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姐姐略略瞥了迎春一眼,二人視線相交,二姑娘立馬垂下眼簾來。寶姐姐心下納罕,也不知這話二姑娘是在意呢,還是不在意?


    她卻不知,昨兒李惟儉便給迎春看過那紅契,也曾說過緣由。是以此時再提及,反倒惹得迎春心下古怪。


    寶姐姐欲要再言,卻捉摸著儉四哥與迎春之事到底是私下裏的,雖說傳揚得人間皆知,可她卻不好拿在台麵上來說。


    當下再無贅言,二人到得怡紅院裏,抬眼便見湘雲歪在床榻上,正與兩個丫鬟說著頑笑,笑得前仰後合的。


    見得二人,湘雲笑著招唿:“寶姐姐、二姐姐來了?快來快來,翠縷也不知哪兒得來的笑話,真真兒笑死個人。”


    寶釵便湊過來道:“我倒要聽聽是什麽頑笑話能把雲丫頭笑成這般。”


    翠縷就笑道:“方才從蘭哥兒那兒聽來的,說是一官遇生辰,吏典聞其屬鼠,乃醵黃金鑄一鼠為壽。官甚喜,曰:“汝等可知奶奶生辰亦在目下乎?”眾吏曰:“不知,請問其屬?”官曰:“小我一歲,醜年生的。””


    翠縷說罷,湘雲又笑得前仰後合,忽而身子一栽便躺在了床上,兀自還捂著肚皮大笑不已。


    寶釵早就聽聞過這一則頑笑話兒,卻被湘雲逗得忍俊不禁,笑道:“你們瞧雲丫頭這樣子,誰能想到是下過小聘的姑娘家?”


    湘雲爬起來納罕道:“寶姐姐這話好沒道理,下過小聘莫非就不能頑笑了?”


    此時正值夏日,湘雲下身裙裾上提,便露出敷著膏藥的右腳踝來。寶釵便用團扇遙指其腳踝道:“見天跟個頑童一樣,瞧瞧這腳踝,哪個姑娘家能把自己個兒摔成這樣?”


    二姑娘迎春也來關切道:“雲丫頭可好些了?”


    湘雲笑嘻嘻道:“就是有些腫,不怎麽疼。”


    寶釵緊忙點過翠縷,又命鶯兒將跌打藥酒送上,囑咐道:“早晚三次,用手搓熱了再塗抹。好在不曾傷了骨頭,不然你這猴兒便隻能躺在床上了。”


    湘雲自幼便沒了父母,二叔、二嬸子雖不曾短過她吃穿用度,卻難免有疏漏的時候。因是每每有人待她好,她便會記在心裏。


    此時寶釵送來藥酒,湘雲頓覺寶姐姐是好人,因是扯了寶釵的臂膀道:“還是寶姐姐好。不像林妹妹,瞧過一場也不忘牙尖嘴利一番。”


    寶釵笑而不語,二姑娘迎春卻道:“偏你年紀小,還每日家叫人家林妹妹,她不說你才怪了。”


    湘雲笑著哼哼一聲沒言語。


    幾人說過好一會子話,迎春眼見臨近午時,便與司棋先行離去。


    前腳剛走,寶姐姐便話鋒一轉,將方才所言又與湘雲說了一遍。不想湘雲卻是個憨的,隻笑道:“寶姐姐的妹妹,我心下是極得意的。琴妹妹做了兼祧也好,往後家裏也多了個能說話兒、耍頑的。”


    寶姐姐頓時好一陣無語,那隨在一旁的鶯兒情知寶釵不好多說,便笑道:“誒唷,雲姑娘真真兒是個大度的。這若是換做旁的姑娘家,還沒過門夫家就張羅了個兼祧的,隻怕定要鬧將起來呢。”


    “鬧將起來?”湘雲道:“那兼祧的算作另一房,與我並無幹係,我為何要鬧?”


