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臘月,卻說這日趕上休沐,紫鵑想著倆月不曾迴家了,便與黛玉告了假,一早兒便出得榮國府,朝著自家尋去。


    出得寧榮街來,正要尋騾車雇了,往外城石板胡同去。左等右等,不見騾車過往,忽而一人拉著一輛怪模怪樣的兩輪車停在紫鵑身前。


    那車夫雙手拉著兩條長杆,其後車廂也不曾封閉,頭上倒是有遮擋風雪的棚子。


    那車夫呲牙笑道:“姑娘可要坐車?便宜!”


    “這是何物?”


    “人力車,工部造器坊上月方才造出來的。”


    紫鵑問道:“到石板胡同多少錢?”


    那車夫盤算一番,道:“三十文……換成騾車,少說收姑娘八十、一百的。”


    竟然這般便宜?紫鵑月錢不過一吊,還要留下一些采買胭脂水粉,自是想著儉省一些。因是當即應下,小心上了人力車。車夫吆喝一聲,抬起車杆,隨即調轉方向朝著城外跑去。


    紫鵑捧著小小包袱心下新奇,但覺這人力車雖簡陋,卻感覺比騾車平穩多了。迎麵時而便碰見一輛這般的人力車,路過豬市口還瞧見幾個趕騾車的與十來個拉人力車的廝打起來……


    因著車身小,那車夫於人群中好似泥鰍般來迴穿梭,素日裏小半個時辰的腳程,不過兩刻便到了地方。


    付了車資,紫鵑進得胡同兒裏,走不多遠便進了一處大雜院。與鄰人略略言語,紫鵑停在一處廂房輕輕喚了聲兒,房門立馬推開,婦人笑吟吟將紫鵑扯進廂房裏。


    “還想著你這個月不迴來了呢。”


    紫鵑坐在炕頭,說道:“府裏頭為著省親的事兒,上上下下忙作一團,也是今兒才得了空,趕忙就跟姑娘告了假……我爹呢?”


    其母盤坐炕沿道:“賣雜拌兒去了。”


    紫鵑蹙眉納罕道:“上迴不是跟爹說過了,這冬天也有暖棚菜。”


    婦人撇嘴道:“快莫說了,餿主意。那暖棚菜騰貴,一捆菠菜瞧著一斤出頭,不賣三錢銀子都迴不來本兒,你爹拿了一迴,足足賣了三天才賣出去。算算還沒賣雜拌兒賺的多呢。”


    所謂賣雜拌兒,便是幹果、果脯混在一處,一小包三個大錢,搖著撥浪鼓走街串巷,賺得不過是個辛苦錢。暖棚菜與之相比出息多了不少,可平頭百姓又有幾家舍得花費大價錢就為了冬日裏吃一口青菜的?


    紫鵑眉頭不展,道:“是我想差了——”說話間緊忙自袖籠裏掏出荷包來,將兌好的幾枚碎銀子遞給其母:“——娘,這銀子你收下貼補家用吧。”


    往常其母雖唉聲歎氣,卻從不拒絕,不料這會子卻道:“這銀錢還是你留著吧。等你爹將雜拌兒發賣的差不多,我跟你爹就換個營生。”


    “換個營生?”


    其母難得露出笑模樣,壓低聲音道:“可不好跟外人說嘴……你爹上月賣雜拌兒遇見了個貴人,給介紹了個打更的差事,管吃管住每月一兩銀子。”頓了頓,又道:“聽說還缺做飯的,你爹說我到時候也去試試,說不得一個月也能賺上一吊錢呢。”


    京師百姓,五口之家,一年有個二、三十兩銀錢便夠過活。管吃管住,還給一兩銀錢,還有這等好事兒?便是什麽都不會的母親,若去幫廚都有一吊錢……紫鵑心下忽有所感,忙問:“娘,那貴人到底是誰啊?”


    其母便道:“聽說是那廠子的管事兒。”


    “廠子?”


    “就是南麵那勞什子蒸汽機廠子,整天冒黑煙的那個。”


    這下紫鵑便是再吃頓也恍然過來,那所謂的貴人,定是儉四爺打發來的。儉四爺……還真真兒是言而有信呢,隻是或許貴人事忙,如今方才想起來吧?


