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沒有朋友?”“有啊,都死了,”寧億筷子挑了幾下麵條,口吻中聽不出難過,隻有淡淡地陳述,“一個因為輻射,長了一身的腫瘤,切得沒有它長得快,隻能安樂,還有兩個被隕石砸死了。”賞南勺子僵硬在半空中,他對對方的冷漠無言以對。“你試圖找過你的父母嗎?你是走失的還是……”“記不清了。”寧億說,他停頓了幾秒鍾,慢慢將筷子放了下來,“但是我還記得我以前的家鄉是什麽樣子,組長你要不要聽?”賞南看著寧億眼中的希冀,輕輕點了點頭。現在的紙巾是稀缺資源,一般不會用來擦手,所以寧億直接用桌子上的抹布擦了擦手,整理好之後,他才看著賞南,慢悠悠說道,“我家鄉距離首都很遙遠,遙遠到組長你可能無法想象,它應該和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年前的首都一樣,更準確的說,它跟草原山野更想象,涼爽且溫暖,動植物種類繁多,我就是在那樣的地方出生的。”“不過它現在已經不存在了。”寧億重新拿起筷子,“組長,對你來說,這樣的不存在是不是屬於正常的,畢竟這也算……發展與進化?”他將自己和賞南分隔開,賞南是人類,它不是。賞南搖搖頭,“我沒這樣說,我覺得很遺憾。”“遺憾什麽?”“遺憾你描述的那樣美麗的地方沒有被保存下來。”賞南發自內心道,他從不讚成過度開發,對於天空博士的行為,那已經是沒辦法挽迴的過失,甚至連彌補都無從彌補。賞南試想了一下,如果是自己,他可能也會徹底癲狂,寧億於白豹星而言,就是那一整個星球的核心生命體。寧億抬眼,他眸子烏黑發亮,過了幾秒鍾,他眼底漾開意味不明的笑意,屈起食指敲了敲腦袋,“我已經記在腦子裏了。”“好了,現在輪到我來問組長了。”寧億吃完了麵,也吃了大半的土豆排骨,滿足地直起身,他心情看起來好了許多。“組長,你為什麽會對我這麽好奇?”寧億問道。賞南淡定道:“因為不熟,所以才會好奇。”“哇哦,”寧億半死不活地迴應,“好無懈可擊的答案。”“不然呢?”賞南掀起眼。寧億最能識人心,準確來說,是所有生物的想法,就算無法全部分析,也能判斷出真假,好歹他也是宇宙中為數不多的行星核心生命體,還是可移動的。所以當他發現眼前的人類青年真的是在為他的家鄉被毀感到遺憾和痛心時,他心內莫名有些觸動。這八十年來,人類為此憤怒,哭泣,懊悔……他們從未向那一顆被奪走生命的小行星表達過惋惜和歉意他們隻在乎自己的生死,所以才會後悔。想到這裏,寧億拉開嘴角,兩顆小虎牙因為他燦爛的笑容又露了出來,“我以為組長暗戀我。”作者有話要說:組長:我目前對一塊石頭沒有那方麵的興趣第241章 小行星賞南仰頭無言以對了一會兒,“沒有,你別想太多。”“開開玩笑,組長你看起來總是不太高興的樣子,白豹星讓你失去了笑容。”寧億托著腮,打量著年紀尚輕的組長,“對了,組長你生日什麽時候?”“冬天,下雪的時候,你呢?”賞南習慣性反問。寧億想了想,說:“記不清了,大概……夏天吧,也可能是秋天,冬天也可以,但我其實更喜歡春天,萬物複蘇的季節,一切都充滿了希望……喂,組長,你為什麽不聽我說?”賞南覺得,如若寧億不是怪物,不是那顆無家可歸,在太陽係麵臨著星球解體的小行星,對方會成為一個很有意思的朋友。頭頂傳來鳥類振翅的聲響,寧億先抬起頭,賞南見他抬頭才跟著去尋找鳥類。那幾隻麻雀停在了電線杆子上,扭動著小小的腦袋,四處張望。