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軍後陣。


    小策零執望遠鏡觀量,偏生此時日出山頭,晃得右眼一片目眩,隻隱約窺得大順軍好似傾巢而出。


    身旁吹拉克諾木齊笑道:“順軍傾巢而出,正合我等之意啊。”


    小策零放下望遠鏡蹙眉道:“順軍既敢列陣而出,必有依仗。此處穀地狹窄,那野人兵又極為兇厲,隻怕一兩日間難以攻下。”


    吹拉克諾木齊忽道:“那是什麽?”


    “嗯?”小策零抬眼掃量,隱約瞥得無數拖拽白煙的物什鋪天蓋地砸將過來。先前小策零與忠勇王鬥過兩場,見識過東風之威,頓時心下駭然:“不意押運輜重所部也有火龍箭!”


    吹拉克諾木齊傲然道:“無需憂心,這火龍箭準頭不足,能奈我準噶爾勇士何……”


    話音不曾落下,便見軍陣中後部一道白煙砸下來,須臾炸響,頓時將周遭六、七個勇士卷入其中。吹拉克諾木齊還在發怔,又見無數白煙竟朝著這邊廂砸了過來。


    吹拉克諾木齊頓時駭然:“快跑,那火龍箭朝這邊兒砸過來了!”


    密集的轟鳴聲連成片,好巧不巧,許是架子有些歪,一枚東風不偏不倚朝著吹拉克諾木齊砸了過來,尚在半空中便炸裂開來。雖不似落地後那般騰起煙柱,可在半空中炸開最是厲害!


    無數碎片四下紛飛,吹拉克諾木齊身上鎧甲好似紙糊的一般,霎時間被那碎片撕裂,其人隻悶哼一聲便連人帶馬一並栽倒。


    小策零靈醒,早早撥馬遁走,卻被那火箭碎片將後背打得星星點點。小策零慘叫一聲,頓時伏馬而走,周遭準噶爾士兵亂作一團。


    一輪打擊過後,準軍屍橫遍野,略略點算,死傷近二百。還不待準軍緩過來,鋪天蓋地的火箭又砸了過來,其後每次間隔不過四十息,便有火箭梯次砸來。


    霎時煙塵滾滾,遮天蔽日,後方準軍將領全然看不清前方情形。


    準軍前後脫節,大順軍哪裏會放過如此契機?不待後方鼓聲,程噩便指揮三哨禁軍迫近不知所措的準噶爾前軍。


    那準軍用的多是滑膛槍,其中燧發還是少數,火繩占據多數。往年交戰,火繩槍與燧發槍相比並不差太多,可如今程噩部裝備的卻是燧發線膛槍,因是距離百步,程噩部便梯次開火,邊開火邊靠近。


    準軍胡亂放銃還擊,卻槍子亂飛,撞大運方才會偶爾擊中一人。百步外四輪齊射,頓時將準軍打崩,當即朝後潰退而去。


    程噩正要追擊,忽聽得後方咻咻聲不絕,頓時惱了,扯過一名禁軍道:“快去告知李大人,莫要再放東風了!”


    那禁軍剛往迴跑了幾步,便聽得後方戰鼓擂擂,程噩迴首便見旌旗搖動,示意各部進軍!


    程噩暗暗鬆了口氣,好在這位李大人多少能瞧出來點軍勢情形,不然再放火箭,可就是幫著準噶爾人了。


    程噩左手舉起短火銃,右手抽出腰刀來喝道:“棄銃抽刀,藤牌手在前,隨本官壓過去!”


    “殺!”


    禁軍士氣大振,自是不會放過這等痛打落水狗之機。非但是禁軍,兩側關外兵早已按捺不住,待看明旗號,當即衝殺而出,朝著準噶爾潰兵席卷而去。


    衝殺不過一裏,眼看到得準軍寨前,卻見屍橫遍野,那方才還好端端的營寨,這會子斷壁殘垣,大門更是燃起烈火來,內中無數準軍哭爹喊娘朝後狼狽奔逃。


    兩條腿如何跑得過四條腿?程噩追到寨前,即便恨得牙癢癢,也得鳴金收兵。別忘了後頭還有一部準噶爾兵馬呢。


    待程噩領兵迴返,卻知後頭的準軍見勢不對,竟自行撤走了。程噩頓時欲哭無淚,大好的軍功啊,平白讓關外兵占了便宜。


    兩千關外兵衝殺一日,傍晚時方才迴返。事後統計,此戰斃敵四千餘,準軍大部潰逃,降敵三千有奇。另擊傷準軍主帥小策零,擊斃台吉吹拉克諾木齊、阿爾布坦溫布、藏巴紮布。、


    大順方麵,禁軍陣亡十九人,傷二十七;關外兵陣亡七十八,傷三百一十。另,此戰拋費東風火箭兩千四百枚!


