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儉扯著傅秋芳、攬著晴雯往內中行去,府中仆役分列兩側,遙遙便朝著李惟儉跪拜請安。


    略略瞥了一眼,便知又多不少生麵孔。李惟儉麵上笑著,低聲與傅秋芳說道:“這般繁文縟節,往後還是免了吧。丫鬟、婆子福身問安,小廝、仆役長揖問禮也就是了,不用非得下跪。”


    傅秋芳就道:“也就是這一迴,老爺到底走了一年,甫一歸來,上下都高興,這是討彩頭呢。”頓了頓,又道:“我知老爺年歲還小,生怕折了福,往後吩咐仔細了,定不會這般了。”


    捏了捏微涼的小手,李惟儉眼看到得正房,便道:“過會子請安之類的就免了,是了,隨行禁軍莫忘了打賞,那二十個北山護衛須得在家中安置了。”


    傅秋芳腳步一頓,緊忙將茜雪招唿過來,低聲略略吩咐,茜雪連忙頷首而去。李惟儉一行進得廳堂裏,管著銀錢的晴雯拿鑰匙開了庫房,與茜雪合議一番,取了八百兩銀錢來。


    其中五百兩打賞了千裏護送的禁軍,又為其在周遭酒樓點了一桌席麵,十幾名禁軍頓時歡天喜地,沒口子的道謝而去。


    餘下三百兩賞給了二十名北山護衛,又分發酒肉、安置住地自是不提——畢竟內外有別,這北山護衛往後可算是府裏人,不可一次賞的太過。不然往後心氣兒高了,看不上那仨瓜倆棗的月例銀子,必心生怨懟。莫不如細水長流,還能念及老爺、姨娘的好兒。


    那北山護衛自有吳海平照應著,晴雯鎖了庫房,緊忙快步迴返廳堂裏。便見那隨行的大小包裹一個個鋪展開來,卻是李惟儉此番帶迴來的土儀。


    琇瑩瞥見晴雯,當即雀躍著招唿道:“快來,老爺帶迴來好些物件兒不知是什麽。”


    香菱便拿了一物,觀量半晌才發問道:“老爺,這是何物?”


    “蟲草。”李惟儉正色道:“莫小看此物,這東西在青海價比黃金。”


    青海戰事平息,自知不日便要迴返,李惟儉緊忙四下搜羅特產,這蟲草自不會放過。可問詢後才知,這會子中醫竟還不曾引入蟲草,倒是藏醫早已用此物治病。


    蟲草可是好東西啊,李惟儉拋費月餘光景方才在青海搜羅了十來斤,西寧居停那兩日又搜羅了二斤——他財大氣粗,就差將此地蟲草盡數卷走了。


    除去蟲草,黑枸杞、犛牛肉幹自然也有,李惟儉大馬金刀落座了,任憑幾個姑娘嘰嘰喳喳環繞左右,隻覺心下無比舒泰。


    傅秋芳陪坐一旁,略略點算此行帶迴來的土禮,便道:“這蟲草、黑枸杞既然稀罕,妾身看不若分作四份。一份留作家用,一份送嚴閣老府上,一份送榮國府,留一份年節時走禮。老爺看這般可妥當?”


    李惟儉笑著應下,傅秋芳又叫過丫鬟念夏,仔細吩咐晌午酒席,專門點了幾樣李惟儉愛吃的。


    待吩咐過這些,這才陪著李惟儉說了家中大事小情。


    香菱之母甄大娘身子漸漸養了過來,就是手上凍瘡不好養,每到冬日就見不得冷水;大姐姐李紈每月總會來上兩三迴,為家中事務沒少上心;那西席先生請了來,春闈落榜,如今還在府中教導賈蘭實學;蒸汽機廠子一切如常,隻是訂單日多,又擴了幾分;二嫂子王熙鳳昨兒方才來過,暖棚果蔬眼看要上市,王熙鳳雄心壯誌,與紅玉、傅秋芳商議著再壓價幾分,趁著這一冬徹底將繕國公家的暖棚擠兌黃了!


