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和陳懸討論討論,但又擔心引起陳懸的疑心,畢竟一個娃娃,好奇這些事情實在是太奇怪了。這個世界裏的身份受到的束縛太多,他可以獲得信息途徑來少,他可以溝通接近的人類隻有陳懸,可陳懸就是怪物,除了陳懸,就是那些娃娃。賞南想到了01,那隻在十一年前就出現的娃娃。按照之前的猜測,陳懸如果是在付暄成為植物人之後出現,那01就不該是陳懸的作品,可09說01是陳懸的作品,那陳懸就是在十一年前就出現了,也就是在付暄成為植物人之前,就有了陳懸。01知道的,肯定比09要多得多。賞南打定主意迴家之後去找01套套話,心下輕鬆了不少,滑進了陳懸的口袋裏,打算睡覺了。小龍蝦麵條,他又吃不了。但他睡不著,因為付東餘一直在和陳懸說著自己年輕時候工作的不易,到後來生養付暄的不易,他說得很情真意切,當過老師,說得也有頭有尾,跌宕起伏,跟聽故事一樣,引人入勝,忍不住讓人想追問”然後呢然後呢“。但陳懸一直一言不發,安靜地聽著。“陳懸,我也不知道你到底來自於哪裏,但既然你和阿暄長得一模一樣,其實你就是他,他就是你,是不是?”付東餘聲音顫抖著,他手掌搭上陳懸的手背,“不管你是不是他,我都萬分感謝你,以後你就是要老師的命,我也……”“老師…”陳懸低聲開口打斷了付東餘,“我自願的,您不用說那些話。”付東餘肩膀聳動著,他彎下腰,靠在了陳懸的腿上,大概是哭了。賞南聽見了啜泣聲。.衛淑很快端來了一大碗麵條,麵條是手工麵,有彈性有韌勁。陳懸吃得很快,衛淑在他對麵坐著,“要不今晚就不走了,明天早上再迴市裏,這又下雨又是晚上,多不安全。”“沒事,剛剛過都過來了,還有什麽不能迴去的,”陳懸一笑,“我等會走了,您和老師也早點休息,別一直熬了,阿暄目前沒什麽大問題。”陳懸的話像一堆刺丟進衛淑嘴裏,不僅開不了口,還刺得人從嘴裏到喉管到心裏胃裏都是疼和難堪。是啊,來都來了,還有什麽不能迴去的。走的時候,兩老撐著傘在車後麵送著,門口的馬路有一段泥路,已經被雨水淋得全是泥糊糊了。陳懸在倒車,速度緩慢。兩老跟在後頭,一臉的擔心,嘴巴一開一合不知道在說些什麽。賞南墊著腳,雙手扒著窗戶,看見他們互相攙扶著,雨夜裏,身影瘦小。看著又挺可憐的。希望他們沒做什麽罪大惡極的事情吧,不然賞南就會自己現在的憐憫很可笑。車開始往外駛去時,賞南鬆開了窗戶,陳懸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很喜歡他們?”賞南:“?”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他一臉的疑惑讓陳懸忍不住發笑,“你不喜歡你一直追著他們看?”“追著看又不代表我喜歡他們。”賞南栓上安全帶,“我需要靜一靜。”“你還靜一靜?”“付暄和daddy長得一樣,有點奇怪。”賞南覺得自己有些偉大目的不擇手段了,換做以前,他絕不會隨隨便便這麽叫人。但在這個世界,無所謂,任務太難,底線適當降低一點也無傷大雅。車速很慢,陳懸打著方向盤,阿南的喃喃聲和落在車頂上清脆的雨聲,讓陳懸難得在這種時候感到些許舒適和放鬆。“沒什麽奇怪的,我和他本來就是一體的。”“那你是付暄?”“不是,”陳懸否定,“但我是他的一部分。”賞南猛然抬頭看向陳懸。陳懸是付暄的一部分?“你不能迴到他的身體裏嗎?”賞南好奇道。“當然不能,”陳懸笑起來,眼神涼幽幽的,“現在我跟他已經不算是一體了。”陳懸已經從付暄的身體當中獨立了出去,他現在是他自己。但這並不影響他願意拉付暄一把,雖然根本就沒什麽用。不過是給那兩個老人一點指望罷了。畢竟兩老曾經也算是它的父親與母親。賞南不再做聲,他喚醒了14。[14:付暄是個很優秀的孩子,付東餘是老師,衛淑又是能將家中打理得僅僅有條的慈母,但付暄喜歡男孩子,他初中時就發現了自己的性取向不正常,後來被付東餘發現了。][14:這樣的家庭,怎麽會接受自己的兒子是一個同性戀。][14:看心理醫生,做各種診療理療,喝中藥吃西藥,這其中當然還要包括他們的諄諄教導,他們沒有打罵付暄,他們隻是唉聲歎氣,並且安慰付暄他一定會好起來的。][14:付暄後來就有些精神失常,陳懸應該就是他失常的那一部分吧,我這邊檢索不到,我說的隻是一個參考的可能性,還有一條說是陳懸是付暄幻想出來的遍體鱗傷的自己,最後一條說陳懸是付暄對父母以及這個世界無聲的對抗。][14:若說付暄是他父母手中的傀儡小孩,陳懸就是真正的一隻傀儡。]賞南遍體生寒,一是為陳懸的身份,因為它完全是靠虛無凝結成一個具體的實物。