寧億換成右手托腮,懶洋洋的,“現在地上掉一粒米都會被撿走,城裏是越來越少見到鳥了。”其中一隻麻雀搖搖晃晃掉在了地上。賞南正準備拿起筷子重新開始吃麵,麵店裏邊就傳來一聲尖叫,接著便是撕心裂肺的哭聲,吊著嗓子,哭得人頭皮一下子都繃緊了。裏頭一個穿著碎花裙的女生懷裏抱著一個小女生,猛地衝出來,像一隻走到陌路的母獸懷抱病死的幼崽那樣絕望,她或許是把天文台的人當救世主了。她抱著孩子一下子跪在了寧億腳邊,雙手顫抖著捧著那小女生青白的臉,“救救她,你們天文台的人不是專門研究這個的嗎?”賞南低下頭,他看清那小女孩不過七八歲的模樣,骨瘦如柴,隕石的輻射本該是可以隨著時間推移就消失的,甚至對人類沒什麽危害,可白豹星不同,它吸引來的隕石群來自四麵八方,直接環住了a星球。就算隕石群不跌落,它們的輻射也能慢慢把a星球上的生物體給全部拖死。小女生在她媽媽懷裏,青紫色的裂紋從她的脖子上爬上下頜,像是瘋狂生長的水草,像是攀上石牆的藤蔓。她四肢都在輕微抽搐,唿吸明顯受限,口鼻冒出顏色很深的血液。寧億搓了搓臉,好讓自己看起來富有同情心,“對不起啊,我們的專業不是治病。”“怎麽就不是治病了啊?!這些石頭不是你們天天在研究的嗎?為什麽幾十年過去了也沒研究明白,我女兒才八歲,她沒有唿吸過一口新鮮空氣,她連幹淨的河水都沒見過!”她什麽都知道,隻是需要一個發泄的對象,她抱著女兒,恨不得將那副瘦弱的身體揉進自己的身體裏,她幾乎是趴在地上哭。賞南掃了眼寧億,直接站了起來,他去車裏拖了很大的醫藥包下來,走到女人身邊時,他彎下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我幫你看看,但不保證能看好。”女人錯愕地抬起頭,她臉上全是淚水,臉頰瘦得凹陷了下去,即使她看起來失去水分很久了,看起來幹巴巴地像掛在騰上被曬幹的一根老黃瓜。可作為母親,她為女兒淌下的淚水隻多不少。賞南拆開一副幹淨的手套戴上,拆了一套新的注射器,跟著14的指導,他用針頭在女孩好幾處血管中抽了分別兩毫升的血液,注射器握在手裏,賞南隻感覺手心都在發燙正常人的血液溫熱,怎麽會燙手?女孩的唿吸慢了下來,不再像之前那麽急促。賞南又注射了一支天文台給的淨化藥劑給她,她麵色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她媽媽在旁邊緊張地不敢唿吸,直到賞南摘下手套,她才喜極而泣,“謝謝您,謝謝……”賞南蹲在地上,他盯著那女孩的臉看了一會兒,似乎不忍心般地皺了皺眉,抬起眼看向她的媽媽,“好轉隻是暫時的,小朋友抵抗力比不上大人,身體已經被汙染過一次,就會比之前更弱,最多不過三個月,她會出現比這次更嚴重的情況。”所以寧億說救不了,被汙染過的人類軀體,沒有人能救。“那您這個藥……”“第二次會失去作用,它隻能被使用一次。”女人流下絕望的淚水。.寧億開著車,他們早上出發的,不過六個小時,天就黑下來了。從麵店離開後,寧億一直沒開口說話。他腦海裏一直都是組長救那個人類小女孩的樣子,說實話,他並不憐憫人類的死亡,他們遭受的災難,白豹星上的生命體也都遭受過,甚至更甚。但生命在彌留之際表現出來的絕望和痛苦,異常一致。如果組長是白豹星上麵的生命體就好了。寧億腦海裏突然冒出這樣一個想法。那組長肯定也會像救這個小女孩一樣,有條不紊冷靜地去拯救白豹星上的生命體。