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從大老爺手下逃脫,賈璉再不敢亂走,慌忙迴返自家。


    王熙鳳緊忙命人布置了酒席,鳳姐兒雖擅飲,卻不好任著性子來,隻陪著賈璉飲著。沒說兩句話,賈璉的乳母趙嬤嬤便尋了過來。


    二人請其上炕,趙嬤嬤卻謹守規矩,隻在炕下腳踏上落座了。說過幾句,便提起兩個兒子來,王熙鳳自是不迭地應承下來,隻道總不會便宜了外人,定會給兩個奶兄弟尋了好差事。


    趙嬤嬤得償所願,頓時笑得合不攏嘴。轉而說起方才所議之事,這才知曉為的竟是元春省親。


    待賈璉將方才大老爺賈赦所說轉述一番,那趙嬤嬤故作驚訝道:“阿彌陀佛!原來如此。這樣說,咱們家也要預備接咱們大小姐了。”


    賈璉誌得意滿,隻道:“這何用說呢!不然,這會子忙的是什麽?”


    王熙鳳乜斜一眼,見趙嬤嬤笑得花團錦簇,心下便有了數。暗忖,這老貨果然是得了風聲,這才來自己跟前兒賣乖。


    言語一陣,王夫人又打發人來瞧鳳姐吃了飯不曾。鳳姐便知有事等她,忙忙的吃了半碗飯,漱口要走。又有二門上小廝們迴:“東府裏蓉、薔二位哥兒來了。”


    須臾那二人到來,王熙鳳急著去王夫人處,隻讓二人快說。果然不出所料,為的自是省親事宜,先說方才散去後,大老爺、老爺與珍大爺又去了老太太處討主意,老太太應承下來,這省親別墅的事兒便算是定下了。


    跟著這二人又賠笑,為賈薔討要下江南采買戲子的差事。


    計較一番,賈蓉搬出賈珍來,王熙鳳與賈璉不好駁斥,王熙鳳心思一轉,順勢便將趙嬤嬤的兩個兒子,趙天梁、趙天棟一並塞了過去。如此,算是皆大歡喜。


    賈蓉、賈薔兄弟倆得了準許,頓時歡天喜地而去。王熙鳳緊忙去往王夫人處,到得院兒中才知,也是為了省親別墅一事。


    這籌建別墅,總要從公中出銀子。姑侄倆對了賬目,頓時愁眉不展。那公中賬目主子們都能查看,尤其大老爺賈赦最是熱切,三不五時便會查看一遭,公中留存銀錢都是明擺著的。


    算上那水務股子,不過才七萬上下,再算上寄存甄家的五萬,也不過十二萬兩出頭。虧得這省親別墅是在兩府中建造,倘若在城外另擇一地,這麽點兒銀錢連那木料、山石銀子都不夠!


    公中愈發入不敷出,王夫人撚動佛珠,禁不住又提及將銀子放出去之事。隻是今非昔比,有那暖棚營生在,王熙鳳哪裏還有心思放賬?


    且如今思量,經自己手放賬,收益的是公中,偏自己要擔著罵名,豈非費力不討好?因是鳳姐兒隻道自那倪二發配之後,再尋不到妥帖人手,這銀錢放出去容易,收迴來怕是就難了。


    王夫人情知鳳姐兒並不盡心,卻又無可奈何。這等醃臢事兒,總不能讓她出麵操持吧?因是興致寡淡,略略說過一會子話便放鳳姐兒迴轉。


    待王熙鳳迴得自家小院兒,此時業已天黑。酒席早已撤下,平兒等丫鬟伺候著夫妻二人更衣洗漱,王熙鳳隱晦給平兒遞了個眼色,平兒心領神會,佯裝無意,便從賈璉褪下的衣裳裏抖落出一疊銀票來。


    王熙鳳眼尖,頓時道:“唷,二爺這迴可算知道往家拿銀錢了。”


    賈璉眨眨眼,慌忙急切道:“誒?這銀子不好亂動,那可是有數兒的!”


