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娜姐姐也很好看的。”賞南啃著玉米,由衷地誇獎。阿娜身上總有一種沒有溶於這個世界的孤立感,她穿了件軍綠色的工裝馬甲,多個口袋,白色的帆布連衣裙,長發飄飄,難怪李老板那樣喜歡她,組這個自駕遊的局估計就是為了給阿娜治眼睛吧。“嘴好甜啊你。”阿娜笑著說。賞南隻是笑笑,沒再接話,埋頭啃著玉米。直到陳懸他們收好帳篷裝上車,“走了。阿娜!”李彩碧打開副駕駛的車門。陳懸看向賞南。賞南立馬舉著玉米抱著雞蛋朝他跑過去。幸好陳懸買了一個大體積的越野車,車內座位坐著絲毫不覺得擁擠,賞南甚至還可以把鞋脫了直接盤腿坐在座位上,卻絲毫不感逼仄和別扭。他手裏拿著一張地圖,346國道是一條紅色的線。他一邊啃著玉米一邊尋找著他們現在正處於的位置:安鳳村。但馬上就要過了,下一個便是下雨溪,那個大瀑布就在下雨溪,名字也就叫下雨溪大瀑布,下雨溪大瀑布水勢浩大,水聲震天,瀑布高度更是高達六十米,算是國內比較有名氣的大瀑布之一。隻是因為下雨溪所在的市沒什麽支柱性產業,除了大瀑布,也沒有別的具有代表性的景點,僅僅一個瀑布無法成為支柱,所以前來的遊客並不算多。不過如今是暑假,比平時的人還是稍微要多上一點兒。“下雨溪的河叫下雨溪河,是白露江最大的一個分支,”賞南用手機查著資料,“下雨溪瀑布底下的大象溝深數十米,大象溝上麵的瀑布是主瀑布,還有其他幾個沒主瀑布宏偉的,還要經過六七個水潭水溝才能看完。”“我們今天就去主瀑布,車可以直達景區內,景區有當地人開的不少農家樂,可以抓雞抓鴨釣魚騎馬放羊露營烤肉。”賞南已經在看攻略了,“大象溝臨近的的金桔井雖然名字吉利好聽,但是金桔井是每年淹死人數最多的一個地方,因為它周圍的風景好看,那裏的水呈現碧綠色,會有不少人冒著風險過去拍照打卡,即使導遊和當地文旅局千叮嚀萬囑咐也沒用。”“評論裏說,因為下雨溪大瀑布需要人獻祭,每年固定會死11個人,其中金桔井就會占到八個,用來維持下雨溪大瀑布的生生不息。”賞南抬起頭,詫異地看向陳懸,“哥,你覺得呢?”陳懸讓車勻速前行,“我覺得什麽?”“你覺得是真的還是假的?”“假的。”“……為什麽?”“沒察覺到有非人生物的存在。”陳懸食指叩了叩方向盤,“像你,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你的存在你的心跳和你的唿吸,我知道你所有的狀態,我也能略微感應一點店內那些娃娃的運動軌跡,非人生物散發出來的氣息很特別,我能感覺到。”賞南眨眨眼睛,那就說明,下雨溪大瀑布沒有那麽些髒東西,淹死的人也並不是瀑布需要有活人獻祭。“不少出過人命的景區都會有這一類傳聞,”陳懸瞥了眼賞南,“但全是假的。”賞南捧著手機,“既然全是假的,你怎麽會出現在這個世界呢?”陳懸:“……不要和我頂嘴。”賞南撇撇嘴,低下頭繼續看手機。駛入下雨溪市後,空氣明顯清冽起來,這裏的海拔比之前要稍微高一點點,附近的廣告牌打的也都是大瀑布的廣告。除了大瀑布,就是宣傳下雨溪市是難得一見的避暑勝地。賞南放下車窗,風一下子刮進來,的確比之前涼快點兒,但又比剛開始的山野要暖和。不知不覺,又是六個多小時的車程。李彩碧在群裏甩出幾家當地特色餐廳的鏈接,發語音問大家:“去哪兒吃飯?”早餐為了方便,國嬸就煮了一鍋玉米一鍋雞蛋,雖然是粗糧也有蛋白質,但根本就不管飽,這麽久的路程,大家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但總不能餓了就停下來做飯吃,那這自駕遊得駕到什麽時候?