    吳海寧總算明白了什麽叫大撒幣!說白了就是用銀子砸啊!準軍潰退前,大抵斃傷不過千餘,約等於兩枚火箭砸一個人……這般奢侈的戰法,莫說是準噶爾了,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給他砸暈了!


    轉天李惟儉兵分兩路,一千關外兵押送俘虜迴返西寧,餘部留守山穀,待午後援軍趕至,這才一並朝著忠勇王大軍靠攏。


    兩日後抵達沙柳河畔,山中準軍大策淩部會同小策零早已退去。連番鏖戰,準軍折損兵馬一萬五千餘,其中五千是精兵。準噶爾哪裏禁得住這般折損?眼見討不到便宜,大順援軍又至,這才緊忙撤走。


    此時李惟儉尚且不知忠勇王受創,心中頗為納罕,怎地忠勇王這般沉著。那準噶爾雖退得從容有序,可總要追擊一番才是吧?


    方才將所部安置好,程噩便快步奔行而來:“李大人,王爺醒了,即刻要見李大人!”


    李惟儉不敢怠慢,緊忙出了營帳朝著中軍大帳尋去,路上才知數日前忠勇王受創,前兩日不過不良於行,其後兩日昏厥、高燒,軍中大夫連換了幾道方子,這才將情勢穩定下來。


    入得中軍帳中,李惟儉抬眼打量,便見忠勇王眼窩深陷,靠坐床榻之上,這會子竟起不得身來!


    武毅鎮總兵張鈺、邊軍武威鎮總兵王成斌連同所部副將、參將盡數到場,軍帳中靜謐一片,隻聞輕微甲葉撞擊之聲。


    軍醫上前低聲言語,忠勇王好半晌才睜開眼睛,略略掃視一周,說道:“都來了……閑話少說,準噶爾人撤了?”


    張鈺抱拳道:“稟王爺,末將所部並三千關外兵於三日前在大杆溝大破小策零,俘殺準噶爾兵馬七千餘,據俘虜供述,那小策零背後受創,逃得半日便昏迷不醒,隻怕時日無多。”


    說這話時,張鈺心下憤懣不已,此番鏖戰八個月,卻偏生被個外行搶了頭彩。莫說是張鈺,便是王成斌也鬱悶不已。


    那忠勇王略略思忖,說道:“關外兵……豈不是李複生帶著的?複生來了?”


    李惟儉聞言趕忙越眾而出,拱手道:“臣李惟儉,見過王爺。”


    忠勇王麵上擠出幾分笑意,略略頷首,道:“複生可真真兒是本王的福將啊……你暫且退下,待本王處置過軍情再說旁的。”


    李惟儉應聲退下,忠勇王略略問過幾句,旋即吩咐道:“準噶爾人遠來,鏖戰數月,青海一地牧民早就星散。我軍補給艱難,準噶爾人隻怕更難。張鈺、王成斌!”


    二將當即越眾而出,齊聲道:“末將在!”


    “王成斌沿青海湖南下掃蕩,一應牧民、喇嘛、台吉,膽敢反抗天兵者,格殺勿論!”


    “是,末將領命!”


    “張鈺分出一旅留守大營,餘下沿山穀追擊追噶爾人,若大策淩進入瀚海,則尋水源駐守,不可入瀚海追擊。”


    “是!”


    忠勇王好似用完了全身力氣,愈發虛弱道:“就是這般,執行吧,軍中文書仔細計較各部功勳,快馬報與京師。”


    眾人紛紛拱手應承,又默默等了半晌,見忠勇王好似又昏厥了過去,張鈺徑直紅了眼圈,低聲吼道:“兒郎們隨本將來,不把大策淩打迴伊犁誓不罷休!”


    甲葉嘩嘩,一眾軍將紛紛退下。李惟儉心下焦急,卻不曾動地方。他兩年裏苦心經營,不過抱了兩條大腿,一條是恩師嚴希堯,一條便是忠勇王。


    這忠勇王眼看不濟,他又怎能不急?


    有這二位遮風擋雨,李惟儉兩年裏免了多少麻煩?若忠勇王倒下了,旁的不說,來日這內府中必有一番勾心鬥角。


    李惟儉緊忙上前與那軍醫道:“太醫見諒,本官略學過些許岐黃之術,不知王爺到底何處受創?”


