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之上。


    三尊道人並立,一者為滿身清淨的老道,一者為瞎眼的中年道人,一者為跛腳的青年道人。


    他們在下棋。


    眾生化棋子,歲月做棋格,天地為棋盤。


    “汝二人,可是有什麽瞞著我?”太上總覺得沒對。


    元始、靈寶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將腦袋搖成了撥浪鼓,齊齊擺手:


    “三清本一體,自己又有什麽好瞞著自己的呢?”


    “是這樣嗎?”太上狐疑。


    “自然如此!”元始神色平靜。


    “要不然呢!”靈寶信誓旦旦。


    太上糾結了片刻,最終選擇了相信,繼續落子。


    落子間,他對著虛無處的偉岸身影平靜道:


    “落一子的功夫,汝悔棋七千八百次,推到了七千八百次曆史歲月,重鑄過去,何必呢?輸就輸,贏就贏,隨意悔棋,又有什麽意思?”


    與三清對弈的幾道偉岸身影同時笑了笑:


    “我等可為之,道友自然亦可為之.”


    話沒說完,太上掀翻了棋盤。


    “過去已定。”他冷冷道:“此為世間運行之基準。”


    偉岸人影們看著散落在虛無中的粒粒棋子,都沉默了片刻,緩緩退離。


    離去時,有一人迴之以浩浩音:


    “然,最先悔棋的不是爾等麽?”


    太上愣了一愣,看著遠去的身影,陷入沉思。


    “吾何曾悔棋?”他喃喃道,目光瞥向身旁的兩個道人:“你們幹的?”


    “何出此言!”元始拂袖震怒。


    “他在放屁!”靈寶揮劍罵娘。


    劍氣割裂萬物,衝著那遠離的偉岸身影撞去,但被其中一人掐滅。


    元始冷著臉,盤於虛空根本:


    “悔棋?哼,吾不屑為之。”


    靈寶讚同點頭,張狂開口:


    “就他們,也配吾悔棋?”


    太上想了想,似乎也是這麽個道理,施施然起身,朝著道宮走迴去。


    臨走前,他迴頭道:


    “汝二人最近似乎親近了些許,不錯,往日裏那般你看不上我,看不上你的,算個什麽樣子?”


    頓了頓,太上又叮囑道:


    “還有,不可學他們,不可隨意悔棋,不可隨意推倒重寫曆史。”


    “自然!”


    “肯定!”


    等到太上離去後,靈寶和元始默契的對視了一眼,鬆了口氣,擦了把汗。


    差點露餡。


    將被太上掀翻的棋盤重新扶正,靈寶喃喃自語:


    “我等可不是為了對敵才改寫棋盤,這不叫悔棋,這叫緊急避險。”


    說著,他摸了摸雙腿。


    “不錯。”元始讚同頷首:“這不算悔棋。”


    說著,他摸了摸臉頰。


    “嗯,不算,不算!”兩人異口同聲,彼此間的關係前所未有的融洽。


    龍虎山。


    老天師輕輕撫了撫三五斬邪劍,又坐迴了殿中。


    他喃喃自語:


    “天下大勢,越來越奇怪了,越來越奇怪了”


    此時,有童子敲門而入,恭敬問道:


    “天師,屠師伯問,要不要提前準備好明年春日的祭禮儀軌?”


    “嗯,準備吧。”老天師迴過神來,平靜道:“對了,記得遵循祖天師所遺之言辭,大祭太上玄清。”


    “還是按照以往的尊號嗎?”


    “嗯,還是按照以往的尊號。”


    說著,老天師莊嚴的複誦了一遍:


    “禮讚,玄黃無上帝!”


    “我已經沒事了。”離開苟仙鎮後,陸煊對著手機笑道:“放心吧小嚴。”


    “那伱.”電話那頭,響起少女的雀躍聲:“那你什麽時候迴來?小陸小陸,你千萬要小心,阪田重工這一次恨死你咯!”


    “我跟著就打算返迴東海市,或者直接去省府?八月已至,感覺這次是沒有時間去泰山了,龍虎山之行也得推遲。”


    “沒事呀,開學走個過場,然後再說唄!”


    “也行,那我去哪裏尋你?”


    “直接去琅琊市吧,我現在在盛京,正準備前往琅琊市呢!”


    “行,等我。”


    陸煊默默的掛斷了電話後,心頭疑惑卻洶湧成了海潮,腦海中不斷迴想起之前在苟仙鎮外的那一幕幕。


    石碑之下鎮著的、埋著的是什麽?為何突然出手幹涉?