    鶯兒就道:“這爵位自然是雲姑娘這一房承襲,可那家產說不得就得二一添作五了。儉四爺創下偌大家業,外間都說家資千萬呢。”


    湘雲眨眨眼,駭然道:“千萬?儉四哥竟這般有錢?”說罷忽而樂嗬嗬道:“若真有千萬,分給琴妹妹五百萬又何妨?左右單是那五百萬我這輩子也花不完……唔,隻怕到了孫兒輩也花不完呢!”


    寶釵強笑著說句:“那我可要替我那妹妹謝過了。”她麵上強自笑著,心下又刺痛不已。


    若寶琴果然做了兼祧,爵位且不說,單是那家產就讓人望而生畏。五百萬啊!儉四哥不過十六七年歲,待過些年隻怕更多!


    想到此節,又見湘雲果然不曾在意,寶姐姐頓感挫敗,眼見午時將近,趕忙推說去見薛姨媽,於是匆匆領了鶯兒告辭而去。


    怡紅院裏,翠縷去送寶釵與鶯兒,映雪湊到床榻前,觀量著湘雲道:“大姑娘果然不曾在意?”


    湘雲便道:“有何在意的?再是說的天花亂墜,朝廷也不認兼祧之事,說白了不過是個良妾。來日我過了門兒可是正室,儉四哥又是個拎得清的,斷不會寵妾滅妻。如此,若琴丫頭果然上躥下跳,要將其揉扁搓圓,還不是由著我來?”


    映雪眨眨眼,好半晌沒言語。她來湘雲身邊兒時候不久,向來以為自家姑娘嬌憨、率真,不想卻有這般計較。


    湘雲見其麵色古怪,撇嘴道:“為何這般瞧著我?這等事兒不是理所應當的嗎?二叔當初納了個妾室,仗著寵愛幾次三番給二嬸子撂臉子,結果還不是讓二嬸子發賣了出去?”


    映雪頓時笑道:“原來姑娘是家學淵源啊。”她心下暗忖,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姑娘,見識不是小門小戶可比的。虧得儉四哥選了史大姑娘這般的,若換成尋常小門小戶的做了主母,隻怕都不知如何壓服下頭的姬妾。


    因是又笑著道:“方才那會子聽了寶姑娘言語,我害怕姑娘與儉四爺鬧騰呢。”


    湘雲哼哼著得意道:“我又不傻,攔了琴丫頭,說不得還有旁的,我總不能一直攔著吧?”


    映雪笑著應了,又想著提及方才寶釵有挑唆之嫌,轉念一想,那寶釵方才當做閑話說將出來,又送來藥酒惹得自家姑娘感念不已,這會子提及反倒顯得自己是小人,說不得迴頭兒姑娘還會跟自己生分了。


    因是映雪便不再提及,隻將此事記在心裏,待迴頭兒休沐時定要與管事兒茜雪提上一嘴。


    ……………………………………………………


    卻說這日頭晌先行將薛蝌安置在了武備院,也不曾吩咐下具體差事,隻讓其多看、多做、少說。到得下晌,趕在未時左近到了老師嚴希堯府中。


    這日嚴奉楨不在家中,管事兒的便將李惟儉徑直引到了書房裏。略略等了一刻,老師嚴希堯這才蹙眉而來。


    閑談兩句,嚴希堯便道:“複生今日有事?”


    李惟儉觀量老師神色,說道:“學生之事暫且不提,瞧老師神色,莫非朝廷裏又有大事?”


    嚴希堯頷首道:“今日忠勇王上書請戰,聖人恩準了。”


    李惟儉蹙眉不已,忙道:“此番還是以忠勇王為帥?”


    嚴希堯搖了搖頭:“上迴險死還生,聖人哪裏還肯讓忠勇王犯險?此番聖人聖心獨斷,點了大將軍嶽鍾琪為帥,統京營三鎮、邊軍三鎮,兵分兩路剿滅準噶爾。”


    頓了頓,嚴希堯歎息道:“聖人還是急切了些啊。如今國庫雖充足,可這二年天時不過尋常,各處常平倉積蓄不多。那準噶爾又遠在萬裏之外,人吃馬嚼,隻怕要從兩湖抽調糧草。”


    此時李惟儉軍事好歹入了門,再非吳下阿蒙。這六鎮兵馬,算算就是八萬大軍。隨行民夫起碼須得二十萬!


