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腕骨的那隻手勁兒大,沈晚欲覺著孟亦舟不高興,也沒掙。低聲問:“去哪兒?”


    孟亦舟腳下生風,越走越快:“換衣服。”


    “換什麽衣服啊,我這身挺好的。”


    孟亦舟沒想讓他換,隻想帶他走,最好藏起來,除了自己誰也看不著:“別廢話,跟我走就是了。”


    周遭的人都盯著他倆,有打探也有好奇。


    沈晚欲麵上掛不住,聲線壓得更低:“馬上就要切蛋糕了,主角不在場像話麽?”


    孟亦舟絲毫不在意周遭目光:“那就讓他們等著。”


    沈晚欲哄著他說:“這麽多人,不太好吧。”


    “等會兒怎麽了,今天我說了算。”


    孟亦舟實在惹眼,不管走到哪都有人認識他,席間也有想來搭訕的,但見他臉色不豫,知情識趣的都沒敢上前打擾,隻有一個侍應生舉著托盤沒注意,他笨手笨腳地放下甜品,轉身就撞了上來。


    孟亦舟眼疾手快,立刻抬起手臂。


    嘩啦一聲,托盤上的那瓶東倒西歪的香檳全撒在孟亦舟的襯衫上。


    “孟、孟少,”侍應生嚇得後退兩步,連忙點頭賠禮,“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孟亦舟沒發火也沒管衣襟的酒漬,而是低頭問臂彎間的沈晚欲:“撞哪兒了?疼不疼?”


    腳踝磕到桌子角,鑽心痛感直衝腦門,但沈晚欲麵上穩得看不出一絲端倪,反而笑著對侍應生說:“沒事兒,該忙忙你的。”


    孟亦舟對服務人員向來有禮,凡是餐飲隊員的人,他都記得名字,甚至連廚房阿姨也不會叫錯。可此時大少爺麵無表情,那雙褐色的雙眸望不到底,叫侍應生心寒膽戰,嚇得一個勁的道歉。


    孟亦舟穩著麵色,擺了下手,淡漠地說:“行了,你也別鞠躬了,以後做事小心點。”


    精心挑選的襯衫髒得不成樣子,生日宴總不能這副鬼模樣招待客人。


    兩人隻好進小樓,直奔臥室。


    推開房門,室內明亮幹淨,偏現代化的輕奢裝潢,牆壁上貼著皇後樂隊的海報,底下有一方架子鼓,靠窗位置還有一張巨大的書桌,其上擺放著桐煙徽墨和軟毛狼毫,搭配得不倫不類,但又異常和諧。


    嗯,這很孟亦舟。


    “進來吧,不用換鞋。”


    沈晚欲低頭看腳上那雙洗得發白的舊球鞋,又看了眼華貴的木質地板,站著沒動。


    等了半晌不見他挪腳,孟亦舟抬手就攬過來:“怎麽著?要我抱你?”


    手掌搭上肩膀,沈晚欲像條滑溜的魚,連忙側身而入:“那倒也不用這麽隆重,壽星紆尊降貴,我怕我折壽。”


    孟亦舟敲了他眉心一下:“烏鴉嘴瞎說什麽。”


    沈晚欲抬手在嘴巴前麵比了一個叉:“童言無忌,開玩笑的。”


    這時候旁邊蹬蹬跑來一隻小貓,揚起巴掌大的腦袋,好奇地打量來人。


    “這不洗幹淨了還挺好的嘛,”沈晚欲蹲下去,垂指撓它下頜,“小崽從哪兒鑽出來的?”


    小貓不敢靠太近,抬高小臉任他撓,軟軟地喵了一聲。


    孟亦舟打了個電話,俯身在櫃子裏翻找東西:“你別碰它,好幾天沒洗了,身上全是細菌。”


    沒那麽誇張,小家夥長得挺漂亮,白毛中雜夾著一點橘色。


    它小心翼翼嗅嗅沈晚欲的指尖,大概是覺得這人比主子儒雅多了,沒一會兒就趴在地上衝他翻肚皮。


    “成精了這是,對我也沒見它這麽殷勤,”孟亦舟扭頭,遠遠地見小貓那諂媚樣。


    沈晚欲蹲在地上逗貓玩:“可能小崽跟我有緣分。”


