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自己一個人了。這是賞南進門後,腦海裏跳出的第一句話。而就在前段時間,家裏還有隻貓在。賞南在玄關站了一會兒,又轉身走出去,把櫃子上詫的衣服拿了進來。“我有直覺,他會自己迴來。”賞南甚至沒力氣換鞋,他直接倒在了沙發上,他感覺自己渾身冰冷,打開暖氣,蓋上毯子都不管用。[14:說不定他還沒迴來,你就病死了。]病死了好啊,病死了就不用當叛逆少年的監護人了,這也太累了,這活真不是人能幹的。.賞南在沙發上睡得昏天黑地,楊希打來電話時已經是下午兩點,他從外套裏費勁地掏出手機,讓楊希這兩天看著店,他在家裏等病好了再去店裏,沒等楊希說話,賞南又接到了新的來電,賞南直接切到了新來電的通話頁。是街道辦的副主任,她聲音慈祥,可帶來的消息不算是好消息,“那幾個人要求賠醫藥費,那房間也沒監控,大家也都看見了是你家那孩子打了人,人家也不可能自己把自己打成那樣,是不是?而且當時隻是吵架,沒人動手,是你家孩子突然衝上來打人……”賞南抬手蓋住額頭,被額頭滾燙的溫度燙得把手又拿走,“您說吧,要多少錢?”副主任小聲說了一個數字。電話裏安靜得能聽見兩頭的唿吸聲,過了短暫又漫長的幾秒鍾,賞南猛然從沙發上坐起來,“兩百萬?!怎麽不去搶?我沒錢,來打官司吧,草!”“小南,小南……”他燒糊塗了,不知道怎麽掛的電話,趁著被氣得精神抖擻,他洗了個熱水澡,吃了碗熱氣騰騰的白水麵,吃最後一口的時候,一股莫大的委屈和憤怒不知從何而來,幾滴晶瑩的眼淚從眼眶重重砸了下來。“這個任務太難了。”賞南伏在桌子上,兩肩後的蝴蝶骨讓他脊背顯得單薄伶仃。14沉默著,隻給了賞南一段雜音,它搜尋不到詫的任何蹤跡,昨天晚上還有活動痕跡,今天就連活動軌跡都探測不到了。[14:死了算了。]“……”聽見14說的,賞南默默從桌子上直起身,“14,你怎麽還產生了情緒?”“它要是死了,那我也就死了。”賞南呐呐道。況且,他並不想要對方死,他腦海中一直都是昨天晚上詫從小區走出去的背影,他在想,事發時,他如果能給予更合適的處理,事情可能也不會是現在這般。賞南強撐著把碗洗了,又在網上發布了尋貓啟示,他沒有詫的照片,但黑貓的照片全網都是,他按照記憶裏的樣子稍微ps了一些地方,看著便和詫一模一樣了。又給楊希發去了短信,還在附近幾條街的商店老板群裏發了消息,如果他們有看見詫的話,能速速告知他。很快,這附近的人就都知道了賞南養了一個無親無故的小男生,還沒養幾天,跑丟了。[李哥麻辣燙:咋,不結婚了?養別人孩子不如自己生一個。][周末來了咖啡館:這要是領養到一個好的就算了,聽人說完全是個麻煩精闖禍精,一來就打保安,在張婆婆家裏吃席的時候,狼吞虎咽一點教養都沒有,還無緣無故衝出去打人,打完人就跑,把爛攤子留給小南收拾,這不是闖禍精是什麽?][我飲涼品:我們要是看見了肯定會說的,不過這小子惹了禍,哪裏敢迴來。][貼膜找我自己人打八折:小南你別找了,這管你什麽事,他又沒上你家戶口,你管他死活做什麽?讓警察通緝他就是。][姐妹餐館:你們別說了,小南也是心善。]賞南吃過藥躺在床上,可藥遲遲沒發揮作用,他甚至都已經睡了一覺醒來,渾身仍舊處於一種被燒得快要融化的無力狀態。他的眼前模糊一片,出現了層層疊疊的重影,吊燈仿佛掉了下來,罩在自己身上。周遭的一切都變得那樣遙遠,他被岩漿包裹著,快要被燒灼得變成一縷白煙。他用力推開被子,從床頭櫃上抓起手機,眯著眼睛劃開屏幕:沒有關於找到詫的消息。確定沒有消息之後,賞南直接把手機丟在了地上,他重新躺下去。詫在這種狀態下,不適合在外麵遊蕩,他隨時可能把天給捅穿,捅塌,捅得稀巴爛。他讓這個世界麵臨著隨時被毀滅的風險,所有生存在這個世界裏的人類和生物,都因此岌岌可危。而這一切有可能發生的事情的起源居然是因為自己給了他一耳光,賞南知道他是在生氣。