不過這個想法很快就消失了,沒人能拯救當時的白豹星。“組長,我們找個地方一起睡覺吧。”終於等到寧億開口說話的賞南發現對方一開口就是自己不想聽的,“……”已經離開首都很遠了,他們現在離西市更近。天黑不適合趕路,路上會有各種缺少食物的野獸出沒,饑餓讓他們的攻擊性和嗜血姓翻倍。找了一家看起來還算幹淨整潔的旅館,寧億拎著換洗衣物跟在後麵,老板看見客人,他忙著按遙控器換台,眼睛都不抬,“房卡都在那紙盒子裏,我就不登記了,懶得登,錢的話,你們看著給點兒吧,別讓我餓死就行。”賞南按照市價給了一千,挑了一個二樓的房間,要是有什麽危險,跑得快,運氣夠好的話,跳樓也沒事兒。樓道裏的聲控燈在賞南咳了好幾聲之後才亮起來,上樓轉角就是他們今晚要落腳的房間。賞南用房卡刷開門,寧億的手臂就從自己的肩膀上方越過去,打開了燈,他身上有著挺重的粉塵味道。不等賞南開口說話,他口袋裏的通訊儀響了起來。“那我先去洗澡。”寧億放下袋子,從裏頭拿出他自己的換洗衣物,去了洗手間。賞南接了這則通話。是西市那邊的。他和寧億還沒到,工作崗位和任務已經給他們排好了。“既然你和那個寧……寧億是一起的,到時候你們還是一起,主要是分發救助藥物和物資,順便再去收集跌落隕石的碎片,你放心,那些隕石我們都是做過處理的,已經擊碎,堆放在了特定地點,我們主要是啊,需要一些數據,你是首都來的,這方麵應該很擅長。”賞南嗯了一聲,“是個人都會。”通訊儀裏麵沉默了很久,突然幹笑了幾聲,“不愧是首都的,狂,挺狂。”賞南的不滿積攢了挺久,首都天文台拋棄瞎了一隻眼睛的寧億,流放了身體開始出現問題的自己,到西市,幹的活是個人都會。雖然他是人類,寧億不是,但賞南仍舊覺得在這個世界的自己和寧億實際上是同一類人群。被拋棄的,被流放的。浴室的門被打開,裏頭的熱氣一下子湧出來,直接拂在了賞南的臉上,現在用來洗漱的水雖然經過處理,可仍舊有一股不太好聞的消毒水氣味,不同於普通的消毒水,異常刺鼻難聞,但被稀釋過後就還好。寧億t恤胸前的部位都被打濕了,貼在皮膚上,勾勒出肌肉的形狀,可能是因為天文台工作智力體力缺一不可,他肌肉很是漂亮有型。他還取下了左眼上麵的紗布,一個黑幽幽的眼眶出現在他的臉上,讓他平時看起來帥氣又明朗的臉,頓時變得詭異非常。尤其是不笑的時候。“組長,你在發呆。”寧億站到了賞南旁邊,右眼皮耷拉下來,那隻幽黑的眼眶死氣沉沉的,好像也在盯著賞南。賞南突然覺得周遭的溫度降了下來,他把通訊儀往床上一丟,搓了兩下手臂,“你洗完了?”寧億把手心攥著的紗布眼罩遞出去,“幫我綁一下,我怎麽都係不好。”賞南坐在床上猶豫了一下,伸手從對方手中拿走了眼罩,他本欲站起來給寧億綁,結果寧億卻轉身,在他麵前蹲下,一屁股坐在了他雙腿之間,賞南一低下頭,就能看見寧億的發頂。“好了,組長你可以給我綁了。”手中的眼罩微微有些硬,賞南將帶子捋出來,用手指拎著眼罩,偏著頭,在寧億的左眼前麵比了比,確定了之後,他才將眼罩覆上去,擋住了那讓人看了心裏發慌的空洞的眼眶。蓋上去的時候,賞南下意識鬆了口氣。寧億右眼眨了眨。他低下頭,將後腦勺露在賞南視野中,讓他綁得更方便,“組長,緊一點,不然容易掉。”賞南又重新綁。“組長,給我打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寧億又說。賞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