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李惟儉一路奔至會芳園裏,迎麵正撞見琇瑩與碧桐自登仙閣下來,琇瑩見此忙問:“四爺,出了何事?”


    “人命關天。”李惟儉丟下一句話便奔行而過,琇瑩唬了一跳,將手中物件兒丟給碧桐,轉頭便追了過去:“四爺,等等我!”


    二人一路奔行,過凝曦軒、木橋,自東角門進得大觀園裏。秦顯家的顯是得了吩咐,根本不曾阻攔。


    李惟儉領著琇瑩奔行一陣,遙遙便見怡紅院左近人來人往,料定王熙鳳、寶玉定在此間。到得近前,鴛鴦正在門前翹首以盼,急切道:“儉四爺來了!”


    當下賈璉自內中迎出,也顧不得禮數,上前一把扯住李惟儉,好似扯住了救命稻草也似,一邊兒往內中行去一邊兒道:“儉兄弟快來,寶玉與鳳兒都不好啦!”


    當下自有丫鬟挑開簾櫳,李惟儉入得內中,便見賈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王舅母等圍在床前,黛玉、三春、寶釵,另有一豆蔻年華的姑娘等散落外圈,那床榻上捆著王熙鳳與寶玉二人。


    賈母瞥見李惟儉進來,老淚縱橫道:“儉哥兒可算來了,你快來瞧瞧,這到底是怎地了!”


    李惟儉這會子顧不得黛玉與迎春,目不斜視移步上前,說道:“得了信兒晚輩就往這邊廂跑,二嫂子與寶玉怎會忽而就發了病?”


    當下寶釵便道:“也不知怎麽迴事兒,鳳姐姐正與我們說的好好兒的,遇見寶兄弟來,二人忽而就叫起頭疼來,然後就這般了。”


    李惟儉略略頷首,朝著賈母一拱手:“老太太,且容我切脈診治一二。”


    當下賈母招唿,丫鬟上前將王夫人扶起來,那王夫人‘兒’‘肉’地叫了幾聲,隨即老淚縱橫道:“儉哥兒,好歹要將寶玉救了來啊。”


    李惟儉隻道:“我盡力而為。”


    當下撩開衣袍落座,先扯了寶玉的手臂切脈,隨即又與王熙鳳切脈。這會子二人身上火炭也似,口中無般不說,偏生細聽卻聽不出個數來。


    此時李紈追將進來,眼見李惟儉已然為二人診脈,便隻得氣喘籲籲立在一旁。有心勸說兩句,偏生不得空開口。


    切脈過後李惟儉便蹙起了眉頭,這二人,一個浮脈,一個弦脈,全然不同,偏生症狀如出一轍。起身招唿過來三名太醫,與其言語幾聲,李惟儉不由得心下納罕,莫非此番果然是中邪不成?


    刻下怡紅院內隻隱隱啜泣,餘者皆不敢高聲,賈母到底沉不住,問道:“儉哥兒,到底如何啊?”


    “老太太稍待。”李惟儉目光掠過眾人,點出二人來:“平兒姐姐、襲人,你二人且說說這幾日二嫂子與寶玉飲食起居,可曾吃過什麽獨這兩人吃過的?”


    平兒便道:“迴四爺,二奶奶日常飲食不過循常例,並不曾與別人不同。”


    襲人也哭道:“寶二爺也是一樣。方才還問過小廝,都說二爺在外頭不曾吃喝過。”


    平兒緊忙又如數家珍般將這幾日王熙鳳飲食,一一列明。襲人在旁附和幾句,果然並無差異之處。


    正待此時,大丫鬟鴛鴦來報:“老太太,玉皇閣張真人來了!”


    “快請!”


