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設宴。


    宴席之上觥籌交錯,不時傳來些許談笑。


    並沒有預料中的劍拔弩張,相反顯得極為和諧。


    年輕的冠軍侯高居主座,那位傳言中豔絕人寰的姬妾默默陪侍一旁。


    隻是其女神色淡然,儀態端莊,這倒是與傳言中的妖媚大相徑庭。


    與一眾陷陣營將領相對跪坐的各家大能,心中默默評價了一句,便不再多看。


    此時他們在思考韓紹剛剛說出的那一番話。


    或者說,他想要的所謂‘報答’。


    與他們預想中的獅子大開口不同,對方開出來的條件,並不苛刻。


    甚至簡單到讓他們有種對方是不是又在給他們挖坑的感覺。


    沒有勒索巨額財貨,也沒有索要什麽珍稀寶物。


    隻是將城中所有的一切,全部收歸冠軍侯府所有。


    然後由冠軍侯府重新分配。


    此外但凡在這城中經營、通商,都需要向冠軍侯府交足賦稅。


    所有與草原交易的貨物,都要經由冠軍侯府確認、允許才能通行。


    一旦查出不允許向草原售賣的禁物,冠軍侯府不但有權全部查沒,還要處以十倍以上的罰款。


    情節嚴重的,還要論罪處死!


    麵對這樣的種種限製,在今日之前,別說是答應了。


    怕是有人提上一提,都會被他們噴上一臉口水,然後大耳瓜子招唿一通,嘲笑對方的不知死活。


    畢竟他們早就在這幽北之地百無禁忌慣了,又怎麽會願意被人生生套上一道狗鏈子?


    可現在麵對上方那道麵色平淡的身影,他們卻是慎重考慮起來。


    一陣沉吟思忖之後,他們終究還是舍不得冠軍城這條經營多年的商路。


    漸漸安靜下來的堂中,終於有人出聲道。


    “若是我等日後按照冠軍侯的規矩行事,冠軍侯能否保證,前些時日的慘事不會重演?”


    韓紹飲了一口虞璿璣奉上的酒水,淡淡一笑道。


    “本侯有守土之責,前日慘事也不過是本侯初來乍到,一時不察讓蠻狗鑽了空子,日後斷不會發生。”


    “不但如此,本侯既然食了你們的賦稅,便有義務護衛爾等財貨的安全。”


    “隻要你們守本侯的規矩,除了城中安全無虞,本侯還能保證冠軍城外百裏商道的安全。”


    聽到韓紹這話,各家一眾大能彼此對視一眼。


    他們並沒有指望韓紹口中所謂的百裏商道安全,隻要在這城中不出事就好了。


    所以在一陣神念溝通之後,他們便點頭道。


    “既然如此,迴去之後,我等會跟族中商議一番,盡快給冠軍侯答複。”


    韓紹聞言笑道。


    “無所謂,你們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本侯隻是通知伱們一聲罷了。”


    這般霸道到近乎不給顏麵的話語,頓時讓一眾大能心中老大不舒服。


    可他們還忍了下來。


    畢竟跟講‘禮’的人才能講‘禮’,麵對這韓紹這等人,他們也隻能在心裏暗罵一聲。


    ‘果然是粗鄙武夫!’


    然後在麵上擠出一分笑臉,繼續今晚的宴席。


    等到晚宴結束,各家之人齊齊退下。


    韓紹沒動,堂中李靖等人也就沒有離去。


    “侯爺覺得他們會答應嗎?”


    作為韓紹起家所倚仗的四人之一,齊朔難得露臉道。


    韓紹瞥了他一眼,笑著反問道。


    “為什麽不答應?”


    齊朔抿了一口酒,遲疑道。


    “咱們不是剛殺了他們的人嗎?這口惡氣他們就這麽忍了?”


    在齊朔看來,若是有人殺了他的袍澤,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報此血仇。


    哪還能像這樣,不但無視血仇,還跟仇人合作?


    韓紹笑而不語,轉而看向下方跪坐的其他人,然後問道。


    “你們覺得呢?”