    紫鵑幫著母親操持家務,待晌午父親挑著擔子迴來,瞥見紫鵑,頓時樂嗬嗬出去切了一刀肉,又打了一角酒迴來。這一日紫鵑家中其樂融融,待到申正過了,她這才依依不舍地出得家門,往榮國府迴返。


    許是那人力車還是少,等了好半晌也不曾等到,紫鵑咬牙雇了騾車,臨近酉時方才迴了榮國府。


    不料剛進角門,忽聽身後招唿,停步便見平兒領著個丫鬟笑吟吟追了上來。


    紫鵑便笑問:“平兒姐姐這是哪兒去了?”


    平兒笑道:“還能哪兒去?二奶奶如今不好走動,那莊子裏可不就得我去照看著?伱這是剛從家來?是了,下頭管事兒的說你爹就來了一迴就不來了。”


    紫鵑連忙道惱:“這卻是我的不是了,本道暖棚菜供不應求,不料市井百姓還是嫌太貴,我爹進了一迴,賣了足足三天方才賣完,算算竟比不得賣雜拌兒賺的多呢。”


    二人說話間進了儀門,平兒便道:“是了,如今這暖棚菜雖說便宜了不少,可還是太貴。不過也不好說,說不得三五年的,就連平頭百姓也吃得起了呢?”


    這卻非是平兒信口雌黃,而是王熙鳳眼見暖棚營生日進鬥金,那繕國公家眼看遭受不住,便動了心思,想要將繕國公家中的暖棚一並買下來。


    鳳姐兒心很大,想著先將京師的暖棚營生盡數籠絡在手,其後太原、西安、津門、濟南……這北方大城多的是,說不得單單靠著暖棚營生就能賺個百萬家資呢。


    方才到得向南大廳,忽聽得身後哀嚎聲不絕,轉頭兒便見小廝背著哭嚎的賈環快步進了角門。


    眼見後頭還有個小廝隨行,平兒緊忙過問道:“這是怎麽了?”


    那小廝撇撇嘴道:“莫提了,環三爺跟著後院兒賈芹耍頑,不知怎麽過路的馬車驚了,好巧不巧將環三爺給撞了個正著。”


    “唷,人沒事兒吧?”


    小廝道:“怕是傷了胳膊。”


    平兒緊忙道:“那趕緊去叫太醫,傷筋動骨的可不好耽擱了。”


    小廝應下,緊忙追著前頭而去。


    出了此事,平兒暗自思忖,再沒了說話兒的興頭,過了向南大廳二人分開來,紫鵑朝著賈母院兒行去,平兒則過穿堂,自夾道繞行,進東院,隨即就聽得趙姨娘那好似殺豬般的叫罵聲。


    過兩道角門,繞過粉油影壁方才到了鳳姐兒院兒。剛要進門兒,便見丫鬟善姐自內中行了出來。


    平兒笑問:“奶奶打發了差事?”


    善姐就道:“奶奶隱約聽得前院兒哭喊,打發我去瞧瞧出了什麽事兒。”


    平兒便道:“甭去了,我剛好知道。”


    善姐就笑道:“那倒好,省了事兒了。”


    善姐掀開簾櫳,讓平兒入內。平兒轉過廳堂,便到了暖閣裏。抬眼就見鳳姐兒右腳打著夾板,如今正靠坐炕桌旁,借著燭光端詳著賬目。


    眼見平兒歸來,鳳姐兒忙問:“暖棚那頭兒如何了?”


    平兒解下外氅,善姐緊忙接過,平兒便笑道:“還能如何?昨兒紅玉去看了半日,今兒我又去了,料下頭人也不敢怠慢了。”


    王熙鳳蹙眉道:“可不敢小瞧了。上次那事兒又是誰傳出去的?如今還查不分明。這莊戶瞧著老實本分,為個仨瓜倆棗的,什麽事兒都能說嘴。多去走動巡視,也免得下頭人怠慢了。”


    因瞥見善姐還在,王熙鳳便問:“掃聽到了?”