    當下賈璉迎出,須臾將一仙風道骨道人迎了進來。李惟儉此時還不得緣由,因是便與賈母道:“老太太,說不得二嫂子與寶玉房中有怪異之處,我去瞧兩眼,咱們迴來再說。”


    賈母不迭應下來,又起身去迎玉皇閣張真人。不用李惟儉言說,那平兒、襲人便隨著其一並而出。李紈見此,也追將出來,臨到怡紅院外,這才出言叫住。


    又將其扯到一旁交代道:“儉哥兒,萬萬不可費力不討好。你本事原就不在岐黃一道上,既然棘手,不若任其另請高明,何苦將自己牽連了?”


    李惟儉便笑道:“大姐姐說的我記下了,我不過盡一份心力,成與不成都不好說。”


    李紈見他聽勸,這才鬆了口氣:“這才好,須知你如今不同往日,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好,我記下了。”


    與李紈別過,李惟儉領著琇瑩,隨平兒、襲人出得大觀園,那襲人便道:“儉四爺,不如咱們先去綺霰齋,二爺房裏隻留了幾個小丫鬟,說不得這會子就亂動了物件兒。”


    平兒乜斜道:“寶二爺身邊兒的小丫鬟這般沒規矩?”


    榮國府規矩,大丫鬟方才有資格進房伺候,小丫鬟大抵都留在外間聽用。


    襲人便道:“平兒姐姐也知,二爺素來待人寬厚,這下頭的丫鬟難免沒了規矩。”


    襲人不過是找借口請李惟儉先行查看綺霰齋,為的是什麽,除去憨憨琇瑩,幾人都心知肚明。襲人一生榮華富貴都寄托在寶玉身上,倘若寶玉出了事兒,她這開了臉的丫鬟又如何自處?隻怕最後早晚淪落得配了小子。


    聽襲人這般說,平兒卻沒了話。外人都道平兒最是正直、周詳,實則人非聖賢,又豈能沒有私心?


    不然前一迴平兒也不會在賈璉枕頭上尋了青絲,逗弄了賈璉一迴,卻並不告知王熙鳳了。


    那周姨娘前車之鑒就在眼前,這鳳姐眼看又是一個王夫人,平兒又豈會不為自己考量?


    不拘如何,平兒此時到底閉了口。


    李惟儉看在眼中,心知肚明,眼看到得鳳姐兒院兒左近,便道:“既如此,平兒姑娘先行看住門戶,莫讓人亂動了,我先去綺霰齋瞧瞧。”


    平兒順勢應下,轉身便去了鳳姐兒院兒。餘下三人一路穿堂過道,轉眼到得綺霰齋,這會子除去幾個小丫鬟,內中隻有個麝月留守。


    眼見襲人領著李惟儉到來,麝月趕忙迎出來,紅了眼圈兒過問寶玉情形。襲人這會子無比冷靜,隻道:“二爺到底如何還不好說,儉四爺懷疑房裏有東西作祟,快讓儉四爺給瞧瞧。”


    麝月忙讓開身形,引著李惟儉入內。李惟儉在綺霰齋內翻檢一通,卻一無所得,隨口問道:“今兒都有誰來過?”


    那麝月道:“迴四爺,也沒外人來,就是太太身邊兒的彩霞來讓我給二爺準備衣物。”


    李惟儉看向琇瑩,琇瑩也略略搖頭,他便對襲人道:“我再去二嫂子屋裏瞧瞧。”


    麝月兀自啜泣不已,因是襲人便千恩萬謝將李惟儉送了出來。


    李惟儉與琇瑩快步而行,轉眼到得鳳姐兒院兒前,剛好瞥見一個丫鬟正與鳳姐兒身邊兒的丫鬟豐兒說著話兒。


    眼見李惟儉與琇瑩到來,那丫鬟便匆匆而去。


    豐兒招唿一聲,平兒迎出來,李惟儉停在門前瞧著那匆匆而去的身形,問道:“那是誰的丫鬟?”


    平兒便道:“是太太身邊兒的彩霞,也不知這會子來尋豐兒說什麽。”


    豐兒便道:“說是替太太來問奶奶白日裏都用過什麽。”


    李惟儉心下狐疑,王夫人若要過問,徑直尋平兒來問就是了,何必打發個丫鬟來問豐兒?


