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先更後改,奉送兩千字,免得你們說我總是占便宜。)


    卻說平兒急匆匆往怡紅院而來,走到半途不禁暗自思忖起來,雲姑娘雖是個性子豁朗的,可這等事難免會心下不快,因是平兒便多了個心思。


    到得怡紅院,也不去尋湘雲,反倒將自小熟識的翠縷叫了出來。


    二人往後頭過了白石橋,到得方夏圓亭裏坐了,翠縷禁不住納罕道:“平姑娘到底有什麽說法,偏還要背著人。”


    平兒思量道:“如今有個事兒,我心下拿不定主意,卻要先問過了你才好。”


    翠縷便笑道:“平姑娘徑直說了就是。”


    平兒當下便將鴛鴦之事說了出來,那翠縷聽了個開頭便蹙眉不已,待聽罷了頓時起身道:“這可不妥!”


    所謂有其主必有其仆,翠縷心思雖如湘雲一般豁朗,可這等事又哪裏肯替湘雲做主?


    再者她與湘雲情同姊妹,早早便定下了要隨著湘雲一道兒陪嫁過去,她自忖顏色比不得鴛鴦,本就心中沒底,又哪裏敢給自己個兒招惹個強敵來?


    平兒大抵知曉翠縷所想,便道:“你也莫要多想,鴛鴦被逼到這般份兒上,如今不過求個出路。府中情形你也知曉,大老爺那邊,鴛鴦是萬萬不肯的;璉二爺又有奶奶看著,寶二爺身邊又有襲人盯著,你讓鴛鴦往哪裏去?


    老太太在時還能護得住一時,來日若老太太不在了,豈不是要逼死了鴛鴦?都是自小兒頑在一處的姊妹,你又於心何忍?”


    “這——”翠縷蹙眉好半晌沒言語。心下終究是不忍,因是思量半晌道:“就算我點了頭,隻怕也過不了映雪那一關。要我說平姑娘此番尋錯了人,你須得先在老太太跟前遞了話,讓老太太與姑娘說了,這才順理成章。”


    平兒歎息道:“我又如何不知?隻是奶奶如今一心關起門來過小日子,絕不肯沾染這等事兒的,我又不好越過奶奶去。”


    翠縷一時無言,二人相對悶坐,正無計可施之時,忽聽得後頭一聲嗤笑,扭頭便見映雪走了出來。


    映雪就笑道:“還道你背著姑娘弄鬼,不想竟是給四爺尋姨娘。”


    翠縷頓時急了,趕忙過來道:“我也是瞧著鴛鴦姐姐,心下實在不忍。伱可不要跟姑娘亂說。”


    映雪笑吟吟應下,麵上渾不在意。她出自竟陵伯府,得了李惟儉的吩咐來看顧著湘雲,來日前程早就定下。雖抬不得姨娘,可一個管事兒媳婦是跑不了。她也自知自己個兒顏色尋常,比不得伯爺身邊兒的晴雯、香菱等,因是也就沒了攀附之心。


    事不關己,又念及伯爺性情,鴛鴦那等顏色、品格的姑娘送過去,伯爺又怎會不收?


    因是映雪便笑道:“救人一命的好事兒,我又怎會多嘴?我方才笑的是平姑娘如今是燈下黑,怎地忘了一個人。”


    “怎麽說?”平兒問道。


    映雪道:“自然是太太啊。”


    此言一出,引得平兒蹙眉好一番思量,隨即恍然:是了!大老爺要強娶鴛鴦,希圖的自然是老太太的體己銀子,王夫人向來視榮國府為己物,若得知了,又怎會坐視大房得了手?