他幾乎燒得有些意識不清了,臉色蒼白,耷了大半的眼皮使眼睛看起來毫無神采,嘴唇被熱得焦幹。他眼前交替著出現兩種顏色不一樣的貓,一隻黑色,一隻白色。白貓的毛發上有金色的花紋,一圈圈的,像隻漂亮的小豹子。模糊的場景中,那個研究員和祁令也產生過衝突,比這要衝突多了,甚至不是因為委屈和負氣,而是他們從根本上的觀念不同。祁令說要去更安全的地方,去沒有人可以隨意決定他們生存與否的地方,不管是森林還是荒漠,它都可以去,隻要和賞南在一起,它不喜歡城市,它討厭人類,它甚至對向人類施以援手這種事情嗤之以鼻。“那你當年就不該幫我,你怎麽不看著我被人欺負死,我也是人類,你這麽討厭人類,何必還要跟我在一起?”戴著眼鏡的研究員鬢角都出現了白發,可賞南覺得他看起來連三十歲都不到,不,更準確地說,二十五歲左右。研究員背負了太多,他姐姐的命,他教授的命,他同事同學們的……他不可能丟下這一切,卻和戀人過什麽桃源生活。“你什麽能力都沒有,你就隻是個普通人類,”白色的貓跳上書櫃,它甩著尾巴,“你知道這是什麽概念嗎?在如今的世界當中,每十萬個人當中隻有一個人類的基因未發生改變,這意味著你已經可以被列為保護動物了。”“但這並不是什麽好事,你手無縛雞之力,你沒有任何異化的跡象,卻還固執地要去守護那些比你厲害一百倍一千倍的人類,你是在自取其辱。”氣急了的研究員抓起凳子朝白貓砸過去,他大口唿吸著,說一刀兩斷,各走各的路。他們開始長達三個月的冷戰,期間,白貓一直睡在走道,走道裏有什麽聲音,研究員的反應比它還要快。白貓隨時會被抓走,它是被研究員藏房子裏的。接著畫麵跳轉到詫,這迴,賞南是局中人,對方一出現在眼前,賞南便難受起來,這種難受的情緒並不是蜂擁而至,而是細密的,隱匿的,不易察覺的,如緩慢扼緊咽喉的大手,疼痛和窒息溫柔地滲透進身體的每一處。畫麵是迴放,迴放到賞南耳光落下的那一刻,詫囁嚅著唇瓣,說了句什麽,賞南努力想聽清,或者依靠口型辨別,卻屢次失敗。賞南隻能看見男生表情震驚又受傷,看見他手中陡然脫力,那麵容血肉模糊的男人就掉在了地上。在不再混亂的場景下,賞南才得以看清詫眼底的好幾種情緒,說投向他的濃濃惡意也有,說無措和慌亂也有。在擠進來那一大群人之後,詫在原地站了很久,他垂著眼,眼睫顫了幾下。控製不住眨眼睛的時候,眼淚也趁機落下一滴眼淚掉得那般猝不及防,而落下眼淚的時候,詫晦暗陰冷的神情甚至都還沒收迴,以至於這滴眼淚不像是從它眼中落下來的,可確實又是屬於它的眼淚。它是哭了,為著這次的疼痛來自他哥。它在人群中的身影開始縮小,最後緩慢變成了一個小黑點,畫麵消失,賞南眼中仍是自己的房間。恍惚中,他聽見了腳步聲,昏暗的房間裏,房門所在的方向出現一道明亮的光線。那道光線逐漸拉寬,足以容納一個成年人的體型進出,也的確出現了一個瘦高的人形輪廓。在外遊蕩了幾天的詫,他頭發又亂糟糟的了,本就桀驁又硬朗的臉上還出現了眉釘,毛衣和短褲是那天跑出小區時所穿。他手裏端了杯熱水,另外一隻手裏拎著一個黑色的垃圾袋。看見詫,賞南喜出望外,他撐著床坐起來,靠著床頭,舔了舔嘴唇,有些虛弱,“那天……”詫將垃圾袋丟在床上,垃圾袋裏蹦出來一紮紙幣。那樣明晃晃的鮮豔的紅色,賞南看得一清二楚,他忘了自己還病著,撲過去打開垃圾袋,裏頭全是錢!捆成一紮一紮的!賞南的臉色青了白,白了又青,他心髒狂跳,這不會是搶來的吧?這得坐多少年牢啊……床上的男人現在看起來虛弱極了,嘴唇顫抖,眼神絕望的樣子既可憐,又漂亮。第227章 惡意賞南以為是自己心底的絕望泛濫到了臉上,這種情緒終於感化了這小兔崽子,詫開口說話,指了指床上的現金,“外麵還有。”“?”賞南卷著被子踉踉蹌蹌跑出去,詫跟在他後麵,開口時不算高的分貝,卻震耳欲聾,“一百,五十萬。”“你……你哪來的錢?”