    自中原、兩湖抽調糧草,啟程時二十石,到得西域隻怕能剩下一石就不錯了。李惟儉思量一番,說道:“準噶爾賊子經營西域百年,我大順官軍曆經此番火器變革,準噶爾宵小再不是敵手。是以此番大軍出征不怕準賊據城而守、寸土必爭,就怕其避而不戰啊。”


    嚴希堯便道:“便是這個道理,是以老夫才與那陳宏謀不敢苟同。哼,陳首輔眼見新政推行艱難,有心以軍功增威望,再強行將新政推行。卻不知兵兇戰危,豈能有勝無負?”


    這便是為難之處了,準噶爾距離中原太過遙遠,單單綿長的後勤補給線就是個大問題。


    軍事上李惟儉不好胡亂指手畫腳,可那新政倒是能置喙一番。因是便拱手道:“老師,學生這些時日偶有所得,憋悶在心實在難受,因是說與老師,還請老師評判一二。”


    “哦?”嚴希堯樂了:“複生深思熟慮,料想必有一二合用之策。”


    當下李惟儉便將廢兩改元、分稅製、稅警製等策一一說將出來。


    嚴希堯聽罷不置可否,好半晌才道:“太宗時也曾鑄銀元,奈何有宵小刮銀元,那銀元刮來刮去隻剩小半,還如何得用?”


    李惟儉笑道:“老師,學生有萬全之策,可讓宵小得不償失。”


    “嗯,”嚴希堯頷首,看著李惟儉道:“那分稅、稅警二策,怕是要刨士紳的根基啊。”


    李惟儉便道:“老師也知,朝廷定下一分稅,那稅吏夥同士紳、大戶,能從小民百姓身上刮出三分還多來。長此以往,富者愈富、貧者愈貧,但有災年,大亂必起啊。”


    頓了頓,笑道:“與其肥了那些國賊祿蠹,莫不如讓朝廷徑直征二分稅,多出來的徑直養稅警就是了。”


    嚴希堯笑道:“複生就不怕稅警與士紳大戶勾連一處?”


    李惟儉拱手道:“這等防微杜漸之事是老師考量的,學生可管不得那些。”


    話音落下,卻見嚴希堯笑道:“錯了,這等事乃是陳首輔要考量的,老夫又何必操這等閑心?”


    “老師高明,學生佩服。”


    此事說過,書房中氣氛愈發融洽。


    說過兩樁官場趣味,嚴希堯忽而道:“也是古怪,今兒江南道禦使上書,言扶桑幕府頗為無禮,扣押大順商船,隨意拘捕大順百姓。請聖人調撥水師征討扶桑,以正視聽。”


    “啊?”李惟儉嚇了一跳,心道這是哪位禦使如此莽撞?略略思忖,忽而說道:“莫非是江南……”


    嚴希堯點了點頭:“江南今年棉布增產三成有餘,若尋不到銷路,江南士紳可是要虧本的。”


    李惟儉搖搖頭,說道:“大戰在即,且我大順水師四下維係商道還來不及,隻怕聖人不想節外生枝。”


    嚴希堯嘿然道:“老夫私下聽聞,有江南士紳尋了陳宏謀遞話,若果然能讓扶桑打開國門,江南士紳願將曆年積欠一並繳還。”


    李惟儉樂了,道:“江南士紳此番是下了血本啊。”


    嚴希堯道:“有一就有二,陳宏謀正謀算著抬一抬商稅,就看那些江南財主如何取舍了。”