    當下進得內中,四下翻檢,忽而嗅見怪異氣息,李惟儉循著味道便自枕頭下翻出一串紙鉸的青臉白發的鬼來。


    這會子琇瑩、平兒與豐兒正在翻檢箱籠,正好無人瞧見,李惟儉便將那紙鉸的鬼鋪展開來,但見內中是一層棕紅的粉末。


    李惟儉料定鬧鬼的定是這粉末了,當下大失所望!


    心下不由得暗忖,果然,都是假的,得道飛升、長生久視怕是沒指望了。


    悄然將那紙鉸的鬼掖在腰帶裏,又暗忖,這粉末棕紅,鳳姐兒與寶玉又發癲、高燒,口中胡言亂語……怎地與誤食了毒蘑菇能看見小人一般症狀?


    說來也巧,他剛好在茅山上與師父學過幾方,應對這蘑菇中毒之症。


    轉眼拿定心思,李惟儉迴過身形等了須臾,待幾女翻檢了箱籠,都道一無所得,他便頷首道:“如此看來,並非鬼怪作祟……嗯,我心中有數了。”


    平兒忙湊過來道:“儉四爺可是有法子了?”


    李惟儉沉著臉道:“去怡紅院再說吧。”


    當下出得鳳姐兒院兒,眾人又一路迴返怡紅院。甫一入內,便見那張真人舞劍燒符,而後以符化水,又叫人撬開鳳姐、寶玉牙關,將一碗符水灌了下去。


    折騰好半晌,累得那位張真人滿頭滿臉的汗水,偏生鳳姐與寶玉卻不見起色。


    張真人無奈道:“貧道本事不濟,貴府還是另請高明吧。”


    說罷一甩衣袖扭身而去,此時賈政已迴,見此緊忙打發賈璉去送,備上二十兩簿儀自是不提。


    張真人這一去,賈母與王夫人又是哭天搶地,那王夫人更是險些昏厥過去。


    賈母好歹穩重些,眼見李惟儉迴返,連忙問道:“儉哥兒,如何了?”


    李惟儉拱手道:“老太太,我心中有數了。”


    “哦?”非但是賈母,便是那虛弱的王夫人也掙紮起身,緊忙催問道:“儉哥兒可有法子了?”


    李惟儉蹙眉沉吟道:“有是有,不過——”


    賈政眼見其為難,便開口道:“一應藥物、拋費,自然是家中來出,複生可有為難之處?”


    那王夫人也道:“不拘多少銀錢,便是將我那嫁妝典賣了,也要救了寶玉啊。”


    李惟儉緊忙擺手:“老爺誤會了,非是我故意拿喬——”說話間自袖籠裏取出錦盒,展開,內中是一枚紅彤彤的藥丸。“——當日我在茅山,眼見修行無望便要下山,師傅惋惜之餘,臨別贈了一丸丹藥與我,名為百毒丹。”


    “百毒丹?”


    李惟儉衝著錦盒內那一丸山楂球信口胡謅道:“師傅說此丹以百毒煉製,走的是以毒攻毒的路子,可解天下萬毒。隻是一則此丹隻有一丸,二則我如今雖料定二嫂子與寶玉乃是中毒所致,卻也不敢說死了。”


    說著一拱手:“畢竟人命關天,還請老太太拿主意。”


    “這——”賈母茫然須臾,隨即問道:“倘若不是中毒,那——”


    李惟儉苦笑一聲:“那隻怕便會中了丹毒,是以晚輩如今猶疑不定,還要請老太太拿主意啊。”


    賈母這會子早慌了神兒,哪兒來的主意?不由得看向賈政,賈政撫須沉吟道:“如今張真人、幾位太醫全都束手無策,我看不如死馬當活馬醫。”


    王夫人頓時叫道:“不可!若寶玉果然中了丹毒又該如何?”


    賈母又看向三名太醫,問道:“王太醫,你如何說?”