    王熙鳳輕盈轉過賈璉,探手奪過,略略點算,笑道:“兩千兩,還真真兒是有數兒呢。”


    賈璉訥訥,隨即才歎息道:“這銀子是預備還儉兄弟的,你既然拿了,迴頭兒便代我還給儉兄弟吧。”


    王熙鳳聞言一怔,納罕道:“二爺幾時問儉兄弟借銀子了?”


    賈璉麵上訕訕,隻道:“儉兄弟那會子在金陵,正好我手頭緊,本道借個三、五百的銀錢先支用,不料儉兄弟問也不問,徑直丟過來兩千兩。”


    王熙鳳略略思忖便知賈璉借銀錢定是花天酒地去了,心下不禁著惱,冷哼道:“二爺這一遭果然見了世麵!怕是秦淮河、瘦西湖上的畫舫沒少關照吧?連番操勞,可得好好將養一陣兒才是。平兒,給二爺搬了被褥去書房!”


    說罷扭身便自行迴了裏屋。


    賈璉麵上訕訕,本道夫妻久別重逢總要親熱一番,卻不想又是這般。眼見平兒果然搬了被褥來,賈璉又笑著探手去扯平兒。


    平兒唬了一跳,緊忙避開道:“二爺快饒過我吧,二爺與奶奶鬧別扭,可莫要將我扯進去。”


    換做一年前,賈璉或許還會小意道惱,如今南下一遭見了世麵,愈發不耐王熙鳳這脾性,因是幹脆自行抱了被褥去往書房,尋清秀小廝瀉火去了。


    次早賈璉起來,見過賈赦、賈政,便往寧府中來,合同老管事人等,並幾位世交門下清客相公,審察兩府地方,繕畫省親殿宇,一麵參度辦理人丁。


    虧得賈珍尋了園林大家山子野,仔細觀量了兩府情形,見賈赦院兒乃是早先的榮國府花園,便規劃將兩府連在一處,並了私巷,將賈赦處花草移到新園,再從會芳園引了活水來,如此既便宜又節省。


    其後仔細度量金、銀、銅、錫、土、木、磚、瓦之物,乃至工匠拋費,算算總要二十萬兩銀錢出頭,縱亦不敷,所添亦有限。


    賈家眾人大喜,這才大著膽子造起園子來。


    匆匆幾日,因賈家忙著起園子,倒是無人關心寶玉讀書。寶玉癡纏黛玉幾日,黛玉卻隻不鹹不淡的應承,寶玉心下憋悶,忽而便想起好兄弟秦鍾來。


    這日一早起來,才梳洗完畢,意欲見過賈母便偷偷去看望秦鍾,忽見茗煙在二門照壁前探頭縮腦。寶玉忙出來問他作什麽。茗煙道:“秦相公不中用了!”


    寶玉嚇了一跳,連忙見過賈母,將此事告知。賈母思量著吩咐:“好生派妥當人跟去,到那裏盡一盡同窗之情就迴來,不許多耽擱了。”


    寶玉聽了,忙忙的更衣出來,車猶未備,急得滿廳亂轉。一時催促得車到,忙上了車,李貴、茗煙等跟隨。來至秦鍾門首,悄無一人,遂蜂擁至內室,唬得秦鍾的兩個遠房嬸子並幾個弟兄都藏之不迭。


    錯非李貴等攔著,那寶玉便要撲將上去。寶玉唿喚半晌,忽而聽得那秦鍾一聲呻吟,睜開眼來,瞥見寶玉便道:“怎麽不肯早來?再遲一步也不能見了。”


    寶玉忙攜手垂淚道:“有什麽話,留下兩句。”


    秦鍾道︰“並無別話,以前你我見識自為高過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誤了。以後還該立誌功名,以榮耀顯達為是。”