    李惟儉隻笑吟吟聽著,時不時頷首。這些家務事,他才懶得計較。傅秋芳說過,周遭晴雯、琇瑩、紅玉、香菱你一言、我一語,或說起趣事,言辭嗔怪,種種不一而足。


    不拘是哪個,每每與李惟儉對望,或含羞垂首,或淺笑凝望,或秋水盈盈,又或和羞繞指。心中千言萬語,卻因旁人也在,便隻能道尋常。


    恰似白居易所言:相逢不語,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暈紅潮,斜溜鬟心隻鳳翹。待將低喚,直為凝情恐人見。欲訴幽懷,轉過迴闌叩玉釵。


    又如蘇軾所言:斂盡春山羞不語,人前深意難輕訴。


    李惟儉心下動容,有情,又有欲。青海鏖戰經年,素了這些時日,當下便有些按捺不住。恰此時碧桐進得內中,福了一禮道:“老爺、姨娘,鍋爐房說水已熱了。”


    傅秋芳便張羅道:“老爺風塵仆仆,不若沐浴更衣,過會子早些開席。”


    李惟儉應下,起身舒展身形道:“在西北吃了一年沙子,可得好生洗一洗。”


    他邁動腳步,那傅秋芳許是年歲最長,還有些矜持,隻端坐了不曾動彈。餘下幾個,隨著李惟儉的腳步,各有不同。


    琇瑩心下不曾多想,因是亦步亦趨;晴雯心中滿滿都是李惟儉,方才跟了兩步,眼見琇瑩湊了過去,便蹙眉停步;紅玉與晴雯一般心思,又念及丫鬟、婆子都在跟前兒,如今她管著家務事,不好太過露骨,因是隻行了一步便停將下來;香菱雖與紅玉同樣一步便停,心下卻因著害羞。


    倒是那碧桐極有眼力勁,自知這會子湊不上跟前兒,便幹脆讓在了一旁。


    月前李惟儉來信大抵定下歸期,幾個女子便商議著排了期。還是如過往般每人三天,若有月事變故再臨時調換。一別經年,閨中之怨溢於言表,這夜裏隻能輪值排期,可伺候著沐浴卻是難得親近之機。


    又過得一年,如今除去晴雯方才過了十四,琇瑩與李惟儉年歲相當,餘下紅玉、香菱都滿了十六。紅玉早前開了臉兒自是不提,香菱卻一直苦苦等著。


    眼見琇瑩搶了李惟儉而去,旁人還好,晴雯向來喜怒外露,當即就蹙了眉頭,滿是不喜。


    傅秋芳年歲最長,便勸慰道:“你也知琇瑩是個什麽性子,怪隻怪你落後一步。罷了,莫愁苦了,來日方長,還怕老爺迴頭兒忘了伱不成?”


    晴雯嬌嗔不依,隨即道:“虧得我知曉琇瑩沒那麽多心思,不然迴頭兒定要她好看。”


    傅秋芳笑過又看向期期艾艾的香菱,低聲道:“你那事兒迴頭兒我與老爺提提,挑個好日子,總不好再讓你多等下去。”


    香菱羞喜交疊,麵上滿是暈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不提內中女子言笑,卻說李惟儉與琇瑩一道兒到了耳房。這內中早已改做了浴室,眼見便是冬月,內中熱氣升騰滿是氤氳,大木桶裏裝滿了熱水。


    李惟儉任憑琇瑩給自己褪去衣裳,看著磚石地麵兒暗自思忖,迴頭兒須得將瓷磚弄出來,也不知能否燒製出浴盆等物……誒?大順琺琅工藝發達,卻不知能不能順勢搞出搪瓷工藝來。


    褪去中衣,琇瑩隻瞥了一眼便紅了臉兒。但見四爺腰身上半點贅餘也無,身形好似那西洋雕塑一般,看上一眼便讓人心下怦然。


    李惟儉寬衣解帶,略略試探了水溫,整個人便浸入溫熱水中。琇瑩悶頭打濕了帕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擦拭著,好半晌沒言語。


    李惟儉忽而樂了:“怎麽沒話兒了?”