賞南在群裏說話:我和陳懸都可以。國嬸也發了語音,“小李啊,你還是要多搜搜評價,有些是網紅餐廳,網紅餐廳騙死個人。”有了國嬸的提醒,阿娜開始搜索評價,發現李彩碧發到群裏的全是網紅餐廳。最後還是劉睿涵分享了一個地址,“就在景區旁邊,是一家農家樂,自家做的菜,綠色無汙染,我打電話問了,他每天每頓飯隻接三桌客人,因為做不過來,今天剛好還剩一桌晚餐。”還是劉睿涵比較靠譜。隻是往景區開,又花了四個多小時。正好是晚餐的點兒,下午的日光已經泛開了橙色。農家樂是一棟米白色的小別墅,是自建房,但修建得很少精致小巧,院子用白柵欄圍了起來,草坪修剪得不算平整,兩隻小白狗趴在一株藤蔓粗壯的紅色月季底下乘涼,爪子底下壓著一根啃了一半的胡蘿卜。門口停了三輛車,外地車牌號,估計也是遊客。聽見引擎聲,大門裏跑出來一個穿花裙子的小姑娘,她揮舞著雙手,大聲喊著,“是尾號6632的客人嗎?請把車停到後麵院子吧,後麵院子更大,朝左轉就是!”修建的小別墅是聯排,旁邊還有中式連廊,栽種著不少綠植,與後山的綠植幾乎連成了一片,所以別墅坐落在這個位置,絲毫都不令人感到突兀,像是精靈或者林中仙人會住的房子。陳懸最後停好車,他車上帶著小朋友,沒辦法像塞林和劉睿涵那樣一路狂飆,哪怕是山路,塞林也沒有降速,反而將引擎踩得響徹群林,生怕別人不知道他來了似的。賞南下了車,把手機揣進兜裏,聽見了很低但是持續的水聲。估計就是不遠處的河流與瀑布。太陽傾斜著掛在半空,估計再過兩個小時就要徹底落下了,這裏幾乎收納了它所有光芒,落在群林山野間,落在石板路上,落在院子裏的雜草與月季上麵,附近就是下雨溪大瀑布。由於離景區近,風景也好,老板一頓飯的要價很高,人均兩千,包住宿。所以接待的客人數量也有限製,車還沒停的時候,賞南就看見柵欄上麵的木牌子翻了個麵,寫著:客滿。“睿涵你好會挑地方。”阿娜用相機不停拍著照,“好出片。”她轉動身軀,手裏的相機對準了賞南,她稍微調整了下鏡頭,賞南的臉在鏡頭中放大。少年的眼睛被日光照耀得跟兩片澄澈的玻璃似的,看著就令人心醉。這樣一雙美麗的眼睛,到底是如何長出來的呢,阿娜著迷般的在心底歎息,按下了快門,歪頭朝賞南一笑,“等晚上我把底片都傳給阿彩,讓阿彩傳給陳懸,你就可以看見了。”賞南還沒來得及舉剪刀手,也不知道拍成了什麽樣子,他點點頭,“謝謝阿娜姐姐。”之前那個穿花裙子的小姑娘從前院繞過來,她快到時就開始鞠躬說抱歉,“客人太多了,做飯的隻有我媽媽和外婆,忙不過來。”“我帶你們先進去吧,先歇會兒,然後我切點水果,我媽媽做了不少餅幹,可以先吃點點點肚子,已經在給您這一桌準備了,估計還要一個多小時左右。”她生怕招待不好客人似的,語氣和態度好得沒話說,“要是覺得無聊,也可以在附近轉轉,不過等會就要天黑了,晚上最好不要去大瀑布,怕滑到水裏,不安全。”“但不去大瀑布,我們這裏也有很多風景好的地方,有一個杉樹林,還有一個月季小林,月季小林是我媽媽請人設計的,很好看,很適合拍照。”她一口說了許多話,也沒怎麽停頓,一直說到了屋內的包廂。寬敞的一樓被隔成一個個包間,每個包間的麵積雖然不大,但裝飾得尤為別致,花瓶裏插著新鮮的正在盛放的月季,牆壁上掛的是水墨下雨溪大瀑布,哪怕隻是簡單的幾筆,都能感受到哪瀑布的聲勢浩大。小姑娘很快端來了一大盤餅幹和水果,還有一盤薯片,“薯片是我外婆做的,很好吃的。”