    說罷,便長歎一聲,蕭然長逝了。


    寶玉痛哭不已,自是不提。好半晌才被茗煙、李貴哄著上了馬車,迴返榮國府。


    寶玉等卻不知,那秦家對門的茶樓上,此時卻有慎刑司的人看顧著。先前那一身魚皮的赫真漢子仔細掃量一行人等,慎刑司郎中吳謙在一旁捏著茶盞默默等著。


    好半晌,赫真漢子嘰裏咕嚕說了一番話。通譯聽罷,緊忙與吳謙道:“大人,他說那人不在這一行人中。”


    吳謙眯著眼低聲道:“不急,盯仔細了。既然要斷尾求生,總要來確認秦家子是真死還是假死才是,下手之人一準兒會迴來觀量。”


    ……………………………………………………


    秦鍾既死,賈母使人送去幾十兩銀子治喪,卻不許寶玉吊唁。寶玉鬧過一場,王夫人搬出老爺賈政來,頓時心下駭然,雖忿忿卻不敢再去。


    如此思慕感悼數日又如常。


    賈家忙著起園子,連著小花園、東大院兒並東麵仆役群房盡數拆除,旁的也就罷了,黛玉隻留心那小花園,尤其是內中那一株美人蕉。


    幾次圍了外氅去到園中觀量,又仔細問過匠人,匠人都道園中草木盡數移植,定不會損害分毫。黛玉聽得這般言語,卻尤不放心,隻三兩日便過來查看一遭。


    這一日寶姐姐方才過完生辰,黛玉又移步園中,便見那美人蕉連根拔起,倒在瓦礫雪堆之中。


    北地不比江南,這般一夜過去,凍壞了根係,這草木便再難活過來。黛玉急得紅了眼圈兒,緊忙脫了外氅要去纏裹那美人蕉的根係。


    紫鵑、雪雁死命攔著,紫鵑咬牙舍了銀錢,求了管事兒的,那管事兒的方才尋人將那美人蕉先行移到了後樓前。


    黛玉本就體弱,正是暮冬時又脫了外氅,不免著了風寒。她雖在病中,卻始終記掛那美人蕉,每日家總會問起那花兒可曾活了。


    還不到三月,又如何看得出草木死活?因是紫鵑與雪雁隻能用話哄著黛玉,生怕黛玉觸景傷情,迴頭兒再傷了身子。


    說來也奇,待到三月中,那美人蕉非但活了過來,還抽出嫩綠葉子,匆匆幾日生發起來,瞧著竟比往常還要茁壯。


    雪雁、紫鵑喜滋滋報了,黛玉這才放下心事,其後延醫問藥,不數日便大愈了。


    這十來日黛玉染病,寶玉自是忙前忙後,每每到得碧紗櫥前,不是被襲人攔下,便是被紫鵑、雪雁攔下。隻道林姑娘還病著,不好過了病氣兒。


    寶玉心中極委屈,想著林妹妹此番迴來不知為何竟與他生分了,襲人等好一番勸慰,寶玉卻搖頭不已。他隻是時常犯癡,又不是傻,哪裏感知不出黛玉素日裏的疏遠?


    一日在賈母麵前抱怨幾句,賈母卻並不計較。隻道外孫女年歲漸長,不好再似以往那般與寶玉耍頑,總要有些姑娘家的矜持。因是好生勸慰了一番,轉頭便將此事忘諸腦後。


    寶玉心下苦悶,轉頭便不免多去尋了寶釵幾迴。


    寶玉氣性大,忘性更大。待黛玉大愈,轉頭兒又小意糾纏,虧得雪雁與紫鵑死命攔下,這才免了黛玉之窘。饒是如此,黛玉心下自是羞惱,卻偏生寄人籬下,不得自由。


    加之賈家修造園子,銀錢流水一般潑灑出去,這賈母與寶玉等主子的日常用度還好說,似黛玉這般須得時常溫補的,難免就有些顧及不到。


    黛玉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哪裏耽擱得了?雪雁並紫鵑兩個丫鬟與黛玉說過幾次,黛玉終究點了頭,轉天紫鵑請假迴家探望,趁機走了一趟李家宅第,將一應所需告知了晴雯。


    此時李家上下,不論姨娘還是準姨娘,盡知黛玉過幾年便是自家主母,且不說晴雯本就極得意黛玉,便是沒有這一遭,又豈會放過這般討好來日主母的機會?