    且鴛鴦是老太太的貼身丫鬟,不說眼前,便是來日老太太去了,這鴛鴦也不好處置。真是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總不能給政老爺做小老婆吧?如此看來,待老太太一去,將鴛鴦送去隔壁伯府倒是上上之選。


    這般想來,好似能說動王夫人?隻是自己個兒可不好往王夫人跟前遞話兒,須得中間轉圜一番。


    拿定心思,平兒笑道:“多虧了你,真是一語點醒。今兒得了你的好兒,往後但有用得著的地方,盡管與我言語。”


    映雪笑著應下,平兒便快步而去。轉眼出得大觀園,平兒又去了綺霰齋。這會子寶玉還在榮慶堂,襲人也不在,隻媚人領著小丫鬟在家中。


    平兒叫過媚人來問襲人行蹤,媚人冷笑道:“還能去哪兒,這會子自是往主子跟前兒獻殷勤去了。”


    平兒好半晌才想明,那襲人竟是去太太跟前兒了。


    尋思著天色已晚,平兒隻得悻悻迴返。鳳姐兒問過了,平兒隻道‘不得法’,鳳姐兒雖麵上不顯,心下卻頗有幾分快意。


    卻說寶玉還在榮慶堂,襲人便偷空往王夫人院兒而來。用過王夫人賞下來的點心,襲人便緊忙將白日間的情形與王夫人說了。


    王夫人聽得蹙眉不已,道:“大老爺這般情形,竟還想著娶小老婆。”


    所謂看破不說破,王夫人自是知曉大老爺此舉希圖的是什麽,因是便有心在老太太跟前說道說道。


    襲人心中,那鴛鴦在府中比尋常主子還要多幾分體麵,若果然一直留了,寶玉又是個憐香惜玉的,說不得就成了勁敵。因是這會子遞小話道:“太太,白日裏我問鴛鴦往後打算,剛開始鴛鴦還咬死了往後絞了頭發做姑子去,待後來平兒說了儉四爺,那鴛鴦就不吭聲兒了。”


    王夫人冷笑道:“她倒是想得美。”


    襲人道:“雖說這話不該我說,可老太太這般年歲,總要為身邊人打算打算。鴛鴦這般年歲,又是個心氣兒高的,留在家中配了小子也不合適。太太何不與老太太說說,也算是成人之美?”


    頓了頓,又道:“再者雲姑娘性子豁朗、嬌憨,身邊兒總要有個妥帖的幫襯著才好,不然來日嫁過去,說不得就遭了那些丫鬟、姨娘欺負。有鴛鴦幫襯著,料想老太太也能放心。”


    王夫人思忖間眉頭舒展,這倒是兩全其美之策。一來絕了大房心思,二來還給那李惟儉賣了好。


    因是頷首道:“好孩子,還是你思慮的周全,明兒一早我便與老太太說。”


    榮國府刻下波濤洶湧,隔壁的伯府也因著此事漸起漣漪。


    卻說紅玉迴到府中後,越想越憋悶。儉四爺身邊兒原本就她們四個,如今多了兩個姨娘也就罷了,一個是因緣際會,一個是人家親哥哥送來的,又極得四爺的心思,紅玉不好說什麽,可那鴛鴦又怎麽說?


    一則與四爺素無往來,二則往日裏趾高氣揚的,又何曾將紅玉這般三等丫鬟放在眼裏過?便是那司棋過來,紅玉都多尋思,偏這鴛鴦讓其上了心。


    歸根結底,二人年歲、顏色相當,鴛鴦同樣行事周全,偏得了老太太的寵,素日裏都是一副主子做派,因是引得紅玉心下警惕。


    當下紅玉暗自思量半晌,待用過晚飯,眾人齊聚東路院時,紅玉便頑笑道:“如今四爺可是香餑餑呢,莫說是外頭的姑娘家,便是隔壁的姑娘也一門心思往四爺身前貼呢。”


    這話一出,引得李惟儉納罕不已,笑道:“我不過隔三差五過去一遭,也不曾招惹了誰,又是哪個婆子背後嚼舌了?”


    紅玉就道:“不是婆子嚼舌,卻是今兒大老爺要納鴛鴦,鴛鴦不樂意,鬧出好大風波來。剛好鴛鴦進園子散心解悶兒,平兒、襲人拿話打趣鴛鴦,一個說要許給璉二爺,一個說要許給寶二爺,鴛鴦都不點頭。偏生說到儉四爺時,那鴛鴦就沒了話兒,咯咯,可不就是心裏頭惦念著四爺呢?”


    所謂‘把話說出來、讓事兒成不了’,紅玉當做笑談一般說出來,盤算的便是這般心思。


    李惟儉聽過了怔了一下,旋即樂道:“不過是話趕話,說到我了,又當著你的麵兒,許是鴛鴦那會子不好開口吧。”


    紅玉笑道:“那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又怎知她如何做想?”