    還有那幾位,為什麽說他們自己不該存於此世此時?又為何說要小心自個兒那兩個號?


    陸煊總覺得哪裏沒對,心頭有一種極其別扭的感覺。


    楊戩,哪吒,朱悟能,李長庚.


    他將這四個名字記在了心頭,現世歲月斷層,是查不到什麽資料的了,但夢中可就不一定了。


    思索間,一旁的清河道人終於忍不住了,小聲發問:


    “陸祖.陸先生,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陸煊想了想,搖頭擺手道:


    “不可說。”


    清河道人啞然失笑,歎了口氣:


    “實在是有些奇怪了不過,我想問問。”


    他湊上前,伸長腦袋,滿臉好奇:


    “你在那殿堂中,是怎麽得到‘福生陸煊’之號的?莫非,莫非咱們玉虛的古祖.”


    陸煊依舊笑著擺手:


    “不可說,不可說。”


    清河道人忿忿的縮迴了腦袋。


    陸煊此時笑著問:


    “清河你是否還在疑惑,我得之號,怎麽和那日龍虎山道人所誦之號一樣?”


    “啊?”清河道人有些詫異:“陸先生,你在說什麽?”


    “福生之陸煊啊.”少年也有些詫異了起來。


    清河道人茫然四顧,半晌才反應過來,疑惑道:


    “我有些不明白您的意思.龍虎山道人所誦之號?是那一天大雨,那一場浩浩異象嗎?這我倒是記得清楚,他們誦的什麽玄黃無上帝嘛。”


    陸煊一懵,神色驟然嚴肅了起來:


    “清河,你說什麽?”


    清河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複述一遍。


    陸煊按捺住心頭悸動,又詢問:


    “你還記得那日的前後詳細麽?”


    “自然是記得的。”迴憶了片刻後,清河道人從頭到尾的將之前去東海市尋陸煊時發生的事情,都給敘述了一遍。


    一旁木訥的清平道人微微頷首:


    “嗯,清河師兄迴來後,和我與清玄師兄都說了一次,的確這般隻能說那龍虎山的確不俗,所誦的【玄黃無上帝】很非凡,能展露那般浩大的異象。”


    陸煊沉默了。


    他覺得有些錯亂了起來,一度以為是自己記憶出現了混亂,在清平、清河詫異的目光中盤腿而坐,靜守心神。


    半晌,陸煊睜開眼,神色沉凝之於至。


    自己沒記錯,也沒錯亂。


    他看了一眼清平清河二人,心思百轉千迴,嚐試解析當下發生了一切,這實在太過於奇怪。


    恍惚間,陸煊想起之前精神世界中,三師所贈的三寶異動,還有之前三師尊在【原點】中曾經和自己說過的話。


    “這幾十幾百萬年間,時光長河被無數次推倒重來,而你所經曆的,已經是被重演了無數次以後的現世了。”


    陸煊悚然一驚,背後有寒氣炸起,竄遍全身。


    曆史,是否在某個時刻被改變、被重演自己沒有受到影響?


    是因為老師他們賜予的至寶?還是青銅殘片、先天祖炁?又或者別的什麽原因??


    陸煊想不明白,隻是看著清河清平兩人疑惑的神色,越覺心悸。


    他拿出手機,搜索網上關於龍虎山的信息,也的確搜索到了關於龍虎山每年的大祭與過往的祭詞。


    上次搜索時,陸煊記得極為清楚,祭詞是【太上玄清,福生陸煊】,而此時網上流傳的那一則信息變成了【玄黃無上帝】!


    他記憶極好,甚至認出自個兒看的和上次看的是同一條帖子,發布時間都一模一樣,網頁顯示最後編輯的日期也已是數年前


    那種毛骨悚然之感更甚了。


    歲月被篡改,曆史被重演,所有人的認知都發生偏轉


    他忽感自身之渺小,忽感那些真正站在古來歲月頂點存在的偉岸和可怕!


    時間、曆史、歲月這般神聖的東西,對他們來說,隻是隨手可以更替的玩物麽?


    有一種窒息感湧了出來。


    自己,真的能在這些至強所隨意玩弄操縱的歲月中,走到超越他們的地步而行唯我獨尊之道麽?


    “陸先生?”就連最為木訥的清平都看出了不對勁,出聲問道:“您怎麽了?”


