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子胡同,給事中胡廷遠宅。


    偏廳裏,李惟儉負手而立,觀量著麵前一幅江南春色圖。老仆奉上茶水,繼而說道:“伯爺海涵,老爺方才歸家,這會子換過衣裳就來。”


    “無妨。”隨口說了一句,李惟儉移開目光,落座後捧了茶盞略略呷了一口。


    這給事中前明時為六科給事中,到了本朝曆經變動,如今並進都察院,為正五品的掌印官兒。


    李惟儉冒昧登門,實在是掛念黛玉的緊,因是自己林如海所贈書信中挑揀了一番,這才掐著時辰緊忙趕來。


    方才呷了兩口,便聽得腳步聲漸近。論品級,李惟儉與胡廷遠同是正五品,論爵位,李惟儉可是超品的一等伯。奈何此人乃是林如海的同年好友,因是緊忙起身執晚輩禮相迎。


    王夫人趕忙道:“老太太,不是兒媳要鬧,是琮哥兒來說——”


    李惟儉道:“晚輩思忖著近日便上書求肯,隻是林妹妹如今年歲還小,一時間不能過門。”


    賈母心中惱急了!這王夫人心中所想,賈母又如何不知?不過是損公肥私罷了!


    可王夫人是掌家太太啊,全無公心,隻一心為二房謀私利,老太太在世時尚且如此,來日眼睛一閉,說不得會因著王夫人鬧出什麽情形來呢。沒準兒榮國府就此便敗了!


    誰人襲爵李惟儉根本就不在意,隻要不是寶玉襲爵就好。聞言李惟儉便蹙眉思量了一會子,隨即才道:“平姑娘也知,我與五軍部素無往來。”


    如今長到十多歲年紀,賈琮心下又怎會不怨懟?因是方才瞥見賈赦屍身口鼻溢血,這賈琮戰戰兢兢之餘便轉動心思。他雖是大房庶子,可若承嗣的兄長賈璉犯了事兒,那這爵位豈不就落在他頭上了?


    那王夫人一邊廂在後頭追,一邊廂朝著鄭華家的連使眼色。鄭華家的心領神會,悄然進得大堂裏,湊近壽材踮腳往內中觀量一眼,便見那賈赦此時忽而就睜開了眼睛。


    賈母又好一番安撫鳳姐,說道:“太太年輕時便是天真爛漫的性子,不想如今上了年歲也這般風風火火。鳳哥兒快些落生個孩兒來,往後啊,這府裏頭還得你來管家。”


    有護衛過來問道:“伯爺,這會子可是要迴府?”


    賈琮懾於王熙鳳雌威,頓時蔫頭耷腦不敢言。


    當下平兒不好多留,急匆匆迴返榮國府去了。


    “不忙。”李惟儉蹙眉思忖,如今王子騰也算位高權重,斷不會指使王夫人與自己鬧掰,此番隻怕是王夫人那蠢婦自行其是。


    到得近前納罕問道:“太太怎麽來了?”又看向一旁王夫人領著的賈琮,蹙眉道:“你跑哪裏去了?可叫我好找!”


    王夫人聞言蹙眉不已,心下為難,也不知這等傷勢能不能害了賈赦性命。不過待會子老太太問起話來,王夫人倒是有話迴了。


    李惟儉頷首,略略思忖便伸出巴掌來:“一會子我留了字兒,你造五個一模一樣的……哦對,樣式我也一並留下來。”


    李惟儉道:“大司諫也知,晚輩德小位高,為免樹大招風,如今隻守著武備院這一畝三分地。且如今朝局紛亂,晚輩實在不想胡亂參與其中。”


    王熙鳳自知這事兒遮掩不住,當即反問道:“七竅流血?不過是口鼻溢出淤血罷了,怎麽到了琮哥兒嘴裏就成了七竅流血?太太若不信,盡管問過二姑娘,這滿堂的丫鬟、婆子隨太太發問,看看到底是口鼻還是七竅!”


