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戛納電影節開幕還有一段日子,沈晚欲之前接的一部動畫短片已經上線各大影院,製作方帶著團隊飛國外做宣傳,時間攏共八天,跑七座城市,最後一站是柏林。


    跑完宣傳,團隊又受邀去“博川秀展”走紅毯。


    活動主辦方叫博川集團,一家跨國際的珠寶公司,每年都會以看秀的名義邀約各界媒體,文化巨擘,商界大佬這些平日隻能在電視裏看到的名人共參。


    其一是為擴大品牌知名度和影響力。其二也是為了創造更好的商業合作機會。


    寒冬臘月裏,女明星們戰袍加身,個個都光彩奪目,在鏡頭下爭奇鬥豔,入目皆是春色。


    夜晚國際秀更是玩足了花樣,煙花升空,燦爛如火,t台上的模特戴著紅寶石,身穿高定禮服款款而來,可惜沈晚欲興致不高,他一身奢靡西裝坐在人群裏,不去看驚鴻絕豔的皮囊,心思全係在地球另一端。


    好久沒見孟亦舟,他想他想得心髒發緊。


    思念這道關卡一旦開閘,就如濤濤江水一發不可收拾。


    第四個模特登台的時候,天空忽然飄起了細雪,沈晚欲抬起頭,綿密的晶體簌簌往下墜,有幾粒落到了他的臉頰上。


    利海大概是下午,工作時間沈晚欲沒敢給孟亦舟打視頻電話,他打開語音備忘錄,錄了雪花飄落的聲音,從微信上發給他:“孟亦舟,柏林下雪了,我好想你。”


    等了十來分鍾,孟亦舟沒有迴他信息,雖然習慣了,但沈晚欲像是一刻鍾都忍不了,他給顧萊發消息:“你老板在哪兒呢?”


    片響,顧萊直接甩來一張照片:“來談排片的事,簽約儀式剛結束。”


    台上站了一排男性,李翹站左邊,他旁邊那位是李父,影片放映合同一簽,李氏和南亞便正式成為商業合作夥伴。


    照片上的孟亦舟穿著修身的馬甲式西裝,外麵套一件煙灰色暗紋毛呢大衣,丟掉拐杖的他身姿傲人,虎臂蜂腰,看得沈晚欲喉結微動。


    沈晚欲放大那張圖片,舍不得錯過任何一絲細節,與人握手時漂亮的指尖,說話時性感的喉結,最後停留在他襯衣的第二顆紐扣上。


    在車庫那晚的吻很容易讓人意亂情迷,拉鏈一解,紐扣一鬆,沈晚欲像剝掉粗糲外殼的新鮮水果,汁水充盈。就在他撬開孟亦舟的齒間跨坐去他腰上想更近一步時卻突然被推開。孟亦舟明明也在陷落,眼神充滿掠奪,他微啟唇喘得厲害,可是下一秒,他卻打開車門走了,留下襯衫大敞,西褲半褪的沈晚欲害臊又不知所措地愣在車裏。


    他此刻很羨慕那件貼身襯衣。


    觥籌交錯的秀場告一段落,之後正式進入主題,主辦方展出了今年主推的設計款珠寶。


    沈晚欲對這些動輒上千萬的礦物岩石不感興趣,可在經過一方展櫃時還是被裏頭的一對鑽戒吸引了目光。


    “晚上好,先生,”每個展櫃台前都站著一位身穿中式旗袍的女士。她優雅一笑,傾身詢問,“有興趣的話,我拿給您看看。”


    沈晚欲偏頭,微微眯起眼睛。


    女士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彎腰從櫃裏拿出一枚三克拉的鑽戒:“這款是意大利設計師rardo的得意之作,很適合送給妻子或者女朋友。“


    造型誇張,戒圈由粉鑽組成,通花是海藍寶石,大俗大雅,亮得恍眼。


    沈晚欲淺淺一笑,抬手指向左側:“我比較中意那一對。”


    對戒,兩枚的外形大相徑庭。純銀打造的戒圈,嵌入碎鑽,鑲口處嵌有一顆未經切割的祖母綠寶石,顏色清淺,似流水潺潺鬆林間冒出的綠芽,迸發著蓬勃的生命力。


    “好眼光,”身側忽然傳來一道醇厚的嗓音,異常悅耳。尾音低沉,像夜色中的薩克斯,揉進耳廓,熨燙至五髒六腑。


    沈晚欲轉身,微微一驚。


    憑良心說,他這半生見識過的美人不下萬千,對皮囊之色早已免疫,尤其心裏裝著孟亦舟,哪怕玉樹臨風的潘安再世他都不會多看一眼。


    可眼前人貌勝潘安不說,不用奢侈品加身,沒有華服做綴,那通身氣度仍華貴逼人,舉手投足間仿若王子,腦子裏隻想到一個詞——可遠觀不可褻玩。


    女士見到來人,立馬恭敬頷首,柔聲喊:“方總。”