    此事一說一樂,李惟儉本就與鴛鴦往來不多,因是也不曾多想。


    轉眼到得翌日,平兒記掛著鴛鴦之事,一早兒又去尋襲人。那襲人卻連連推諉,隻說不好在太太跟前兒言說。


    眼看到了時辰,平兒無法,隻得先行迴返,隨著鳳姐兒往榮慶堂而來。


    刻下還早,王夫人、薛姨媽、李紈、鳳姐兒、寶釵等姊妹並外頭的幾個執事有頭臉的媳婦,都在賈母跟前湊趣兒。


    頑笑間忽而便見鴛鴦拉了她嫂子,到賈母跟前跪下,一行哭,一行說,把邢夫人怎麽來說,園子裏她嫂子又如何說的,今兒她哥哥又如何說的,都一一說將出來。臨了賭咒發誓,又尋了剪子要絞頭發。


    賈母唬了一跳,緊忙讓琥珀攔下,隨即氣得渾身打顫!


    恨聲道:“我通共剩了這麽一個可靠的人,他們還要來算計!”因王夫人就在一旁,想著前些時日王夫人方才將賴家連根拔起,如今老太太對榮國府掌控大不如意,便連王夫人也一起罵道:“你們原來都是哄我的!外頭孝敬,暗地裏盤算我。有好東西也來要,有好人也來要,剩了這麽個毛丫頭,見我待她好了,你們自然氣不過,弄開了她,好擺弄我!”


    孝道大過天,王夫人忙站起來,不敢還一言。薛姨媽見連王夫人怪上了,反不好勸的了。


    探春是有心的人,想王夫人雖有委屈,又不好敢辯,薛姨媽也是親姊妹,自然也不好說話,寶釵也不便為姨母辯,鳳姐、寶玉一概不敢辯,迎春老實,惜春小……算來算去,好似唯有自己能開口?


    因此,便陪笑向賈母道:“這事與太太什麽相幹?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裏的人,小嬸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


    賈母撒過一場氣,心下也知不妥,因是不待探春說完就笑道:“可是我老糊塗了!姨太太別笑話我。你這個姐姐她極孝順我,不像我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爺,婆婆跟前不過應景兒。可是委屈了她。”


    薛姨媽應下,又說賈母偏疼王夫人,寶玉這會子來了聰明勁,插科打諢一番,又代賈母與王夫人道惱,這漫天的雲彩方才散了去。


    正此時,外頭迴話,說是邢夫人來了。情知一會子邢夫人要沒臉,因是薛姨媽等盡數先行退下,避在一旁。


    賈母正要拿邢夫人撒氣,待其進來,劈頭蓋臉就罵道:“我聽見你替你老爺說媒來了。你倒也三從四德,隻是這賢慧也太過了!你們如今也是孫子兒子滿眼了,你還怕他,勸兩句都使不得?還由著你老爺性兒鬧。”


    邢夫人臉麵臊紅,辯駁兩句又被賈母罵了個沒臉,隻得訕訕而去。罵走了邢夫人,賈母又將眾人叫進來,略略說過一會子話方才散去。


    王夫人卻不曾動彈,待人走了,方才與賈母說道:“老太太,做兒媳的本不該多嘴,隻是鴛鴦服侍老太太一場,總要給個結果。”


    賈母深以為然,便道:“我心中也是這般計較著,太太又有什麽想法?”


    王夫人道:“聽下頭人說嘴,鴛鴦既不想跟大老爺,也不想跟了璉兒、寶玉,倒是對那常來常往的儉哥兒情有獨鍾。”


    “儉哥兒?”賈母納罕不已,轉念一想,好似又在情理之中。所謂姐兒愛俏、鴇兒愛鈔,那李惟儉要模樣有模樣,要能為有能為,如今高官厚祿,又家資無算,鴛鴦暗存了傾慕之意也不稀奇。


    就聽王夫人又道:“媳婦兒想著,湘雲性子太過豁朗,來日難免被下頭人欺瞞,若有個妥當人跟著過門兒,豈不正好?”