    “那你把領它迴去得了,煩死了一天天的。”


    想起點什麽,沈晚欲嘴角卷起一抹很甜的笑:“它今早又踩你了。”


    小崽有次起個了大早,跳上床,直直地踩在孟亦舟的大腿那,他正升旗呢,差點沒給踩折了。


    收到消息的時候,沈晚欲還在酒吧,他那天值班到淩晨,本來困得眼皮打架,看到短信瞬間精神了,笑得肚子都疼。


    “那倒沒有,小東西再敢撒野我就給它扔了,”孟亦舟懶洋洋的放狠話。


    小貓仿佛聽得懂,也不伸懶腰撅屁股了,腦袋垂下去,委委屈屈地趴在地上。


    沈晚欲壓低嗓音:“你爸唬你呢,別理他。”


    外麵有人敲門,一個中年女人出現在門口,手裏拿著碘伏和藥膏。孟亦舟接過來,說了句麻煩,轉身關上。


    他走過來:“褲腿卷起來我看看磕哪兒了?”


    “不至於,哪有這麽嬌弱——”話還沒說完,沈晚欲就被孟亦舟扯著胳膊推倒,一屁股坐去柔軟的布藝沙發裏。


    孟亦舟抬手掐住他的腳踝,自顧自脫掉鞋襪,卷起褲腿。


    沈晚欲下意識就要縮迴去。


    孟亦舟皺眉,冷靜地說:“再動扔床上了。”


    想到什麽,沈晚欲咬了下牙,沒再動了。


    手指捏著的那截踝骨很漂亮,其上的淤青和血珠更顯眼。孟亦舟將腳掌放去自己膝蓋上,擰開膏藥蓋:“你皮膚怎麽這麽薄,撞一下就紅一大塊。”


    這姿勢叫沈晚欲如坐針氈,他拍拍旁邊的墊子:“要不你坐沙發上來。”


    “怎麽?”孟亦舟頭都沒抬,“你尷尬啊?”


    可不是麽,求婚才會單膝下跪,而且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表情也太專注了,手上的動作也很專注。


    “你要是不坐,我可就蹲下了。”沈晚欲說著就要動。


    肩膀被孟亦舟按住,他抬眸:“真要我抱你上床?”


    沈晚欲知道他開玩笑,讓開足夠的位置:“你別蹲著,你這麽蹲我麵前,我坐不住。”


    孟亦舟看他一眼,沒撤似的坐上來,膝蓋放平,手掌順勢捏著腳踝壓去自個兒大腿上:“現在可以了吧。”


    腳掌緊緊挨著腿根,一不小心準踩中間去,還不如蹲著呢。


    對麵的孟亦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沈晚欲隻好說可以。


    孟亦舟抽出兩根棉簽,蘸了碘酒:“我手重,要是疼了你就出聲,別忍著。”


    沈晚欲歪過腦袋:“就破了塊皮,隨便處理一下行了。”


    “強吧你就,傷口感染就知道嚴重了,”孟大少爺嘴上半點不心疼,卻梗著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動作要多小心有多小心。


    沈晚欲不拒絕也不說話了,任由他折騰。


    過了片刻,他忽地想起一件事:“我覺得周總臉色不太對勁,咱倆就這麽走了,不太好吧?”


    提起這個孟亦舟就吃味,聲線硬冷:“他愛怎麽想怎麽想,和你沒關係。”


    “可是……”


    “可是什麽,”孟亦舟打斷他,眉間擒著一絲不爽,“你最好離他遠點,那人你惹不起的。”


    一臉兇相,看得沈晚欲想笑,平時對誰都八麵玲瓏,仿佛從來不會因為任何事情紅臉,這會兒像一隻炸毛的小狼,怪可愛的。


    後知後覺地,孟亦舟察覺出自己的反常,他恢複神色:“我是說周文泰那人很不簡單,背景家世都不缺,私生活又十分混亂,聽說圈裏有好多男明星和模特都被他傷過,那種人,沒有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隻要被盯上,遲早都是他的囊中物。”


    孟亦舟停下動作,認真地說:“你知道我什麽意思吧。”


    沈晚欲嗯了聲:“我有分寸。”