    那軍醫怔了怔,看向床邊的太監陳福。陳福抹著眼淚忽而生出希冀來:“李大人實學造詣非凡,說不得便有醫治之法,周太醫快給李大人瞧瞧!”


    軍醫應下,掀開攤子,頓時惡臭盈鼻!李惟儉仔細觀量,便見忠勇王右腿外側高高腫起,內中腐爛化膿,說不得已然得了破傷風之症。


    那周太醫道:“在下兩次為王爺清創,奈何此時天氣炎熱,加之連日降雨,因是傷口非但不見好轉,反倒腐爛化膿。”說話間又將一張紙箋遞過來:“這是在下所列藥方,李大人看看吧。”


    李惟儉於岐黃之術不過略知一二,一邊兒看著藥方子,一邊兒問明忠勇王症狀。乏力、頭暈、高燒不退,也不知算不算破傷風。


    這等情形有多大幾率活下來?李惟儉不得而知,隻知以這會子的條件,隻怕是極難。他蹙眉暗自思量,陳福麵上焦急,卻不敢出言攪擾。


    好半晌,太監陳福終究忍不住,哭道:“李大人可有法子了?”


    李惟儉福至心靈,忽而想起一法,道:“本官也不敢作保,成與不成還在兩可之間……”


    陳福跳腳道:“誒唷我的李大人,這都什麽時候兒了?不拘什麽法子,總要試一試。若果然出了事兒,都算咱家的,咱家抹脖子跟王爺一道兒去了,怪不到李大人頭上。”


    李惟儉肅容拱手道:“既如此,本官這就叫人準備物什,大略要幾日光景。”


    出得中軍帳,李惟儉點過吳海寧,吩咐道:“去,找幾個靈醒的民夫,散出去給老爺我抓一樣東西。”


    “老爺吩咐就是,是要兔子還是羊?”


    李惟儉停步看向吳海寧,鄭重道:“綠豆蠅,越多越好!”


    “啊?”


    李惟儉複又邁步而行,遙遙衝著程噩喊道:“程部總,將補給中的高粱酒盡數找出來,再找一大甕來!”


    ……………………………………………………


    如今。


    京師皇城,乾清宮東暖閣。


    戴權手捧戰報,誦讀起來抑揚頓挫,聲情並茂:“……當是之時,李郎中命營中火箭一分為二,三更造飯,四更聚將,五更引兵而出。五百禁軍列陣於前,兩千鐵騎分列兩翼,全軍聞鼓而進,行九進十連環之法……霎時萬箭齊發,準軍大亂,李郎中窺得準軍破綻,提刀縱馬當先而行,喝道‘殺賊報國便在今日’,兩翼鐵騎襲出,準軍遂大潰!


    此戰,斬首四千餘,俘三千有奇。小策零重傷,敗走沙柳河,與大策淩合兵後撤。李郎中引兵追擊竟日,人馬浴血而還,手刃台吉……


    ”


    禦座上政和帝實在繃不住了,趕忙出言道:“罷了罷了,莫要念了。”


    首輔陳宏謀不禁揶揄道:“恭賀聖人,不料李複生竟是不世出的將才。”


    東暖閣裏的都是人精,誰不知大順戰報是個什麽德行?分明是順風仗,到了戰報上非得寫成曲折離奇,將領兵之人一個個吹成孫武再世、衛青複生一般,好似不如此不足以顯露軍中文書文筆。


    是以不論是首輔陳宏謀,還是政和帝,都知這捷報水分極大。除了捷報上的斬首、俘虜做不得假,餘下的隻怕沒一句真話。


    那李惟儉是什麽人,政和帝還不知道嗎?拜在嚴希堯門下,分明就是小狐狸一頭,說他督軍而戰政和帝信,說他提刀縱馬去殺敵……除非太陽打西邊兒出來,否則政和帝是決計不肯信的。


    但不論如何,此戰終是勝了的!大策淩退走瀚海,青海盡數落入大順掌中,先前嶽鍾琪又攻下了烏斯藏,喀爾喀方向陣線又維持著,大順對準噶爾已形成三麵包圍之勢,準噶爾人不過是甕中之鱉,遲早都會亡國。


    政和帝豪賭一場,終究是贏了。


    戴權收了捷報,搭眼觀量,便見聖人略略鬆了口氣,隨即蹙眉道:“忠勇王……”


    戴權趕忙道:“聖人,張總兵上奏,說李郎中尋了個法子,正在醫治。”


    “可能醫好?”