    琇瑩訥訥須臾,癡笑道:“四爺瞧著又長高了呢。”


    李惟儉調笑道:“嗯,七尺有餘,大抵還會長一些……倒是你,怎地一年不見還是這般高?”


    “唔——”琇瑩頓時愁眉苦臉起來,抱怨道:“我也不知啊……哥哥、弟弟、二姐都是修長身量,怎地偏生到了我這兒就不長了?前兒方才量過,還是六尺。”


    “說實話。”


    “不到六尺。”琇瑩沮喪道:“如今晴雯都比我高了。”


    李惟儉笑道:“罷了,矮一些也挺好,起碼摔跟頭不會太疼。”


    琇瑩頓時羞惱不依,略略頑笑,她衣襟便被打濕了。李惟儉探手扯了雙手,略略一帶,琇瑩便唿吸急促著,連衣裳也不肯褪去便進了浴盆裏。


    李惟儉頓時愕然:“待會子你怎麽出去?”


    緊要關頭,琇瑩哪裏管得了那些?隻道:“大不了裹了外裳跑迴房裏……四爺,我……想你呢,很想很想那種。”


    當下內中旖旎自是不提,有詩為證:


    薄羅輕綺透肌膚,冬日初長彩閣虛;


    喜自憑欄無別事,水風來處溫相如。


    眼見臨近午時,茜雪來報,說午宴置備齊整,過來請示傅秋芳何時傳菜。


    傅秋芳隻道不急,這會子老爺還不曾沐浴過呢,哪兒能就開席?內中幾個女子,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心思卻紛紛飄遠,都暗惱琇瑩太過耽擱功夫。


    還是晴雯忍不住道:“罷了,我去催一催吧,免得迴頭兒老爺再著了涼。”


    紅玉便笑著揶揄道:“是要催一催,就怕你這一去好有一比——肉包子打狗,有去無迴。咯咯……”


    晴雯挑眉哼聲道:“再多嘴就換你去。”


    紅玉趕忙告饒:“再也不敢了,好晴雯,還是你去催吧。”


    晴雯白了其一眼,這才輕挪蓮步去了。這會子臨近午時,香菱便道惱,先行去伺候甄大娘用飯,說須臾便迴轉。


    待香菱一走,內中隻餘紅玉與傅秋芳,紅玉便低聲道:“老爺此番一個人兒迴來的,看來先前咱們是多心了。”


    傅秋芳便道:“許是吧……不過西北苦寒之地,姑娘家的顏色不入老爺的眼也是有的。”


    紅玉便笑道:“偏生姨娘多心,我卻不這般想。便有如我跟琇瑩,論顏色隻怕都比不得碧桐,老爺還不是一並寵著?可見啊,比起顏色來,老爺更看重情意呢。”


    傅秋芳就嗔笑道:“你這般說,倒顯得我疑神疑鬼似的,也不知是誰前兩日憂心忡忡的,一直尋我來說話兒來著。”


    兩女彼此打趣一番,都紛紛放下心事。都道果然沒看錯人,老爺素日裏行事有度,極少放縱,料想往後不會學勳貴那般,什麽髒的臭的都往身邊兒攏。若果然尋了滿院子的鶯鶯燕燕,今兒起了口舌,明兒生了齟齬,真真兒是操不完的心。


