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祟府是不殺活人的,這是規矩,而且很多人都知曉。


    胡麻也不確定,這是不是嚴家敢招惹鎮祟府的原因之一,但是他卻明白,鎮祟府這個不殺活人的規矩,有三個例外:其一,便是走鬼門道裏的人,以鎮祟府為尊,犯了規矩,可以殺。二是壞了陰陽秩序,犯了禁的,鎮祟府也一樣可以拿下,以罪人之名,一刀砍了腦袋。


    其三,便是有鬼神訴冤,查清之後,需以人頭,還了鬼神公道。


    早先,這嚴家找來這麽多江湖人士,堆於各處,憑添亂子,胡麻心裏自然是有氣的。


    但有一說一,這種做法,隻是江湖規矩,於鎮祟府而言,反而不屬於犯了禁的。


    但他們嚴家,若真是膽子大到了敢允許這等野神建廟,私受香火,那非但自己知道了要過問,就算是孟家知道了,也不會輕饒了他。


    早先胡麻其實還在想著,鐵門嚴家如此狂妄,會不會也是背後受了孟家挑撥,如今看來倒不是了,實在是這鐵門嚴家,單純的有些膨脹的厲害了。


    他隻以為是隨手給小小蛇神,建了個廟,卻不知,已犯了十姓之二的忌諱。


    而見胡麻說的嚴肅,旁邊的老算盤,卻也一時有些心神不寧。


    他一開始隻想著,在嚴家看護之下,將那野神鬼殺了,走鬼大捉刀,也就立了威了。


    但如今看著,若是要直接殺嚴家的人……


    ……可怕!


    他已經不敢想象這會鬧出什麽樣的大動靜來了。


    可若是小事,他也會開口勸勸,這等牽扯到了各家本份的事情,反而不能開口勸了。


    心裏幾番踟躕,也隻能無奈的向了院子外麵看去:“這人家,怎麽還不給上席麵?”


    正想著,便見到外麵仆從成群,已經端著各碗菜食進來了。


    這戶人家,本來也隻是臨時拾綴了一些酒食,普通招待,不算怠慢,卻正準備著,便見烏雅與周大同兩個出來了,對他們說道:“這裏有沒有蛇市?或是大館子裏備的也行。”


    “去買幾條來,越毒越好,隻是記得不要聲張,消息傳出去了,就不靈了。”


    “……”


    那老爺一直在外麵守著,聞言卻也為難:“咱這城裏,有人拜寄土神,所以不敢吃蛇,更無人敢販賣。”


    烏雅聽了,便道:“那就不用買了,我晚上喚來,你命人夜裏早早歇下,門口窗台,都撒上雄黃,石灰,聽見動靜也別出來。”


    “另外,睡前再準備一口大缸,艾草,幹淨的布料,劃出一塊寬敞些的地麵來。”


    “今天晚上,我便治你家小公子呀!”


    “……”


    那府裏的老爺一聽,頓時驚得瞪大了眼睛,才知道客人不是要吃蛇羹。


    慌忙的命人去準備,又趕緊吩咐廚下:“別上這等打發人的東西,好酒好菜都端上來。”


    “再去櫃上,著人取四百兩銀子,治好了病,趕緊獻上……”


    “……”


    “啊?”


    管家聽了,都心裏一驚:“老爺,要給這麽多?”


    那老爺道:“傻子麽,不在能人開口前獻上銀子,難道真要我給一半家產?”


    一行人忙忙去準備,吩咐,心裏都繃著根弦兒。


    也不知道這看著漂亮的巫人女娃,是不是真有這等把小少爺治好的本事,可算算時間,本來也隻有兩三天的活頭了,便是再無把握,也得硬著頭皮治了,好在,這小少爺被抱到了後院裏,要將他身上被子給揭了下來時,他頓時哭鬧不已,惹得旁邊的人心疼又無奈。


    烏雅見了,也隻是說:“在那口缸裏,倒滿了水,()


    要用塘水,河水,不能用井水。”


    “然後將他放進去,就不哭了。”


    “……”


    一眾家丁忙去外麵河裏打了水,倒了大半缸,將這哭鬧的小少爺放了進去,果然不哭了。


    還蹲在了缸裏,由著缸水淹沒了自己的腦袋,在裏麵吐泡泡。


    而見烏雅說的這麽準,這府上的人便也信心大增,不僅這一晚好酒好菜招待著,其他的事情,也一一按了吩咐,不敢有絲毫大意,除這府上老爺外,餘者都早早的便歇下了。


    酒過三巡,已是夜深,烏雅因著晚上要救人,便隻吃了幾口飯,然後就蹲在了客廳外麵,點燃了一隻小小的香爐,荷包裏也不知取出了什麽東西,放進香爐裏,然後輕輕的扇著風,很快,就連這堂裏的人,也都聞到了一股子甜膩膩的味道,從這香爐裏麵,散發了出來。


