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數裏之外。


    獨屬於可汗的大纛王旗,在寒風中烈烈飄動。


    無數道強大的身影,簇擁著一座巨大奢華王攆,瞭望著遠處的定遠城。


    這麽遙遠的距離,對於凡俗而言,可能根本看不到什麽。


    但對於這些人卻幾乎跟在眼前沒什麽區別。


    看著那些前赴後繼的身影,有人蹙了蹙眉頭。


    太慘了!


    完全是拿命往那座城裏填!


    再這麽繼續填下去,此戰之後許多部族怕是就該在這片草原上除名了。


    想到這裏,有人終於忍不住想要向可汗諫言。


    是不是可以先緩緩,讓兒郎們喘口氣。


    可腳步剛抬起,便被身邊一人扯住了衣角。


    看著那人對自己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剛剛鼓起勇氣準備諫言的那人,心中一陣猶豫,最終還是退縮了。


    隻能用無奈、憐憫的眼神,看著遠處那段慘烈有如修羅場的城牆。


    正出神之際,忽然聽得王攆中傳來一聲大笑。


    “好!好!攻得好!”


    王攆旁的眾人順著王攆的叫好聲,往城牆上看去。


    隻見那一波衝上去的族中勇士,竟然生生將那段城牆上的雍人撕開了一道口子。


    並且有不斷往四周蔓延的跡象。


    這一發現頓時讓在場眾人眼神一亮,精神一陣振奮。


    當即就有人上前撫胸恭賀道。


    “有偉大的可汗親自督戰!勇士奮死拚殺!”


    “看來咱們很快就能拿下這座城了!”


    聽到這話,王攆中笑聲越來越大。


    “好!說得好!”


    “來人!賞他一杯美酒!與本可汗同飲!”


    說著,王攆中的聲音再次道。


    “另外將那部族的那顏叫來,本可汗要親自賞賜他!”


    這話說完,眾人頓時一陣附和著恭喜他們偉大的可汗。


    隻是就在這一片熱烈的氣氛中。


    那城牆上的局勢,陡然一變。


    隨著那些增援上來的雍人越來越多,很快便將那些衝上城牆的勇士逼退迴去。


    眼看著事不可為,那些已經攻上去了的勇士,終究還是重新退了下去。


    於是眾人臉上的喜色,頓時戛然而止。


    重新攀上心頭的是一陣難掩的恐懼。


    果然下一刻。


    剛剛接過可汗賜酒的那人,臉上的笑意還沒有散去,而後突然毫無征兆地爆成了漫天血霧。


    四周被波及的幾人,頂著滿臉的血汙,眼神駭然地看著那巨大奢華的王攆。


    等到感受到那王攆中瞬間傾瀉而下的巨大威壓之後,雙腿一軟,趕忙匍匐在地。


    “可汗息怒!”


    “息怒?”


    王攆中剛剛還有如烈陽般溫暖的聲音,此時已經化作了最冷冽的嚴冬。


    “一幫子廢物!連讓本可汗高興一下,就做不到。”


    “留著還有什麽用?”


    說著,那冰冷的聲音,繼續道。


    “去,把剛剛攻城的那個部族,全都殺了!”


    “本可汗最討厭沒用的廢物!”


    從天堂到地獄,有時候就在一瞬之間。


    不過他們這些跟在可汗身邊的人,早就已經習慣了。


    所以也難怪草原上的人都說可汗身邊出來的人,都有些喜怒無常。


    事實上身處這樣極端的環境,他們沒瘋,已經算是修為強大,精神堅韌了。


    所以看著那道從王攆中一閃而逝的身影,所有人都死死低下頭。


    沒有人為那倒黴部族多爭辯上一句。


    ……


    一言決定了一個部族的命運。


    一身袞金黑色龍袍,外罩狐裘的始畢可汗剛剛有些煩躁的心情,終於舒緩了許多。


    他喜歡這種主宰、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覺。


    因為這種感覺會覆蓋他潛藏在心底某些不堪的陰暗記憶。


    始畢可汗目光陰鷙地看著遠處的定北城。


    他討厭雍人的城。


    因為它會阻攔自己親近與融入……雍人。


    正如當初那座宛如天宮一般的巨城一樣。


    數十、近百年過去了。


    直到今天始畢可汗還深深記得,當他第一次仰望那座城的震撼與激動。


    那種感覺讓他甚至忍不住當場匍匐在地上,親吻腳下的磚石大街。


    並奇怪那些路過雍人為什麽會用嘲諷的眼神看著自己。


    畢竟親眼目睹、行走在這樣的人間天宮,不應該激動嗎?