    “這……大抵有三成把握。”


    政和帝心下大慟,說道:“再派禦醫,一應藥物準備周全,限期二十日趕赴西寧,定要將朕的兄弟救迴來。”


    戴權緊忙應下,又退在一旁。


    政和帝這才看向陳宏謀等閣臣,道:“青海大捷,報功文書隨後即至,內閣好生議一議敘功之事,不可讓前方將士寒心。”


    此為正事,陳宏謀當即躬身領命。


    正待此時,外間忽有小黃門駐足,戴權悄然行將過去,問明情形,隨即捧著封了火漆的奏章迴返:“稟聖人,欽差嚴大人送來六百裏加急。”


    戴權將奏章呈上禦案,政和帝驗明火漆,打開鋪展開來細細研讀,隨即怒斥道:“無法無天!”


    啪——


    奏章摔在地上,陳宏謀彎腰撿起來粗略觀量,便見內中寫明:‘兩淮商人迭荷恩賞卿銜,乃於曆年提引一案,將官帑視為己資,除自行侵用銀六百二十餘萬兩外,或代購器物,結納饋送,或借名差務,浪費浮開,又侵冒銀至數百萬兩……經查,通共應向商人追繳銀一千零十四萬一千七百六十九兩六錢。’


    ‘另,臣已查明,鹽司上下勾結,收買名醫,知巡鹽禦史林海少時傷腎,遂開出傷腎之方……’


    方才看罷,政和帝便道:“兩淮鹽政敗壞,鹽司上下一應拘拿,著大理寺拘押、核查,查明罪責,從重定罪!”


    兩淮鹽政官商勾結是有的,但絕非這般誇張。政和帝窮怕了,這才要變法,而變法第一刀自然就斬向了兩淮那八頭肥豬。


    陳宏謀樂見其成,因是並無意見。隻是這學生方才立下戰功,轉頭老師又查辦了兩淮鹽案,待追繳了銀子迴朝,隻怕再沒人能阻擋嚴希堯入閣。想著往後又要與嚴希堯那老狐狸打交道,陳宏謀就頭疼不已。


    ……………………………………………………


    捷報傳開,京師上下自是歡喜不已。


    傅秋芳、晴雯、紅玉、琇瑩、香菱等李家宅第裏的女子前幾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如今聽聞確鑿消息,頓時長長鬆了口氣。


    便是呆香菱每日家也多了不少笑模樣,傅秋芳更是去了城中佛寺上香還願,幾女湊了銀錢舍了一千斤香油,感激漫天神佛保佑李惟儉平安無恙。


    隨即迴返家中,每日暢想老爺到底何時歸來。


    隻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左等不見迴返,右等不得動靜。正心下焦急納罕之時,總算得了李惟儉親筆信箋。


    傅秋芳等看罷了信箋,頓時又提心吊膽起來。信中所述,李惟儉迴返西寧居停二十日,以蛆蟲、烈酒為忠勇王清創,加之禦醫會診,忠勇王雖幾次危急,可好歹是熬過來了。


    本道差事已交,李惟儉就該隨著忠勇王一道兒迴返京師。怎料前方關外兵與武威鎮竟起了齟齬。官司鬧到老將軍馮唐麵前,三名關外同知言隻信李惟儉,並不信旁人。


    馮唐隻得去信西寧,調李惟儉重迴青海,帥三千關外兵清繳殘敵。這會子已然是七月中,這清繳殘敵還不知要拋費多少時日,說不得待李惟儉迴返就要來年。


    知傅秋芳等掛念,李惟儉隻道此番不過是治安戰,並無太多危險。可話雖如此,兵兇戰危的,誰敢保就不會有個萬一?


    榮國府中,黛玉、迎春自是一般心思,都暗自擔憂不已。可好歹不用再與準噶爾交戰,料想總會少了幾分兇險?


    其餘人等,則心思各異。探春、惜春年歲還小,這且不提。老爺賈政迂腐方正,酸了幾句兵兇戰危便作罷;王夫人卻是心下泛酸,那李惟儉不過比寶玉大了二、三歲,一早兒便是一等男,此番再升爵,豈不是就成了子爵?為了個承襲後的三品將軍,王夫人苦心孤詣謀算至今,人家李惟儉卻輕飄飄的得了子爵!真真兒是羨煞人!