    男人擺了擺手,女士便退到展示櫃後麵。


    “這戒指還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goya。”姓方的男人從櫃子裏拿出那枚對戒,修長指尖捏著盒子轉了一圈,“是婚戒。”


    烏爾都語,明知不可能發生的事,卻陰差陽錯地遇到奇跡。


    奇跡,這個詞很配孟亦舟。


    “是好聽,”沈晚欲詢問能否讓他近距離觀看一下,得到男人的同意後,接過盒子,認真打量起來,他指著底部問,“這有刻字?”


    “意大利語,”男人說,“翻譯成中文大概是久久長的意思。設計靈感來源於設計師和他的同性愛人。”


    戒圈大小跟孟亦舟的無名指也很合適。沈晚欲很滿意,他微微一笑,對那女士說:“麻煩幫我包起來。”


    以前買東西沈晚欲習慣貨比三家,一兩塊的差價對他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一塊是一個素包子的錢,兩塊夠他放學坐上迴家的公交車。但戒指是他送給孟亦舟的禮物,一定是最好的。


    女士麵色猶豫,緊張中流露出錯做事的恐懼,她沒伸手接那對戒指,欲言又止看向那個華貴的男人。


    “這對戒指是非賣品,可能我們員工清點貨品的時候出了點小差錯,”男人注意到沈晚欲臉上的情緒變化,從高興到失落,於是他又爽朗一笑,話鋒一轉,“不過既然入了你的眼,也算緣分。可以破例。”


    提到喉嚨的那口氣一下就落下來,沈晚欲笑了,感激地說:“那真是多謝了。”


    “不客氣,”男人讓女士將戒指包起來,“這的每一件珠寶都是設計師的藝術表達,能遇到懂得欣賞的人是美事。慢慢看。”


    兩人交換了名片,那男人便離開了。沈晚欲低下頭,名片底部印著——方聞川。


    他抬頭看男人離去的方向,腦子裏蹦出一個荒謬的想法,那男人身上多多少少有點孟亦舟的影子,也可能是有錢人家出身的小孩都自帶矜貴,連頭發絲都充滿自信。


    沈晚欲愈發想念孟亦舟了。


    —


    迴程的飛機在翌日下午落地利海,沈晚欲拖著行李箱,一路跑到停車場,他車開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快,恨不得下一秒就飛奔到孟亦舟麵前。


    去了一趟晚間超市,趕到南苑樓,六樓那間公寓的窗簾裏透出昏黃暖光,他就知道孟亦舟在。


    沈晚欲撥動了心上人的電話:“我迴來了。”


    那頭輕輕地嗯了聲,沒說別的,卻能聽出來尾音裏含著壓抑的雀躍。


    “我在你樓下,你打開窗戶就能看到。”


    沒一會兒,那扇墨綠色的窗簾朝兩邊拉開,孟亦舟一手舉著手機,一手搭上圍欄,垂下眼睛。


    橘紅夕陽褪去,晨昏交替。


    兩束目光一上一下在半空中撞上,碎了一地相思。


    沈晚欲從千山萬水之外的柏林落地,他似出了一趟遠門,但這次他不再是旅人,而是歸客。


    “正好六點半,”沈晚欲懶懶地倚在車門上,看了下手表,仰高下巴衝他笑,“我請你吃晚飯。”


    孟亦舟眉眼溫柔,他凝望著樓下那抹頎長的身影,嘴角很輕的彎了一下:“好啊。”


    七八天沒見實在是很想孟亦舟,人才坐進副駕駛,沈晚欲就壓過來,把吻落在孟亦舟鼻尖上,又順著往下去親吻他的嘴唇,跟品嚐美食似的,每一道溝壑,每一條紋路都仔細舔 、舐。


    “我太想你了,”沈晚欲胸膛起伏,他的眼睛亮亮的,把拍到柏林下雪那天跟他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孟亦舟目光往下,在他小腹那停留了一秒又移開。往座椅上一靠,看著前方說:“我知道。”


    孟亦舟拒絕他笨拙的勾引,這一次次後退像逗弄也像小小的懲罰。沈晚欲隻好握緊方向盤,獨自平複著澎湃的色心,最好的時機還沒到,那就再等等,反正無論以任何名義陪在孟亦舟身旁,他都甘之如飴。


    車裏放著音樂,孟亦舟被沈晚欲牽著一隻手,他坐在副駕駛望著窗外逐漸降臨的暮色沒再說話,沈晚欲轉過頭看了他一眼,把暖氣調高了。


    直到車子駛下高架橋,孟亦舟越發覺得這條路熟悉,他扭頭問:“你定了哪家餐廳?”