    這會子王熙鳳與賈璉方才得空歇歇,正說著閑話,忽而便見平兒跌跌撞撞奔進來。


    再者說了,賈璉那性情老太太知曉,不過是個浪蕩公子哥,又哪裏會害了賈赦?就算一時失手也多是無心之舉。賈母心中,賈璉總要強過那不成器的賈赦。


    平兒頓時釋然笑道:“誰不知四爺能為?四爺肯為二爺說句話,可比旁人跑斷腿要強百倍呢。”


    李惟儉頷首道:“那便隻剩下驗封司了……好,我且試試,現在卻不敢打包票。”


    是了!有仵作驗過,是否死於非命定有個說法。


    就見寶琴笑著合掌道:“便知道四哥哥心胸寬闊,定然瞧不上那些許蠅頭小利。”


    待其一走,寶琴便湊過來道:“四哥哥強留大姐姐與蘭哥兒在家中,可是早就知曉了榮國府會鬧將起來?”


    “哦?”


    王夫人厲聲道:“那為何琮哥兒說大老爺屍身七竅流血?”


    轉過夢坡齋,方才到得東院後頭,迎麵正撞見來尋賈琮的平兒。玉釧兒頓時鬆了口氣,趕忙奔到近前。


    胡廷遠略略訝然,緊忙拱手還禮:“李……複生莫要客套,咱們坐下說話。”


    李惟儉命茜雪將人帶上,平兒進來後屈身一福,隨即瞧著內中欲言又止。


    不過依舊與寶玉無緣。賈珠雖然死了,可還有個賈蘭在,說不得這爵位便要落在賈蘭頭上了。


    說罷扭身便走,徑直朝賈母院兒尋去。


    寶琴就笑道:“原來四哥哥並不曾算計到啊?不過也算錯有錯招,留了大姐姐與蘭哥兒在家中,免得沾染那些是是非非去。”


    轉眼看向王夫人,說道:“太太莫非忘了四叔公?也是中風而亡,死時情形又與大老爺如今有何不同?”


    竟陵伯府。


    “啊?”平兒駭了一跳!


    玉釧兒急切道:“我得空才跑出來報信兒的,姐姐快去告訴二奶奶,我得趕緊迴去了!”


    李惟儉頷首應下。二人又說過半晌,眼看時辰不早,李惟儉便匆匆起身告辭。自胡廷遠家中出來,李惟儉坐在馬車上好半晌沒吩咐。


    李惟儉道:“要不是看在大姐姐份上,我自有百般手段整治了。太太什麽性情大姐姐又不是不知,素日裏扮做了佛陀,實則是佛口蛇心!這般蠢婦,若不讓其知曉李家不好招惹,來日還指不定如何磋磨大姐姐與蘭哥兒呢。


    但凡王夫人存了公心,得知此事不問真假須得先將此事按下,過後再與老太太商議對策。如今這般鬧將起來,榮國府成了笑話不說,說不得那襲爵之事還會有反複。


    待轉過天來,李惟儉清早正與琇瑩操練著,就有園子裏的丫鬟來尋,道:“老爺,隔壁園子有個叫司棋的尋四爺,這會子就在角門等著呢。”


    護衛應下,驅趕馬車往內府造辦處而去。


    至於爵位,就指望著大姑娘元春能生下皇子,早日晉升貴妃,如此,寶玉可就真真兒是國舅了。到時候聖人封賞,隨便賜下個爵位都比那三等將軍要強!


    不想忍來忍去,換來的卻是這一家子得寸進尺。鬧一鬧也好,鬧過了也讓某些人知道知道我李某人姓甚名誰,免得來日再這般因著雞毛蒜皮來尋我晦氣。”


    王夫人暗自深吸了口氣,頷首之餘,乜斜一眼地上癱著的賈琮,指了指其發話道:“將琮哥兒也帶上。”


    此時就聽寶琴低聲說道:“四哥哥,你說鬧到最後,那爵位會不會落在蘭哥兒身上?”


