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璽:


    真難受。


    來雲南出外景又出事兒了,還真是不順,拍攝過敏,渾身起了疹子,吃菌子還中毒了。


    我知道我吃菌子中毒出現了幻覺,我不知道別人是什麽樣的,反正我眼前的一切都扭曲著。


    而且,我好像還看見唐嶼庭了。


    唐嶼庭變得又瘦又高,頭發都快頂著天花板了,身體也是來來迴迴扭曲著,像是貪吃蛇,我特想讓他坐好別再動了,他晃得我眼花,眼一花我又想吐了。


    我朝他伸了好幾次手,想抓他離我最近的手,但我抓了幾次也沒碰到。


    “陳璽,你在抓什麽?”


    “我在抓唐嶼庭。”


    我聽到了一聲歎氣,刮著耳朵特別明顯,我的聽力變得異常敏感,不光出現幻覺了,我好像還聽到唐嶼庭說話了?而且抓著我手的觸感也很熟悉。


    我鼻子一酸,在他手心裏捏了一把。


    “不是說是輕微中毒嗎?”


    “這就算是輕微的症狀了,你看他還能認出你來。”


    我感覺唐嶼庭在摸我臉,他手心涼涼的,我偏頭躲開了。


    “臉怎麽這麽白?”


    “剛進醫院的時候醫生給催吐來著。”


    我剛剛確實吐了很久,膽汁都快吐出來了,現在舌根還是麻的,嘴裏又酸又苦,咽口唾沫都是火辣辣的。


    耳邊的對話聲還在繼續,我把被子蒙到頭頂,隔著被子我能聽到自己偏重的唿吸聲,被子外的話音像是浮在水上,蕩漾著又淌進我耳朵裏。


    其實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小,但我現在聽什麽都屬於拿著大喇叭在喊一樣,震耳朵。


    聲音還在繼續:“醫生有沒有說什麽?嚴不嚴重?大概什麽時候能好?”


    “醫生說陳璽不算嚴重,什麽時候能出院得看明天早上的情況。”


    我還是覺得吵,翻了個身,嘟囔著說:“不要吵了,我耳朵疼。”


    我太難受了,翻個身就感覺胃裏又在翻滾,趴在床邊幹嘔了幾下,但已經什麽都吐不出來了。


    唐嶼庭在我背上拍了拍,還握著我手。


    “別動,你手上紮了針。”應該是唐嶼庭的聲音。


    “是滯留針,沒事兒。”是阿江的聲音。


    “阿江,我好像看見唐嶼庭了……”我重新躺好,有氣無力地說。


    “嗯,是我。”


    “你媽媽好點了嗎?”


    “好了,已經出院了。”


    “出院了就好。”


    “你好好休息,我在呢。”


    “咱倆都分手了……”說完,我覺得喉嚨疼,“阿江?阿江在嗎?阿江我有點渴,你幫我倒杯水吧。”


    我沒聽到阿江應聲,反而是腳步聲跟開門關門聲,然後是倒水聲,嘩啦啦的,那個幻覺裏的唐嶼庭端著水杯,扶著我坐起來,又喂我喝了點水。


    又過了一會兒,手背上搭了一塊暖烘烘的毛巾,他給我擦了擦手跟臉,整個人都暖暖的。


    後來我迷迷糊糊睡著了,我好像跟幻覺裏的唐嶼庭說了點兒什麽,但是我已經記不得了——


    再睜開眼,窗外的天已經大亮了,太陽老高。


    眼前的扭曲感也沒了,除了頭頂的白色燈管還在轉著圈地晃動之外,沒什麽別的不舒服的感覺。


    我剛一動,感覺手臂有點沉,我抻著脖子一看,唐嶼庭趴在我床邊呢,正在睡覺。


    我以為還是我的幻覺,揉了揉眼,我一動,唐嶼庭也醒了。


    唐嶼庭剛醒的眼神還有點散,兩隻眼睡出了兩層雙眼皮,眼眶烏黑,下巴上冒了一層胡茬。


    我愣愣地跟他對視半天,“唐嶼庭,你什麽時候來的?”


    “昨天晚上來的。”


    “你……”


    “你……”


    “你先說……”


    “你先說……”


    我倆同時開口,我直接坐起來,唐嶼庭也在凳子上坐直了一點兒。


    還是唐嶼庭先說的話:“你怎麽樣?感覺好點兒了嗎?”


    “好,點了。”我四處看了看,病房裏就我跟唐嶼庭,沒別人,阿江也不在。


    我還聞到了唐嶼庭身上的酒味,不重,但還是能聞出來。


    “你喝酒了?”


