,您跟二姑娘……這婚事到底能不能成啊?”


    李惟儉一推二六五,攤手道:“如今此事我也不敢置喙,全憑大伯做主。大伯若讚成,那我轉年就娶了二姐姐;若大伯不同意……那就隻能暫且擱置。”


    “這——”司棋急了。她舍了身子不說,還事事服帖,就盼著能湊到李惟儉身邊兒,如何肯接受這般結果?因是急切道:“四爺,就不能再想想法子?”


    “放心吧,我大伯隻比老太太小幾歲,身子骨又不好。此時不讚成,過一二年說不得就有轉機呢?”


    說話間李惟儉暗道罪過,連忙祈禱大伯長命百歲。


    司棋眉頭略略舒展,歎息道:“也隻好如此了。四爺還是去瞧瞧二姑娘吧,這兩日眼看著就憔悴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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