    孟亦舟怎麽想都不放心:“待會兒你跟我待一塊得了,他也不好來煩你。”


    沈晚欲淺淺一笑,隻說好。


    孟亦舟這才低頭,對著他腳踝吹了口氣:“可以了。”


    一股電流順著踝骨躥上來,沈晚欲不露聲色地縮迴腳:“咱們出去吧,估計外麵那些人都在等你呢。”


    放下藥瓶,孟亦舟揪起衣襟嗅了嗅:“等我換件衣服。”


    說完,他當著沈晚欲的麵,轉過身就動手解紐扣。


    沈晚欲當即撇開臉,放平褲腿,走去窗台那邊。


    桌麵上鋪開一張宣紙,其上畫著一片綠鬆林,深處有一頭麋鹿,細長的脖子挺立著,往下一段線條優美的背脊,運筆矯若遊龍,氣勢恢宏,力透薄薄的紙背。


    “這是你畫的?”沈晚欲側首。


    孟亦舟從鏡子裏看過來,他對別人的崇拜沒興趣,就連最敏感的年少時代也不渴望被了解,但卻異常想要見識一下沈晚欲那樣的眼神。他一改雲淡風輕的語氣,說:“對啊,上星期畫的。”


    衣櫃鑲嵌著一麵穿衣鏡,正好將那景致包攬其中。


    黑色西裝外套丟在地上,襯衣剝落,露出肌肉分明的背脊,中間那條流暢的凹線延伸至褲子邊緣,徒然而止,窄腰漂亮的過分。


    沈晚欲不由得動了動喉結。


    孟亦舟扣好最上麵的一顆紐扣,視線擦過鏡麵。


    “好看嗎?”他停下係扣的手,半敞的襯衣就這麽袒露在鏡子裏。


    沈晚欲渾身一震,扭過頭去,暗罵自己色令智昏。他企圖轉移話題:“你的畫,忘記點睛了。”


    身後驟然探出一隻胳膊,孟亦舟把毛筆塞進沈晚欲手裏,以交疊覆蓋的方式握住他的手:“還剩最後一筆,不如現在點。”


    他身量高,這個姿勢完全把沈晚欲困在雙臂間。


    沈晚欲手臂僵硬,但他仍然穩著聲線:“什麽時候學的國畫,這功底沒個十年八年也出不來。”


    “小時候性子急,我爸逼我練字也靜不下來,索性找了個老先生教我畫畫,那老頭脾性嚴苛,畫不好要挨打的。”說著,孟亦舟握著他的手,緩慢落筆。


    落款處有題詞,飄逸的瘦金體。


    “鬆徑長寂寥,


    野鹿匿於林,


    其容映溪上,


    有緣得見春。”


    沈晚欲繼續撿著不曖昧的話講:“你提的詞?”


    孟亦舟眯起眼睛,似在思考,忽地歎謂道:“突然覺得這詞,好像不太適合這幅畫了。”


    沈晚欲隨口接:“那哪句合適?”


    孟亦舟迫近一步,挑達地嗅了嗅沈晚欲的鬢發:“我看不如用1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孟亦舟更緊密地壓上來,胸膛與後背貼得更近,唿吸噴薄在沈晚欲的耳根上,酥酥麻麻的觸感裹著特有的琥珀香氣,像如浪的潮水,一波一波湧過來。沈晚欲低著頭,視線往下看去,發現自己的雙腿有些輕微發顫。


    沈晚欲咬了咬牙,說:“……你自個兒來吧,我怕不小心毀了你的畫。”


    “別動,馬上就好。”孟亦舟伸出另一隻胳膊,強勢地環住他的腰。


    畫作最後一筆很關鍵,差之毫厘,畫作就廢了。


    沈晚欲腰線瞬間緊繃,一動不敢動,站得如一座石雕像。


    靜默片刻,孟亦舟又問:“你覺得鹿的犄角、脖子、背脊的線條怎麽樣?”


    沈晚欲喉結輕滾,說:“很漂亮。”


    孟亦舟看著畫,搖了搖頭,似乎不太滿意:“是嗎?可我覺得沒有你的漂亮。”


    沈晚欲一時沒聽懂:“什麽?”