    明眸皓齒的小姑娘傾心讚許,惹得李惟儉心下大悅。陪著寶琴說過好一會子話兒,待到晚飯時二人方才往正房去了。


    王熙鳳隻道:“太太也不用多說,這等事兒請了老太太來拿主意不是正好?我這就去尋老太太,免得來日擔了個毒婦的罵名。”


    王熙鳳叫過心腹婆子,又撬開屍身牙關,仔細在口鼻處擦拭了,眼見再無血跡,這才將屍身原樣恢複。方才處置過了,就聽外頭喧鬧一片,隨即便見王夫人領著一眾丫鬟婆子浩浩蕩蕩而來。


    李惟儉這些時日還真就沒掃聽賈政情形,胡廷遠眼見李惟儉不解,幹脆說道:“賈存周此人行事迂腐,又是個眼高手低的,為學政不過數月便犯了眾怒。許是聖人看在賈妃情麵上,這才將彈劾盡數按下。”


    “呸!”王熙鳳唾棄罵道:“原道伱是個本分老實的,不想如今卻跳了出來。你道我不知你存的什麽心思?將髒水潑在二爺頭上,往後襲爵之事就落在你頭上了是吧?想瞎了你的心!”


    “這——”王夫人蹙眉思忖,問道:“——琮哥兒先莫哭,我且問你,大老爺過世時你在哪裏?可曾聽了什麽動靜?”


    何止是不曾及笄?皇後嫁給太宗李過時不過十來歲年紀,這李過真真兒是個禽獸!


    心下腹誹,李惟儉轉而道:“大司諫,晚輩此番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之舉,若其後與賈家緩和了,料想此事還能拖延一些時日。”


    “鳳兒!”


    王夫人頓時麵上一白,緊忙道惱:“兒媳是急切了些,失了分寸。”


    胡廷遠笑道:“也好,我這邊不過二進小院,連個花園都沒有,如海的孤女若是來了隻怕要吃苦頭啊。不過嘛,複生須知紙包不住火,但有風聲,須得即刻將其接出來。”


    有了爵位,自是再不必遭人白眼、瞧人眼色,到時候莫說是丫鬟、婆子,便是賈母、王夫人等都須得高看其一眼。


    賈赦一死,賈璉須得服喪二十七個月,若這期間得了孩兒,那三等將軍的爵位就別想要了!


    就聽胡廷遠又道:“如海那孤女如今情形不好,便是複生不來,我也要搭救一番。就是不知,那賜婚的旨意何時降下?”


    上得馬車,李惟儉心緒好轉,暗忖著這迴一下子丟過去五個一模一樣的玉石過去,就不知到時候王夫人那蠢婦是個什麽臉色了。


    這日用過晚飯,本道再無旁的事兒,李惟儉正要去書房小坐,茜雪便來迴話:“老爺,平姑娘來了。”


    李紈還要再說,寶琴便在一旁笑道:“喪事自有二嫂子處置,大姐姐迴去了也不過是看顧著幾個小姑子、小叔子,如今他們也都大了,又哪裏用大姐姐看顧著?四哥哥總是一番好心,大姐姐還是應下吧。”


    東院裏頓時好一番兵荒馬亂,幾個婆子攔不住王熙鳳,又被王夫人叫迴來去內中查看。


    胡廷遠笑著頷首道:“複生這般年歲便知保身之道,無怪如海青眼有加。”頓了頓,胡廷遠也不兜圈子,徑直道:“前兩年複生都按捺了,不知今日又是為了何事?”