    李惟儉心下暗忖,這便是士紳逐漸朝著工業資本演變。與英吉利不同的是,大順朝堂上的官兒本就是各處士紳的利益代言人,如張居正那般的終究是少數,長此以往說不得朝堂上的官兒就成了工業資本利益代言人……這倒是可喜可賀,好歹暫且不用擔心新生的工業資本遭到打壓了。


    師徒二人又言說半晌,李惟儉眼看申時剛過,緊忙便起身告辭而去——再留下去,說不得師娘又要留飯。李惟儉心下懷疑,摯友嚴奉楨那廝就是為了躲這頓飯才不著家的。


    申正二刻到得家中,李惟儉習慣性往東路院而去,過得儀門自是惹得傅秋芳、琇瑩、紅玉來迎。


    他一路思忖著朝局與戰事,不自查地便蹙起了眉頭來。傅秋芳與紅玉看在眼中,情知李惟儉怕是思忖著朝廷大事,便不多言攪擾,隻伺候著李惟儉入得正房裏。


    待淨過手,李惟儉施施然落座椅上,這才發覺身邊兒隻三個姬妾,隨即想起晴雯、香菱與寶琴如今住進了西路院。


    李惟儉便笑道:“往常都是大家聚在一處,忽而這般分開來還有些不習慣。”


    傅秋芳便笑著意有所指道:“老爺須得早些習慣了,過二年主母進了門兒,可不就要這般分開來?”


    便在此時,在門口兒的琇瑩就道:“老爺,晴雯、香菱與琴姑娘一道兒來了呢。”


    話音落下,須臾便見三女進得正房來,依次招唿過,寶琴便湊過來笑道:“四哥哥,你每日都是這般時候迴來?”


    李惟儉道:“往常是,可往後一二月就不好說了。”


    “怎麽說?”


    “說不得往後這一二月須得常駐武備院。”


    晴雯、香菱、琇瑩還想不分明,那傅秋芳與紅玉卻心知隻怕又有變故,卻又聽寶琴道:“可是又要打仗了?”


    李惟儉笑著道:“是,今兒聖人擬以嶽鍾琪大將軍為帥,統三鎮京營三鎮邊軍,馬步八萬兵發準噶爾。”


    寶琴立時便道:“此番總不用四哥哥再去統兵了吧?”


    “這倒不用。”


    寶琴聞言便笑將起來:“四哥哥不去就好。”


    這一聲聲四哥哥落在傅秋芳、晴雯與紅玉耳中,分外刺耳。有心說上兩句,卻因著位份,傅秋芳與紅玉不好開口。那晴雯心下卻並無顧忌,當即便道:“琴姑娘昨兒還叫儉四哥,怎麽今兒就成了四哥哥?”


    寶琴眨眼笑道:“我想著四哥哥聽著親切,”又看向李惟儉:“四哥哥說呢?”


    李惟儉這會子早迷失在一聲聲‘四哥哥’中了,有個粉雕玉琢、畫中仙女兒也似的小姑娘見天這般喊自己,他又怎會反駁。


    因是隻不迭頷首,笑著道:“無妨,妹妹想叫什麽都成。”


    晴雯頓時暗惱不已,隻覺的這琴姑娘怕是心裏藏了奸的。往常儉四哥迴返家中,總會頭一個想著自己個兒;如今琴姑娘來了,四爺的眼睛便一直盯著琴姑娘不放。長此以往,家中哪裏還有她晴雯的位置?


    不提晴雯心下腹誹,寶琴又湊過來問起大戰事宜。李惟儉這會子心下愜意,便不由得指點江山了一番,聽得寶琴美目連閃,眸中滿是崇敬。


    待晚飯時,李惟儉忽而有些醒悟,這琴妹妹怎地有些……茶顏悅色?


    嘖,如今細細迴味,雖茶味兒十足,卻有七分心意在。這倒是有趣了,此前晴雯、紅玉等因著傅秋芳是良妾,這才聽之任之。如今又來了個寶琴,卻不知傅秋芳與之會不會鬥將起來。


    李惟儉自知,這深宅後院要想安寧和諧那是純純的奢望。不說旁的,當初念書時便聽聞一個宿舍四個女生六個群,這女子多了又怎會少得了齟齬、間隙?