    年少的他有些搞不懂。


    但他依舊為自己能用雍語,第一次念出那座城的名字而振奮。


    ‘鎬……京……’


    再之後,他努力地學習雍語。


    並且嫌惡地脫下了那據說一股怪味的皮裘。


    換上了雍人的衣衫。


    努力學習著雍人的行為舉止,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野蠻與蒙昧。


    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雍人。


    隻是就在他為之洋洋得意的時候,那座城中用一記響亮的耳光,生生打醒了自己。


    就算自己再努力,終究隻是看起來像而已。


    始畢可汗猶記得那一天,當幾個鎬京的權貴之子,來到鴻臚寺驛館的時候。


    自己學著雍人的樣子,用雍人的語言,彬彬有禮地對他們躬身行禮。


    換來的卻是一記響亮的巴掌。


    腦子嗡嗡作響的那一刻。


    那幾個雍人少年哈哈笑道。


    “你們看!這小蠻狗還會學人說話呢!”


    “嘖嘖,你打他幹嘛?沒聞到他身上那股臭味嗎?”


    “哈哈,你聞聞伱手上臭不臭?”


    打人的那少年,一臉嫌惡。


    “咦~好髒!”


    接下來他們說的話,始畢可汗已經記不太清了。


    他隻記得當時那些雍人的眼神。


    也隻記得那一天他迴去之後,拚了命地洗澡,拚了命地洗刷著身上的汙垢。


    一遍又一遍!


    直到身上不斷滲出血來!


    隻為了向那些高貴的雍人證明,自己不髒!


    也不臭!


    而後自己瘋狂地學習雍人的語言。


    讓自己的官話,比雍人說得還要好!


    瘋狂地學習他們的文字。


    讓自己的字,寫得比那些雍人還要好!


    除此之外,他還瘋狂地學習他們的茶道!


    琴棋書畫!


    能學的,他都學了!


    就為了學會雍人那股從骨子裏彌漫出的高貴!


    可最終的結果,怎麽樣呢?


    哈哈!我終究隻是一個卑賤的小蠻狗!


    想到這裏,始畢可汗就想笑。


    而後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王攆中侍立的這些人,原本眼看始畢可汗發怒,還能保持鎮定。


    可聽到這道笑聲,卻是齊齊撲通一聲跪在了王攆中。


    身形瑟瑟發抖間,卻聽始畢可汗笑聲忽然一止,而後幽幽問道。


    “你們是不是也以為我是瘋子?”


    始畢可汗的瘋,就算是雍人有所耳聞。


    其中那鎮遼將軍公孫度,更是數次當著所有人的麵,說他始畢可汗有腦疾。


    而麵對始畢可汗這話,眾人腦子一片空白,甚至忘了怎麽迴答。


    可下一刻,便聽始畢可汗口氣一緩。


    “放心,我今天不想殺人。”


    說著,轉而又問道。


    “唿若邪那個蠢貨,今天有沒有消息傳過來?”


    見始畢可汗突然說起正事。


    眾人才終於暗自舒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可一想到可汗問到的這事,這剛放下的心,頓時再次懸了起來。


    “迴可汗……”


    聽到這聲‘可汗’,始畢可汗大怒。


    “叫朕陛下!”


    身形戰栗間,出言稟告的那人瞬間改口。


    “迴陛下!”


    “左賢王傳信!那些雍人據說已經離龍城很近了……”


    隻是這話說了一半,便被始畢可汗揮手打斷。


    什麽亂七八糟的!


    也隻有唿若邪那個蠢貨,才會相信有一股強大的雍人殺進了草原。


    頂多隻是一支誤入草原的潰兵罷了!


    鎮遼軍若是真有那麽強大的實力,又怎麽可能被他死死壓在眼前這小小的定遠城裏,進退不得?


    至於什麽大部族跟雍人勾結,那更可笑了。


    他們若是真有這樣的膽量,始畢可汗倒要佩服他們了。


    沒有人比他更懂那些自稱蒼狼子孫的廢物了!


    隻要你夠狠,放開手去殺!


    殺完之後,再隨手丟下一點殘羹冷炙。


    他們就會是最忠誠的狗!


    所以當初在看到左賢王唿若邪讓人緊急送來的急件,始畢可汗當場就嗤笑一聲,隨手丟到了一邊。


    迴複?


    這種愚蠢的事情,始畢可汗感覺自己但凡迴複一句,都是對自己這個未來真龍智商的侮辱!


    想到這裏,始畢可汗忽然笑著,對王攆外一眾大部族出身的貴種問道。


    “唿若邪來信說……你們要背叛朕,背叛烏丸,你們怎麽看?”


    聽到這話,外麵瞬間跪了一地。


    “陛下明鑒!我們絕不敢背叛陛下!”


    聽聞這話,始畢可汗哈哈大笑。


    你看!


    這些狗多聽話。


    隻是笑著笑著,始畢可汗的臉色忽然就變了。


    “何人害我!”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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