    趙牧想了想,接話道。


    “這些世家大族的想法,與我們武人不同,隻要有足夠的利益,麵子不重要,仇恨自然也不重要。”


    聽聞趙牧這話,堂中眾將忽然覺得,相較於他們在戰場上的冷酷無情。


    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地方宗門才是真正的冷血。


    正好借著這個機會與眾將閑聊了一陣之後,韓紹便讓他們退下了。


    隻是讓他意外的是薑虎遲疑了下,竟然獨自留了下來。


    似乎有話跟自己想說的樣子。


    韓紹以為他是對虞璿璣的存在,有些不滿。


    頓時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尖,揮手讓虞璿璣先迴了後衙。


    然後提著酒壺在薑虎身邊坐下。


    “叔父,有話想對紹說,不妨直言。”


    薑虎看著韓紹身上奢華的徹侯錦衣,有些不自在地扭動了下身軀。


    韓紹見狀,親自給薑虎添了一杯酒水後,溫和笑道。


    “紹這條命,都是叔父救的,沒有叔父,又哪來紹的今日?你我叔侄之間,又何必見外?”


    聽到韓紹這話,薑虎端起酒盞一飲而盡,借著酒勁定了定心神道。


    “侯爺……”


    見這聲稱唿讓韓紹黑了臉,薑虎遲疑了下終於換迴了曾經的稱唿,然後道。


    “紹哥兒,你別嫌叔父迂腐。”


    “叔父隻是覺得你這次做的有些不妥。”


    聽聞薑虎這話,韓紹愣了下,失笑道。


    “如何不妥?還請叔父教我。”


    薑虎見韓紹在自己麵前一如既往地恭敬,心中不無感慨。


    組織了下語言,這才將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


    在他看來,之前城中那些大族中人是不用殺的。


    像今日這般坐下來談論一番,不也解決了問題?


    麵對薑虎的質疑,韓紹神色間沒有絲毫不滿。


    因為他知道薑虎並不是在責備自己,隻是在替自己擔心。


    怕自己驟然顯貴,被力量和地位迷失了雙眼,最終行將踏錯,釀成苦果。


    韓紹看著薑虎淡淡一笑,想了想沒有直接解釋,而是忽然道。


    “叔父還記得隔壁柳家,曾經養過的那條狗嗎?”


    見薑虎神色愕然,韓紹笑道。


    “小時候,每一次我路過柳家,那條惡犬都對著我狂吠不止。”


    “有一次我提著肉食路過柳家,那條惡犬上來就咬住我手裏的肉食,不管我怎麽嚇唬它都不鬆口。”


    “我沒辦法,撿起一根木棍,重重地砸在它的頭上,砸得它頭破血流,這才讓它鬆口,保住那塊肉食。”


    “那條惡犬從那以後,才對我真正恭敬起來。”


    薑虎聞言,仔細迴味了下韓紹的話。


    這才明白過來。


    如今的這些大族、宗門,就是當初柳家的那條惡犬。


    咬在嘴裏的肉,又怎麽可能輕易吐出來?


    非要一棍子重重砸在它的頭上,砸得它頭破血流,它才會鬆口,才會感覺到畏懼。


    換而言之,若不是韓紹近乎屠光了他們的人。


    若不是韓紹一道神念便將他們一尊第六境打得半死。


    這些大族、宗門中人,哪會這般冷靜地聽他韓某人說話?


    哪會這般容易就表示會守他的規矩?


    醒悟過來的薑虎,目光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少年郎,熟悉中似乎帶著幾分陌生。


    小片刻之後,忽然笑了。


    “紹哥兒竟從小就有大智慧,是叔父駑鈍了。”


    韓紹笑著給薑虎再次續了一杯酒水,然後舉起手中的酒盞與薑虎輕碰了一下。


    “紹年少輕狂,叔父老成持重,能有叔父護持,是紹的幸事。”


    薑虎聞言,心中一陣慚愧。


    可隨後卻仿佛想通了什麽,哈哈笑道。


    “隻要紹哥兒不嫌叔父老邁昏庸,叔父哪怕霍出這條命,也會幫輔紹哥兒成就一番大事業!”


    說著,將手中酒水一飲而盡,起身離開。


    韓紹看著薑虎離開的背影,心中也有些感慨。


    他那話不是虛偽客套。


    薑虎的存在,確實是他的幸事。


    最起碼有他,有公孫辛夷,有薑婉,才會讓他覺得他此時身處的這方世界,不是一款單純騎馬砍怪的簡單升級遊戲。


    提著酒壺抿了一口酒水後,韓紹衝著虛空道。


    “請罪的奏疏,準備好了?”