    說過半晌話,那香菱都伺候過甄大娘迴返了,依舊不見李惟儉迴來。那晴雯果然被紅玉言中,做了迴打狗的肉包子。


    隻是念及李惟儉在外苦了一年,這會子大家夥也不曾計較。又過了一刻,沐浴過後的李惟儉這才與紅雲滿麵的晴雯迴返廳堂裏。


    傅秋芳與紅玉都是過來人,搭眼一瞥便知內情。那琇瑩不曾露麵,晴雯容光煥發,便是不曾真個兒成就好事兒,隻怕也得了好處了。


    又須臾,換過衣裳的琇瑩這才到來,傅秋芳張羅著開宴,又趕忙打發人將賈蘭請了過來。


    蘭哥兒又長了一歲,如今七、八歲年紀,行事卻一板一眼,極為穩重。進得內中恭恭敬敬見了禮,李惟儉就笑著隨口問了功課,見其一一作答、並無磕絆,頓時歡喜道:“蘭哥兒聰慧,來日不拘儒學還是實學,定然有所成。”


    一高興,李惟儉解下隨身所佩和田玉虎紋平安扣摘將下來,起身送到賈蘭手中:“當舅舅的此番沒帶什麽趁手的,這玉佩乃是友人所贈,便轉贈蘭哥兒了。望而後平安順遂,早日頂門立戶。”


    這是親舅舅,又是個不差錢的,賈蘭當即接過玉佩喜道:“舅舅放心,我往後定會撐起家業來,不讓母親掛心。”


    李惟儉一巴掌拍在賈蘭瘦弱的肩頭,扯著其入席,當下珍饈佳肴,不迭的傳將上來。


    幾個女子不過略略用了些飯食,便盡心伺候起來,這個為其斟酒,那個為其布菜。傅秋芳看在眼中,隻見李惟儉下箸如飛,不見過往的溫文爾雅,反倒多了一股子男兒豪情,隻專挑著青菜下筷,那魚、肉卻不曾多動。


    傅秋芳心下暗忖,都道草原蠻子都是茹毛飲血之輩,料想老爺在西北定然沒吃順口過。因是便將幾樣可口的青菜挪到了李惟儉麵前。嘴上還道:“老爺慢些吃,又沒人與老爺搶。”


    李惟儉笑道:“習慣了,說不得什麽時候就有軍情,這用飯自是要快一些才好。”


    此言一出,頓時惹得眾女心下發酸,伺候起來愈發殷勤。待酒足飯飽,賈蘭起身告退而去,李惟儉便與姬妾留在房中,或小意溫存,或慷慨豪言,惹得一眾姬妾迷醉不已。待到夜裏,自是滿室旖旎,不足為外人道也。


    ………………………………………………


    轉過天來,臨近辰時李惟儉方才自脂粉叢中起身。左邊兒的傅秋芳兀自還在裝睡,她性子拘謹,怎奈久疏戰陣,這一載李惟儉又氣力漸足,傅秋芳實在耐受不住,連連告饒,隻得求了碧桐代其受過。


    當是之時傅秋芳迷迷糊糊看了一場活春宮,那會子隻是羞怯又納罕,到了此時想起昨夜種種,幹脆羞怯得不敢睜開眼。


    那西洋女子碧桐果然不知廉恥,強撐著起身伺候了李惟儉穿戴,隨後一如往常,麵上並無異色,惹得傅秋芳心下生出幾分忌憚,將那碧桐歸類為了狐媚子一類。


    這日李惟儉神清氣爽,待用過早飯,便命紅玉準備了土儀,臨近午時便領著人朝老師嚴希堯府邸而去。


    遠在青海時便已知曉老師嚴希堯辦了兩淮鹽案,順勢該鹽引為票鹽法,其後順理成章迴返京師領刑部尚書之職,入得內閣,月餘光景便權傾一方,與新黨陳宏謀分庭抗禮。


    李府距離嚴府不遠,行不多時便到了地方。眼見李家車馬到來,門子自知定是李惟儉迴來了,趕忙打發人入內稟報。


    待須臾,李惟儉方才下了馬車,那徐管事便緊忙滿麵堆笑迎了上來。遙遙作揖:“誒唷,小的恭賀伯爺凱旋而還。昨兒老爺與二公子還提起伯爺,說隻怕就這幾日便迴來了,不想今兒伯爺就上了門兒。”


    李惟儉笑著道:“徐管事何必客套?景文兄可在?恩師可在?”