二則是付東餘和衛淑對孩子的教育方式,是一種比極強控製欲還要可怕的方式,溫水煮青蛙似的,告訴付暄他隻是生病了,和他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們的善解人意與體貼,將付暄包裹在其中,可能到後麵,付暄也慢慢地被同化,他也覺得自己的確是如同父母所說,生病了,但他作為一個年輕的接觸過現代許多新鮮事物的人,又無法真的完全信服父母所說的,就隻能在這兩頭搖擺不定,最後轉變為精神失常。反正賞南是這麽猜想的,也是根據14所提供的信息猜測出來的,他也不知道對不對,但應該大差不差吧。而陳懸的黑化值,也是從付暄精神當中汲取的吧。陳懸需要什麽?賞南實在是不知道。因為連黑化值都和陳懸無關,甚至可以說,陳懸就是黑化值本身。他該怎麽拯救一隻傀儡……準確說,是怎麽拯救黑化值?阿南呆呆地坐在座椅上,一路上再也沒開口說話。陳懸看了阿南好幾次,一直到車停到了李彩碧咖啡廳門口的馬路上,雨勢變小,他才伸手直接把還在發呆的阿南抓到了手裏,將娃娃抱在懷裏,推開了車門,撐開雨傘。“你還在想付暄?”陳懸微微弓著背,擋住飄進傘裏的雨絲,“你到底是誰的娃娃?”賞南抹了把臉,“你的。”“那就別想付暄了。”賞南沒做聲,隔了一會兒,陳懸用鑰匙去開店門時,他忽然仰起頭問道:“陳懸,你是在吃醋嗎?吃你自己的醋?”“不是吃醋,”陳懸轉動著鑰匙,“我也不是付暄。”他推開玻璃門,“隻不過你是我的作品,如果一直想著別的人的話,我感覺挺不舒服。”他是笑著說的,但眼睛裏卻沒什麽笑意。陳懸很擅長這樣笑,也總是這樣笑。但換做是別的娃娃,陳懸不會說這句話,因為它們跟阿南比不了。賞南在陳懸懷裏搖搖頭,“沒有啊,我沒一直想別人。”說完之後,賞南覺得怪奇怪的,他怎麽還和陳懸討論起來這種話題了,雖然陳懸指的肯定不是愛情那迴事,但聽起來還是蠻像的。但他可沒想過和陳懸發展點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按照現在的體型差也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一直是娃娃,我怎麽離開這個世界呢?”賞南猛然意識到這個問題,也是才意識到這個問題,他問地是14。[14:你隻是寄生,最多不會超過九十歲,你就會死,你的靈魂會離開這個娃娃的身體,這個娃娃又會變迴之前的樣子,不然要等到一隻娃娃完全爛掉,咱任務的進度堪憂。][14:而且按照陳懸現在對你的喜愛程度,估計壞了他就會修,破了他就會補,那得等到猴年馬月去。]賞南:“……”也是。.迴到樓上,陳懸又洗了個澡,賞南的洗漱用品被放在洗手間接近地麵的一個小架子上,陳懸已經給他接上了水管,都是新的,也都是按照他的尺寸製作。甚至還搭了一個簡易的小屋子,放置在架子上麵,就像一個小小號的洗手間一樣。但賞南隻需要洗澡洗臉,他甚至都不用洗頭發,因為本來就是假發,弄髒了沒法梳了,就換一頂。站在鏡子前,賞南摘下假發。“……”[14:陳懸把你腦殼捏得好圓。]“我和大家都是一樣的腦殼,”賞南擰開水龍頭,把毛巾打濕後擰幹蓋到頭頂,腦殼是滑的,直接抹兩遍,接著搓臉。花灑做得有些大,對賞南而言,簡直跟瀑布一樣。他被淋得快窒息,草草洗了一遍。陳懸頭頂上蓋著毛巾,他走到那響著水聲的架子跟前,腳步一頓,然後蹲了下來,他手指搭到了那扇明黃色小門的門栓上。猶豫了一下,他屈起手指,敲了敲門。賞南在掏耳朵,他甩著腦袋,聽見自己身體裏稀裏嘩啦晃動的水聲,他用毛巾戳了耳朵,也還是不行。他雙手抱住腦袋,往上用力拔,這些連接處被拔動的時候不痛,但是他拔不動。聽見敲門聲,賞南邁著沉重灌滿水的步伐去開門,他穿著睡衣,光著頭,臉被自己摁得發紅,陳懸蹲著湊過去,“水很燙?”賞南踢了踢小腿,“不是,花灑的水太大了,我進水了。”估計是從耳朵裏進去的,最後全都蓄積在了兩條腿裏,水一直灌到了屁股的位置,兩條腿拖著走都費勁。陳懸看著阿南這副狼狽樣,“我忘了給你把耳朵堵上。”他把賞南從洗手間抓出來,在他手裏,他很輕易地就摘了賞南的腦袋,接著將他身體裏進的水給倒了出來,還用吹風機調低溫風給吹幹,腦袋裏的水漬也都吹幹了。確認沒有水之後,他帶著賞南的腦殼和身體站起來,去了工作間。隻需要給耳道裏加一個小鋼片擋住水就行了。“花灑我到時候讓09重新給你做一個。”陳懸把腦殼重新做好,從抽屜裏拿了一頂新的假發,是粉色的,很溫柔的粉色,並不刺眼。陳懸也沒挑選別的,直接把粉色假發戴在了賞南的頭上,阿南戴什麽顏色的假發都好看。他把腦袋給賞南重新裝上,此時,賞南的臉都被他捏變形了,臉上的妝不知道在何時已經固定,所以就算陳懸直接捏著他的臉修腦殼,臉也還是那張臉,沒什麽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