    賈母思量了一番,竟覺著這是個好主意!一來給了鴛鴦結果,二來臨了也算護了湘雲。


    且湘雲這會子年歲還小,待其過門,說不得自己個兒早就去了。因是頻頻頷首笑道:“太太這主意不錯,待我思量思量,迴頭兒與雲丫頭說了,看她又是怎麽個心思。”


    這日下晌,賈母尋得空將湘雲單獨叫來。屏退左右,扯著湘雲的手說道:“一晃雲丫頭也大了,就是不知來日能不能瞧見你出嫁。”


    湘雲嬌憨笑道:“姑祖母長命百歲,一準兒能瞧見。”


    賈母笑著搖頭道:“人都盼著長命百歲,可又有幾個真真兒能長命百歲的?我今兒叫你來,是有一樁事與你商議。”


    湘雲不明就裏,徑直道:“姑祖母徑直說就是了,卻不知是什麽事兒?”


    賈母便道:“你可知鴛鴦之事?”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湘雲自然知道,因是點頭,瞧著賈母納罕不已,不知為何提及鴛鴦。


    賈母便說了王夫人的主意,臨了道:“這一來,給鴛鴦個出處;二來,有她照看著,來日我便是不在了,也能放心一些。”


    湘雲聽罷懵然不已,又聽賈母此言有臨終托付之意,霎時間就紅了眼圈兒。


    賈母又趕忙將鴛鴦叫過來,指著湘雲道:“鴛鴦,別說老太太不顧念著你,如今給你尋了主母,還不趕快叩頭?”


    鴛鴦心中五味雜陳,不想此番壞事變好事,竟真的隨了她的意。心中既高興又忐忑,聞言趕忙跪下磕頭道:“鴛鴦見過主母。”


    湘雲素來將鴛鴦當做大姐姐,頓時唬得就要避過,卻被賈母強拉著坐定了,眼看著鴛鴦規規矩矩磕了三個頭。


    隨即,賈母才道:“雲丫頭,你又是怎麽個心思?”


    事已至此,湘雲心中便是有些心思也不好說出來,隻得點頭,又將鴛鴦拉起來道:“鴛鴦,咱們往後來日方長。”


    鴛鴦紅了眼圈兒道:“雲姑娘放心,我往後心裏隻想著雲姑娘。”


    當下再無二話,榮慶堂裏一時間倒是其樂融融。


    ……………………………………………………


    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大老爺強納鴛鴦之事,轉眼傳得沸沸揚揚。又有小道消息流傳,說是那來求親的孫紹祖非但與大老爺鬧掰了,如今更是被打發去了天涯海角,大抵是因著得罪了李惟儉之故。


    這日司棋原本休沐,一早兒興衝衝而去,待下晌歸來時雖麵色紅潤,卻蹙著眉頭心事重重。


    被李惟儉滋潤了一場,司棋自然身心愉悅,偏生臨了聽李惟儉說了大房拿著李惟儉當刀子,引得司棋對大老爺、大太太愈發不滿。


    且因著賈赦與邢夫人,李祭酒夫婦極力反對李惟儉娶迎春,迎春若不嫁過去,她司棋每月方才能幽會一迴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兒?


    自後門進得榮國府,迎麵撞見母親,司棋又聽母親好一番數落大房的不是,於是愈發心事重重。


    她如今滿心裝著的都是李惟儉,自是對那賈赦與邢夫人恨得牙癢癢。


    待進得綴錦樓,迎春正與繡橘在打絡子,眼見司棋迴返,繡橘就笑道:“這般早就迴來了?還道你明兒才迴來呢。”


    司棋不鹹不淡的應下,眼看要到飯口,繡橘便提了食盒往小廚房而去。內中餘下司棋與迎春,眼見迎春麵上嫻靜,一門心思的打著絡子,司棋禁不住說道:“姑娘莫非以為躲過這一遭,來日就沒旁的了?”


    迎春手上一頓,氣惱道:“如今隻能拖一日是一日,他們是我父母,若真要將我嫁了去,我除了一死哪兒還有旁的法子?”


    眼見司棋癟嘴氣惱,迎春便又道:“他如今中了風,說不得哪日就去了……我倒是盼著他去了,如此守孝三年,說不得除了服就好了呢。”


    司棋聞言精神一振,說道:“姑娘既有這個心思,何不用些手段?”