    沒多時,又隻覺宅子外麵,有陣陣腥臭傳來,四下裏皆是噝噝作響的動靜。


    待到時候差不多了,烏雅掌著油燈,向外一瞧,赫然就見這滿庭院裏,居然爬滿了一條一條的蛇蟲,有的赤紅,有的碧綠,皆吐著唁子,向了那香爐的方向,搖頭擺尾的蠕動。


    她看準了一條,便拿出一隻骨哨,嗚嗚的吹著。


    那條赤紅色的毒蛇便隨著她的腳步,向了屋裏麵爬了過來,烏雅放下了哨子,便伸手去抓這蛇的七寸,不料這條赤練蛇竟是異常的兇猛,冷不丁便反過身來,向了烏雅胳膊上就咬,胡麻一直在旁邊看著,便直接伸足,將這蛇踩在了腳下,由著蛇頭翻了過來,咬到了他腿上。


    “沒事。”


    他見周圍人都擔心的看了過來,便擺了擺手,將這蛇抓起,遞給了烏雅。


    自己可是守歲人,這點子怕什麽?


    倒是旁邊的周大同道:“麻子哥,你也別這麽大意,剛剛這蛇咬的地方,再高兩寸……”


    “?”


    胡麻聽著,都不由瞪了一眼。


    自己如今是什麽本事,那是入了府的守歲,全身都不怕這東西……


    ……但有一說一,真被咬上一下子,還是有點疼的。


    烏雅捉了幾條毒蛇,便將其他的驅走了,然後便在眾人麵前,將蛇頭釘住,扒了皮下來,又讓周大同幫忙,將那位躲在了水缸裏吐泡泡的小公子拎了起來,新鮮的蛇皮,一圈一圈的纏到了他的身上,然後用布條裹住,手腳一並綁上,然後點燃了艾草,在他身上來迴熏著。


    熏不幾何,這小少爺一開始身子不停的顫抖,仿佛極力掙紮,後來動作便慢了,到了最後,竟是忽然肚子裏咕咕幾聲,忽然張大了嘴巴,嘴裏一股子紫氣,飛快的吐了出來……


    “哎呀!”


    烏雅見到了這股子紫氣,頓時嚇了一跳,忙捂著口鼻,後退了兩步。


    胡麻也是忽然之間起身,擋在了她身前,定睛看去,表情一時變得無比古怪。


    隻見這股子紫氣極為怪異,在空中蜿蜒流轉,慢慢的鑽進了夜色之中,靈蛇一般,消散的極慢。


    最關鍵的是,仿佛是在這股子紫氣流轉進了夜空之中,他們竟感覺,腳下的大地,都在微微的晃動,耳間倒仿佛聽見了聲聲沉重的喘息,與某種古怪神秘事物的怪笑聲。


    就仿佛,是這瓜州府城深處,有某種怪異的事物,瞬間被這紫氣喚醒,饞涎欲滴。


    老算盤與周大同,也都被這動靜嚇到,身子都僵了幾分,動彈不得。


    但還好,這動靜仿佛隻是一種本能,一直到這紫氣消散,也並沒有什麽東西真的出來。


    “阿爹……阿爹……”


    直到那被裹成了粽子一般的小少爺聲音孱弱的叫喚了起來,眾人才從剛()


    剛那神秘而壓抑的幻覺裏反應了過來,那位快要將腦袋鑽進桌子底下去的梁老爺,也忙跑了過來,望著正叫自己的小公子,束手無策,而烏雅則是幫著他解開了這小少爺臉上的布條,以及兩塊蛇皮。


    眾人都伸長了腦袋去看,便見這小公子已經醒了過來,隻是顯得極為虛弱。


    他臉上的膿瘡與疙瘩仍然存在,但卻明顯小了許多,瞧著像是在愈合,不那麽瘮人了。


    “哎呀……”


    這老爺又想上去抱住自家兒子,又急著要轉過身來磕頭,急的不行了。


    “小少爺的病已經好了,後麵也隻是養著。”


    胡麻眼神詢問過了烏雅,便從袖子裏摸出了一小塊肉條,道:“此物你迴頭燉成了湯,喂給他喝,知道你心急,不必一直在這裏陪著我們,快些將他抱到房間裏,好生照顧著吧!”


    那老爺也不知這肉條是什麽,隻是千恩萬謝的去了。


    也是等他走了,胡麻才看向了烏雅,剛剛就察覺到了她似乎想說什麽。


    “掌櫃阿哥,他,他身上這蠱,是被人養著的……”


    烏雅看了一眼外麵的夜空,似乎也有些不確定,猶猶豫豫,說不清楚。


    “看出來了。”


    倒是老算盤,忽然接過了話茬,轉頭向了胡麻道:“你看到他最後吐出來的那口氣沒有?那叫"殃",往往都是人臨死前的最後一口氣,也是人活著,最要緊的一口氣,但小娃子的這口氣,卻被逼出來了,而且,因為這蛤蟆蠱,使得這口氣變了模樣……”


    “所以,我看得沒錯?”


    胡麻緩緩點了點頭,神色陰沉,低聲道:“他吐出來的那口氣,像不像……我們之前說過的仙氣?”


    “而這城裏,怕是有靠這仙氣為食的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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