    沈晚欲望著前方,眼含笑意:“私房菜,外麵訂不到。”


    車子拐進商業街的一片草地停車場,孟亦舟便猜到了這裏是哪兒。


    滬大後門那條商業街,建了近二十年的小區,七年前他們同居過的地方。


    經年遭雨水侵蝕的白色的外牆掉漆,樓頂那個鳥窩還在,歸巢的雲雀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穿過漆黑的樓梯間,來到那扇鐵門前。


    鑰匙一扭,哢噠一聲輕響。


    馥鬱清甜的桂花香氣瞬間席卷了鼻腔,這是他們當年放在床頭櫃上的香薰。沈晚欲左手拎著在超市買的菜,右手在牆上摸索,打開了吸頂燈。


    孟亦舟唿吸一滯,心頭狂跳。


    視線掃過墨綠色的窗簾,布藝沙發,毛絨地毯和茶幾,月光透過紅色窗花投進來幾縷,這小屋的裝潢跟從前幾乎沒有差別,但看得出家具嶄新,也許是沈晚欲跑了很多地方,一樣一樣把那些舊物找了迴來。


    孟亦舟麵上沒有什麽表情,垂在身側握成拳頭的手卻有些顫抖。


    沈晚欲從身後環抱住他的腰,側臉貼著他的後頸:“歡迎迴家,孟亦舟。”


    “家……?”他的聲音輕飄飄的,透著一種茫然,像是還沒反應過來。


    沈晚欲繞到孟亦舟身前,拉過他的手,在他掌心放下一枚鑰匙:“提前送你的跨年禮物,這房子以後是你的了。”


    沒人比孟亦舟更了解這間小屋對他們的意義。他在這度過了最快樂的一個凜冬,早上有人叫他起床,下午有人陪他看電影,深夜迴家有人為他留一盞燈,隻要他張開雙臂,沈晚欲永遠都會擁抱他。


    良久後,察覺到酸澀上湧,孟亦舟眨了眨眼,緩緩收攏手掌,沈晚欲聽見他低聲說:“謝謝。”


    晚飯做了快一個小時,可能是寒冬的緣故,夜晚來得特別快,六道菜端上桌,萬家燈火早已亮起。


    清酒是桃子味的,度數低到大概隻能叫刺激性飲料,看著那一桌子菜,年夜飯也沒這豐富。


    孟亦舟掃了一圈圓桌:“我們倆吃不完。”


    “沒關係,”沈晚欲夾了塊花雕釀鮑魚在他碗裏,“能吃多少吃多少。”


    孟亦舟說:“不是最討厭我浪費食物?”


    “那是從前,”沈晚欲眉眼一彎,“現在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以前常聽說人,人生有四大幸事,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我覺得還要再加一件,”沈晚欲看著孟亦舟的眼睛,“失而複得。”


    “這件事對我來講,才是最幸運的。”


    孟亦舟視線一撇,避開那束灼熱的光,低頭吃了口菜。


    點到為止,沈晚欲明白。


    他舉起酒杯,當做話筒抵到孟亦舟嘴邊,換了個話題:“馬上就要到新年了,請問孟亦舟先生有什麽願望嗎?”


    被采訪的人暫時沒答話,沈晚欲就把手臂往前伸了伸,耐心等著。


    孟亦舟隻好就著那酒杯,假裝真是個話筒,迴答道:“順順利利吧。”


    小臂轉了個方向,酒杯相碰,撞出清響。


    “那我的願望就是希望孟亦舟的願望全都能實現。”


    吃完晚餐,兩人來到小露台,木質的搖椅上鋪了毛絨絨的墊子,長長的流蘇垂到椅腳。


    朗月亮的正大光明,細碎星子散綴墨藍色的天幕間。


    沈晚欲放在褲兜裏的左手緊緊捏著一個絲綢盒子,裏麵裝著他從柏林買迴來的那對婚戒,掌心冒出虛汗,他很緊張,絞盡腦汁地想開場白。


    忽然,孟亦舟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到底哪兒來這麽多錢?”