    王太醫心下對李惟儉的說辭自是嗤之以鼻,什麽百毒丹,聽都沒聽過。就道士煉的那些丹丸,不是吃死了自己,就是吃死了皇帝。可因著李惟儉如今位高權重,他卻不好開口駁斥。


    待賈母過問,王太醫便含糊道:“這以毒攻毒的法子,古來早已有之。好比中了蛇毒,須得以蜈蚣為主藥,方可克製蛇毒。料想李伯爺這丹丸,便是走的這個路子。可如今到底是不是中毒,我也說不好。”


    王太醫這話說了等於沒說,賈母愈發拿不定主意。眼見王熙鳳又在床上掙紮起來,滿口胡話,賈璉心下不耐,徑直道:“有法子總比沒法子強,老太太若不給寶兄弟治,我便求了儉兄弟先給鳳兒用了這丹丸。”


    賈母扭頭看向王夫人:“太太如何說?”


    王夫人抬眼與李惟儉對視一眼,見其雙眸好似一灘死水,頓時心生畏懼,隻哭道:“寶玉再想想旁的法子……先,先給鳳姐用吧。”


    賈璉這會子拿得起放得下,左右近來與鳳姐鬧得頗僵,又礙著他縱情聲色,大不了鳳姐一死了之,他賈璉幹脆另娶續弦,說不得過門個性子軟的,從此一切就由著他了呢。


    因是便朝著李惟儉拱手道:“儉兄弟,那就勞煩了。”


    李惟儉便道:“好,此丹須得用藥引子送服,頗為繁瑣,隻怕得將二嫂子移去我家中診治,二哥不若一道兒來。”


    賈璉蹙眉推脫道:“府中如今亂作一團,我怕是等閑走不開。我讓平兒跟著就是了。”


    當下定下計議,李惟儉不再贅言。平兒叫了婆子、仆役來,抬了轎子將五花大綁的王熙鳳塞進去,一路抬過東角門,進了會芳園。


    一路到得東路正房裏,自是惹得傅秋芳、晴雯等訝異不已,待瞧見瘋魔也似的王熙鳳,頓時一個個唬得說不出話來。


    將鳳姐安置在臥房裏,李惟儉緊忙尋了晴雯、紅玉開方子,吩咐道:“去藥鋪采買些地漿來,再尋些新鮮的鳳尾草,要井邊的,去庫房取一株靈芝來,吩咐人用水煎了。”


    紅玉一一記下,趕忙打發丫鬟去辦。不過兩刻,地漿、鳳尾草、靈芝一並送來,地漿和水,撬開王熙鳳牙關連連灌了幾碗,催得王熙鳳嘔吐不已;其後鳳尾草擂成汁和涼白開送服,待那靈芝煎好,又給王熙鳳灌了一大碗。


    待一切做過,李惟儉方才珍而視之地取出錦盒來,將那一丸這幾日方才備下的山楂丸給王熙鳳服了。


    如此這般,足足耗費了一個時辰光景,那王熙鳳被折騰的不輕,這會子匱乏不已,竟昏沉沉睡了過去。


    莫說是一眾人等,便是李惟儉這會子也折騰的一身細汗。平兒湊過來關切道:“儉四爺,二奶奶——”


    李惟儉這會子也沒底,隻道:“不急,丹丸要生效總要一些時候,等二嫂子醒來再說。”


    平兒千恩萬謝自是不提,迴身落座床頭又仔細照料王熙鳳。李惟儉幹脆去到廂房裏歇息,一應姬妾自然跟隨左右。


    待進了晴雯屋裏,不待傅秋芳開口,晴雯就忍不住說道:“雖說老爺與璉二爺、二奶奶親厚,可也不至於這般吧?”