    “啊?”迎春駭了一跳,忙道:“不可不可!”


    司棋幹脆湊過來落座勸說道:“非是我背後嚼舌,姑娘自小到大,大老爺可曾理會過?如今不過是將姑娘當了物件兒,一則訛詐外頭不知情的,二則要挾儉四爺。


    這事兒有一就有二,儉四爺也是要臉麵的,若再來兩迴,姑娘與儉四爺的事兒可就真真兒說不準了!”


    迎春蹙眉不已,心中自然惱恨邢夫人與賈赦,可要她去害了其性命,又哪裏敢?


    她性子懦弱,便是花草魚蟲都不忍傷了,更別提是一條人命了。


    司棋眼見迎春還是沒話,這迴徹底惱了,喪氣道:“姑娘凡事都往後躲,我瞧著是沒指望了。我來日就自己個兒尋個錯兒,不如讓太太將我打發出去,免得來日跟著姑娘提心吊膽的。”


    “司棋!”迎春頓時急了。也是虧著司棋看顧著,二姑娘方才過了兩年順心日子。若司棋去了,那繡橘又是個沒主意的,來日哪裏還有好日子過?


    再者司棋說的也沒錯,這等糟爛事一迴就傷了情麵,若接二連三的來這麽幾迴,儉兄弟便是再在意二人的情分,到時隻怕也生分了。


    迎春想著來日又要嫁給什麽王紹祖、張紹祖,頓時急了。


    趕忙扯著司棋道:“好司棋,你別棄了我。你若走了,我哪裏還活得成?”


    司棋沒好氣道:“總要姑娘自己個兒有些心氣兒才是,一直這般等著、靠著,莫說是旁人以為姑娘好欺負,便是儉四爺也以為姑娘情意寡淡了呢。”


    迎春思量半晌,幾番躍躍欲試,可終究還是下不得那般狠心。因是扯著司棋啜泣不已。


    司棋被纏磨了好半晌,情知二姑娘便是這般性情,再如何逼迫也下不得狠心。略略思量,歎息著低聲說道:“罷了罷了,姑娘既沒這個心思我又何必著急?隻是我家中急著用錢——”


    迎春聞言頓時頷首道:“好,銀錢都是你經管著,不論拋費多少,你徑直拿了去就是。”


    司棋麵上和緩,當即再不多言。


    當下趕在繡橘迴返前,司棋歸攏了匣子裏的銀票,點出一千兩來揣在袖籠裏,隨即往後頭姥姥王善保家尋去。


    司棋前腳剛走,繡橘便提著食盒迴返,問及司棋,迎春隻說其迴了家中。


    卻說司棋尋了姥姥王善保家的,屏退旁人,悄聲與姥姥商議起來。


    王善保家的聽了大驚失色,叫道:“你哪裏敢做這等事!若讓人知道了,豈不要被打死?”


    司棋心下一橫,說道:“隻消做的隱秘,誰又能知道了去?再者如今大老爺這般情形,莫說是大太太,便是那幾房姬妾、丫鬟,哪一個不天怒人怨?我就不信一千兩銀子砸下去,就沒人動心!”


    “一千兩?”


    王善保家的頓時動心不已。思量半晌道:“大老爺房裏有個叫桃紅的,論年歲比太太還大了兩歲,前幾年雖不得寵,如今卻也輪流著照料大老爺。她也不是什麽清倌人,隻等大老爺一去便要被發賣出去,我迴頭兒尋桃紅說說,想必她必定樂意。”


    司棋道:“就知姥姥妥帖。”說話間自袖籠裏抽出那一疊銀票來,眼看王善保家的眼冒精光就要奪去,司棋緊忙往後一躲,正色囑咐道:“姥姥莫要貪心,我的心思你也知道。來日果然如了意,莫說是千兩,便是萬兩也有的。”


    王善保家的緊忙道:“你是我外孫女兒,我還能坑了你不成?且放心,我心中有數。”