    善姐看向平兒,平兒就道:“剛進府就聽見環三爺哭喊,卻是街上遊玩被驚馬給撞了。我瞧著,隻怕胳膊使不上氣力了。”


    王熙鳳哼哼一聲,沒言語。若換做往日,說不得王熙鳳還得去尋賈蓉、賈薔這些後輩為自己報仇。可如今又是不同,操持那般大營生,暖棚裏莊戶數百,又有新聘的護院數十。


    王熙鳳砸下二十兩銀錢,自有手下人尋了青皮喇咕料理此事。聽聞那賈環隻是斷了胳膊,王熙鳳心下不過稍稍解氣。正是緊要的當口,錯非賈環使壞,她何至於困在炕上不能動彈?


    這裏外裏,也不知耽擱了多少事兒。


    平兒有話說,扭頭吩咐善姐:“沒你的事兒了,下去歸置吧。”


    善姐應下,福身告退。待其走遠,平兒才道:“奶奶往後可不敢這般莽撞,那些青皮喇咕沒個輕重的,若是撞死了人,說不得就得攤上官司!到時候那些青皮喇咕一準兒將奶奶供出來。”


    王熙鳳卻渾不在意,隻道:“撞死他才解恨呢!真真兒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那趙姨娘就不是個省心的,環哥兒瞧著隻怕還不如趙姨娘。”


    平兒不知如何勸說,似賈環這般年歲,正是熊孩子的時候。每日家調皮搗蛋,也不知惹出多少禍事來。


    說話間外間婆子出言,卻是賈璉迴來了。


    平兒緊忙起身,挑開簾櫳,賈璉便熏熏然行了進來。


    “今兒可好些了?”賈璉說話間便挨過來,探手便要摸鳳姐兒的小腿。


    王熙鳳手疾眼快,探手輕輕抽了下,蹙眉道:“這才多咱功夫?總要一二月才見起色。”嗅了嗅,又道:“又去哪兒喝得黃湯?一身酒氣,熏死個人。”


    賈璉便道:“今兒珍大哥做宴,蓉哥兒、薔哥兒跟著胡鬧,我就多喝了兩杯。”


    王熙鳳納罕道:“珍大哥無緣無故請的什麽酒?”


    賈璉笑著意味深長道:“今兒尤老安人領著二姐、三姐登門兒了。”


    “又來?”自打秦可卿過世,尤二姐、尤三姐逐漸長成,出落的愈發標致,尤老娘三不五時便領著倆女兒上門打秋風。


    王熙鳳本道尤老娘是想尤二姐、尤三姐做了賈蓉續弦,可寧國府風聲傳聞,賈珍竟與二姐、三姐頑笑不忌,隱隱有打情罵俏之意。


    且賈珍自秦可卿過世後,又納了幾房姬妾,終日縱情聲色,寧國府風評大壞。因是王熙鳳心下厭煩,皺眉數落道:“往後東麵兒少去,喝多了黃湯,說不得做下那等沒臉子的事兒來!”


    “嗬,你道沒有?”賈璉湊將過去,附耳低語一番,王熙鳳頓時駭然不已。


    驚愕看向賈璉:“還,還能這般?珍大哥與蓉哥兒他們……”


    賈璉心中癢癢,不無豔羨之意,口中卻道:“東府的事兒,咱們也管不得。誒,你可別外傳。”


    “我聽了都慪得慌,誰會傳這等糟心事兒!”


    賈璉又道:“方才蓉哥兒說,那賴升家的小子,過到儉兄弟家中作小廝了?”


    “還有這迴事?”


    賈璉便道:“蓉哥兒說這廝手腳不幹淨,被他教訓了兩迴,許是心下害怕,這才求了珍大哥放了身契。嘖嘖,沒想到又跑去了儉兄弟家中。”


    王熙鳳頓時上了心,道:“迴頭兒須得跟紅玉言語一聲兒,平兒,這事兒記下了。”


    “哎,記下了,奶奶。”


    賈璉道:“我隻怕不隻是手腳不幹淨,蓉哥兒提起那廝恨得牙癢癢,還說待哪日見著了,定要給他個好兒呢。”


    夫妻二人又略略說過一會子閑話,賈璉便賠笑道:“鳳兒,這都十幾天了,你看我這——”說話間扭頭打量一旁的平兒。


    平兒自是知曉其意,頓時羞得偏過頭去。


    王熙鳳冷笑一聲,說道:“我道二爺這般好心,還知尋我說些話兒,原是又來打平兒的主意。也罷,既然如此,平兒夜裏就跟二爺一道兒睡吧。不然我去外間,正好兒跟你們騰地方?”