    紫鵑頭晌告知了,傅秋芳親自打理,家中有的,選品色好的包起來;家中沒有的,趕忙打發管家吳海平去采買。不到晌午,各色物件兒齊備,晴雯乘著馬車緊忙給紫鵑送了過去。


    小小一個包袱,提著不過幾斤重,內中是上品的血燕,還有一塊陳年女兒茶。


    晴雯頗為關切黛玉,細細問了詳情,得知黛玉前陣子竟病了,不由得嗔怪了幾句,埋怨紫鵑不早些送信。其後又定下,每月擇一日,不拘林姑娘缺與不缺,總要互通內情。若實在趕不及,便使了銀子,請那門子餘六往李家送一封信箋便是,過後眾人自會盡快尋機將東西送去。


    待晴雯匆匆而去,紫鵑提著包裹心下五味雜陳。不由得暗自慶幸,虧得姑娘選了儉四爺,便是不在,也將樁樁件件安排的極妥當。若選了寶二爺……姑娘但有所求,他除了胡鬧一番還能如何?說不得還要姑娘處處為他著想。


    轉過天來紫鵑迴返,待寶玉與三春鬧騰著散去,老太太又去房中小憩,紫鵑這才悄然進得碧紗櫥裏,將包袱鋪展開來。


    巴掌長的刺參二斤有餘,此物最是補陰;女兒茶茶餅一塊,用於飯後解膩;上品血燕八盞,內中還附了方子,說是與冰糖熬煮了,最是滋陰補氣。


    主仆三人一一看過,心下各異,卻都不則聲。紫鵑又將內中物件兒仔細收攏了,轉頭兒才低聲道:“姑娘,待下晌廚房不忙,我去使了銀錢燉一盞燕窩來。”


    雪雁在一旁唿出一口氣,又蹙眉道:“這溫補之物是不缺的,唯獨寶二爺那頭兒,實在讓人為難。轉眼姑娘都這般大了,都道七歲不同席,姑娘都十二、三年歲了,寶二爺偏與小時候一般不拘姑娘在做什麽,悶頭便往裏闖。”


    紫鵑也道:“我提過兩迴,錯非襲人勸慰著,隻怕寶二爺就惱了。姑娘,我們當奴婢的不好在老太太跟前兒多嘴,姑娘得空不若與老太太提提?”


    黛玉罥煙眉緊蹙,歎息道:“你道我沒提?老太太什麽心思,伱們又不是不知?處處縱著寶二哥,我看啊,除非他殺人放火,不然老太太定是不肯管束的。”


    雪雁就道:“這卻難了,迴頭兒儉四爺迴來,若是瞧見寶二爺這般,說不得就惱了。”儉四爺素日裏瞧著溫潤如玉,待下人也極和氣,可雪雁卻見識過儉四爺發飆的。


    當日林家的林煜,生生被儉四爺一巴掌將後槽牙都抽飛了。那林煜不過是謀算姑娘家產,便被儉四爺這般對待,寶二爺心裏頭可是謀算著姑娘啊,儉四爺若發起飆來,隻怕定是一場風波!


    黛玉歎息道:“我素日裏能躲就躲,躲不開不過虛應幾句,也不知他哪兒來的勁頭,想起來便會癡纏幾日,惱了又去尋旁的姊妹,過幾日又來。”


    一時間主仆三人相顧無言,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轉眼又是幾日,這日黛玉方才用過早飯,正陪著賈母說著話兒,忽而有婆子來報,說夏太監又來了!


    比照過往,賈母心下穩妥了許多,暗忖莫非大姑娘元春有喜了不成?算算封妃三個月,這會子有了動靜倒是正好兒!