    眼見傅秋芳眼中狐疑不定,李惟儉便正色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一句話噎得傅秋芳連連口誦‘南無觀世音菩薩’,勸誡的話音卻是再也不提。


    王熙鳳這一昏睡,便足足睡了三個時辰有餘。期間李惟儉過來瞧了兩迴,眼見其渾身冒汗,高燒不退,便命平兒等用井水投了帕子為其擦拭。


    這日眼見到了戌時,房裏已然掌燈,平兒正又為鳳姐擦拭足心,便聽得呻吟一聲,抬眼便見王熙鳳倏忽轉醒。


    平兒頓時麵現喜色,跟著又是一僵,試探著問道:“二奶奶可還認得我?”


    王熙鳳高燒剛退,又灌了一肚子地漿,這會子隻覺小腹墜墜,腹中翻江倒海,開口便沙啞道:“你這小蹄子又弄鬼?快,扶我起來,有些憋不住了。”


    一旁婆子頓時大喜,叫道:“天可憐見,二奶奶好啦!”


    王熙鳳昏昏沉沉,一時間忘了白日種種,隻催著平兒將其扶到隔間,痛痛快快如廁一番方才醒過神來。


    她出來四下觀量著問平兒:“這是哪兒?”


    平兒伶俐道:“二奶奶怕是忘了,晌午時二奶奶與寶二爺中了毒,瘋魔也似提了鋼刀斬雞殺狗,見了我們也要砍過來。幾個婆子一並奪了鋼刀方才製住。家中請了太醫、真人,卻束手無策。儉四爺剛巧有一丸百毒丹,說是能解天下萬毒,給奶奶服用了這會子方才好轉。


    如今奶奶便在儉四爺房裏。”


    “啊?”王熙鳳先是訝然,旋即蹙眉不已。


    由不得王熙鳳多問,平兒忙道:“奶奶快換了衣裳,過一會子隻怕儉四爺就要過來了。”


    當下平兒服侍著王熙鳳換過衣裳,又梳妝一番,果然李惟儉便與傅秋芳過來觀量了。


    王熙鳳心下五味雜陳,隻覺虧欠李惟儉良多,禁不住動容道:“儉兄弟,此番多虧了你——”


    李惟儉落座後笑著擺手道:“二嫂子這話就外道了……再者下晌時我也不十分篤定,虧得太太謙讓,璉二哥又拿定了主意,我這才敢大膽一試。如今果然有用,也是二嫂子的造化。”


    王熙鳳懇切道:“再是造化,也是托了儉兄弟之福。大恩不言謝,我話兒撂在這,咱們往後瞧。”


    李惟儉笑著應下。這會子王熙鳳一整日不曾用飯,正經虛弱的緊,略略說過幾句感謝地話,趕忙催著婆子抬來轎子,急匆匆迴返榮國府——再是關係親厚,也沒有小嫂子留在兄弟家過夜的。


    一路上,王熙鳳想著李惟儉的話越想越生氣,不禁銀牙暗咬。眼看進了大觀園,幹脆自轎中下來,打發了婆子抬著轎子先走,由平兒扶了慢慢往榮慶堂而去。


    王熙鳳就道:“太太是怎麽說的?二爺又是怎麽個說法兒?你且一一道來。”


    平兒自知隱瞞不得,畢竟那會子怡紅院裏婆子、丫鬟眾多,因是幹脆實話實說,將王夫人、賈璉所說一並說了出來。


    說罷,又找補道:“那會子眼瞅著二奶奶不好,二爺這才急了。”


    王熙鳳不由得冷笑道:“狗屁急了,伱二爺巴不得我早早兒的死了,好娶個好說話的續弦呢。”


    至於姑姑王夫人,隻怕更是存心不良。這些時日隱隱針對、提防,王熙鳳又哪裏不知?隻怕王夫人也存了讓其試毒丹的心思,好了是走運,死了就更好!


    王熙鳳心下淒涼,不想機關算盡,如今竟落得孤家寡人……尤其那璉二,竟比不得人家儉兄弟!


