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寒睡醒之前,乾元的公關團隊已經擬好方案,開始控製輿論。


    先有專業的珠寶博主列舉說明珠寶設計中存在的相似元素和相似設計,並科普如何鑒別抄襲以及如何維權。接著有其他博主指出龔明燁之前作品中出現過的“創意借鑒”、“致敬大師”、“元素挪用”等模棱兩可的現象,相較而言沈知寒的作品和龔明燁的作品隻是乍一看很像,思路和內核完全不同。


    同時還有繪畫博主將龔明燁公布的手稿和由沈知寒作品反推出的線稿進行疊圖,證明兩者完全疊不上。以及一些其他領域的博主站出來討論關於抄襲的話題,明確表示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公開指控抄襲是不對的行為。


    隨著賀霆的摻和和發聲的人越來越多,原本是小圈子裏討論的事被擴散到更大的範圍,等到沈知寒下午醒來,輿論的風向已經改變了很多。


    沈知寒睡覺時手機靜音,屏幕上有幾個未接來電,全都來自賀霆。他坐起來,呆呆看著手機屏幕,不禁有些疑惑。


    是必須要在電話裏說的事嗎……


    身旁段珣不在,洗手間裏隱約傳出模糊不清的說話聲,聽起來也像也在打電話。


    發生什麽事了?


    沈知寒望向窗外,雨過天晴,一道淺淺的彩虹掛在遙遠的天空。近處爺爺和大黃一起坐在院門口乘涼,沈知寒看著他們的背影發了會兒呆,等到頭腦清醒一點,拿起手機給賀霆撥迴去一個電話。


    賀霆沒有接。


    大約是在拍戲。


    沈知寒沒有再打第二個,繼續轉頭望向窗外,等著段珣迴來。


    他今天做了一個混亂的夢,醒來後忘記了夢的內容,隻留下一縷心神不寧的感覺,想來不是什麽高興的夢。


    每當這種時候,沈知寒總是格外想見到段珣,想和段珣隨便說點什麽,趕走自己心裏的不安。


    身後腳步聲響起,沈知寒迴過頭,看見段珣從洗手間出來。


    與此同時,手機屏幕上彈出賀霆的電話。


    沈知寒看看段珣又看看手機,選擇先接電話。


    “喂?”


    “知寒!”賀霆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焦急,“你終於接電話了,你還好嗎?”


    沈知寒不太明白賀霆為什麽這麽問,隻能先迴答說:“我沒事……怎麽了嗎?”


    賀霆愣了一下:“你還不知道嗎?你……”


    沈知寒沒有聽清賀霆的後半句話,因為段珣從他手裏抽走了手機。


    “賀霆,是我。”段珣把手機放在自己耳邊,“知寒最近身體不舒服,我陪他在鄉下爺爺奶奶家休息,有什麽事晚點再說。”


    說完掛了電話,沒有給沈知寒繼續和賀霆說話的機會。


    一切發生得太快,沈知寒一眨不眨地仰頭看著段珣,看了一會兒,不確定地開口:“你……”


    段珣臉色變了變,表麵仍舊淡然:“他每次找你都是出去玩,你現在身體不好,不可以四處亂跑。”


    這個理由聽起來有些牽強,沈知寒垂下眼簾,想了想:“哦。”


    段珣大概也清楚,用這種理由打斷沈知寒的電話,既不合理也不應該。他在沈知寒身旁坐下,說:“知寒。”


    沈知寒轉過頭:“嗯?”


    “抱歉。”段珣低聲道歉。說完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該這麽專製。我隻是……不喜歡你和賀霆有來往。”


    這似乎是段珣第一次對沈知寒說他不喜歡賀霆,沈知寒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


    “我知道他喜歡你。也是因為他的喜歡,你受到很多不該有的傷害。所以每次他出現,我都會很擔心。”段珣說,“我承認我對他有偏見,或許還有一點誤會,但是為了你,我隻能謹慎一點。”


    沈知寒看著段珣,安靜許久,說:“我知道。”


    ——如果不是段珣的小心謹慎,他不可能一直像溫室裏的花,或者高塔裏不諳世事的公主,到二十多歲該長大的年紀依然任性、天真、隨心所欲。


    他能理解段珣。


    段珣牽起沈知寒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說:“你隻管安心休息,讓自己健健康康的。其他的事情我會解決。”


    沈知寒敏銳地察覺到這句話以外的意思,問:“什麽事情?”