    他身為一家之主懶得理會這些,鬥便鬥吧,隻是不能學了榮國府那般,什麽下毒、巫蠱都能使得出來。


    轉念一想,傅秋芳與寶琴都是聰明人,料想再是天翻地覆也能維係個鬥而不破的局麵。


    再看餘者,香菱不在意這些,琇瑩是個憨憨,且兄弟兩個都在府中,無論如何也不會吃虧;紅玉也是個拎得清的,就是不知會被誰拉攏了過去;唯獨剩下個爆炭性子的晴雯。


    剛好這兩日夜裏輪值到了晴雯,李惟儉便拿定心思,總要與晴雯交代一番才是。若不提前說明了,隻怕這傻丫頭就被人當了槍使。


    待吃過晚飯,寶琴忽而道:“四哥哥,聽說你每日清早操練,我明兒能去瞧瞧嗎?”說著,又看向琇瑩,笑眯眯道:“琇瑩,聽說你飛刀、飛鏢是一絕,到時候可要讓我開開眼界啊。”


    琇瑩頓時拍著胸脯傻樂道:“琴姑娘隻管來就是了,我那暗青子功夫隻是尋常。倒是老爺新近在練一門絕技,說是待練成了比我那暗青子還厲害。”


    “哈?”寶琴連忙轉頭問李惟儉:“四哥哥練的是什麽功夫?”


    李惟儉樂道:“妹妹說刀槍與火銃比,誰更厲害一些?”


    “自然是火銃。”寶琴理所應當道。


    李惟儉搖頭,說道:“我卻以為,十步開外,火銃快!”


    寶琴問:“那十步之內呢?”


    李惟儉正色肅容,說道:“十步之內,火銃又快又狠!”


    一眾姬妾被這番話逗得嬌笑不已,卻不知李惟儉並未說笑。自打造出他熟悉的子彈,他便打造了兩把左輪手槍,每日操練拔槍術不綴。


    猶記得前世看過有神人眨眼間連開出三槍,幾乎同時命中三個靶子。他也不求自己個兒有這般反應,隻求著眨眼連開兩槍,遇到強敵時能自保就好。


    這日到得夜裏,幾番繾綣,事閉晴雯趴伏在李惟儉胸膛上,半晌又被熱得滾落在一旁床榻上。嬌俏的小臉兒這會子白裏透紅,隻裹了肚兜,便從一旁抄起團扇來輕輕搖動,隨即媚眼如絲道:“四爺,可要去衝個涼?”


    李惟儉道:“罷了,懶得折騰。左右明兒一早也要衝涼。”


    晴雯應下,思量著便道:“不知為何,聽琴姑娘叫四爺‘四哥哥’,心下就膩煩的緊。”


    啪——


    “誒唷,”晴雯捂著屁股嗔怪著看向李惟儉,惱道:“好好,琴姑娘如今成了四爺的心頭好兒,我卻一句也說不得了?”


    李惟儉探手捏了捏滿是細密汗珠的鼻尖,說道:“你心思最少,又是個爆炭性子,往後別往寶琴、秋芳跟前兒湊。”


    “哈?”


    李惟儉道:“我來問伱,從前秋芳來時,你為何心下不曾厭煩,反倒是寶琴來了便厭煩的緊?”


    “我也不知。”晴雯搖頭。實則她不是不知,隻是一時間說不清楚,心下隻覺後來的寶琴搶了原本屬於她的東西。


    李惟儉就道:“雖說在我心中你們都是一般無二,可世俗如此,總要有個高下之分。你與紅玉因著身契,到底不算良妾。所以秋芳新來時,你不自覺的便想著自己個兒低人一等。”


    晴雯蹙眉思忖,半晌才頷首道:“許是這般……也是傅姨娘行事大度,讓人信服。”


    “嗬,”李惟儉笑道:“寶琴新來,也不曾處置過家中事務,你怎知她處置起來不叫人信服?”