    老爺賈政坐衙去了,大老爺賈赦緊忙迎了去。不片刻王夫人、邢夫人、王熙鳳一道兒尋來,嘰嘰喳喳胡亂忖度,卻再不複當日忐忑,隻道必有喜事盈門。


    過得半晌,又有婆子匆匆來報,說此番卻與大姑娘無關,而是宮中派了女官來照料林姑娘。


    邢夫人當即暗自舒了口氣,虧得元春不曾有喜,這數月裏仗著元春封妃,王夫人說話愈發有底氣,便是老太太也不好駁斥。倘若元春有了喜,這家中哪兒還有她置喙的地方?隻怕來日非得被二房謀算的奪了家產、爵位不可!


    王夫人自是心下略略失落,又加之心中本就不待見黛玉,此番宮中派了女官下來,這寶玉與黛玉的婚事豈非就要坐實了?有心入宮與元春提及一嘴,又想著元春方才封了妃,刻下還不算安穩,便生生忍了下來。由是,王夫人心中愈發鬱鬱。


    軟榻上的賈母自是喜不自勝,緊忙命人引那女官入內,麵上堆笑,想著寶黛婚事此番怕是妥當了,因此心緒極佳。


    須臾光景,大丫鬟鴛鴦引著一三十許女子入得內中,那女子身量中等,麵容不過尋常,舉手投足卻自有儀度。問過才知,敢情這女子先前是尚食局的司藥,名喚衛菅毓,乃是正兒八經正六品的女官!


    因是榮慶堂裏除去賈母、王夫人、邢夫人這等誥命,餘下王熙鳳,乃至於薛姨媽,見了人家都得先行見禮!


    因是賈母等不敢大意,緊忙請衛菅毓落座,又命人奉茶。那衛菅毓隻道:“妾身得聖人之命而來,來前吳貴妃曾與妾身耳提麵命,說林鹽司歿於王事,聖人心下大慟。林鹽司身後隻餘一孤女,總要照拂其長大成人,方才全了君臣一場。”


    賈母等紛紛稱是。


    那衛菅毓便道:“因是妾身這邊廂先向國公夫人、邢淑人、王宜人道個惱,這往後妾身若有不當之處,也全是為了林姑娘好兒,並無旁的心思。”


    賈母自是不提,正一品的國公夫人誥命;邢夫人因著賈赦的一品將軍,得了正三品淑人誥命;賈政不過是從五品的員外郎,因是王夫人不過是宜人。


    家中上下,一並稱王夫人、邢夫人,實則外間正式稱唿各自不同。邢夫人的誥命品級可比王夫人高了不少。刻下衛菅毓不明就裏,當麵提及,王夫人自是有些掛不住臉兒。


    王熙鳳眼見王夫人麵上不快,緊忙便笑道:“衛司藥說的是,玉兒乃是老太太外孫女兒,素日裏寶貝得什麽也似,這闔府上下誰人不知?又都是親裏親戚的,誰還不為林姑娘好兒了?”


    賈母附和幾句,那衛菅毓便含笑道:“這般說來,妾身就放心了。老夫人也知,妾身本是司藥,蓋因林姑娘自小體弱,這才打發了妾身來照看。尋常禮儀教養,妾身是不大擅長的,不過這藥、膳二事,妾身自問還能說上幾句話。


    這一二日宮中便會派了禦醫來,仔細診過脈後,自會定下林姑娘每日膳食。此後每月必有禦醫問診,還請老夫人莫要厭嫌繁瑣。”


    這本就是欽命,賈家眾人哪裏敢開口反駁?賈母更是不迭聲地笑道:“我那玉兒,身子打小便弱。天恩浩蕩,此番禦醫每月問診,真真兒是求都求不來的恩典,我哪裏還會嫌棄?”


    衛菅毓起身一福笑道:“如此,妾身就放下心了。”說著目光轉動,略過三春、寶釵,定在黛玉身上,卻明知故問道:“卻不知,哪一位是林鹽司之女……林姑娘?”