    段珣張了張口,一時語塞。


    “發生什麽事了嗎?”沈知寒又問。


    “沒有。”段珣溫和地笑笑,“公司的事。不用你費心。”


    “我工作室的事嗎?”


    “嗯。”


    工作室的事,有什麽不能說的?


    沈知寒隱約有不好的預感,想了想說:“哥,有什麽事你可以告訴我,我總要學會自己麵對的。”


    段珣顯然還是不太想說。他垂下睫毛,避開沈知寒的目光,過了一會兒,問:“知寒,你記得你做的那件叫《花火》的珠寶嗎?”


    “記得。”


    “那你還記不記得,這件珠寶是什麽時候設計的?”


    沈知寒想了想:“設計圖是我畢業第一年畫好的,大約前年春天,然後製作用了小半年,十月份左右完成。”他一邊迴憶一邊慢慢地說,“不過初稿很早就有了,你還記得麽,我們一起去歐洲玩,途徑布達佩斯的時候在遊船上看了一場煙花表演,當時我畫了幾張圖,就是這件珠寶最早的草圖。不過那幾張圖好像遺失了……”


    在聽到沈知寒說前年冬天的時候,段珣的臉色還有些沉重,接著聽到布達佩斯的煙花表演,他微微舒展眉頭,眼睛裏重新亮起光。


    “怎麽了嗎?”沈知寒問。


    “那幾張草圖,”段珣說,“也許我有辦法。”


    話音剛落,段珣的手機又嗡嗡震動起來。


    這次來電的人是程景文。


    段珣今天已經接了無數個電話,春拍都沒這麽忙過。當著沈知寒的麵,他不好去洗手間,隻能像平時那樣平靜地按下接聽。


    “段珣。”程景文開門見山,“剛才薑嫣的經紀人聯係我,問我能不能確定知寒那件作品是原創,如果是的話,他們有一組原本打算中秋發的照片可以今天發出來,那組照片戴了知寒的珠寶。”


    段珣點點頭:“可以發。”


    程景文猶豫了一下,問:“你確定沒問題麽?薑嫣這次應該是想還你人情,風口浪尖上,她完全沒必要摻和這件事。萬一有什麽差錯,就輪到我們欠她人情了。”


    段珣麵色淡然,說:“不會有差錯。”


    他這麽說,程景文便也不再多問,說:“好,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沈知寒問:“是景文哥嗎,什麽事?”


    段珣迴答:“沒什麽,薑小姐的工作室準備發一組照片。”


    “唔。”沈知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但是,發照片這種事有必要告訴段珣嗎?


    段珣今天各方麵都很反常,說話遮遮掩掩的,還突然問自己很久以前的作品。沈知寒想了想,問:“是那件《花火》出什麽問題了嗎,我不記得薑小姐戴過它。”


    《花火》是一對頭飾,用了煙花和多瑙河的意象,主石是兩顆碩大的金綠貓眼,表現夜幕下金光粼粼的多瑙河麵,煙花的部分由金屬、鑽石、帕帕拉恰和黃藍寶組成,共同表現煙花綻放時的璀璨生輝。整件作品從配色到寶石的鑲嵌排列都很有沈知寒的風格,如同一場燦爛盛大而璀璨動人的夢。


    龔明燁的作品也同樣是煙花主題、同樣用了圓形的主石和暖色係的配色,乍一看輪廓十分相似,但寶石的排布走向並不相同。


    如果讓外行看,恐怕隻會覺得這兩件作品在視覺上幾乎一模一樣,所以哪怕有賀霆的聲援和乾元的公關團隊各種不遺餘力的輿論引導,還是有不少人認為沈知寒真的抄了龔明燁。


    段珣摸摸沈知寒的頭發,溫聲說:“有人在網上抹黑你的作品,沒事,我已經在處理了。”


    段珣越是輕描淡寫,沈知寒越是直覺事情沒這麽簡單,他拿起自己的手機,說:“你不告訴我,我自己看。”


    段珣握住沈知寒的手腕:“知寒。”


    網絡上各種正麵反麵的討論,沈知寒隻要搜索自己的名字或者搜索自己的品牌就能看到。


    段珣遲疑片刻,問:“你知道龔明燁麽?”