    明明對自己那麽吝嗇,春天舍不得買三十五塊的風箏。夏天舍不得吃五塊錢一盒的西瓜,冬天的棉衣穿到破洞也舍不得換。


    但他每天送他一束花,送他近百萬的den exoskelett,送他房子……孟亦舟想知道,為了攢到這麽多錢,沈晚欲到底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別擔心,我不會破產的。我所有合同簽的都是分成,隻有《花裙子》是買斷。”


    “如果可以的話,全世界我都想買來送給你,”沈晚欲抿了抿唇線,抓緊了兜裏的小盒子,他的手心濕透了,耳垂微微有些紅暈。


    孟亦舟張了張嘴巴,還沒迴話,隻見沈晚欲霍然從椅子上站起來。


    然後,撲通一聲跪下去。


    “……”


    “你……”孟亦舟被那陣仗驚到,“做什麽?”


    沈晚欲喉結小幅度地上下滾了滾,感覺舌頭在打結:“求……求婚。”


    “……”


    孟亦舟在震驚裏掃了好幾眼他跪地的姿勢,表情複雜,不知該說他蠢還是笑他傻。


    孟亦舟使勁繃著臉:“我沒見過有人求婚雙膝跪地的。”


    沈晚欲傻兮兮地低頭一看,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窘態。


    太緊張了,一下就跪下去了。


    他顫顫巍巍地收迴一條腿,單膝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小心的,鄭重的,打開了絲絨小盒子,對戒安靜地淌在亮澄澄的月光裏。


    也許月色太美,或者是迴到了久違的熟悉之地,沈晚欲意識到沒有比今晚更好的時機,他拿出了積攢許久的勇氣,將心事和盤托出。


    “那年程醫生告訴我,我媽手術成功率隻有七成,哪怕最後成了,也會有很多後遺症……當時你還那樣年輕,前程一片光明,沒有責任去負擔我糟糕的人生。”


    關於這件事,他們還沒有敞開心扉的聊過。沈晚欲抓著褲子的邊線,繼續往下講:“其實真正讓我離開的原因,也不是因為你父親。你二十歲生日那年,我站在泳池邊看你切蛋糕我就知道,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每天都像做夢,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不要醒。”


    “後來你放棄了去柏林念書的機會,你離家出走,你搬來和我一起住,我當然很高興,同時也很害怕,我怕當我們手無寸鐵的麵對過生活的苦難之後,你會後悔愛上我。我怕愛意會消散在貧困的折磨裏,更害怕我把你拖入泥潭,”沈晚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聲音很啞,眼睛很亮,“如果不是遇上我,你永遠都可以做春風得意的孟亦舟。”


    “但幸好,那場最艱難的仗我已經打完了,我告訴過自己,隻要我能重新站到你麵前,哪怕山遙水遠,我也會翻過去,”沈晚欲深情地看著他,如跨越了二十八載春夏秋冬,“所以你要不要真正試一次,跟現在的沈晚欲相愛是什麽滋味?”


    “我保證,”沈晚欲像個情動的傻瓜,居然舉起了三指,“一定讓你比二十歲快樂百倍。”


    他終於有能力為這朵玫瑰建造一座漂亮的玻璃花房,在氧氣充足的空間裏毫無負擔地和他相愛。


    孟亦舟盯著沈晚欲失神地看了好一會兒,對麵的男人似乎變了很多又似乎什麽都沒變,從笑起來青春洋溢的年紀到現在,已經過了很多年,他們相識,相愛,經曆分離,重逢,如今又迴到了這間同居過的小屋,曾經失去過的仿佛以另外一種方式重新迴到他的生命裏。


    明明隻喝了一瓶桃子味的精釀,孟亦舟卻覺得酒氣上頭,腳底發軟,猶如踩著一團輕柔的雲。


    沈晚欲的眼神亮如星辰,他緊緊的盯著孟亦舟看,耳垂的紅蔓延至臉頰,心跳快到像坐上了跳樓機。


    “孟亦舟,”沈晚欲輕輕叫他名字,“我愛你。我們結婚吧。”


    沈晚欲大著膽子牽起孟亦舟的手,慢慢地將戒指套進他的無名指。


    就在那戒指快達到滑到底時,那修長的手指微微彎曲,擋住了戒指的去路。


    抬起臉頰,孟亦舟俯過身看過來,他褐色的眼眸裏倒映著自己的影子,月影在他身上晃動,那眉目間的神色是他從未有過的柔和。


    孟亦舟說:“如果《花裙子》能獲獎……我就答應你。”


    夏六愚


    提前預告:方聞川是下一本的攻。


    小劇場:


    孟導:幹什麽?


    阿欲:求婚


    孟導:看起來像上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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