    “在,都在,可巧,老爺方才迴府。”


    說話間李惟儉提了禮物,隨著徐管事入得側門,遙遙便見嚴奉楨小跑著自儀門迎了出來。


    “複生!”


    “景文兄!”


    李惟儉拱手作禮,那嚴奉楨卻衝將上來扯了其手搖了搖:“複生可算迴來了,邸報上說你上陣殺敵了?不是……我就納悶兒了,砸了那麽老些東風,怎地還要複生上陣殺敵?”


    大順的報功文書不寫得曲折離奇,比說書的還精彩,就怕引不起上頭的重視。隻是這事兒能明說嗎?


    李惟儉便笑道:“這個容後再說,待我先見過了老師與師娘。”


    當下嚴奉楨引著李惟儉入內,這會子嚴希堯還在見客,二人便先到得內宅拜見了師娘。那一盒子禮物,二斤蟲草就價值不菲,餘下黑枸杞、肉幹隻是尋常。


    此時禮法,天地君親師,這師恩隻在親恩之後,是以師娘待李惟儉自是極為熱絡。問過青海情形,好一番唏噓,又看過禮物,隻道李惟儉費心了。一高興之下,師娘脫口便道:“複生晌午莫走了,今兒我親自下廚。”


    李惟儉好歹還噙著笑,邊兒上的嚴奉楨頓時色變,實在忍不住道:“母親何故恩將仇報?要不還是讓愛娘親自下廚吧,好歹還能做熟了。複生好不容易全須全尾的迴來,母親就繞過他這一遭吧。”


    師娘頓時拍案而起:“好啊,連你也嫌棄娘的手藝了!”


    當下探手擰了嚴奉楨的耳朵,頓時疼得嚴奉楨告饒不已。


    鬧過一場,有丫鬟來報,說嚴希堯已然端茶送客,李惟儉趕忙起身去了書房。心下暗忖,中午說什麽也不能留下,不然非吃出個好歹不可!


    進得書房裏,便見老師嚴希堯容光煥發、精神奕奕,一載不見,好似官威更甚了。


    李惟儉恭恭敬敬施禮:“學生李惟儉見過老師。”


    嚴希堯笑著擺擺手:“自己找地方坐,到了為師這裏還客套給誰瞧?”


    李惟儉笑著落座,待茶水上來,嚴希堯便問起青海情形來。李惟儉一一敘說,待說罷了,嚴希堯沉吟半晌道了一句:“可惜了。”


    “老師說的是,弟子離開西寧前,王爺觀望地圖歎息不已。錯非王爺意外受傷,此番隻怕有機會重創準噶爾。待來日我大順厲兵秣馬,定可一舉蕩平。”


    嚴希堯卻道:“我可惜的是那小策零不曾當場死了,事後點算軍功,為此事朝中沒少扯皮。”


    見李惟儉麵上並不在意,嚴希堯就道:“你道這軍功隻是尋常?往後再征準噶爾,你哪裏還有機會上陣?”


    李惟儉便道:“老師,弟子此番純純撞大運。若換做開闊之地,弟子將那四千枚東風盡數放了,都不見得能重創小策零。有此運勢,弟子已是心滿意足,不敢再做奢求。”


    嚴希堯頓時滿意頷首道:“不錯,還知道恭儉。為師先前還擔心你少年得意,從此目無餘子。”


    李惟儉便道:“學生多少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這天下才高之士如過江之鯽,學生不過中上之姿,又哪裏敢輕狂?”頓了頓,揭過青海之事,李惟儉道:“老師,這朝中局勢——”


    嚴希堯乜斜一眼,打斷道:“不過是扯皮。”


    “啊?”


    “聖人變法之心甚篤,沒有陳宏謀也有李宏謀,這祖宗之法也到了改一改的時候。隻是這如何改,卻要仔細計較了。廢奴之法群起攻之,陳宏謀不得已暫且放下,如今欲行攤丁入畝之法。”


    “可行?”