    司棋見她如此說,這才將銀票奉上,又叮嚀一番,方才起身迴了大觀園。


    卻說王善保家的用過晚飯,裝著心事又往東院去聽吩咐。因著鴛鴦一事,賈赦與邢夫人鬧了個沒臉,且因著如今賈赦行動不便,邢夫人如今膽氣壯了幾分,很是與賈赦吵嚷了一陣。


    隨即幹脆自己個兒迴了房生悶氣,再不理會賈赦。有姬妾一臉厭嫌地推了賈赦而去,王善保家的尋了空,路過桃紅窗外往裏觀量,便見那桃紅自枕頭下尋了個角先生來。


    正待使用,王善保家的忽而敲門,唬得桃紅好一陣手忙腳亂。


    待開了門見是王善保家的,桃紅慌張道:“你怎麽來了,可是太太有吩咐?”


    王善保家的笑吟吟道:“不慌,咱們進裏頭說去。”


    當下關了門,二人到得炕上落座,王善保家的扯了半晌閑篇,忽而道:“太太這會子正惱著呢。大老爺這一病,連性子都比往常古怪了。”


    桃紅感同身受,蹙眉吐槽道:“誰說不是?如今自己個兒都動彈不得了,偏還要想那些有的沒的。他又是個脾氣暴的,一不對心思便要打人。也不知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兒。”


    王善保家的就道:“太太還好說,再如何說也有誥命在身,你可想過來日如何?”


    桃紅歎息道:“還能如何?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如今可不敢想往後。”


    王善保家的正色道:“姨娘可得想想了,我可是聽人說,大老爺這般情形冬日裏可不好熬。”


    又說過半晌,王善保家的忽而壓低聲音道:“如今卻有一門營生,姨娘做好了可得五百兩銀子。有了這五百兩,往後不就有了指望?”


    桃紅頓時關切道:“還有這般好事兒?卻不知是個什麽營生?”


    王善保家的徑直遞過來二百兩銀票,壓低聲音道:“也不用姨娘為難,隻消來日熬藥時往裏頭兌些酒水就好。”


    “啊?”桃紅掩口失聲,卻見王善保家的直勾勾盯著自己個兒。


    桃紅頓時會錯了意,以為是邢夫人徹底惱了大老爺。左思右想,賈赦眼看時日無多,她又早就失了寵,為其得罪了邢夫人實在不值。再者王善保家的也不曾說錯,與其這般混日子,莫不如拿了這五百兩,如此往後也有了指望。


    因是好半晌,這才咬牙頷首,探手接了那二百兩的銀票。


    王善保家的麵上露出笑意來,說道:“就知姨娘是個拎得清的,放心,事成之後那三百兩我即刻送來。”


    當下再無二話,王善保家的匆匆而去。


    桃紅捏著那二百兩銀票,左思右想了好半晌,趕忙將銀票藏在箱籠底,起身長出了口氣,心思漸漸定下。


    ……………………………………………………


    忠順王府。


    啪——


    玉盞摔在地上,麵前的婢女嚇得慌忙跪地求饒:“王爺饒命,婢子一時錯手,不是有意的——”


    忠順王麵色鐵青,一言不發揮揮手,便有太監上前將那婢女拖了下去。內中妃子、次妃、美人等無不噤若寒蟬。自打忠順王被重罰了一筆銀子,又被禁足在家,這位王爺愈發喜怒無常。


    有老太監正要上前問過,忽而便有小黃門入內與其耳語了幾句,老太監趕忙湊過來道:“王爺,長史求見。”


    忠順王舉杯一飲而盡,納罕道:“奇了,怎麽這會子來了?讓他進來吧,本王倒要聽他要說什麽。”


    太監應下,趕忙親自去引。過得須臾,太監引得長史入內。見罷禮,忠順王不耐地擺擺手,隻問:“又有何事?”


    長史拱手道:“王爺,下官得了一張借據,不敢自專,隻得來請示王爺。”


    “哦?”


    說話間長史呈上,老太監將那借據奉上。忠順王接過來掃量一眼,頓時就樂了:“喲,賈赦那廝又欠了人銀子?我瞧瞧,八千兩,可不算少了。”抬眼笑道:“這借據怎麽來的?”


    長史如實道:“下頭當鋪收的,咬死了四折,下官以為王爺有用,便用三千二百兩將這借據收了。”


    忠順王大悅,拍案道:“收的好!”