    沈知寒愣了一下:“知道……怎麽了嗎?”


    “他有一件作品和《花火》很像,但發布時間早於《花火》。現在也許是為了打壓你的品牌,他公開指控《花火》抄襲他的作品。”段珣一邊觀察沈知寒的臉色,一邊謹慎地說,“當然這隻是他的片麵之詞,我知道你的每件作品都是你獨一無二的心血,有很多珠寶設計行業的人也在為你證明清白。所以不用擔心,你沒有做過的事,我不會讓人給你潑髒水。”


    與段珣預想中不同,沈知寒的情緒並沒有很大的起伏,隻是看起來有些困惑和沉悶。


    他低頭想了很久,問:“既然這樣,為什麽不讓我知道,也不讓我看?”


    段珣不自覺皺眉:“網上很多人說話不好聽,會影響你心情。”


    沈知寒知道了。


    上次僅僅是被人議論他攀附賀霆炒作,就讓他不開心了很久,這次想必有更難聽的話,他看到一定免不了難過。


    “那我不看。”他一如既往聽段珣的話,“但我想看一眼龔明燁的作品。”


    “我這裏有。”段珣翻開自己的手機相冊,遞給沈知寒。


    《花火》對沈知寒來說意義非凡,因為那是他在和段珣一起旅行途中產生的靈感,每個細節他都記得清清楚楚,隻看一眼,他便知道龔明燁的作品和《花火》並不相同。


    他放下手機,問:“現在要證明我沒有抄襲,是不是隻能等法院判決或者我拿出更早創作的證據?”


    段珣點頭:“是這樣。”


    知識產權侵權案的訴訟周期十分漫長,等到法院判決塵埃落定,這件事恐怕早已被公眾遺忘,而“抄襲”兩個字也將成為沈知寒身上洗不掉的烙印。


    龔明燁拿準了這一點,才敢仗著自己名氣大,給沈知寒這個剛露頭的新人設計師潑髒水。


    沈知寒陷入沉默。


    像他自己說的,他已經丟失最初的手稿,現在隻能寄希望於自己當初有拍過照片,並且現在可以找得到照片。


    “要是我沒有證據的話,”沈知寒猶豫片刻,低聲開口,“還有別的辦法嗎?”


    段珣幾乎沒有思考,迴答說:“有。”


    沈知寒抬起頭。


    段珣看著他,說:“沒有錢解決不了的事。”


    ——像段珣曾經對段誠遠和湯韻說的,如果不是確定自己有能力保護好沈知寒,他不會大言不慚說要照顧沈知寒一輩子。


    沈知寒低下頭,喃喃自語:“那一定要很多錢吧……”


    自己都還沒賺幾個錢,要段珣投入這麽多。


    “是啊。”段珣半真半假地歎了口氣,“你的好朋友也摻和進來,現在事情鬧得很大,更不好解決了。”


    好朋友……沈知寒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賀霆嗎,他怎麽了?”


    “他又亂發微博,為你打抱不平。你也知道他有很多粉絲,現在網上亂糟糟的,讓我們的公關團隊很難辦。”


    ……這確實是賀霆做得出來的事。


    沈知寒又為難又愧疚,沒有注意到段珣掩藏的淺淡笑意,小聲說:“對不起哥哥,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安靜了一會兒,段珣說:“我不想聽對不起。”


    他對沈知寒伸出手,說:“來。”


    沈知寒抬起眼簾,不太明白段珣的意思,但還是聽話地起身走到段珣麵前。


    段珣攬過他的腰,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說:“我隻想聽你說,哥哥最好了,我最喜歡哥哥。”


    段珣語速很慢,聲音低沉,不緊不慢地說著令人臉熱的話。


    沈知寒知道,他在學自己小時候撒嬌。


    “我又不是小孩子。”沈知寒說。


    “不是小孩子就不能說麽,”段珣故意說,“我為這件事又費腦筋又費力,連一句喜歡哥哥也聽不到嗎?”


    沈知寒語塞。


    “謝謝”和“對不起”出現在他和段珣之間都太過生分,不怪段珣不喜歡聽。


    想了想,他輕輕拉住段珣的衣角,用隻有他和段珣能聽到的聲音說,“哥哥……哥哥最好了。我最喜歡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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