    平兒方才開口:“玉釧兒,你可曾瞧見——”


    當下略略說了一會子,李紈便起身去尋寡嬸劉氏。


    王夫人又細細問起此後情形,那外頭抱夏裏伺候著的玉釧兒聽得心急如焚。錯非王熙鳳搭手,她那姐姐金釧兒早就死了,哪裏還救得迴來?又念及二奶奶允諾遲早將其調去布莊,玉釧兒便暗忖:報還恩情便在今日。


    李惟儉應下,二人當即分賓主落座。


    王熙鳳眯著眼心下暗忖,素日裏好歹還與姑姑維係了個表麵和緩,從今往後說不得就要撕破臉了。


    眼見王夫人沉默不語,那賈琮急了,跳腳道:“你胡說!若父親不是遭了毒手,你又何必去收買那仵作!”


    王夫人這會子也是犯了難,若果然不是被人害死的,到時鬧起來可就不好收場了。因是緊忙叫丫鬟、婆子去攔,不料鳳姐兒刻下越想越委屈,禁不住哭嚎出聲,掙脫開來跌跌撞撞往賈母院兒尋去。


    當下王熙鳳瞥了迎春一眼,隨即故作無恙往門口迎來。


    鄭華家的趕忙應下:“太太放心,我這就去辦。”


    小吏引著李惟儉到得一處博古架前,便見琳琅滿目滿是各式各樣的玉石。李惟儉掃量幾眼,吩咐道:“還是如上次一般,鴿子蛋大小,金鑲玉掛墜——”頓了頓,又壓低聲音問:“——那紅字最少用幾日能寫上?”


    長久以來,王夫人謀算的不就是讓寶玉襲爵嗎?而今大事就在眼前,她又如何禁得住不動心?


    隻是單憑賈琮一麵之詞,王夫人一時間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要處置哪個?再是急切,不會私下裏叫了鳳哥兒、璉兒過問?非得當著一幹人等的麵兒來鬧騰?傳揚出去咱們家還要不要臉子了?”


    ……………………………………………………


    許多時日沒來,小吏等眼見李惟儉到來,緊忙諂笑著迎將過來。李惟儉踱步博古架之間,小吏躬身諂笑道:“伯爺此番又要選什麽物件兒?”


    王熙鳳心如亂麻,麵上卻不漏聲色,隻道:“慌什麽?大老爺如何過世的,咱們都瞧在眼裏,還能任憑那琮哥兒紅口白牙冤枉了不成?”


    “這……儉哥兒,素雲方才迴去掃聽了,說是老太太教訓了太太一通,先前不是還讓鴛鴦來請儉哥兒過去?想來老太太心裏是個有數兒的。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再如何說也是親戚,不好鬧的太僵了。”


    鬧吧,太太這迴不低頭,就別想遮掩過去!”


    因是與另一丫鬟言語一聲兒,隻道要去小解,便緩步往外頭院子行去。待進得二進院眼看並無人觀量,玉釧兒咬牙拔腳便往東院兒跑去。


    那王夫人自己個兒不敢再入內,隻在外邊天井裏等著。待過了好半晌,這才有婆子來迴話道:“鄭華家的沒經過事兒,方才卻是少見多怪了。這人死的時辰一久,莫說是睜眼了,便是拉屎放屁都是尋常。”


    哎,對不起了寶兄弟,誰讓你娘非得招惹我呢?


    賈母早前隻待見寶玉一個,又何曾待見過賈琮這等庶出的孫兒?因是瞥了那賈琮一眼便道:“琮哥兒才多大年歲?素日裏就謊話連篇,偏你這會子就信了他!”


    當下一行人等往賈母院兒而來。


    小吏笑道:“伯爺說笑了,小的敢擔保,絕對瞧不出差別來。”


    這爵位傳承,講究個兄終弟及、父死子繼,又有先嫡後長之說。賈琮也是個蠢貨,出首告了賈璉,不論輸贏此人都是大敗虧輸。


    卻說那王夫人下了封口令,轉頭迴得自家小院兒越想越氣悶。思來想去,總是心有不甘。因是幹脆叫過鄭華家的,低聲吩咐道:“去尋你男人,給王帶個話兒,就說……可記得了?”