    陸煊恍惚的擺了擺手:


    “沒事,沒事”


    他花了許久,這才將心神重新穩固了下來,一度晃動的道心也複堅。


    “我沒事了。”


    陸煊平靜起身,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旋即道:


    “二位,實不相瞞,我接下來要去琅琊省府一趟,這段時間或許會很平靜,甚至我可能去一趟琅琊大學.”


    “無礙。”清河道人笑道:“我和清平師弟也許久未曾走過紅塵人間了,我們換一副模樣便是。”


    說著,兩人身上道袍震顫,化作了古樸長衣,麵容倒是沒有什麽改變。


    “如此,走在城市中也不會太過顯眼了。”清河道人又輕笑開口。


    見狀,陸煊默默點頭,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和兩人一並朝著天邊飛遁而去。


    新曆6823年,8月9號。


    琅琊行省,省府,琅琊市。


    作為整個行省的省會,琅琊市除了在經濟方麵要略差梧桐市一籌,其餘地方都勝過梧桐市不知道多少。


    畢竟,琅琊行省的最高行政機構就坐落在琅琊市,這座城市甚至沒有市長這個職位存在,城市行政最高長官同時也是整個行省的最高行政長官。


    在行省一級的行政機構中,省府府主與鎮守地位等同,區別是前者修為要弱上些許,且多為儒家中人,重的是治理能力,


    而鎮守一職則相當於行省最高的武力擔當,一般設有正職和副職,凡是能擔任行省鎮守的,都是登天門層次的地仙。


    這座城市極為繁華,也要比東海市大上許多,在天地複蘇、祖星膨脹百倍的當下,琅琊市的總人口足有數億,要比舊曆時代許多國家的總人口都要多。


    而在一條通往琅琊市的大路之上。


    三個人並肩而行,一個是十七八歲模樣的少年,另外兩人則都是中年模樣,看起來都有三四十歲。


    “陸先生。”


    掃了一眼身旁唿嘯而過的汽車、浮空車等,清河笑著道:


    “您不迴東海市了嗎?”


    “後麵自然是要迴去的。”陸煊平靜道:“不過我得先去省府,琅琊大學報名的時間是八月十五,此時都已然臨近了。”


    清河道人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感慨道:


    “聽說東海市發生了不少事情.現在如何了?”


    “我離去的時候,街頭巷尾都掛滿了白素,靈堂處處皆是。”


    陸煊輕聲歎了口氣:


    “世間多苦啊我此來省府,本就還存了調查邪教的心思,省會城市能接觸到的,自然要遠勝過東海市。”


    “嗯”清河隨意問道:“那陸先生在省府有熟悉的人嗎?”


    “有,又不完全有。”


    陸煊苦笑:


    “一個你見過,是那日在我屋中護持的吳叔,還有兩個至友,一個是吳叔的兒子吳小旭,另一個是小嚴迴頭介紹給你們認識。”


    頓了頓,他又道:


    “至於其餘人,我也不知算不算認識,譬如琅琊王氏的王之瑤,還有鍾家的老太爺鍾無惑,以及陳道等人.”


    “哦?”清河道人有些疑惑:“認識便是認識,不認識便是不認識,您這不知道算不算.”


    一旁木訥少言的清平也投來好奇的目光,他雖為真仙,但幾乎未曾走過紅塵,從來都是在廣成宮呆著,故而看起來對萬事萬物都極為好奇。


    陸煊躊躇了一下,有些靦腆開口:


    “嗯,當時因為某些原因,套了個馬甲,忘了脫.”


    清河清平茫然對視,馬甲?


    那又是個什麽玩意?


    就在他們閑談的同時,一輛汽車又從身旁疾馳而過,但旋即一個急刹,停在三人身旁。


    他們腳步一頓,疑惑側目。


    此時,車窗搖了下來,露出一張明媚的臉龐,是一個看起來年歲不大的少女,笑著開口:


    “是去省府的嗎?這估摸還有二三十公裏,要不要載你們一程?”


    三人麵麵相覷。


    那女生似乎有些自來熟,豪邁道:


    “不用客氣的。這都快日暮了,等你們走到天都徹底黑了,上來唄,後排擠一擠,還能坐下三個人的。”


    副駕駛的少年撇了撇嘴,嘀咕道:


    “老姐,你可真是啥也不怕,也不擔心是壞人啥的.”


    陸煊此時想了想,臉上浮現出一個禮貌的笑容:


    “那就多謝了。”


    “說那些話,上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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