    轉念又想,大姑娘元春方才封了妃子,也不知何時能誕下龍種,若得了寵,說不得寶玉還真真兒能做個國舅爺呢。到時候寶玉封個侯、伯,也眼氣眼氣那李惟儉,這就叫有福之人不用愁;


    賈母又是另一番心思,出征萬裏,戰陣之上搏前程,老太太依稀迴憶起了年輕時的過往。賈家如今的風光,可不就是老國公搏殺出來的?奈何家中子弟不肖,如今竟連個撐起門戶的也無,賈母讚歎李惟儉運道之餘,不由得暗自憂心,也不知她死之後賈家又是怎麽個情形;


    比之前麵幾位,大老爺、大太太這兩公婆尤為上心,賈赦每日家往五軍部走動,今兒探聽了,說是李惟儉起碼封子爵,後兒便說小策零一命嗚唿,說不得儉哥兒這迴能封了侯!


    公婆二人先是高興一番,這李惟儉非但沒死,還立下大功,親事自是還能續上,先前作想自然拋諸腦後,隻當不作數。可轉念思忖,若那儉哥兒驟然升了高位,自家的迎春可就愈發配不上了?


    大老爺舊事重提,想著將迎春過繼了。可莫看當日說得理直氣壯,動真章兒時,想著要見賈敬,賈赦頓時打怵不已。轉頭又與邢夫人商議一番,便琢磨著將迎春先行過繼到邢夫人名下。


    如此,迎春名分上也算大房嫡女,大抵配得上那儉哥兒了吧?


    這公婆二人種種落在王熙鳳眼中,鳳姐兒自是鄙夷不已。思忖著若當日婚事敲定也就罷了,拖延至今,儉兄弟與二姑娘差距越來越大,這婚事隻怕是不容易了。


    儉兄弟這般年歲,論人才有人才,論家財有家財,放到誰跟前兒都是上好的金龜婿,京師中權貴人家哪裏會就此放過?隻怕這暗地裏不知有多少動作,就等著儉兄弟迴返京師便要發動。


    公爹、婆婆還妄想著促成二人婚事……嗬,隻怕是難了。旁的不說,單是李守中那一關就過不去。


    又有李惟儉比照在前,眼見賈璉終日不過虛應了照看園中雜物,大多丟給大總管賴大打理,餘下光景也不知鑽到哪處花街柳巷去了,王熙鳳自是氣惱不已。


    往常不過是小事兒,心氣兒不順的王熙鳳就能發了脾氣,很是與賈璉鬧了幾迴。由是夫妻二人愈發生分。


    那梨香院看似安安靜靜,寶姐姐一如往常,實則李惟儉立下這般大功,薛姨媽與寶釵又怎會沒旁的想法?


    放在早前,薛姨媽還能自欺欺人,隻道李惟儉根基淺薄,到底比不得榮國府。今時今日又是不同,那李惟儉眼看著起了勢,連王舅母都尋機掃聽了幾迴,聽那意思,竟有保媒拉纖的心思。


    薛姨媽本心就想著尋了大樹好乘涼,這才先送寶釵小選,跟著又賴在榮國府不走。早知李惟儉這般能為,當日漕船上就該好生結交,此後若不加幹涉,說不得寶釵就與那李惟儉湊在一處了呢?


    薛姨媽唉聲歎氣,後悔不迭;薛蟠更是談李惟儉而色變。薛蟠此人媚上淩下,自是知曉大順如何看重軍功。李惟儉得軍功而封爵,往後莫說是榮國府,怕是連他舅舅王子騰都要禮敬三分,又哪裏是他敢開罪的?


    隻是事已至此,大錯鑄成,再去討好、道惱也是無用,莫不如從此避而遠之。


    不同於薛姨媽與薛蟠,寶姐姐熱毒發作,綿延半月方才好轉。從此徹底死心,心中再無奢望。


    儉四哥有此功業,此番迴轉會封什麽爵?子?伯?還是候?不拘什麽爵,都不是如今薛家能高攀的了。


    早前有皇商底子在,薛家便是四大家裏湊數的。如今皇商底子沒了,薛家不過尋常商戶,又哪裏配得上這般門第?


    終究……還是錯過了。


    一連服了幾日冷香丸,寶姐姐徹底將那奢望拋諸腦後,又如往日般‘任是無情也動人’,隻是與寶玉往來又勤快了幾分。


    寶姐姐想的分明,百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李惟儉再是良配,她再是動心動念,如今也再無可能了。


    七月,兵部勘核一應功勳,封賞文書昭告天下。青海諸將一應無缺,各有賞賜,唯獨少了個李惟儉。


    其後便有言語流出,卻是處置了兩淮鹽政,領刑部尚書銜入內閣的嚴希堯與首輔陳宏謀因著李惟儉的封賞吵得不可開交!