    王熙鳳隻是蹙眉,賈璉卻駭的大叫一聲‘啊’。


    正待此時,就聽鄭華家的低聲說道:“太太,前頭牛伯爺可是與驗封司孫郎中帶了仵作來的。”


    既然不能與王子騰對上,那就得另尋法子……嗯,比如寶玉?


    略略思忖,李惟儉壞笑出聲,當即吩咐道:“往造辦處去一趟。”


    王夫人轉過屏風入得內中,抬眼便見邢夫人、王熙鳳兩個正在賈母跟前兒啜泣不已。


    鄭華家的嚇得嗚唿一聲跌坐地上,嚷道:“大,大老爺詐屍啦!”


    瞧著鄭華家的遠去,王夫人長出了口氣。不過是個三等將軍的爵位,沒了便沒了,總歸要將榮國府家業攏在手中。若賈璉去了,大房再無嫡子,家業可不就要落在二房頭上?


    李惟儉笑道:“緣由大姐姐也知道,大老爺兩口子貪鄙無狀,一直想著從我這兒占便宜。早前也就罷了,一則位份不足,二則顧念著大姐姐與迎春,我是百般忍讓啊。


    小吏唯唯應下,也不用李惟儉交付定金,隻說五日後定然完工,旋即殷勤將李惟儉送出。


    王夫人唯唯應下,轉頭自去吩咐不提。


    李紈聽罷一時間沒了言語,心下自是知曉李惟儉是為了她好。李紈素來是個萬事不沾的老好人性子,實在不知如何應對這等事兒。想著李惟儉如今極有出息,便料想此事總會妥當處置了?


    因是李紈便道:“家中辦喪事,我也不好在這邊多留——”


    正思忖著,忽見鴛鴦匆匆而來,朝著王夫人道:“太太,老太太醒了,要見太太呢。”


    平兒又道:“說不得過會子太太就尋了來,奶奶趕快想個法子!”


    賈琮說罷叩首不止,口中幹嚎的更是撕心裂肺,實則連眼圈兒都不曾紅了去。


    賈琮越想越心動,這才趁著鳳姐不備偷溜出來,一路直奔王夫人院兒而來。賈琮心下想的分明,那二嫂子鳳姐極得老太太的寵,料想這會子與老太太說了,隻怕這事兒也會遮掩下來。


    王熙鳳打發平兒去尋賈琮,還以為那賈琮出了事,眼見平兒神色慌張,頓時起身道:“如何了?”


    這會子也顧不得禮節,玉釧兒說完扭頭又往迴跑。平兒略略愣神,頓足扭頭就往東院兒跑去。


    “那又如何?”王熙鳳瞪視賈琮道:“莫非你以為是我與二爺害了大老爺不成?”


    賈琮頓時駭得垂下頭去,隻道:“我,我沒說。反正事有反常,父親定是被人害了去。”


    不料賈琮聽得此言立刻叫道:“好叫太太知道,璉二哥引了牛伯爺與孫郎中往前頭去喝茶,隻留下個仵作勘驗。二嫂子出來與其胡鬧一番,舍了二十兩銀錢那仵作便不驗了。”說話間又幹嚎道:“可憐父親死不瞑目,前腳仵作剛走,後腳又七竅流血啊……嗚嗚嗚——”


    王熙鳳這會子卻別有心思,又在賈母跟前說了會子話,前頭又有婆子來請示,鳳姐兒不好耽擱了,隻得與邢夫人又往東院兒而去。


    那胡廷遠聽罷冷哼一聲,說道:“賈家乖張魯鈍,又哪裏隻是內宅婦人?那賈恩侯也就罷了,便是那賈存周如今在江南日子也不好過。錯非首輔以力壓人,隻怕其人早就丟官罷職了。”


    若輸了,自然被賈家冷落;若贏了……這會子講究個親親相隱,出首狀告嫡兄,這等樣人又哪裏會承嗣襲爵?隻怕最後便宜便要落在二房頭上。


    “太太,我父親七竅流血,隻怕是被人害死的啊!”


