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當時確實沒騙他,師尊從頭到尾都沒明說是紅色或黑色,而是讓他自己看。 是他的眼睛騙了他,和別人根本沒關係。 也是他的心騙了他,是他覺得隻要顧然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麽強悍、那麽完美,自己便離顧然不那麽遠了。 所以哪怕知道阿佑對顧然的心意,他仍是迫不及待地認定自己找到了顧然的汙點。 他一次次地告訴自己其實顧然是個卑劣至極的家夥,根本不值得去崇敬、去仰慕。 仿佛這樣就能肆意將他拉入泥沼,對他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 真正卑劣的人是他才對。 兩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曾發現他們的神色變幻都落入了始終一言不發的溫辭樹眼中。 溫辭樹想起駱淩雲曾在“夢境”中說起過,是師尊告訴他鳶尾花的顏色。 師尊知道南蠻符紋的含義嗎? 如果知道,師尊又是出於什麽想法才用那麽容易被誤會的擺件來告知三師弟符紋的顏色? 明明隻要說“紅色”二字,便不會引起任何誤會。 這樣的師尊,與他幼時敬仰的那個人似乎越來越不一樣了。 溫辭樹轉頭看向不遠處正在與長老們交流結契大典如何舉辦的顧然,不知怎地竟覺得心裏空空蕩蕩的。 等到結契大典結束以後,大師兄就要隨謝重明迴北劍宗了。 這本應是他十分期盼的事才對,畢竟他時常會想“如果沒有大師兄就好了”。可大師兄怎麽可以真的說走就走…… 如果大師兄並不把身為南宗天驕的地位與優待放在心上,也並不認為所有弟子都需要仰仗他才能好好修行,那他以前到底在嫉恨什麽、在不甘什麽? ……他現在即將失去的又是什麽? 南劍宗的異象不僅宗內諸人能看見,外宗的人也瞧見了。 這大晚上的,朱雀峰一帶光耀奪目,緊接著還來了個雙鳳齊鳴,方圓幾百上千裏的宿鳥都被驚動了。這麽大的陣勢,任誰抬眼一瞧都知道南劍宗這邊出大事了好嗎! 再看看那雙鳳鳥,得了,還是大喜事。 不少交好的宗派已經紛紛派人過來追問到底是誰的喜事。 長老們見天地盟誓已成,這樁婚事肯定攔不住也瞞不住,當即把顧然要與謝重明成婚的事告知了眾人,表示擇定結契大典吉日後會將喜帖發到大夥手上。 得知這一驚人消息的各大宗派:????? 甭管旁人心情如何,反正長老們意識到婚事已成定局以後就捋起袖子各展所長地忙碌起來了,差遣底下的弟子們布置得熱火朝天,力求要把顧然的結契大典辦得風風光光。 眾弟子驚聞顧然要和北宗天驕成婚,不少人心碎了一地。 一想到自己還要為結契大典貢獻自己一份力量,一個心更是碎成了渣渣。 殺人誅心,殺人誅心啊! 還有人找上長老們極力遊說,讓長老們勸大師兄再好好考慮考慮。 北大陸那邊條件艱苦,北大陸的人活得都很糙,那個謝重明哪裏適合大師兄? 長老們聽得心塞不已,趕蒼蠅一樣擺著手把那些個還不肯死心的弟子們趕走。 可別再說了,他們自己也舍不得啊。 可是顧然以前雖然沒明說,但大家都清楚他跟他父親一樣有遠誌,哪怕宗主許以繼任者的名頭也不會動搖他的決心。 與其攔著不讓顧然去做他想做的事,倒不如全力支持他的決定。 以顧然的心性,哪怕日後待在宗中的時間少了,在外遇到本宗子弟依然會多加照拂。 他過去拉攏來的盟友也不會斷絕與南劍宗的往來。 所以顧然的結契大典不僅要辦,而且還要大辦。 一方麵是他們真心實意為顧然找到合適的另一半而高興,另一方麵則是要告知所有人他們南劍宗並不是失去了南宗天驕,而是和北劍宗強強聯合! 南劍宗能在宴知寒常年閉關的情況下運轉如常,和長老們常年坐鎮宗中是分不開的。 顧然之所以能放心離開,也是因為其他弟子有長老們看護與教導。 哪怕是修士之中能人輩出,出現真正的天才也是極偶然的事,宗門的長久延續不能隻依靠某個人。 不管離開誰都能正常運轉下去,才算是一個成熟而穩定的宗派。 因為兩人即將成婚,所以顧然手頭反而沒事幹了。 長老們讓他們在南大陸到處走走,多培養培養夫夫感情。既然都準備成婚了,那當然是相處得越甜蜜越好。 顧然覺得在宗中難免會遇到宴知寒他們,便同意了長老們的提議,準備和謝重明出去看看能不能逮著幾個漏網的魔族臥底。 他們正商量著先去哪兒好,一艘飛舟就飛到了他們頭頂。 接著一襲紅衣的盛無衣不等飛舟停穩就一躍而下,臉色其臭地躍至顧然麵前。 他那張豔色逼人的臉上此時明明白白地寫著“本宗主很不高興”,一伸手就把顧然從謝重明身邊撈了過來,老大不樂意地追問:“你要成婚了?還是和這家夥成親?” 顧然對交好的人向來不怎麽防備,冷不丁便被盛無衣拽入懷中。他無奈地說道:“你先把我放開,我們坐下說話。” 盛無衣看向已經把手按到劍柄上的謝重明,嘖了一聲,不顧謝重明散發出來的殺氣徑直拉顧然坐到自己身邊。 