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濠江那天,李翹和孟亦舟最先到機場,便在候車廳等其他人。


    李翹穿著風情印花短褲和襯衫,妥妥的一枚潮男,高調又張揚。孟亦舟和平時無異,做工精細的緞麵襯衫,淺色牛仔褲,渾身上下唯一的奢侈品,隻有那枚百達翡麗的手表。


    建了個臨時劇組群,拉完人,李翹立刻往群裏丟了一連串消息。


    李翹:到哪了?@梁斌@沈晚欲@廖羽@蔣南。


    一分鍾後,群裏的消息嗡嗡響個不停。


    廖羽:我和蔣南取了票,先去寄存行李。


    梁斌:我在登機口了。


    李翹:@梁斌,我和孟亦舟也在,怎麽沒看見你?


    消息發送成功,李翹抬頭找人。


    離b3口最近的按摩椅上坐著個穿一身黑色阿迪的男生,微長的頭發在腦後隨意紮起丸子頭,那男生朝他們招了招手。


    李翹對著梁斌的方向打了個響指,跟著又發了條語音消息:“沈師弟到了嗎?”


    等了一會兒,沒人迴。


    李翹伸出長腿,踢了下孟亦舟的鞋尖:“你有沒有師弟的號碼?打過去問問。”


    孟亦舟放下手裏那台寶麗來的微單:“誰是你師弟?”


    “沈晚欲啊,”李翹沒察覺到對麵那人擰起的雙眉,把師弟這兩字喊得極其順口。


    “你誰啊就叫人師弟,”孟亦舟踢了他一腳,“認清自個兒定位了麽?”


    李翹輕哼一聲:“咱倆同級,他都喊你師兄了,我叫聲師弟怎麽了?”


    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原因,孟亦舟就聽不慣別人叫沈晚欲師弟,紮耳朵。


    李翹不耐煩的催道:“快點,打電話問問到哪了。”


    還有五十分鍾就要飛了,怕人遲到或者出什麽意外,孟亦舟撥了個電話過去,那頭很快接起來。


    “我是孟亦舟。”


    “我知道,聽出來了。”那好聽的聲音通過媒體介質傳過來,有了些許失真。


    孟亦舟原本神色冷淡,一下就變了,連眉眼都彎下來:“我們到登機口了,你在哪呢?”


    聽筒另一頭很吵,背景聲雜亂不堪,小孩哭鬧,情侶吵架,還有各種各樣的售賣廣告。沈晚欲用偏頭夾著手機,說:“我要過安檢了等等啊。”


    孟亦舟沒掛電話,一直舉著。


    負責檢查的工作人員讓沈晚欲打開行李箱,跟他說著哪些東西不能帶,又從他箱子裏搜出了一件又一件”違禁品”,例如白涼開、充電寶、防蚊噴霧,還有些日常的生活用品,身後的乘客許是等著不耐煩,抱怨了幾句。


    等那頭再傳來迴音,孟亦舟覺得手機都有些發燙。


    沈晚欲走得很快,說話時聲音帶著明顯的喘,還有車輪子滾動的咕嚕聲。


    孟亦舟說:“你拎著行李嗎?怎麽沒辦托運?”


    沈晚欲說:“行李箱可以寄嗎?”


    孟亦舟說:“可以啊,進大廳取了登機牌就能辦。”


    短暫地失了會兒聲,沈晚欲開口:“我不知道,我第一次坐飛機。”


    一瞬間,心髒就像被掐了一把,酸酸軟軟的。孟亦舟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種感覺。


    每次出遠門,他隻帶背包和微單。日常用品可以落地買,對他來說,有錢就能解決一切,況且他家在濠江氹仔還有房產,一整棟空著的別墅,裏頭放著各大品牌商寄來的限量版服裝,也有管家會定期更換的日用品,根本就不需要行李箱。


    靜默幾秒,孟亦舟聰明地轉移了話題:“登機口在b3,過來吧,我等你。”


    飛機即將起飛,登機口的人排得密密麻麻,猶如一條盤旋於雲端的長龍。孟亦舟站在人群最後麵,他旁邊突然走來一個主管打扮的漂亮女士。


    那女士手裏端著一杯泡好的美式,態度恭敬,她稱唿孟亦舟為小孟先生,並詢問需不需要為孟亦舟開通要客通道。孟氏是海航集團的三大股東之一,孟亦舟也就算這家航空公司的半個小老板。


    “不用麻煩,”孟亦舟抬起臉頰,微微一笑。


    他笑起來很好看,女主管害羞的不敢跟孟亦舟對視,臉頰有些紅。她柔聲說:“這邊還要等很久,您可以去貴賓室休息會兒。”


    孟亦舟還是說不用。


    “好的,那我就不打擾您了,”女主管遞上咖啡,“今天我值班,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叫我。”