    王熙鳳惱恨至極,抬手一耳光將那賈琮扇在一旁,罵道:“野牛肏的,那仵作領了勘驗差事,不給銀錢打發了,難道任憑其翻動大老爺屍身不成?”轉頭怒氣衝衝看向王夫人道:“太太許是不信,不妨幹脆請了仵作來重新驗過,到時是不是有人害了大老爺自然知曉。今兒我將話放在這兒,若是我害了大老爺,那就等七日後讓大老爺帶了我一道兒去!”


    王夫人低頭道:“實在是琮哥兒說的太過駭人,兒媳急切之下也不好分辨真假,想著這等事兒不拘真假,總要家中先處置了才好。”


    “好好好。”賈璉不迭聲應下,緊忙往前頭去了。


    王夫人上前不待見禮,就見賈母拐杖連連拄地,蹙眉道:“太太這又是鬧的哪一出啊?可是嫌家中還不夠亂的?”


    平兒緊忙道:“二爺明兒就去拜會牛伯爺,五軍部料想無礙。”


    賈琮說道:“千真萬確啊,若我扯一句謊,出門就遭雷殛了!”當下又語無倫次將方才所見說將出來,直聽得王夫人心下怦然。


    眼下王熙鳳撂了挑子,賈母盤算半晌,除去王夫人還真就無人可用。因是便道:“還不快去叮囑了,莫要讓這等破事兒傳揚出去!”


    可王夫人卻不同,其人素來與大房不合,有了自己遞的刀子,賈璉這迴別想順順利利襲爵!


    “旁的呢?能瞧出差別來?”


    “伯爺這邊廂請。”


    王夫人蹙眉說道:“琮哥兒的事兒不急著說,鳳丫頭,我且問你,大老爺是如何過世的?”


    “無妨,大姐姐白日裏去幫襯著就是,夜裏依舊迴這邊廂住下。”


    上頭的兄長賈璉好似全然不記得還有這麽個弟弟,是以這賈琮的日子莫說是與寶玉做比了,便是連賈環都比不過。


    王熙鳳止住眼淚,忽而欲言又止。賈母頓時恍然,歎息道:“大老爺這去的可真不是時候。”


    李惟儉納罕道:“妹妹這話怎麽說?”


    王夫人院兒。


    簾櫳挑動,一四十餘歲相貌清臒之人躍然而入,李惟儉緊忙拱手道:“晚輩李惟儉見過大司諫(給事中尊稱)。”


    那胡廷遠笑道:“這有何難?我將其接到家中養上一、二年就是了。再者,也不一定非要等到及笄之年方才出嫁。本朝太宗之皇後,過門時不曾及笄。”


    “玉石。”


    王夫人還要辯駁,又被賈母搶白道:“我看太太上了年歲,操勞太過一時間失了穩妥。”


    “原來如此。”


    待聽寶琴說過,李惟儉不禁搖頭道:“你看看,我便說那王夫人是內宅蠢婦,心下隻有私利而無半點公心。出了這等事兒不知遮掩,反倒鬧的人盡皆知。你瞧著吧,璉二哥襲爵之事定有反複。”


    李惟儉過了申時方才迴返家中,到得東路院稍坐,轉眼李紈便尋了過來。


    王夫人心下狐疑不已,卻再不敢將話說死,於是緩和道:“鳳哥兒莫惱,我也是聽了琮哥兒哭訴,這才過來瞧瞧,並不是真個起了疑。咱們這樣的人家,斷不許那等弑父之人留在家中。”


    李惟儉心下哪裏瞧得起區區一個三等將軍?聞言搖頭道:“蘭哥兒聰慧,性子沉穩,來日科場必有躍龍門之日。進士出身可比那勞什子的三等將軍清貴的緊,是以又何必舍本逐末?”