    黛玉這會子正在賈母身邊兒,賈母緊忙扶了一把,黛玉便起身一福見了禮。那衛菅毓不敢大意,緊忙上前攙扶了,待其起身這才笑盈盈掃量了幾眼,讚道:“林姑娘果然好品格,往後姑娘稱我一聲衛大娘便是了。”


    黛玉嬌滴滴叫了一聲,惹得衛菅毓好生憐惜。其後賈母設宴款待,又送了頭麵籠絡衛菅毓自是不提。


    賈家上下本道這衛司藥是個明事理、好說話的,奈何不過兩日便有下人腹誹。


    禦醫到得榮國府,給黛玉診治一番,又查過素日脈案、用藥,當即停了人參榮養丸,說黛玉體弱,宜食補不宜藥補,轉頭兒那衛菅毓便進得廚房,將一應廚子趕出去,親自動手料理膳食。


    除去每餐一道溫補食材,餘下吃食都要仔細問詢過,才會定下黛玉吃與不吃。


    這幾日紫鵑每每舍了銀錢與廚房,換得小灶送去黛玉處,衛菅毓此舉便絕了廚房的好處,因是自然腹誹不已。


    有不知死活的婆子跑來王熙鳳跟前兒說嘴,王熙鳳卻是拎得清利害的,情知衛菅毓開罪不得,因是發了脾氣,將說嘴的婆子拖出去打了板子,廚房因是才消停下來。


    又一日,寧國府桃花滿園,尤氏請了榮國府眾人去賞花。黛玉有些困乏,便沒隨行。王熙鳳伺候著賈母,帶著寶玉、三春、寶釵去到園中耍頑了一番,寶玉瞧著滿園花團錦簇,一時間便癡了。


    對著桃枝癡呆良久,這才狠心折了,嚷道:“林妹妹沒來,我折了桃枝與林妹妹瞧瞧去!”


    說話間拔腳就走,興衝衝奔著榮國府而去。


    這般情形賈母習以為常,因是並不在意。王熙鳳心思細膩,略略思忖便覺不妥。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林姑娘房裏可是多了個衛司藥,以寶兄弟那脾性,非得衝突起來不可!


    王熙鳳不好在賈母麵前提及,又生怕真鬧將起來,因是推說飲酒飲得昏沉,緊忙領著平兒迴返榮國府。


    匆匆趕到榮慶堂,隔著一道門便聽得吵嚷聲傳來,王熙鳳頓覺頭疼不已!


    隻聽那寶玉叫嚷道:“我自是知道是林妹妹房中,我與林妹妹打小兒睡在一處,怎地就進不得了?”


    那衛菅毓冷聲道:“賈公子可知男女七歲不同席?小時是小時,此時是此時。據妾身所知,賈公子早就與身邊兒丫鬟有染,已知人事兒,哪裏還好大模大樣的往女兒家閨房裏闖?


    這知道的是兄妹情意,不知道的,豈非有損林姑娘清名?”


    “你!這是我家中,我要去何處便去何處!”


    衛菅毓略略沉吟,隨即道:“原來如此。為林姑娘清名思量,本官即刻奏明吳貴妃,林姑娘寄居賈家終是不妥,還是另居一地為妙。”


    此言一處,非但寶玉沒了聲音,便是王熙鳳也駭了一跳!


    衛菅毓這話不像是說說而已,隻怕就要成真。倘若黛玉搬走,這讓外間如何看榮國府?莫說臉麵掛不住,賈母舍不得,便是那帶迴來的家產又該如何?


    黛玉住在家中,還能說是代為保管;黛玉搬走,榮國府總不能還攥在手中吧?


    偏生這會子賈家起園子,每日家銀錢流水一般拋費出去,這出項多,進項少,且與山子野預料有差,上上下下刮油水,照著這般情形推算,隻怕造好了園子,莫說是二十萬出頭,隻怕三十萬兩都擋不住!


    沒了黛玉家產支撐,這園子哪裏還造得成?