    想到此節,王熙鳳忽而生出別樣心思,又緊忙壓下。隻暗啐了自己一口,旋即拿定心思,總要與王夫人、賈璉好生鬥過一場,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卻說寶玉這會子依舊不省人事、高燒不退,那些婆娘、媳婦、丫頭們都不敢上前,因此把他抬到王夫人的上房內,夜間派了小廝們挨次輪班看守。賈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媽等寸地不離,隻圍著幹哭。


    忽而有婆子喜滋滋進來迴道:“老太太、太太,二奶奶好了!”


    “啊?”


    哭聲頓時止住,一應人等紛紛看將過去,賈母便道:“果然好了?”


    婆子便道:“真真兒是好了,李伯爺那丹丸果然有大用,下晌二奶奶睡了三個時辰,醒來便明白事兒了。方才坐著轎子迴來,進到園子裏說憋悶,如今正跟平兒往這邊廂來呢。”


    賈母連忙合十口誦了聲‘阿彌陀佛’,轉眼看向王夫人,頓時惱怒不已。王夫人眼巴巴瞧著門口兒,過得須臾,果然便見平兒扶著虛弱的王熙鳳來了。


    賈母自是扯著王熙鳳好一通哭,王熙鳳這會子正心下淒涼,當即摟著老太太嚎啕大哭不已。


    王夫人刻下懊悔不已,早知果然有效,說什麽也得先給寶玉用了。待老太太與王熙鳳哭過,王夫人禁不住悲切道:“老太太,如今鳳姐好了,寶玉還病著呢。是不是再去求一求儉哥兒?那百毒丹好歹再淘弄一丸來?”


    此時就聽寶玉在床上胡謅道:“從今以後,我可不在你家了!快些收拾打發我走罷。”


    這話聽得真切,王夫人頓時撲將過去:“我的兒啊……”


    賈母方才止住眼淚,聽了這話如同摘取心肝一般,緊忙扯了邢夫人道:“你去打發璉兒去問問,求求儉哥兒。”


    邢夫人巴不得寶玉死了呢,如此賈母再不會偏向二房,因是便為難道:“老太太,我看還是莫要為難儉哥兒了。下晌時儉哥兒說的分明,那百毒丹就隻一丸。如今再去求肯,儉哥兒除非是神仙,否則哪裏變得出來?”


    賈母也知不在理,因是歎息一聲,隻道:“那,那再想想旁的法子吧。”


    這一夜熬油費火、人口不安自是不提。


    轉眼到得翌日,鳳姐雖依舊虛弱,卻比昨晚又強了幾分,那寶玉卻依舊如故。眼見百毒丹果然有效,賈母便打發賈璉四下求索,藥堂去得,道觀更是走了個遍,奈何並無一人聽過勞什子百毒丹。


    又打發賈芹各處去尋僧覓道。賈政見都不靈效,著實懊惱,因道:“兒女之數,皆由天命,非人力可強者。寶玉之病出於不意,百般醫治不效,想天意該當如此,也隻好由他們去罷。”


    到得這日夜裏,寶玉躺在床上,越發連氣都將沒了。闔家人口無不驚慌,都說沒了指望,忙著將他的後世衣履都治備下了。賈母、王夫人、賈璉、平兒、襲人這幾個人更比諸人哭得忘餐廢寢,覓死尋活。


    那沒眼力勁的趙姨娘在旁勸道:“老太太也不必過於悲痛了,哥兒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兒的衣服穿好,讓他早些迴去罷,也免些苦;隻管舍不得他,這口氣不斷,他在那世裏也受罪不安生。”


    這些話沒說完,被賈母照臉啐了一口唾沫,罵道:“爛了舌頭的混帳老婆,誰叫你來多嘴多舌的!你怎麽知道他在那世裏受罪不安生?怎麽見得不中用了?你願他死了,有什麽好處?你別做夢!他死了,我隻和你們要命。素日都是你們調唆著逼他寫字念書,把膽子唬破了,見了他老子不像個避貓鼠兒?都不是你們這起淫婦調唆的!這會子逼死了,你們遂了心了,我饒哪一個!”