    “這……”晴雯一時語塞。


    李惟儉便悠悠道:“新來一處,這人總要找準自己個兒的位置,如今寶琴不過四下試探而已。位份相當,說不得來日還會與秋芳明爭暗鬥起來。”


    晴雯便蹙眉貼在李惟儉胸口,說道:“四爺既然知道,何不現下就立下規矩?”


    李惟儉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規矩再多,也防不住人心。左右秋芳與寶琴都是聰慧之人,鬥起來也自有法度,斷不會與榮國府一般雞飛狗跳。”


    頓了頓,探手揉捏了兩下小巧螢柔,李惟儉道:“反倒是你,雖也聰慧,可氣上心頭便什麽都不管不顧了。你這性子改不了,往後還是少往她們跟前兒湊吧。”


    晴雯自知知曉李惟儉此言是為了她好,便癟了嘴悶聲道:“罷了,惹不起總躲得起。”半晌,又道:“如今不過是來了個琴姑娘,若來日林姑娘、史大姑娘也來了,家中哪裏還有安寧日子?”


    李惟儉想起黛玉來,仰頭看著頭頂道:“雲妹妹還小,性子還不定。倒是林妹妹來了,到時秋芳與寶琴身上壓了五指山,便是鬧騰起來也不過是小打小鬧。”


    晴雯想起揚州時黛玉處置家中仆役的決絕,頓時笑道:“是了,是我想岔了,林姑娘可不是個挨欺負的性兒。”


    ……………………………………………………


    轉過天來,李惟儉一早操練時,寶琴果然早早等在登仙閣前。


    上來甜甜叫了聲‘四哥哥’,隨即退在一旁觀量李惟儉與琇瑩比鬥。


    如今李惟儉身量又長,所用木刀又厚重了幾分,此消彼長之下,琇瑩再不敢憑著力氣硬接。隻是閃展騰挪用巧勁與之周旋。


    待須臾,李惟儉忽而連連劈砍,逼著琇瑩連接了兩下。到底手腕遭受不住,琇瑩緊忙丟刀滾地避開。


    “四哥哥真厲害!”


    李惟儉收刀,一邊將琇瑩拉起,一邊朝場邊觀量。便見寶琴合掌跳腳,雀躍不已。


    與琇瑩言說兩句,見其果然無事,李惟儉這才將木刀放在架子上。轉頭兒便見寶琴提了帕子與茶水來。


    “四哥哥快擦擦。”


    “嗯。”李惟儉擦拭過,寶琴收迴帕子,又緊忙將一盞溫茶雙手碰上。


    嘴裏還道:“如今雖說天熱,一早兒卻不好喝涼的,四哥哥先飲些溫茶吧,這可是我一早兒沏的女兒茶。”


    “妹妹有心了。”


    寶琴仰著小臉兒笑道:“不過是舉手之勞,談不上有心。”


    琇瑩在一旁看在眼裏,忽而心下失落。往常清早都是她與老爺的專屬時間,少有人攪擾。這琴姑娘一來,自己倒好像是外人一般……她還沒跟老爺說幾句話呢。


    好似知曉其心緒一般,寶琴又轉身來尋琇瑩,讚歎道:“琇瑩你好厲害,四哥哥比你高了兩個頭,琇瑩竟能與四哥哥周旋這般久!”


    琇瑩頓時忘了委屈,傻樂道:“這算什麽?去年老爺還打不過我呢。也是古怪,到得今年老爺力氣愈發的大,莫說是我,隻怕我哥哥也接不住老爺連劈幾下。”


    “真的啊?”寶琴便道:“那暗……暗青子是什麽情形,琇瑩能演示一番嗎?”


    “這有何難?”