讓他給講講接下來是什麽打算。 顧然道:“你知道我本就準備要去北大陸的。” 盛無衣聽後又看了眼謝重明。 謝重明已經斂起渾身煞氣,看起來並不想對他動手,但也不打算離開。 盛無衣道:“我們朋友之間有話要說,你是不是該識趣地退避一下?” 謝重明望向顧然。 顧然以前便察覺兩人不太處得來,如今更是感覺他們才說了幾句話就火藥味濃鬱。 一邊是多年好友,一邊是未來道侶,偏幫哪個都不好。 腦殼痛,腦殼痛。 想到盛無衣沒事都能挑出事來的性情,顧然隻能轉頭和謝重明商量:“要不你先自己修煉一會,等我和無衣聊完就去找你。” 盛無衣朝謝重明露出一抹炫耀般的笑。 謝重明卻隻是“嗯”地應了一聲,沒說什麽便起身走了。第27章 謝重明走後, 盛無衣才上上下下打量顧然,問他:“你真的要和他成親?你和他相處了多久?你知道成親意味著什麽嗎?” 看南劍宗這架勢,這親不僅要結, 還要結得十分盛大,直接就給昭告天下。顧然自己也是個不省心的,明知自己從小就在天道那裏記過名, 居然還貿然和人立下天地盟誓。 顧然給盛無衣倒了杯茶,邊讓問了一連串問題的好友潤潤喉邊迴道:“我不是小孩兒了,當然知道成親意味著什麽。” 即便他無心情愛, 在這方麵也不至於太無知, 過去他曾隱姓埋名、變換容貌去俗世中曆練,見識過眾多人情世故、人間風月。 他雖不能切身體會那些愛恨嗔癡,卻也知道伴侶之間都會做些什麽。 見好友眼中仍是隱含擔憂,顧然便給他分析自己對謝重明的了解,謝重明眼裏心裏都隻有劍和修煉,比他更不像是沉湎於情情愛愛中的人,他們不僅有著共同的目標, 還有著相似的生活態度,日後必然可以攜手並進。 盛無衣聽他講得頭頭是道,迴想起兩次與謝重明碰麵時對方的敵意, 不由啜了口茶, 目光幽幽地看向顧然, 順著他提及的曆練之事把話題轉了個彎:“你還記得那個叫軒轅郢的皇子嗎?” 顧然認真迴憶了許久,才從已經相當遙遠的記憶中找出這麽個人來。 那是他修為進入瓶頸階段, 盛無衣建議他去俗世走一遭, 他便去了。 為了更好地體悟凡塵生活,顧然封住了修為, 變換了容貌,還會任意封閉自己的五感之一,有時是耳不能聽,有時是目不能視,有時是口不能言。 為了不擾亂凡俗秩序,他的每個俗世身份都隻能活一次,隻要在某處“身死”便不會再踏足那個地方。 他就這樣周遊了許多地方。 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年郎,入世時隻一身白衣,窮得身無分文,身上還有這樣或那樣的殘缺,若是逢上太平時期還能交上幾個朋友,若是碰上戰亂那當真是應當後悔生而為人。 俗世中有句話叫做“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有次顧然化作目不能視的盲眼少年入世,世道正好亂了起來。 顧然最初為救一對老夫妻被賊寇擄走,後來便當了內應配合鎮守當地的皇子軒轅郢剿滅了賊寇,因緣際會成為了軒轅郢麾下的軍師。 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目不能視,最初軒轅郢麾下都瞧不上他,因為種種原因有意無意地欺辱他。 顧然脾氣雖好,卻也不是那種別人欺負到頭上都不在意的人,他一般有仇當場就報了迴去,而且報得讓對方無話可說。 跟著軒轅郢平定亂世的過程雖然很艱苦,但顧然在這個過程中見識到了真正的世間百態。 他認為軒轅郢應當是個合格的人間帝王,所以一路追隨著軒轅郢入主他們的帝京。 可惜他時常勸誡軒轅郢應當約束自己以及眾將領不要急於享樂、縱情酒色,應當盡快讓天下恢複秩序、休養生息,很快便得罪了許多人,連軒轅郢也不願再見他。 最終他被射殺於歸家途中。 最初顧然心中還有些悵然,後來便因為境界突破而漸漸忘卻這段往事。 顧然不知道盛無衣為什麽會提起那麽久遠的往事,疑惑地反問:“你怎麽突然說起軒轅郢?” 盛無衣笑道:“你知道他登基後立了個牌位為後嗎?” 顧然當然不知道,既然那個俗世身份已經故去,他便不會再迴頭去看了。 他皺起眉頭。 盛無衣道:“你猜猜那牌位上寫著誰的名字。” 顧然已經猜出來了,但他對此沒什麽感覺。當初他本來就隻是把對方當成能夠平定天下的未來君主來追隨,從不覺得自己與對方有什麽感情方麵的糾葛。 那個名字不過是他隨手起的,哪怕對方寫到牌位上也沒什麽用處,姻緣線根本牽不到他身上來。 所以這樁往事於他而言無關要緊,知道不知道都一樣。 盛無衣對上顧然無波無瀾的平靜眸瞳,不由得失聲笑了起來。 與其擔心顧然將來為情所困,還不如擔心謝重明去。 盛無衣抬手輕輕撫過顧然薄薄的眼皮,似是歎息又似是感慨般說道:“也行,你這樣挺好,隻管與那北宗天驕成親去吧。” 兩人便聊起正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