    “額,你這話兒說的——”


    賈璉搓手還不曾說完,就聽平兒道:“這卻不巧了,今兒天葵剛來,二爺還是自個兒睡書房吧。”


    王熙鳳噗嗤一聲笑了,賈璉眨眨眼,頓時惱羞成怒,起身一甩衣袖,道了聲‘晦氣’便氣悶而去。


    待其一走,王熙鳳就道:“三不五時的,也容他吃一迴甜頭兒,不然這吃不飽,隻怕總要惦記外頭的。”


    平兒卻道:“奶奶,我方才可是實話實說,今兒真來了。”


    王熙鳳笑吟吟不言語,心下又哪裏肯信?


    轉過天來,方才用過早飯,王熙鳳正與幾個管事兒婆子交代事宜,來旺媳婦便來報:“奶奶,李伯爺身邊兒的小廝來給奶奶送了個物件兒。”


    “物件兒?”王熙鳳心下納罕,不知李惟儉送了什麽,連忙問道:“是都有,還是單送我的。”


    來旺媳婦就笑道:“這迴是單送奶奶的。”說話間朝後招唿:“快抬進來。”


    簾櫳挑開,兩個粗使丫鬟將一具按著輪子的椅子抬了進來。王熙鳳一掃量,便見兩側有窄胎,半鐵半木質地,靠背、扶手上還雕琢了鳥獸花紋。


    王熙鳳略略思忖便想到了用處,頓時笑道:“這是怎麽個說法兒?”


    來旺媳婦兒笑道:“那小廝說,儉四爺尋思著奶奶行動不便,就命人造了這輪椅,說坐在上頭,由人推著走也能四下走動。”


    平兒頓時喜道:“奶奶快試試。”


    當下平兒並婆子扶著王熙鳳下炕,坐在輪椅上,平兒親自推了,便在房中來迴走動。王熙鳳頓時咯咯咯笑個不停:“誒唷唷,瞧瞧儉兄弟這心思,我看著輪椅傷了腿腳能用得,這上了年歲也用得。辦個廠子造出來,就算不能大富大貴,可賺個小富是跑不了啦。”


    頓了頓,趕忙與來旺媳婦兒說:“那小廝可走了?”


    “迴奶奶,還在儀門外等著迴話兒呢。”


    王熙鳳笑道:“你去說,就說待我謝過儉兄弟,等我大愈了,一定登門拜謝。”


    來旺媳婦應下,王熙鳳又道:“可不好摳門了,去賞那小廝一吊錢吃酒去吧。”


    平兒去內中取了一串錢交與來旺媳婦,來旺媳婦兒這才告退而去。


    王熙鳳這會子來了興致,緊忙換了衣裳,命平兒推著她外出。這平地還好,就是過門檻有些費勁。後來平兒想了個法子,尋了兩塊板子,過門檻時搭作橋,如此方才推著王熙鳳去了王夫人院兒。


    這邊廂暫且不提,卻說來旺媳婦兒出得儀門,堆笑與那小廝說了,又賞了一串錢,忽而覺得這小廝好生眼熟,因是問道:“瞧著小哥兒眼熟,莫非也是這附近的?”


    賴尚文嘿然笑道:“來大娘怎地忘了,我是賴尚文啊。”


    “瞎!險些忘了,你如今在儉四爺府上辦差?”


    “正是。時候兒不早,來大娘迴吧,我也得迴了。”


    來旺媳婦兒應下,瞧著賴尚文顛兒顛兒出了角門,麵上頓時一沉。暗罵賴尚文狗屎運,前腳兒剛被逼出寧國府,後腳兒竟去了儉四爺府上。任誰都瞧得出來,儉四爺那兒可比寧國府強百倍。


    卻說賴尚文出得榮國府,晃晃蕩蕩朝寧榮街外行去。尋思時候還早,便想著找個賭檔耍兩手,不料剛出寧榮街,迎麵兒一輛馬車行來,內中人掀了車簾正往外觀量著,忽而瞥見賴尚文,頓時喝道:“賴尚文?停車!”