    琇瑩這憨憨當即取了飛刀在手,找準靶子,忽而身子好似陀螺般旋轉起來,正手、反手連甩,便聽得‘哆哆哆’之聲不絕於耳,眨眼那靶子上便釘了五把飛刀。


    “好厲害!”


    “誒嘿嘿,今兒手腕不爽利,往常我最多一次能發八柄飛刀呢。”


    “是啊?琇瑩這般功夫,隻怕軍中教習也比不上呢。”


    “誒嘿嘿,琴姑娘這般說就過了。”


    一旁的李惟儉看在眼中,心下暗樂不已。寶琴這般性子,料想也不用他悉心護佑了。


    自打這天起,李惟儉果然忙碌起來。每日清早便去武備院,入夜時方才迴返自家。


    大軍定下七月末開拔,如今京營隻兩鎮換了新式火銃,總要趕在開拔前將另一鎮換過了才是。除此之外,各類火炮、東風都需加緊製造,因著實在急切,忠勇王又上奏朝廷,請聖人準許兵部在民間采買。


    李惟儉那方才拆分開來的廠子還不曾轉上正軌,便被強壓著轉產軍器,由是李惟儉每日四下巡視,忙得腳打後腦勺。


    偶有閑暇,不拘是傅秋芳還是寶琴,都從不曾說過對方壞話,卻不知這二者鬥成了什麽情形。


    大事當前,李惟儉自然無暇理會。


    期間王熙鳳登門一遭,為的自然還是那自行車營生。說過正事兒,笑著提及三姑娘探春流年不利,著涼方才好了,轉頭又傷了風。也是因此,那籌辦的詩社便暫停下來。


    七月二十八,三鎮京營誓師開拔,一路往西而去。大將軍嶽鍾琪躊躇滿誌,滿心都是一舉將準噶爾蕩平。


    隔了幾天,到得八月初三這日,賈政忽而升了官,點了浙江提學(原文為學政),小升了一級。


    榮國府上下自是歡喜不已。隔天又有小黃門來宣,賈政慌忙入宮陛見,待迴返家中當即定下於八月二十日起身。


    匆匆又是十幾日,到得八月二十這天,賈政拜過宗祠及賈母起身,寶玉諸子弟等送至灑淚亭。李惟儉卻因差事在身,隻在頭一天匆匆吃了頓送別宴。


    賈政這一走,寶玉頓時就沒了約束。原本日日往返金台書院不綴,如今不是頭疼便是肚疼,每日在家中任意縱性的逛蕩,真把光陰虛度,歲月空添。


    卻說這日李惟儉終於閑暇下來,方才在家中閑坐半晌,便有探春的丫鬟翠墨尋來。


    李惟儉納罕問道:“三妹妹可是有事兒?”


    那翠墨笑著搖頭:“我家姑娘有事,卻不是要尋儉四爺。”說著,從袖籠裏抽出幾張花箋來,看著堂中李紋、李綺、寶琴、傅秋芳道:“這是我家姑娘與幾位姑娘、姨娘的信箋。”


    李紋、李綺納罕對視一眼,李綺便先行接了花箋,展開來略略掃量一遍,頓時笑道:“三姑娘這是要起社了,姐姐,咱們須得去湊個熱鬧。”


    李紋也笑道:“此為雅事,咱們正好兒去濫竽充數一番。”


    寶琴便道:“兩位姐姐去了若是充數,我怕是都不敢去了。”


    傅秋芳掃量寶琴一眼,笑著說道:“這吟詩作對的風雅事,琴妹妹正當時候兒。我卻不好去了,實在是家裏家外庶務繁多。”正說著,忽而掩口一嘔,隨即緊忙出了廳堂往耳房尋去。


    晴雯放心不下,緊忙領著丫鬟追了過去。


    李惟儉看在眼中,正尋思著傅秋芳是不是吃壞了胃口,就聽寶琴道:“傅姐姐……莫不是害喜了?”


    李惟儉怔了怔,隨即渾身汗毛倒豎!趕忙道:“拿我帖子,速速去請王太醫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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