國嬸看著忙得滿頭大汗的小姑娘,問道:“你還在讀書吧?”“沒有讀書了,我都二十六了,研究生畢業之後迴來幫家裏的忙。”安平長相普通,皮膚偏黑,但身板又直又細,看人的眼神坦坦蕩蕩,烏黑發亮,是個很有朝氣和精神氣的女性,看著還跟個小姑娘似的。“賺得很多啊?”讓研究生迴來幫家裏的忙,也太不值當了。“不多,節假日的生日會好一點,平時就剛好夠溫飽,但是我外婆很有錢,她隻是喜歡忙活,閑不下來。”“你們叫我小安就行了,按桌子上的鈴直通廚房,有什麽需求可以和我們提。”安平說完,帶上門出去了。賞南伸手拿了幾片薯片,有些厚,表麵有薄薄的辣椒麵,還沒吃都能聞見薯片的焦香味。他丟進嘴裏,脆脆的,“哥,這個真的好吃!”“我餓了。”賞南發覺自己可能是因為餓了,因為他不僅覺得薯片好吃,還覺得餅幹也好吃,但他平時其實不太愛吃幹巴巴的餅幹,他覺得噎得慌,吃完餅幹再喝水後就更加噎。阿娜嘴裏被李彩碧喂了一塊餅幹,她低頭擺弄著剛剛拍下來的照片,沒拍很多,但幾乎沒有廢片,拍得最漂亮的是賞南的眼睛。她沒有這樣的眼睛。她當然最喜歡這樣的眼睛。賞南吃了一些薯片,喝了幾杯本地的茶水,沒之前那麽餓了,等得無聊,便低下頭和陳懸小聲說:“我們出去轉轉。”“好。”陳懸站起來,彎腰很自然地抓起了賞南的手。李彩碧在桌子對麵看著,“你倆小學生耍朋友啊,走了路還手拉手……”李彩碧遲鈍,不代表其他人都遲鈍,國叔和國嬸因為薯片的製作方法在吵嘴,隻有塞林和劉睿涵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同性戀在這個世界不被接納,不至於人人喊打,可若是當眾被人看見,那還是會有人指指點點,甚至可能會被直接當成反麵教材,譬如:看,你要是不好好讀書,以後長大了就會變成同性戀。人跟人之間的關係一旦改變,周圍的氣場也會跟著改變,哪怕一顰一笑一言一行跟之前比起來好像都差不多。可總讓人覺得有些微妙。賞南出了門,甩開陳懸的手,直接朝那兩隻小白狗跑過去。它們提前就開始搖尾巴。可能是因為平時不少客人來來往往,它們兩隻一點都不怕生,爬起來伸了個懶腰之後,跳起來想要和賞南一起玩。賞南在地上扯了一根狗尾巴草逗它們玩兒。一隻狗跳起來,兩隻爪子扒拉著賞南的膝蓋,另外一隻則趴在地上咬著賞南的褲腳用力往後扯。賞南喜歡小動物,尤其是毛絨絨的小動物。陳懸站在旁邊的石板路上,他看了會兒,在光線看起來最唯美浪漫的時刻,他拿出手機,對著賞南和小狗拍了數張照片。拍完之後,陳懸就有些後悔。拍完了,因為給賞南拍照,其實不需要挑什麽光線,每一秒的阿南都值得被記錄下來。他低下頭,將每張照片都就地裁剪了,小狗在每張照片裏都被裁掉了。“哥……”“你可以不用叫我哥。”陳懸抬起頭,收起了手機。“那叫什麽?”賞南茫然,心底覺得陳懸太善變,剛開始叫哥不行,得叫爸爸,要麽叫daddy,後來能接受被叫哥,現在叫哥也不行,叫變態?“叫我陳懸。”陳懸眯了眯眼睛,語氣比即將開始的落日還要柔和。莫名地,賞南覺得這個時候叫出口的陳懸和剛開始見麵叫的陳懸不一樣。那個時候叫名字,因為他和陳懸還不認識,連名帶姓的叫陳懸,也隻是一個代號而已。而現在他們已經不是陌生人了,叫名字,喚的不是陳懸,喚的是傀儡。“陳懸。”賞南思考完之後,喚了對方一聲,兩人的距離仿佛在瞬間就被拉近,並且站在了一個平等的位置上。他不用再因為娃娃和daddy的聯係而不得不聽從於傀儡。他直唿傀儡其名,他們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