    “異議頗大,不過此番陳宏謀鐵了心要推行,隻怕來日地方上必有紛擾。”


    堂堂首輔,推行政令一遭受阻也就罷了,若連連受阻,誰還把陳宏謀放在眼裏?剛好青海戰事平息,更有嶽鍾琪發泄也似滅了渤泥國,不日便會入京獻俘闕上,陳宏謀正好借大勢推行政令。


    所謂攤丁入畝,與前番廢奴之法如出一轍,瞄著的還是江南士紳。且其後還有官紳一體納糧之法,這二法連番組合下來,聖人與首輔的名聲怕是好不了,不過大順國力定會增強。


    嚴希堯情知自己上位,不過是聖人平衡朝政,決不許其阻礙新法推行。因是隻在細枝末節、人事任免上與陳宏謀計較,所以嚴希堯才說‘扯皮’。


    這詞兒雖不雅,卻道明內情,果然就是在扯皮。


    朝政一語帶過,嚴希堯道:“如今複生樹大招風,這官職、爵位,這幾年是別想了。來日就算有奇思妙想,最好也推出去。”


    李惟儉心領神會道:“學生知道了,老師是怕學生犯了小人?”


    嚴希堯笑道:“禦史台那起子言官早就看複生不順眼了,錯非複生行事謹慎,隻怕早就群起而攻之了。”


    李惟儉自知老師這是好意,趕忙拱手謝過。


    嚴希堯忽而沉吟不語,盯著李惟儉看了半晌,直把李惟儉看得心下沒底,這才道:“複生從前居停榮國府,可是與府中庶女迎春有舊情?”


    “嗯……”怎麽說起這個來了?李惟儉思忖著道:“倒是有幾分憐惜之情。二姐姐迎春性子綿軟懦弱,學生若就此罷手,隻怕來日定會有不忍之事。”


    老師嚴希堯便道:“再是不忍,也須得先顧好了自己。複生與榮國府尋常走動也就罷了,切不可牽連太深。”


    此言意味深長,早前嚴希堯就說起過,此時舊事重提,莫非這內中有事發生不成?


    “老師的意思是——”


    嚴希堯壓低聲音道:“前番王子騰裁撤邊軍將領,內中不少都是賈家親兵出身。聖人為撫賈家之心,這才封了賈家女為妃。哪知賈家實在不知好歹,前番入宮謝恩,轉頭兒就去了東宮。”


    這事兒李惟儉知道,當時就暗忖,賈家真真兒是自尋死路。先前投機廢太子,大敗虧輸也就罷了,元春好不容易封了妃子,不知本分隱忍,竟明目張膽去拜訪太子!


    太子才十五、六年歲,聖人正春秋鼎盛,賈家這是存的什麽心思?你讓人家政和帝怎麽想?


    眼見李惟儉隻是頷首,麵上並無異色,嚴希堯掃量一眼,門前仆役頓時心領神會,緊忙守在門口。


    李惟儉見此,自知恩師隻怕有隱秘之事要說,緊忙起身湊到了近前。


    就聽嚴希堯說道:“老夫如今領刑部尚書之職,近來與慎刑司多有往來……那廢太子之女秦氏,隻怕死於非命啊。”


    “啊?”


    “老夫忖度,隻怕此等行徑乃是寧國府為保廢太子之子,這才不得已斷尾求生。如今大勢在聖人,聖人不在意廢太子之子,卻惱怒於寧國府暗害宗女。前番看了慎刑司奏報,聖人摔了硯台,連道三聲‘該死’。”


    “這……”李惟儉隻道秦可卿之死另有隱情,卻從未想過秦可卿竟是被人下了毒手。是誰下的手?賈珍?一直不露麵的尤氏?還是惱於被親爹戴帽子的賈蓉?又或者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賈敬?