賞南咬牙切齒,他覺得自己渾身都在顫抖,他強迫自己理智,迴頭看著對此毫無所覺的詫,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他覺得詫把天捅爛似乎可以不是個假設。“和人類打賭贏的。”打賭?打什麽賭?賭博?昨天晚上,詫跟著秦旭一群人先去了酒吧,秦旭有錢,經周圍人起哄,放言詫如果能喝十瓶高度數威士忌,給他五萬,往上每多喝一瓶,他多給一萬塊。詫不需要錢,也不喜歡錢,但他知道這對人類而言是最好的東西,起碼他知道的是這樣。他站在吧台前麵喝了五十多瓶,高度數的威士忌和純酒精差別也不大,味道很刺鼻,但他連垃圾都吃過。喝了酒之後,他們又去了酒吧地下的棋牌室,秦旭出賭資,詫出一個人,一把都沒輸,最後還是老板親自來把詫和秦旭勸走的。秦旭沒要這些錢,隻拿走了他最開始出的五萬塊本錢,帶著一群兄弟和今日的戰績,昂首挺胸地離開了。賞南不可置信地看著詫,“你喝酒了?還賭博?”“50瓶威士忌,你不要命了?”賞南太陽穴突突跳,他頭更疼了,他說完之後,反應過來詫根本就不會死,但他還是不希望對方無限度地糟蹋自己的身體。他抬起汗涔涔的眼皮,手掌撐著門框,昏暗的房間裏,他一眼就望進了詫清澈的眼底,後者似乎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明白挨了一耳光,又屁顛顛自己跑迴來,也不知道喝進肚子的那些東西幾乎可以要掉一個人類的命。胸口那塊地方抽痛起來,像是血管被什麽東西給堵得嚴嚴實實,賞南捂著胸口彎下腰,他恨恨地瞥了詫一眼,白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詫在他倒下去的時候,下意識伸手去接,接住之後,他不知道應該怎麽做。手掌中的腰很細,和那些人類不一樣,大部分人類身上都有味道,香的或者臭的,雖然基本上都是臭的。他跟賞南身體之間隔著一層襯衫布料,很薄,不知道是賞南身體出的汗,還是他自己手心的汗,掌心變得濕濕黏黏。詫蹲下來,賞南的身體也跟著他一起軟在了地上。男生撩開懷裏男人的頭發,連發際線都長那麽完美漂亮,見過的人類太多了,他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漂亮。他用手指掰著賞南的下巴,迫使他張開了嘴,牙齒也很整齊健康。他扒了他哥的衣服,從裏到外的,翻來覆去的研究了一遍,在動物或者這種完全不知人性的生物眼中,他不知道什麽是**,什麽是不可以觸碰的領域。賞南還在病中,他背靠著房門,床上的被子被詫拽下來墊在地上,他跪在賞南雙膝之間,整個人匍匐下來。他不懂,所以才好奇。好吃的食物都沒有這麽大的吸引力,其他的人類身上也沒有這麽大的吸引力。詫把賞南抱去洗手間洗了個熱水澡,怕對方嗆水,他洗得格外小心。將賞南塞進被子裏之後,詫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做什麽。.賞南再醒來時是第二天的晚上,他疲憊地睜開眼睛,本來還想再眯一會兒,又猛然想起詫迴來了,他驚慌失措地爬起來,身上的感受居然比之前要好多了。他爬到床頭摸著手機看時間,已經又是第二天了,距離那天事情發生已經過去了五六天,屏幕上全是未接來電,他看了眼:街道辦的、幾個店老板的、張婆婆的、楊希和楊希媽媽的,還有不少陌生號碼。正猶豫著要不要先挨著迴電話,小手臂碰上一道毛絨絨,他挪著眼神過去,看見黑色的貓一路伸著懶腰過來,尾巴蹭著他的手臂,找到了一個它覺得滿意的姿勢之後,又縮成一團,貼著賞南的腿睡著了。賞南沒動彈,喝了那麽酒下去,沒影響才怪,他都睡醒了,貓還沒醒。他盤腿坐在床上,挨著將未接來電一一迴過去。大都是打過來關心他的,並順便痛罵小兔崽子,說死外邊都沒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