    忠順王自認如今可謂龍戲淺灘、虎落平陽,聖人與忠勇王他惹不起,連那姓李的小兒他都招惹不起,算來算去隻能欺負欺負賈赦這等不入流的家夥了。


    錯非十幾年前賈家按兵不動,他如今又怎會有這番際遇?想到此節,心下更恨,因是忠順王道:“瞧日子有幾年了,迴頭兒算算利息,明日一早你拿本王帖子去登門討要。記得,一分銀子都不許少了!”


    長史應下,忠順王頓時仰天大笑,叫道:“都愣著作甚?舞起來,舞起來,今日好生高樂高樂。”


    忠順王忽而陰轉晴,殿中人等無不鬆了口氣,頓時鼓樂齊鳴,舞姬翩翩,幾個美人嬌笑著過來獻媚,內中緋糜自是不提。


    ……………………………………………………


    翌日。


    榮國府東院兒。


    大老爺賈赦坐在輪椅上,支支吾吾,眼神一個勁兒的往下瞟。桃紅心下厭嫌至極,禁不住抱怨道:“老爺都這般身子了,就不怕一下子樂過去?”


    眼見賈赦麵帶怒容,桃紅趕忙俯下身去忙活起來。過得好半晌,賈赦哼哼幾聲,桃紅這才蹙著眉頭去拾掇了。


    方才漱過口,就有丫鬟端了湯藥來。


    桃紅心思一動,與那丫鬟道:“放那兒吧,過會子我伺候老爺用藥。正要求你幫手,一早兒吃得有些積食,你去問問可還有消食丹,給我取了兩丸來。”


    那丫鬟最是厭嫌伺候賈赦,聞言頓時歡喜應下,放下湯藥便去了。桃紅將賈赦推在一旁,瞧著四下無人,悄然取了個小瓷瓶將內中烈酒摻進藥中,自己個兒嗅了嗅,生怕賈赦聞出來,趕忙又尋了蜂蜜兌了進去。


    過得半晌,這才端了湯藥來,口中說道:“幾個小蹄子都不樂意伺候老爺,最後還不得是我?這湯藥苦口,我又往裏兌了蜜糖,老爺嚐嚐可還順口?”


    賈赦微微張開口,羹匙便將藥送了進去。賈赦兩次中風,莫說是半邊兒身子,便是舌頭都不怎麽利索了,因是全然嚐不出內中摻了烈酒。


    桃紅哄勸著,可算將一碗湯藥喂了,正巧那丫鬟迴返。桃紅接過消食丹便道:“你幫我照看一會子,我去去就來。”


    說著便捧了藥碗而去,她心下怦然著,緊忙尋了水龍頭刷了碗,又將瓷瓶丟過院牆,這才稍稍安下心來。


    待心緒平複,不由得有些後悔,此番與做賊無異,若再來兩迴難保就被人撞破了。隻盼著這迴就將賈赦送走,否則桃紅可不敢再冒險了。


    這日賈璉外傷漸好,依舊纏裹了後腦海,正躺在炕上繾綣著,忽而便有婆子來尋:“二爺快去瞧瞧,那忠順王府的長史又來了。”


    “嗯?”賈璉不敢怠慢,慌忙換了衣裳往前頭大廳去迎,一邊還打發人知會後宅。


    婆子不敢怠慢,兵分兩路,一邊廂往東院報,一邊廂徑直報到了賈母跟前兒。


    這會子賈母正在用飯,王夫人、鳳姐等都在,聽得那婆子慌慌張張報來,賈母頓時唬了一跳。


    不由得扭頭就看向寶玉!


    非但是賈母,連王夫人也瞥向寶玉,直把寶玉看了個心下莫名。


    王夫人就道:“你這孽障,莫非又在外頭惹了禍事不成?”