    王熙鳳心思轉動,知元春省親一時,賈家上下一榮俱榮,不容有失,因是趕忙吩咐平兒:“你快去請了老太太來。”


    她並無誥命在身,在那衛菅毓麵前說話也不硬氣。莫說是她,隻怕王夫人也沒那麽硬氣——畢竟人家可是領了皇差而來,隻顧著黛玉,其餘人等與她並無幹係。也唯有賈母這個國公夫人方才能壓得住!


    平兒自知刻不容緩,緊忙返身去請賈母,王熙鳳則領著丫鬟入內勸說。


    穿過抱夏,便見寶玉癡癡呆立碧紗櫥前,那衛菅毓橫在門前,麵上冷若寒霜。


    王熙鳳緊忙笑道:“誒唷唷,遠遠就聽著吵嚷,我就想著啊,一準兒是寶兄弟又犯起癡來了。”


    “姐姐!”寶玉這會子心下委屈不已,又想著黛玉就要搬走,因是急得紅了眼圈兒。


    王熙鳳隻瞥了其一眼,繼續賠笑與衛菅毓說道:“衛司藥不知,我這寶兄弟素來頑劣慣了,老太太與夫人又寵溺著,不免有些無法無天。方才有什麽不對的,我這裏先代他賠個不是。衛司藥看在他年歲還小,還是莫要與他計較了。”


    那衛菅毓卻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說道:“璉二奶奶這話怕是不對,這位賈公子如今十二、三年歲,都知與丫鬟廝混了,可算不得小。內府有位李爵爺,不過比賈公子略年長個三兩歲,如今可是為朝野上下所信重。”


    王熙鳳頓時一噎,心下暗忖,寶玉如何與儉兄弟比較?便是一百個寶玉捆起來,隻怕也比不得儉兄弟一根手指。


    王熙鳳不好接茬,隻得伏低做小,沒口子的說著小意的話兒。正說話間,忽而聽得環佩叮當,扭頭便見王夫人來了。


    卻是襲人瞧見情形不對,又勸不住寶玉,生怕鬧出事端來,緊忙尋機去告知了王夫人。王夫人也知衛菅毓開罪不得,緊忙就趕了過來。


    到得內中,見那衛菅毓麵若寒霜,自家寶玉委屈得掉了眼淚,心下頓時一絞,緊忙摟了寶玉問道:“我的兒,這是怎地了?”


    王熙鳳自知姑姑性情,素日裏還好,但凡事涉寶兄弟,隻怕就亂了分寸。她生怕王夫人開罪人,因是忙道:“太太,不過寶兄弟犯了癔症。林妹妹正睡著,他偏要硬往裏闖,衛司藥攔了門,寶兄弟就發了性子。”


    眼見王夫人蹙眉,王熙鳳趕忙道:“這話趕話的,衛司藥便張羅著帶林妹妹出府別居……太太說這事兒鬧得,實在不值當。”


    王夫人心下一凜!黛玉要走自是好事兒,奈何這當口,公中銀錢眼看就要不濟,黛玉若搬出去,那家產又如何說?


    因是就算王夫人心中再別扭,這會子也隻得忍下,卻也隻摟著寶玉不曾數落。


    又須臾,賈母與邢夫人一道兒而來,老太太得了平兒稟告,這會子大驚失色,進得內中慌忙問道:“這好生生的,怎地就鬧了起來?”


    衛菅毓隻冷笑不語,王夫人這會子成了鋸了口的葫蘆,隻王熙鳳插科打諢,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通。


    賈母心下暗惱,思忖著聖人遲早會賜下婚事,這會子讓兩個小的親近親近又怎的了?這衛菅毓真真兒是拿著雞毛當令箭!


    可偏生人家占了理,黛玉這會子豆蔻年華,照著規矩算是閨閣女子,素日裏輕易不見外男,又怎會任憑寶玉往閨閣裏闖?