    馬車戛然停下,賴尚文嚇得一縮脖子,慌不擇路就要跑。方才跑出去幾步,便被隨行的小廝笑嘻嘻圍攏下來。


    “賴二哥這是哪兒去?”


    “好些時日不見,咱們兄弟親近親近。”


    此時賈蓉陰森森自馬車上跳下,緊走幾步飛身一腳踹在賴尚文腰子上,賴尚文誒唷一聲頓時成了滾地葫蘆。


    “賴尚文,還認識你蓉大爺不?”


    賴尚文哭喪著臉道:“蓉大爺,那銀子都還了,您——”


    “呸!足足一千兩,你才還了一百兩,那餘下的九百兩呢?”


    “啊?”


    “不信?”賈蓉自懷中一掏,便掏出欠條來,鋪展開來湊到賴尚文麵前:“嘿,睜開你的狗眼瞧仔細了,這上頭到底是一千兩啊,還是一百兩?”


    賴尚文定睛觀量,那上頭果然寫的是一千兩。他本就是雞鳴狗盜之輩,哪兒還不知是著了賈蓉的道兒?不問自知,那借據金額定是用墨魚汁寫的,待其簽字畫押,這才重新用筆墨寫上一千兩。


    撲啦——


    借據收迴,抬腳踹在賴尚文胸口:“白紙黑字兒,你就算鬧到衙門也是大爺我有理。快說,幾時還債!”


    賴尚文幹脆躺地不起,哭喪著臉兒道:“蓉大爺誒,您就算把小的骨頭渣滓碾碎了,也不值一千兩啊。”


    “少他娘的哭窮,你大伯家修那園子花了七、八萬,你當我不知?”


    “這……那是大伯,與我何幹?”


    賴尚文是真沒錢。先前吳海寧打了樣兒,賴尚文眼見其偷了鼻煙壺發賣,自然也動了心思。奈何李惟儉的書房太過素淨,那書冊、筆墨都是有數兒的,賴尚文隻趁機偷了兩支湖筆,不過賣了三百錢,塞牙縫兒都不夠。


    眼見遠處有人觀量,賈蓉一努嘴,幾個小廝拖著賴尚文就走,須臾到了牆角兒。


    賈蓉陰惻惻道:“敢碰你蓉大爺的女人,蓉大爺就教你個乖。剩下九百兩,一文不能少。掀起半個月,過了時日,別管我算你利錢。”


    賴尚文磕頭求饒不止,隻道果然沒錢。


    賈蓉惱了:“你偷了我多少物件兒,如今去了李家,不會有樣學樣兒?”


    賴尚文就道:“小的打理書房,裏頭物件兒都是有數兒的,哪兒有油水——”


    “蠢材!”賈蓉喝罵一聲,忽而心下一動:“物件兒才幾個錢?書房裏的東西才真真兒值錢呢!”


    賈蓉脫口說罷,越琢磨越興奮!


    李惟儉是誰?公認的李財神啊!姓李的還是酸秀才時,每日家就鑽進書房裏寫寫畫畫,那水務、西山煤礦、水泥務還有蒸汽機廠子,說不得都是那時候琢磨出來的。


    對了,還有那暖棚,瞧著不起眼兒,一年也是四五萬的銀子!


    寧國府發引秦可卿,幾乎掏光了家底兒。賈珍又聲色犬馬,可憐賈蓉正經八百的寧國府嫡子,每月竟隻二十兩的月錢。二十兩夠幹什麽的?去錦香院見人姑娘一麵兒,打個茶圍就沒了。


    賈蓉心下也不奢望什麽水務、水泥務,隻消偷來個暖棚那般的營生,就心滿意足了。


    越想越興奮,賈蓉搓手俯身壓低聲音道:“蠢材,你聽仔細了,姓李的書房裏寫寫畫畫的紙箋才值錢!你若偷個有用的,那九百兩就此一筆勾銷。咱們的事兒,就此揭過!”