    寶玉心下惴惴,沒口子道:“兒子每日往書院去,得閑了也隻在家中,再沒與那琪官往來過。”


    實則寶玉背信棄義,那蔣玉菡因著寶玉又被忠順王逮了迴去,此後再不與寶玉往來,生怕再被其拖累了。


    餘者如馮紫英、衛若蘭等,雖礙於北靜王情麵與寶玉多有往來,卻不肯深交。由是寶玉時間一長便鬧了個沒趣,隻在家中廝混,懶得再往外頭去廝混。


    隻是寶玉劣跡斑斑,王夫人又哪裏肯信?當下叫罵道:“我這些時日忙著管家,倒是短了對你管束,竟讓你愈發恣意了。打明兒起不許再出去廝混,隻許去書院好生攻讀,不然我定要告訴老爺,讓老爺好生教訓你!”


    寶玉委屈得紅了眼圈兒,趕忙看向賈母:“老祖宗——”


    他眼巴巴看過去,卻見賈母歎息著竟偏過頭去,隨即一言不發。


    寶玉頓時好似遭了雷殛一般,定在原地怔住了。當下又看向四下,隻見三春、黛玉、寶釵、湘雲紛紛看過來,目光中滿是審視,竟無一人肯信他的。寶玉頓覺所有人都棄了他,心下悲涼,禁不住探手去抓胸前掛著的寶玉。


    王熙鳳眼尖,見勢不妙,緊忙搡了一把襲人,自己個兒也開口道:“太太這話太過了,不過是忠順王府長史來了,人家還沒說什麽,咱們自己個兒關起門來反倒亂了起來,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探春也道:“鳳姐姐說的在理,太太,不忙著怪寶二哥,還是先等等信兒再說吧。”


    說話間襲人緊忙湊到寶玉身邊兒,不待其摘下寶玉,緊忙就接了過去,說道:“我先經管著,免得你又發了性子。”


    發了性子……發了性子……性子……


    往常他一摔玉,定會引得上下關切,如今卻是連摔玉的機會都沒了。寶玉心下愈發悲涼,幹脆扭身奪路而走,昏昏沉沉本能往櫳翠庵而去,那襲人等緊忙追上跟在左右,自是不提。


    卻說榮慶堂裏七嘴八舌,眾人無不忐忑。待過得好半晌,又有婆子來迴話:“老太太,璉二爺送了忠順王府長史,正往東院去呢。”


    賈母連忙問道:“可掃聽清楚了,到底是因著何事?”


    婆子道:“尋小廝問了一嘴,說是大老爺在外頭欠下了銀錢。”


    聽聞與寶玉無關,王夫人不禁暗自舒了口氣。那高坐軟榻上的賈母卻皺起眉頭來罵道:“這個孽障,怎麽又欠了人家銀錢?”頓了頓,忙問:“可知欠下了多少?”


    “這——”婆子支支吾吾不肯言語。


    昨兒方才出了那麽一檔子事兒,賈母心下厭嫌得緊,又哪裏肯為賈赦遮掩?因是蹙眉道:“你照實了說就是。”


    婆子便道:“迴老太太,那本金不過八千兩,可月息三厘,滾到如今算算竟要兩萬四千兩。”


    “啊?”


    婆子又道:“璉二爺與那長史商討了一番,人家咬死了不肯鬆口,說大老爺若不歸還,便去順天府衙門將大老爺連同咱們家一並告了!”


    賈母頓時好一陣天旋地轉,王熙鳳、鴛鴦緊忙上來扶了,好半晌待賈母緩過來,不禁悲從心來,罵道:“好個孽障,自己胡亂花銷偏要拖累家裏,這賬我管不得,且讓他自己想法子還去!”


    正待此時,忽聽得儀門上傳事雲板連叩四下,正是喪音!


    賈母並王夫人等紛紛愣住,鳳姐更是心驚膽戰,緊忙打發丫鬟:“快去問問,這又是給誰報喪呢?”


    話音方才落下,就見邢夫人領著丫鬟、婆子哭嚎著進來。


    眾人見此情形,哪裏還不知緣由?


    賈母當即顫顫巍巍問道:“太太,你這是——”


    便見那邢夫人噗通一聲搶跪地上,哭嚎道:“老太太,大老爺……大老爺……他……沒了!嗚嗚嗚——”


    “啊?”賈母拄著拐杖豁然而起,隨即身形一陣搖晃,朝著後頭仰麵栽去。


    “老太太!”


    “老太太——”


    榮慶堂裏,霎時間兵荒馬亂、雞飛狗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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