    因是賈母隻能憋著氣說了一番和稀泥的話。不料,那衛菅毓卻是不依,開口道:“國公夫人這般說了,妾身不好再說旁的。隻是林姑娘住在老太太處,每日家人來人往的,不免就有閑雜人等衝撞了林姑娘。且林姑娘也大了,依我看不如另居一地。若榮國府鋪展不開,還是搬出去另住為妙。”


    “這——”賈母一時間犯了難。


    王熙鳳思忖一番,緊忙道:“老太太莫非忘了,那後樓早先可不就是敏姑姑出閣前居停的?我看不若拾掇出來,讓林妹妹搬進去,如此說出去也是美談。”


    “好好,鳳丫頭快讓人拾掇了。”


    此事就此定下,衛菅毓這才不提搬出去別居之事。


    匆匆兩日,後樓拾掇齊整,黛玉便搬了進去。方才安頓下來,主仆幾人頓時喜笑顏開。


    雪雁一邊兒鋪著被褥,一邊兒笑道:“這下可好,姑娘住進後樓裏,寶二爺總不會時時纏磨了。”


    紫鵑也道:“前些時日咱們愁得什麽的也似,偏生束手無策,虧得衛姑姑想了法子,不然還不知要憋悶到幾時呢!”


    衛菅毓捧著溫茶笑吟吟道:“姑娘抹不開情麵,你們倆又說不上話,可不就沒法子?我卻不同,算是外人,戳破此事又占著理,榮國府自然不敢說旁的。”


    說到此節,衛菅毓偷眼觀量黛玉,便見黛玉麵上噙了淺笑,提筆落墨也不知寫著什麽。衛菅毓入得榮國府半月有餘,雖與府中婆子往來不多,卻也聽了不少風言風語。


    黛玉去歲可是帶著家產來的,如今賈家起園子,也不知那家產還給黛玉留存了幾分。不過吳貴妃早有吩咐,隻管了黛玉健健康康直到成婚,餘下的事兒一概不管,因此她便沒提及。


    說過一會子話兒,雪雁又下樓搬運行囊,待迴返樓上喜滋滋道:“姑娘,樓前那美人蕉開花兒了!”


    黛玉頓時一怔,隨即欣喜道:“果然開了?”


    “開了,大紅的花朵,瞧著就喜人!”


    黛玉連忙與雪雁下樓觀量。此時微風吹拂,書頁沙沙,紫鵑尚在歸攏箱籠,衛菅毓略略瞥了一眼桌案,便見其上娟秀字跡。


    “喜轎迎、嗩呐從,酥手劃過落腮紅……花落人瘦,秋水連波寒煙翠……”


    多是閨中思念之語。衛菅毓不禁心下納罕,莫非黛玉情思已定?


    移步窗前,便見黛玉、雪雁停在那美人蕉前,低聲言語著什麽。忽而見黛玉探出芊芊素手,掐了花朵,惹得雪雁驚唿一聲。


    “姑娘,好生生的花兒,怎地掐了?”


    黛玉素日裏最是憐惜草木,從不忍折枝掐花的。


    黛玉卻噙著笑不言語,返身迴得樓上,將那花朵鋪展開,仔細夾在書頁中。心下暗忖,總要留待與儉四哥一道兒瞧了才好。


    念及李惟儉,又提筆落墨,寫下一句‘春來百花無意賞’,下一句卻懸而不決,卻是黛玉心思飄遠,想起了李惟儉來。


    卻不知這會子寶玉胡亂遊逛家中,隻覺萬念俱灰。前兩日吵過一場,母親王夫人過後雖不曾苛責,言語中卻多有責怪;非但如此,連一向疼惜他的老太太都發了話,說他往後不可再這般魯莽,免得傳出去說家中沒規矩。


    沒規矩……那勞什子的規矩,寶玉最是厭嫌!恰好仆役將賈赦處的花草搬運歸來,身處百花叢中,寶玉真真兒應了‘春來百花無意賞’,隻覺人為何要長大呢?如小時候一般姐姐妹妹一處頑耍多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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