    賴尚文將信將疑道:“果真?”


    賈蓉嗤笑一聲,道:“我?會哄你個奴才秧子?”


    賴尚文不言語,隻盯著其袖籠。賈蓉麵色一紅,咳嗽一聲,改口道:“這不是給你這廝個教訓嘛。少他娘囉嗦,幹不幹?”


    ……………………………………………………


    李府。


    閑適一日,一早兒用過早飯,便有小丫鬟嘰嘰喳喳說道,側園中臘梅綻放。恰好昨兒夜裏有下了一場雪,晴雯、香菱便商議著與園中遊逛。琇瑩自是附和不已,傅秋芳年歲最長,如今已然二十二,自是不好意思與晴雯等耍頑,紅玉又忙著去照看暖棚,因是李惟儉便領著晴雯、香菱、琇瑩、碧桐到側園中耍頑。


    遊逛一番,眼見幾個女子堆起了雪人,李惟儉便負手自行遊逛起來。忽而瞥見吳海寧遠來,李惟儉便踱步到得近前。


    吳海寧躬身作揖為禮,說道:“老爺,還真讓您猜著了,家中果然有奸細。”


    “打更的曲四,昨兒休沐跟人在茶樓裏密會了一番。丁二哥盯著那人,幾次險些跟丟,最後眼瞅著那人進了慎刑司。”


    李惟儉:“……”


    他不由得暗忖,慎刑司為何會盯上自己?莫非是跟前明錦衣衛一個德行,朝野大臣家中都有坐探?


    左右他不做虧心事,因是便道:“不用理會這人。還有旁的嗎?”


    “有。”吳海寧又道:“那胡賬房繞著皇城兜轉三圈兒,這才去了中順王府,待了小半個時辰就出來了。”


    李惟儉樂了:“我就琢磨著忠順王不會老實。”


    自打早前在股子交易所大敗虧輸了一場,忠順王可謂流年不利。換了長史不說,跟著揚州鹽案,徹底斷了其大半財路。聖人、忠勇王,乃至於嚴希堯,忠順王都不敢招惹,李惟儉畢竟根基不穩,因是忠順王便將主意打在了李惟儉頭上。


    不拘是拿了錯漏,亦或者是盜了方子,那都是一本萬利的營生。因是那賬房雖是新長史找尋的,可每迴都是忠順王親自接見。奈何二年下來,李惟儉半點錯漏也無,那胡賬房更是進不去書房,隻能徒唿奈何。


    這會子吳海寧還沒弄明白李惟儉的心思,因是便道:“老爺,慎刑司那頭兒且不說,那胡賬房……是不是尋個由頭打發了?”


    “打發了幹嘛?留著有大用。”


    時過境遷,吳海寧躬身領命,也不多問。


    李惟儉轉而又問道:“巴多明那頭兒,有準信兒了?”


    吳海寧便道:“丁大哥昨兒還說了,那西夷沒事兒就愛往武備院左近轉悠,時常在茶樓上一坐就是大半天。”


    “嗯。”李惟儉踱步思量,半晌才道:“迴頭兒透個風聲,就是老爺我從榮國府搬走時,遺落了不少圖樣子。”


    “是,小的迴頭兒就去辦。”頓了頓,又道:“老爺,方才賴尚文迴來了,鼻青臉腫的,嘴裏一直罵著賈蓉。小的套話,那廝說,賈蓉耍詐,騙他簽了一千兩的借據。我看那小子賊眼亂轉,一準兒打什麽壞主意呢。”


    李惟儉笑容更盛。好,太好了!圖紙被盜,偷東西的是賴尚文,幕後指使的是賈蓉,得了信兒告發的是忠順王。那忠順王可是跟賈家有仇啊,得了這等機會,定會下死手整死賈家!


    從頭到尾,他李惟儉都置身事外,誰也挑不出他的錯兒來。


    “很好,下去先將老爺我交代的事兒辦妥了。”


    吳海寧領命而去。李惟儉停步竹林旁,又暗暗思忖內中細節,忽而就見吳海平快步尋來。到得近前便道:“老爺,方才得了信兒,忠勇王領著武毅鎮這會子都過了香山了。”


    李惟儉納罕道:“不是說還有一日光景嗎?怎地這般快?”