    “等等,”孟亦舟想起個事,他拿出隨身攜帶的便利貼,在麵上寫了幾個名字:“我剛剛進後台看了一下今天的座位表,還有很多餘量,方便的話,麻煩把我們六個人的位置排在一起。”


    “您稍等,我馬上幫您安排。”女主管立馬通知後勤人員查看剩餘的座位,確保在不會影響其他乘客下,通知乘務組,做了調換。


    進了客艙,孟亦舟把新的登機牌分下去,手裏還剩三個,12座ab,和11座c,他想也沒想,把c座塞進李翹手裏。


    然後十分自然地對旁邊的沈晚欲說:“我倆的座位還在前麵,走吧。”


    “嗯,”沈晚欲應了聲,“好。”


    飛機撞破雲層,劃出一道藍白相間的線段,今天風大,衝上萬裏雲霄還在搖晃。


    甜美的客機播報在頭頂響起,孟亦舟卻注意到沈晚欲坐姿不太自然,他問:“你恐高嗎?”


    “如果恐高的話,我就申請坐高鐵了,”沈晚欲低頭,靦腆地笑了一下。


    這是他第一次坐飛機,也是第一次感受懸在萬米高空的感覺,好奇中難免有點緊張。


    孟亦舟歪著身子跟沈晚欲聊天,聊最新的視覺技術數字特效,聊這次審核劇本的監製有多難纏,也聊恐高是一種病因不明的精神疾病。這時,機身突然大幅度地晃動了兩下。


    沈晚欲下意識去扶椅把手,慌亂中卻抓到了另一隻手。


    指尖相碰,很快就鬆開,短暫到像一個心跳。


    等機身平穩了,孟亦舟說:“別怕,顛簸是正常現象。抓疼你了嗎?”


    “沒事兒,”沈晚欲用拇指擦著粗糙的掌心,腦子裏信馬由韁地想,手上繭子真多啊,摸起來會不會不太舒服。


    “誒,你看外麵,”孟亦舟對沈晚欲沉默的寓意毫無察覺,越過他半個身子,把擋光板往上推。


    風猖獗而起,吹散了層疊的雲,日出將霞光碾成碎末,無數道金芒從雲海中直射而出,環繞著機身,美得驚心動魄。


    “好漂亮,”沈晚欲微微前傾,水汪汪的小鹿眼像下過一場濕漉漉的雨,天真,明亮。


    “這是耶穌光,也叫丁澤爾效應,光線通過膠體,經過雲霧的反射形成光環,是一種很奇妙的光學現象,”孟亦舟邊說,邊用相機捕捉著鏡頭後的風景,“聽說是好兆頭,看來這次戲會排得很順利。”


    鏡頭搖晃,背景過曝,理論上來講,這隻能說算是廢片。


    但孟亦舟看著少年沉迷的側臉,肩後橫鋪著的萬頃霞光,嘴角很輕地彎了一下,點了保存。


    飛機落地是中午,當地地表溫度突破了今夏以來的最高氣溫。


    酒店偏偏定在南灣廣場,打車四十分鍾,進了大堂又碰到旅行團,多等了半小時,其餘人又熱又累,無精打采地坐在門口的沙發上吹空調。


    孟亦舟穿著被汗水暈濕的襯衣,有條不紊地報著每個人的身份證和名字。


    前台妹妹手忙腳亂地操作著新係統,操著一口不標準的普通話,說:“係在是不好意思啦,讓您夠等啦。”


    孟亦舟禮貌地說沒關係,笑著跟她講:“旅遊旺季嘛,客人多,能理解的。”


    前台妹妹鼓搗半天,遞來房卡和用餐劵,臉紅紅的,也笑盈盈的。


    孟亦舟說了聲謝謝,房間兩人一間,分了房卡後就各自散開了。


    他左手推著沈晚欲的行李箱,右手拽著背包帶子,上了電梯,打開房門,卻沒立刻跨進去。


    大廳放著一扇日式屏風,布藝沙發鋪滿紅玫瑰,餐桌上有紅酒,空氣中散發著甜膩的香氣。


    沈晚欲神色自若地走朝前,迴頭笑說:“好像是夫妻房。”


    玩笑口吻化解了空氣中淡淡的曖昧和尷尬,孟亦舟環視一圈,說:“是家庭房吧,有一間小臥室。”


    放下背包,孟亦舟目光落在某個地方時,幾乎微不可聞地皺了皺眉。


    沈晚欲瞥見,問他:“怎麽了?”


    心挺細,稱得上觀察入微。


    孟亦舟淡聲道:“環境還行,就是地掃得不怎麽幹淨,桌子角有根頭發。”


    沈晚欲被大少爺的挑剔逗笑了,他走到矮幾旁,彎腰撿起那根不起眼的頭發絲,丟進垃圾桶:“看來五星級酒店的保潔還是比不上孟少家裏的,迴頭找經理問問,重新打整一遍。”


    孟亦舟的朋友都喊他孟少,不過他還是頭一迴聽沈晚欲這麽叫,怪新鮮的。


    “你叫我什麽?”孟亦舟挑眉。


    沈晚欲慢條斯理地說:“跟我住的這三個月沒月嫂打掃衛生,也沒仆人幫忙熨衣服,委屈孟少了。”


    孟亦舟靠著櫃門,抱起雙臂:“調侃我?語氣要不要這麽明顯?”