    投機東宮,又隱匿廢太子遺孤,為此不惜謀害廢太子之女,換了李惟儉是聖人,隻怕也會生出屠滅賈家之心。


    也就是如今王子騰還不曾將賈家故舊清理完,不然賈家覆滅就在旦夕!


    李惟儉不由得心思轉動,若賈家覆滅,以自己的權勢,自可將幾個可憐女子搭救出來。隻是會不會牽連到大姐姐?便是大姐姐無事,親外甥蘭哥兒怎麽辦?


    賈蘭可是榮國府二房嫡親的孫兒,若果然抄家滅族,無論如何賈蘭都逃不過。大姐姐全部心思都放在蘭哥兒身上,若賈蘭有事兒,大姐姐又豈能好了?


    嚴希堯眼見李惟儉立在那裏蹙眉不語,當下也不說話,隻是為其斟了一杯茶水。好半晌,待李惟儉迴過神來,嚴希堯才道:“看樣子,複生怕是要管一管了。”


    李惟儉苦笑著拱手:“老師,旁人也就罷了,我那大姐姐與外甥,學生無論如何都要管一管。”


    嚴希堯並未出言苛責。此時親親相隱乃是人之常情,若李惟儉無情無義,嚴希堯反倒要過後思量,這學生往後會不會做了白眼狼。這般有情有義,反倒愈發讓嚴希堯讚賞。


    因是嚴希堯便笑道:“複生有主意了?”


    李惟儉便道:“總要讓聖人消了氣再說旁的。”


    嚴希堯揶揄道:“如何消氣?這迴可不是幾千萬銀子的事兒。”


    李惟儉脫口便道:“榮國府赦老爺貪鄙無狀、政老爺昏聵無能,既然造釁在寧——”他抬頭看向嚴希堯道:“——那便滅了寧國府,總要讓聖人出了氣再說。”


    嚴希堯說道:“如今賈家上下都有慎刑司的眼線,複生這般謀算怕是瞞不過聖人。”


    李惟儉笑道:“何必瞞著聖人?來日學生尋上慎刑司,堂而皇之謀算就是。”


    嚴希堯也不說旁的,起身自書架上抽出厚厚一摞書籍遞將過來:“喏,拿迴去好生看看吧。”


    李惟儉連忙雙手捧了,便見書冊上赫然寫著‘大順律’三個大字,頓時哭笑不得。他這會子實在沒心思造訪榮國府,因是留在嚴府食不知味地吃了師娘的特色料理,捧著大順律便迴了自家。


    路上心下暗忖,無怪賈家落得個‘白茫茫一片真幹淨’,真真兒是自己作死啊。如今謀算著讓賈蘭脫離賈家怕是不可能了,隻能先行發落了寧國府,暫且熄了聖人的火氣,再尋機行事。


    到得自家,吳海平緊忙迎了,稟報道:“大奶奶方才到了,這會子正與傅姨娘說話兒呢。”


    “大姐姐來了?”


    李惟儉當即進得內宅,果然便見李紈正隔著桌案與傅秋芳說這話兒。見其歸來,李紈起身相迎,到得近前上下打量,舒出一口氣道:“天可憐見,可算全須全尾的迴來了。黑了,也壯實了幾分,儉哥兒愈發像大人了。”


    李惟儉笑道:“大姐姐這是什麽話?我如今頂門立戶,早就是大人了。”


    李紈不禁唏噓道:“是啊,如今儉哥兒可是大人了。”


    待幾人重新落座,李紈便道:“昨兒蘭哥兒迴來說儉哥兒迴來了,今兒我可是跟郡主好生商量了,這才提早一個時辰出來。儉哥兒下晌可是要去榮國府?”


    李惟儉正謀算著算計寧國府,哪兒有心思去榮國府?因是便道:“方才迴來,有些疲乏,我正琢磨著好生歇歇,明兒再去瞧大姐姐呢。”


    感謝開手動擋的女司機盟主打賞


    感謝青山依舊半生流離打賞


    感謝paul2萬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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