    “你的頸更白,背更直,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腰上好像還有兩個腰窩,”孟亦舟一臉正色,在他耳邊說風流話,“哪裏都比這隻小鹿好看。”


    轟一聲,腦子裏有什麽東西炸了。


    沈晚欲紅著耳根收迴手,從他臂彎裏鑽出去:“那什麽,快走吧,客人肯定等急了。”


    說罷,一溜煙似的逃跑了。


    房裏剩下孟亦舟一人,他壞笑著倚牆而立,一直看著那抹倉皇而逃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


    八點,生日宴正式開始。


    再見麵,兩人都恢複了正人君子的模樣,周文泰沒再來找茬,孟亦舟帶著沈晚欲到處轉悠,在他的牽線下,沈晚欲也認識了不少圈裏人。


    天色很快暗下來,最熱鬧要數切蛋糕吹蠟燭的環節,全部人圍站一團,等著主角出場。


    孟亦舟偏頭,用氣音說:“我們一起。”


    沈晚欲不害怕成為人群中的焦點,可今晚他更想看孟亦舟春風得意的臉。他搖搖頭,笑了笑,說:“你去吧,那麽多鏡頭懟著拍,我可吃不消。”


    宴會偏商業化,以南亞集團的名義召開,現場來了不少報社記者,這會兒都擠著上前,抬起相機哢哢拍照。


    客人們都在翹首以盼,孟亦舟沒時間當說客,隻好說:“差不多二十多分鍾就結束了,你等我,待會兒我送你迴家。”


    沈晚欲說:“我坐地鐵更快。”


    “就這麽定,”孟亦舟放下酒杯,係好西裝扣子,“等著我。”


    孟亦舟穿著藏青色的西裝,駁扣領別著一枚孔雀藍鑽石胸針,右邊口袋配絲巾,他鎮定自若地走上台,站在話筒前,說感謝來賓之類的話。


    記者們為了搶機位,全都蜂擁上前,沈晚欲被擠得東倒西歪,他幹脆退後幾步,從人群中退出來。


    想起禮物還沒送,沈晚欲拉開書包拉鏈,拿出精心重裝過的小盒子,朝禮品收納台走過去。


    收納台旁站著兩個女侍應生,頭對著頭竊竊私語。


    “這些有錢人真奢侈,隨便一個小玩意兒都快趕上我三年的年薪了。”


    “這你可羨慕不來,咱又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不過你看到那束花了沒,也不知是誰送的?也不嫌寒酸。”


    侍應生抬手指了指,一塊一枝的粉色薔薇,插在典藏版水晶的花瓶裏,散發著一種矛盾的,格格不入的美感。


    “你管呢,你都不知道孟少爺有多稀罕那花,一會兒讓我拿瓶子一會兒澆水的。”


    “切,這種東西倒貼錢我都不要。”


    沈晚欲腳步頓住,嘴角扯開一抹自嘲的笑,他低頭看了看手裏裝鋼筆的盒子,又看了看收納台價值不菲的禮物。


    限量版手表,珍藏三十年的紅酒,rnd的架子鼓,甚至還有一輛外形張揚拉風的杜卡迪超跑,沈晚欲站在原地,手臂發酸,最後又把盒子丟迴書包裏。


    遠處的舞台中央爆發了一陣熱烈的掌聲,孟亦舟念完致辭,正準備切蛋糕,他在湧動的人潮中抬起頭,像是在尋找什麽人。


    沈晚欲站在泳池邊,身影縮成一個小黑點,看見他望過來,他向那人比了個口型——生日快樂。


    明明隔著那麽遠,台上的孟亦舟像聽懂了,他臉上綻開一個漂亮的笑容,然後才切了蛋糕。


    樂隊奏樂,來賓們高唱生日祝歌。


    李翹開了香檳,氣氛瞬間達到沸點,同時一束煙花躥上了夜空,隨即旋開,瑰麗花雨化作五彩斑斕的光,連成一片又一片粲煥。


    更奪目的是站在高台上的人,孟亦舟揚起臉頰,笑得那麽春風得意,像煙花也像月亮,高高的掛在天上。


    美如幻境的景色,卻沒由來地惹得他一陣陣失落。


    沈晚欲再一次清楚的認識到,孟亦舟的世界,離他好遠。


    夏六愚


    1出自《詩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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