    吳海平道:“隻怕是京營將士歸心似箭,這才快馬加鞭,加緊了腳程。”


    香山距京師不遠,步行大半日腳程。刻下西征大軍歸心似箭,隻怕未時便能到京師。


    忠勇王可是李惟儉的大腿,不論怎麽論都要出城迎一迎。李惟儉當即迴返內宅,與傅秋芳交代了,傅秋芳緊忙將全套禮服自箱籠裏搬了出來。


    又過一個時辰,有小黃門來告知,西征大軍凱旋而歸,聖人出城十裏親迎,又於太廟受降獻俘、祭告列祖列宗,其後午門露布詔天下。


    李惟儉頓時哭笑不得,後兩者也就罷了,聽聞東歸大軍正好與渤泥國皇室走在一道兒,可出城十裏親迎……這是不是有點兒過了?


    忠勇王險死還生,政和帝這是覺著對不起親弟弟,方才如此大張旗鼓?


    既得君命,李惟儉不敢怠慢,換過祭服,料想坐車隻怕不便,幹脆騎馬領了護衛朝城外而去。


    這一路上果然擁堵不堪,此時還沒下朝,得了信兒的官員、百姓紛紛往西擁塞而去,路上還撞見了不少內府同僚。


    待到了城外,不過等了一個時辰,禦駕並文武百官便浩浩蕩蕩而來。四千禁軍隨行護衛,又有大漢將軍列陣出行,禦駕所到之處,百姓紛紛跪伏在地,山唿萬歲。


    足足用了一個時辰的光景,方才迎出十裏外,文武百官兩側分列,遙遙便見打西邊兒官道黑壓壓來了一票人馬。


    隊伍到得近前,忠勇王翻身下馬,隻一抬手,武毅鎮便單膝跪伏在地,山唿萬歲聲不止。


    政和帝龍顏大悅,親自端了酒盞與忠勇王對飲,又親手為其卸了甲胄,其後把忠勇王的胳膊一道兒要上禦駕。


    忠勇王嚇得不知如何是好,連連推脫,聖人方才止住念頭。其後兩隊匯做一隊,鳴鑼開道,禦輦繞城而走,到申時方才到了太廟。


    其後受降獻俘、祭告太廟、午門露布自是不提。待一切忙活完,這會子天都黑了。武毅鎮將士自去京營安置,聖人早早賜下酒肉,命其酒宴三日方才罷休。


    文武百官各自歸家,政和帝實在想念兄弟,幹脆扯著忠勇王去了皇城。


    忠勇王心下無奈,尋思著還是跟著點兒親哥哥吧,不然聖人大喜之下說不得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兒呢。


    此時就聽聖人道:“說來錯非李惟儉,老四這迴可兇險了。”


    想起當日種種,忠勇王連連點頭:“聖人說的是,說難聽的,那會子臣連遺書都寫好了。不想竟被李複生用歪主意給救了迴來。”


    聖人笑吟吟道:“四弟何以為報啊?”


    忠勇王隻是苦笑搖頭。


    聖人便打趣道:“我看夢卿過二年也到了年歲,不如——”


    “沒門兒!”忠勇王頓時吹胡子瞪眼,旋即發覺不對,這才改口道:“李複生不是早定了親事?夢卿總不能給人做並嫡妻吧?”


    聖人頓時仰天大笑,虛指忠勇王笑道:“老四啊老四,知你寶貝女兒,可也沒這般寶貝的。按你這性子,莫非留夢卿一輩子不嫁人不成?”


    忠勇王訕訕道:“李複生太過風流,不合適。”


    聖人止住笑,說道:“再如何說,也是救命之恩。嗯……朕倒是有一法,算是能略略迴報一二。”


    “哦?還請聖人明言。”


    政和帝笑吟吟道:“林海的閨女如今成了孤女,隻怕日子不好過啊。”


    忠勇王琢磨了下,隨即恍然:“原來如此,臣明白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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