    此時邢夫人也不好再待在內中,急忙出來也追鳳姐兒而去。


    跟著就被玉釧兒打斷:“平兒姐姐,大事不好了,琮哥兒往太太跟前告狀,說是大老爺七竅流血,是被人害死的。”


    “四哥哥不知道?下晌時王夫人與二嫂子又鬧了一起子,說是那賈琮出首狀告賈璉謀害了大老爺!”


    王夫人轉頭盯了賈琮一眼,賈琮硬著頭皮道:“反正就是溢血了!”


    “哈?”李惟儉眨眨眼,趕忙仔細問過。


    “大司諫明鑒,”李惟儉拱手道:“林鹽司臨死前已上了遺章,請聖人賜婚與晚輩與林姑娘,當時因著林姑娘年歲還小,隻好寄養在榮國府。而今晚輩與榮國府生了齟齬,唯恐賈家內宅蠢婦對林姑娘生出惡毒心思,因是思來想去,隻好來求大司諫。”


    王熙鳳厭嫌地乜斜了慌張的賈璉一眼,說道:“二爺不如去前頭操辦著,這裏我答對了就是。”


    王夫人眨眨眼,頓時懊悔不已。是了,那四叔公中風而死,發送時七竅溢血,惹得鳳姐兒之父王子肫大怒,尋了仵作來仔細勘驗過,方才證實四叔公乃是腦卒中病發而亡。


    賈琮道:“一早兒我就去了學堂,得了信兒就往迴跑,到了東院兒就見璉二哥在愣神兒,叫了幾聲也不答應。太太,父親定是被璉二哥下了毒手,不然他為何神思不屬、精神恍惚?”


    問題是那王夫人不過是內宅蠢婦,想要報複,一時間李惟儉還真就犯了難——總不能為此與王子騰對上吧?實在是不值當!


    那婆子迴道:“囫圇查驗了一通,旁的倒沒什麽,唯獨這後腦海起了個大包。”


    李紈無法,隻得頷首應下:“罷了,全都依著儉哥兒就是了。”


    王熙鳳道:“太太何必明知故問?大老爺前後兩迴中風,正趕上忠順王府來索債,氣急之下可不就病發而亡了?”


    二人落座,李紈便急切道:“儉哥兒,這好端端的怎麽就鬧起來了?”


    那胡廷遠就道:“早前如海來信,我就想著複生何日登門,不想這一等就是兩年。”


    “不好了,奶奶!琮哥兒往太太跟前告狀,說……說大老爺七竅流血,死於非命。”


    小吏眨眨眼,說道:“伯爺若是急,有個三五日光景就成,不過那紅字不穩,過個半年左右就得模糊了。”


    ……………………………………………………


    李惟儉心下明了,定是王熙鳳有口信送來。當即引著平兒到得偏廳裏,那平兒便道:“下晌的事兒四爺定然知曉了,奶奶情知二爺襲爵的事兒隻怕有變故,奶奶便托四爺幫襯一把,無論如何也要將此事遮掩過去。奶奶說了,事後必有重謝。”


    “這——”


    方才嚇退了邢夫人,卻與王夫人鬧了一場,此番若不報應迴去,來日豈非阿貓阿狗都能欺上門來了?


    賈琮為大房庶子,年歲不過比寶玉稍小,過得卻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日子。大老爺自不必說,一月裏都不見得召見賈琮一迴,邢夫人更是對其厭嫌至極,每每便是喝罵不止。


    座上的王夫人唬了一跳,聞言便嗬斥道:“少胡唚!大太太都說大老爺是病發而亡,怎麽就七竅流血了?”


    王夫人壓低聲音道:“可勘驗過了?”


    大清早的來尋自己個兒,料想必有要事。當下李惟儉不敢怠慢,緊忙往東角門而去。過了凝曦軒,果然就見司棋正急切等在門前。


    見了李惟儉,司棋緊忙扯著李惟儉到得一旁,低聲雀躍道:“爺,那大老爺讓我算計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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