    中行固踏步走出虛空,恭恭敬敬地遞上一道文書。


    “請侯爺過目。”


    韓紹抖手間,奏疏在麵前展開。


    蠻騎破城,這事可大可小。


    哪怕沒死多少人,但也不可能當做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


    與其被別人捅出去,還不如自己報上去。


    隻要太康帝對他的信任還在,自然不可能因此褫奪了他的爵位。


    無非是先前積累下來的名聲,有所汙損罷了。


    不過有了那五千蠻族首級填補,想來影響也不會太大。


    所以在一眼掃過奏疏的內容,見沒什麽問題之後,韓紹便點頭道。


    “就這麽發吧。”


    ……


    時間晃眼即過。


    年節的喜慶,似乎須臾間便落下了帷幕。


    總會讓人免不了在心中生出幾分唏噓與意猶未盡。


    神都鎬京。


    作為一名微末小官的趙乾,看著眼前這被薄薄晨霧籠罩的皇城,迴想著前些時日的熱鬧,一時間竟有些出神。


    今年恰逢今上登極甲子。


    年節之時,一場熱鬧的慶典,自然是免不了的。


    隻是繁華落下之後,日子該過還是得過。


    百姓如此,他這個微末小官自然也是如此。


    拖著幾分不情願的步伐,趙乾終究還是來上衙了。


    “這般日複日、年複年的重複日子,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若他是世家出身,這朝堂之上還有個盼頭。


    隻要熬上幾年資曆,或許等待自己的就是青雲直上。


    可惜他不是。


    若他有個名門大宗作為背書,也不算絕望。


    至少朝堂之上混不下去,還能調往地方。


    假以時日,就算不能成就一州牧守,也能擔任一方郡守、縣令。


    隻可惜啊……


    他也不是宗門中人。


    這樣一來,或許直到耄耋之年,自己垂垂老矣,也依舊是今日這般吧……


    想到這裏,趙乾強忍著心中的苦澀與憤懣,笑著與同僚見禮。


    又忙不迭向上官叩拜。


    然後才渾渾噩噩地在署衙班房內坐下,開始處理起繁雜的事務來。


    好在年節剛過,並沒有什麽大事。


    大雍各地遞上來的奏疏,也大多是說些喜慶話。


    反正都是些沒什麽價值的廢話。


    隻是這種奏疏看似除了浪費紙張和朝廷運力,毫無意義。


    實則暗藏玄機。


    最起碼趙乾單單隻需要看一眼這些奏疏抬頭,便可知道這些地方官員哪些是歸屬於北宮,哪些又是屬於陛下的南宮。


    不過這些太過高大的東西跟趙乾這樣的微末小官,關係不大。


    他隻是感慨近些年來,歸屬於南宮那邊的奏疏越來越少了。


    這讓趙乾心中不禁替那位陛下感到有些難過。


    畢竟真要說起來,以他的出身能當上這等微末小官,還得感激那位陛下早年的一些舉措。


    隻可惜也僅此而已了。


    因為那位陛下給了他們這些寒門子弟的希望,也僅此而已。


    反而是這種看到希望,又轟然破碎的感覺,更讓人絕望。


    甚至讓人忍不住心生怨恚。


    趙乾腦海中胡思亂想著,手中的動作卻沒有停下。


    畢竟這種年複一年、日複一日不斷重複的簡單工作,早已化作了肌肉本能。


    根本不用費什麽腦子。


    隻是隨著時間一分一毫的過去。


    臨近下職的時候,趙乾手中機械的動作,忽然一頓。


    來自幽州的奏疏?


    趙乾心中一動,下意識放緩了手中的動作,仔細看去。


    這一看之下,趙乾臉上麻木的神色,瞬間一變。


    三千蠻騎入寇冠軍城!


    破城而入,殺戮無算!


    冠軍城!


    他們一眾好友私下聚會,時常掛在嘴邊的地方,趙乾又怎麽可能不知道這座曾經名為定北城的城地。


    正是如今是那位冠軍侯的封地!


    這怎麽可能?


    趙乾趕忙查看起這封奏疏的署名,發現是一座臨近冠軍城的郡縣,頓時心中一沉。


    而他這番神色變化,頓時引起了身邊同僚的注意。


    “怎麽了?可是哪裏出事了?”


    聽聞這話,趙乾下意識搖頭道。


    “沒什麽,估計是早間吃壞肚子了。”


    說著,趙乾悄無聲息地將那封奏疏丟掉了一旁。


    而後作勢起身前去如廁了一番。


    等迴來之後,便故作平靜地繼續翻看起其它奏疏。


    這一翻看之下,頓時又找出了幾封有關此事的奏疏。


    趙乾一咬牙全部私自扣留了下來。


    等好不容易到中午下衙,趙乾再也顧不得其它,快步走出署衙。


    然後聚攏起一眾好友,沉聲道。


    “出事了!”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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