    “有麽?”


    孟亦舟偏頭,露出左耳:“我聽著就這意思。”


    “你說是就是吧,”沈晚欲無所謂地聳聳肩,也不辯駁,然後彎腰專心鼓搗他的行李箱去了。


    他躬著身,露出腰間一截,有肌肉,線條很利落,那後頸垂著,弧度漂亮,還有種易碎感。


    孟亦舟安靜地站著,微微斂眸,喉結滾動。


    沈晚欲轉頭,對上那束探究的視線:“看我幹嘛?”


    “沒什麽,”孟亦舟輕輕一咳,拎起背包,“我去小臥房了,主臥留給你。”


    沈晚欲攔住他,指著寬敞明亮的那間:“還是你睡主臥吧。”


    “我平時抽煙,有露台方便些。”


    孟亦舟不跟他客氣,拎包進去,坐下就開始工作,落實了場地租借,又揣起房卡和錢包,準備去附近商場買點衣服和日用品。


    “我要去商場,你有需要買的東西嗎?”


    沈晚欲疊著衣服,頭都沒迴:“不用,我都帶了。”


    等行李全部收拾好,衣裳褲子掛進了衣物間,已是滿身大汗。


    酒店不久前翻新了一遍,浴室裏的設施十分完善,洗手台上放著柑橘調的線香、洗漱用品、吹風機、甚至還有電動刮胡刀。


    沈晚欲輕手輕腳地把毛巾掛去架子上,拿了一瓶小小的洗發露,又彎腰研究花灑,好半天才找到熱水管朝哪邊擰。


    溫水嘩一聲衝下來,洗掉了身上的汗漬,人都舒爽地歎出一口氣。


    浴室安裝著音樂自動播放器,蓮蓬頭一開,一首粵語歌隨之響起,他沒住過這麽貴的酒店,也不敢亂動那些設備,索性隨它去。


    沈晚欲頂著水流,雙手胡亂地揉著頭發,泡沫順著額頭往下淌,打濕了他的眼睫。


    當歌唱到“來擁抱著我 形成漩渦,卷起那熱吻背後萬尺風波”時,似乎聽到了電動窗簾拉開的聲音,他耳朵一動,身後緊接著照進來一道強光。


    心裏生出一絲不妙,沈晚欲濕著雙眼轉過身,結果看到了電動窗簾徐徐展開,露台有個人在抽煙,是孟亦舟。


    四目相對間,孟亦舟微微瞪大眼睛,沈晚欲也愣在了原地。


    兩人隔著一扇水汽氤氳的透明玻璃,不知所措地看著對方。


    尷尬迅速在空氣中蔓延。


    誰都沒說話。


    這沉默仿佛沒有邊際。


    不知過了多久,指尖掉落了一截長長的煙灰,燙得孟亦舟迴神:“那個,你等等啊,我去關。”


    他飆風般衝進裏屋,在牆上找控製窗簾的按鈕,手磕在堅硬的牆麵上疼得他直嘶氣,開關就是他媽的按不準。


    等窗簾緩緩合上,沈晚欲動作遲緩的低下頭,看見自己身上的泡沫被全都重刷得幹幹淨淨時,表情幾近石化。


    孟亦舟背貼牆站著,發了五六秒呆,抬起手狠狠吸了一口煙。


    說句不著邊的話,都是男生看了就看了,別說隔著一扇霧麵玻璃,就是脫光了睡一張床也不是多大的事。可孟亦舟就是莫名心虛,以至於沈晚欲洗好澡穿好衣服出來,房間早已空無一人,手機上倒是有一條他發來的消息。


    “餐廳在二樓,過來吃飯報房間號就行。”


    晚上迴房的時候,兩人默契的沒提窗簾的事。


    唯一的變化是沈晚欲進衛生間會認真檢查自動按鈕的開關,孟亦舟也不再去露台抽煙。


    那晚孟亦舟睡得不踏實,他做了一場旖旎的,潮濕的,仿佛長鏡頭般的夢。


    耳旁反複響起滴答聲,鏡頭裏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曼麗,仿佛水墨畫徐徐鋪開,白色勾邊,線條逶迤,櫻桃紅豔,氤氳水汽籠罩著少年,浸濕他那雙翠綠色的天真無辜的眼。


    孟亦舟猛然驚醒,入目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他口幹舌燥地坐起來,窗外的陽光透過縫隙灑進來一縷,照亮了他驚慌的麵容。


    房裏空蕩蕩的,不見夢裏的人。


    孟亦舟察覺到什麽,喉結一滾,低聲罵了句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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