    一麵罵,一麵哭。


    賈政在旁聽見這些話,心裏越發難過,便喝退趙姨娘,自己上來委婉解勸。一時又有人來迴說:“棺槨都做齊了,請老爺出去看。”


    賈母聽了,如火上澆油一般,便罵道:“是誰做了棺材?”


    一疊連聲隻叫把做棺材的拉來打死。


    卻說趙姨娘灰頭土臉自房中出來,心下卻得意不已。寶玉眼看不成了,可見馬道婆那符果然有用!就是可惜那儉哥兒橫插一腳,竟用勞什子的丹丸將鳳姐救了過來……


    惋惜之餘,又誌得意滿。寶玉這一去,二房再無旁的,隻剩下自己的賈環,說不得往後這日子就好了。


    這承嗣、襲爵之類的暫且不想,往後老太太若去了,二房分出來單過,那家業可不就是環兒的了?


    心下越想越美,不由得露出笑意來,方才到得房裏,忽而便見彩霞驚慌失措而來。


    趙姨娘頓時斂去笑模樣兒,打發了小鵲、小吉祥兒出去,扯過彩霞便問:“慌慌張張的做什麽?”


    彩霞急切道:“今兒可算得了機會去到二奶奶房裏,那物件兒……物件兒——”


    “如何了?”


    “沒了!”


    趙姨娘頓時嚇得跌坐在地,不由得兩股戰戰,渾身發顫。莫說是宮中,便是勳貴人家也極機會巫蠱魘勝之事!這事兒若是發了,這榮國府哪裏還容得下她趙姨娘?


    便是老爺賈政再護著,老太太動了火氣,隻怕也得將其生生打殺了!


    眼見趙姨娘不中用,彩霞抹著眼淚跺腳道:“姨娘快想些法子,不然我跑不了,姨娘也跑不了!”


    趙姨娘哪裏還有主意?隻哭道:“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彩霞卻道:“那符咒送了兩處,寶二爺處的我取了迴來,偏生二奶奶枕頭下的沒了。我方才見過二奶奶,見其並不起疑,料想是別人拿了去。”


    “別人?”趙姨娘思忖著此事有緩,頓時催問道:“可知是誰拿了去?”


    彩霞就道:“昨兒儉四爺來寶二爺、二奶奶處翻檢,料想定然是儉四爺得了去。”


    “這——”


    “姨娘早做打算,我得趕快迴去了。”


    丟下一句話,彩霞匆匆而去。趙姨娘癱坐原地怔了半晌,思忖著既然是李惟儉得了那符咒,為何又引而不發?思忖半晌,念及過往那儉哥兒一向與三丫頭親厚,莫非此番也是看在探春的情麵上?


    是了!探春雖是庶出,論及品貌卻不比嫡出的元春、惜春差了,性子又極好,除去與自己著親娘不親,哪兒哪兒都是好。料想那儉哥兒定然是動了心思。


    趙姨娘由是心下略略安定,隻打發了小鵲出去觀量,待李惟儉到來便知會她一聲兒。


    到得這日下晌,李惟儉果然過來觀量。盤桓了個把時辰,唏噓勸慰一番便要離去。趙姨娘得了信兒緊忙追到園子裏,遙遙唿喊兩聲,追上去一把扯住李惟儉:“儉哥兒,可讓我好找!”


    李惟儉故作納罕地看向趙姨娘:“姨娘尋我有事兒?”


    趙姨娘訕笑道:“是,是有事兒。此間不便多說,儉哥兒不妨移步到我房裏一敘。”


    李惟儉似笑非笑看向趙姨娘,忽而自袖籠裏掏出那紙鉸鬼來,說道:“是了,昨兒自二嫂子枕頭下尋見此物,一時間急著救人,竟忘了與老太太說。”


    趙姨娘聞言腦子嗡的一聲,嚇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扯著李惟儉的腿哀求道:“不能啊,儉哥兒可不能說給老太太啊!”


    李惟儉明知故問道:“不能?這是為何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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