    點算軍功,單隻是斃傷了小策零那一戰,就足夠李惟儉連遷四等,爵至二等伯的,這還沒算押運補給、西山島水泥務呢,若算上,便是一等伯也能當得。


    陳宏謀開出的封賞不是低了,而是高了!二等候、驃騎將軍,前者是武勳,後者是武散階。倘若李惟儉領了這般封賞,從此就得歸到武勳一班,頂多在內府、五軍部,最多能轉到兵部打轉。


    嚴希堯可是李惟儉的恩師,哪兒會看著得意弟子吃這般大虧?當即據理力爭,隻道李惟儉年少,不可封賞太過。


    其後點算功勳,認為理應封二等伯、資德大夫,毫無疑問,後者是文官散階,意味著往後李惟儉隨時可以轉到各部任官。


    嚴希堯甫一入閣便與首輔陳宏謀連番鬥法,為此事爭執半月有餘,其後政和帝拍板。晉李惟儉為二等伯、資德大夫,擇其祖籍封號竟陵。


    有禦史心下酸澀,出班出言,認為聖人此舉封賞太過。不意那政和帝竟拍案而起,叱道:“不過是個二等伯,有何好爭的?莫非朕的胞弟還不值一個二等伯?”


    其後滿朝文武才知,那李惟儉竟用烈酒、蛆蟲為忠勇王清創,將養數月,當日眼看著就要撒手人寰的忠勇王,如今竟痊愈了!


    有欽天監西夷官兒當即出列,說蛆蟲清創之法,西方早已有之,這定是李惟儉師從西夷之法。


    政和帝頓時破口大罵,將那西夷罵了個灰頭土臉。


    當日忠勇王眼看就不行的時候,你這西夷為何不說西方有蛆蟲清創之法?如今人家李惟儉用了,還治好了親弟弟,這會子跑出來說此法早就有……早幹什麽去了?


    一應人等被罵了個灰頭土臉,無人再敢有異議。封賞文書當日刊載邸報,京師各報紛紛轉載,聽聞人等無不嘖嘖稱奇。


    二等伯啊,方才十六歲,文有陶朱生財之能,武有躍馬殺敵之勇,這般人物,三百年都未必出一個。


    聽聞那李複生如今還不曾娶親,當下京師中有適齡女子人家,紛紛聞風而動。也不知如何走動的關係,總之月餘光景之後,金陵莫愁湖畔的李家老宅頓時賓客盈門。


    致仕的李守中起初還很欣慰,隻道親朋故舊還不曾忘了他這食古不化的老古董,可沒幾天就惱了……怎麽一個個話裏話外都是來給儉哥兒說親的?敢情探望是假,說親是真?


    李守中性子本就頑固,當下就惱了,從此閉門謝客,更是與梁氏大吵了兩迴,足足在書房睡了月餘方才搬迴去。這且按下不表。


    封賞定下,李家上下自是歡喜無比,傅秋芳又張羅著將後頭的兩處宅子並進府邸,奈何那兩處宅子主人也頗有來頭,且並無典賣房舍之意,這擴充府邸之事隻好暫且按下。


    榮國府中,自是另一番情形。


    此時省親別墅已初具規模,停在後樓後窗眺望過去,便能瞥見園中花草景致。後樓關起門來並無外人,因是紫鵑、雪雁與女官衛菅毓便隨意了幾分。


    衛菅毓先行開了頭兒,兩個丫鬟也連連恭賀黛玉。黛玉俏臉殷紅一片,雖是心喜,卻羞惱著嗔了幾嘴,總算將這番打趣揭過。


    憑窗而望,心思不禁飄遠。她從不奢求功名利祿,錦衣玉食過得,粗茶淡飯自然也過得。可偏生儉四哥不這般想。


    黛玉都能想到,倘若來日再會,若她嗔惱幾句,那儉四哥定會笑吟吟說道:“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啊……且,妹妹不要是妹妹的事兒,旁人有的,妹妹總該也要有。免得來日低人一頭,還要瞧旁人臉色。”


    想到此節,黛玉不禁噙了笑意。是了,他定會這般說。笑意緩緩斂去,又化作思念。如今她再不求旁的,隻求著儉四哥平平安安的,盡快迴返。


    雜事纏身,昏昏漲漲,狀態實在不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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