    “昨晚有個應酬。”


    “麻煩你了,”我挪了挪屁股,找了個舒服點的姿勢,“是阿江告訴你的?”


    “阿江給我打的電話。”


    他說完,我倆半天都沒再找話,好像都沒話說,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醫生進來查房,看了看我眼睛,量過體溫之後又問了我一些症狀,都問完了,說還得再住院觀察一天才行。


    我磨蹭了一會兒說:“醫生,我現在不能出院嗎?”


    醫生瞅我一眼,“你剛剛不是說還有點兒頭暈,頭頂的燈還在晃嗎?”


    “我……好一點了,也沒那麽暈。”


    唐嶼庭突然開口了:“醫生,不出院,我們再住一天。”


    醫生瞅瞅我又瞅瞅唐嶼庭,“聽家屬的,再住院觀察一天。”


    我一直悶著頭坐著,醫生走半天了,才又說:“我想出院。”


    “不許。”


    “我就是想出院。”我提高了音調。


    唐嶼庭嗬了我一聲,這次聲音不小:“不許。”


    被他一吼,我蹭地一下掀開被子,想下床,結果一下子起猛了,差點從床頭跌下去,頭朝下杵地上。


    “我就要出,你管不著我……”頭一暈,我說話也不管不顧了。


    唐嶼庭一把扶住我,“陳璽,你在擰什麽?就你現在這樣,你怎麽出院?出了院誰管你?”


    “反正我不用你管。”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我甚至都看到唐嶼庭額角一鼓一鼓地在跳,應該是氣得不輕。


    一折騰,我又開始難受,胃裏難受,胸口難受,哪兒哪兒都難受,又躺下了,背對著唐嶼庭。


    我聽唐嶼庭喘了口粗氣,這迴聲音小小的,“你在跟誰別扭呢?”


    我沒說話,他繼續說:“你對動物毛過敏,你還逞什麽能?你們公司就你一個攝影師怎麽著?我就不相信,你來雲南之前不知道自己要拍小動物,知道自己過敏,你還來幹什麽?”


    我一迴頭,“你怎麽知道我對動物毛過敏?”


    “陳璽……”唐嶼庭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覺得我的問題不可思議一樣,“我跟你在一起七年,我什麽不知道?”


    “你知道我過敏,為什麽還總說要養狗?”


    “我哪次是真要養了?”唐嶼庭眉頭緊皺著,“我以前,什麽不是遷就你的?”


    “有次你不舒服,胃口一直不好,晚上突然跟我說想吃鹽水鴨了,我半夜出去給你買,結果買迴來的不是你想要的口味,我又跑出去換了一家店,去之前我還特意去網上查了,那家店晚上十一點才關門,口味口碑也是最好的,我開了十幾公裏的路,結果還是沒趕上,去的時候已經關門了……”


    “我知道,你吃東西也死擰,就認準第一次吃的那種口味,第一次咱倆吃鹽水鴨是在南京,我他媽都想半夜買票去南京給你買了……”


    “還有一次,你跟你之前的助理鬧掰了,心情不好,加上在家午睡做噩夢嚇醒了,我當時在外地出差,你直接開車就跑過來了,我放下手裏的活兒就迴酒店陪你,最後那個單子飛了,那時候公司剛起步,那個單子對公司來說特別重要。”


    “還有……”


    唐嶼庭一口氣說了不少,我忍著鼻酸打斷他:“唐嶼庭,這些,你以前怎麽不跟我說?我不用你這麽沒底線地遷就我。”


    唐嶼庭說:“以前我沒覺得這些有什麽,後來吵架的時候……”


    他話沒說完,就停在那,我知道他後麵沒說完的話,吵架的時候,某一刻也曾後悔過自己當時的選擇。


    我還是問他:“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因為當時我們感情正好,無論什麽情況,當時的你一定會那麽做,或許會有那麽一絲絲猶豫,但那時候的你不覺得那是一種磕絆,但是後來,我們感情淡了,你應該想過很多次吧,你肯定覺得,陳璽那時候怎麽那麽作啊,怎麽就那麽任性呢?我怎麽就那麽遷就他呢?”


    我頭疼,說話速度很慢,“說到底,隻有一個變量變了,就是我倆之間的感情變了,所以以前那些積壓在你心裏的抱怨跟猶豫,現在又被重新拎出來鞭屍,又在無數次迴憶裏反複揉搓,放大。”


    病房裏一片死寂,唐嶼庭沒說話。


    “唐嶼庭,我們倆現在已經分手了,謝謝你昨晚的照顧,”我在枕頭上蹭了蹭眼,“你迴去吧,我不想昨晚的事也會在你以後的某一刻……成了放大後的後悔……”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真事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久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久陸並收藏真事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