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昭化到南坪,隻有二百多公裏,車子卻走了幾乎十二小時,才在傍晚6點多抵達。昭化和南坪同屬四川省,可是車子卻得穿越甘肅省,經過文縣才到得了。我們一大早出發,車行了兩個多小時後,過了白水縣不久,便離開四川,進入隴南了。之後,車子就走在甘肅省的路上。


    一路上,白水江老是出現在小路邊上。這江水確像它的名字,白白的,白得很特殊。一般江河總不免帶點黃濁的顏色,但這白水江倒真是白的。它流過急灘時,濺起的浪花是白的。它平靜地流著時,江麵也是白的,像牛奶的那種乳白色。後來聽說,這可能是因為河水中含有大量硫黃。


    這白白的江水,加上當天下午白花花耀眼的太陽,很有一種催眠的作用。我坐在車裏,呆呆地望著四周泥黃色的幹涸土地,和那些單調不毛的大山,久了竟有一種很抒情的感覺。仿佛從盤古開天地以來,便一直在這一片黃色主調中航行,航向永恆,恰似一個星際的旅者,乘坐一艘太空船,在太虛中航行了好幾億個光年了。


    下午,車子快抵達南坪時,才重新進入四川省界。這是我此行的第四次入川了,從西麵而入。


    到南坪去的旅客,幾乎都把南坪當作一個中途站而已。大家最終的目的地,恐怕都是風景優美的九寨溝。車子一開入汽車站,大家都搶著投宿在汽車站的附屬旅社,預備第二天一早再繼續上路。我租了二樓一間木建的簡陋小客房,隻花了人民幣五元。客房的窗,正好又麵對一座美麗的青山。


    南坪三麵環山,走在大街上,便可以見到一座大山,直立在街的盡頭。這裏海拔高,所以雖是七月盛夏,氣溫卻隻有二十幾攝氏度,有如料峭的春寒三月。我把行李放下後,披上一件毛衣,到縣城裏轉了一圈,發現此地已經很有些西藏風味了。城裏住著不少藏胞。他們穿著厚厚重重的藏袍在路上行走。連街上商店的招牌,也是漢藏文並用的。


    川西一帶的夥食,一般都不好。然而,晚飯時,在汽車站的食堂,我竟有緣吃到一道很美味的紅燒青瓜肘子。飯後,迴到旅社,洗了個熱水澡。夜裏無事,靜坐在客房中,對著窗外星空下的青山,獨飲瀘州老窖,迴味著這一天難忘的旅程,想到明早就可以到達九寨溝了,心裏多了一種期待。


    二


    南坪離九寨溝很近。第二天早晨,車行兩個多小時就到了。我在九寨溝的山腳下,乘搭了一輛專車入溝,到山裏的諾日朗賓館投宿。七月應當是旅遊旺季,那天溝裏卻寂靜得很,見不到什麽遊人。原來大部分遊客從成都出發,經文縣那條路,而聽說那條路上塌方,發生土崩,不通車,遊人都被困在半路上了。我幸好從北部南坪那條路來,所以沒事。於是我在九寨溝那兩天,就成了出奇寧靜的兩天,宛如秋天淡季。


    其實,九寨溝海拔高,即使是七月盛夏,溝裏的氣溫仍然很低,白天隻有二十攝氏度左右,夜裏更降到十幾攝氏度,比平原上的秋天更冷。抵達不久,我還得把羊毛衣穿上,感覺到秋天了。溝裏處處是高高的山,清澄的湖和碧綠的青草地。天空很藍。


    溝裏的那些湖泊,那些藏民所說的“海子”,清澈得可以見到湖底下的枯枝。海子邊的樹木倘若倒下,葬身湖中,它的枯木可以在水中蛻變成另一種生命,長出新枝來,仿若永遠不死的樣子。


    我賓館客房的窗,又正好對著一座高高的青山。出川西以來,發現青山真是無處不在。也難怪,這一帶已經是青藏高原的邊緣了。山越來越高,也越來越壯觀。我也越來越喜歡客房的窗,麵向著高山的那種安寧和莊穆。中午飯後,便在這青山的注視下,在房裏睡了一個悠長舒服的午覺。下午3點多,才披上毛衣,出門遊山玩水去了。


    九寨溝是個藏族聚居地,風景很美。


    藏民把這些湖泊稱為“海子”。


    這迴真的是“玩水”。我從賓館出發,沿著鏡海,走到珍珠灘去。泉水從一個山坡上衝流下來,濺起點點的水花,在陽光的照射下,便成了一顆顆的珍珠。我的童心發了,幹脆把鞋子脫了,涉水站在珍珠灘的坡下,望著水花飛濺。可惜泉水太冷了,不能久立,要不然雙腳會凍僵的。


    在鏡海附近,見到一個藏族的水磨坊,用流水的力量來推動石磨。簡簡單單的,木頭搭建的小磨坊,立在水麵上。它幾乎隱在樹叢中,在一片黛綠色的風景和水聲中,出奇的動人,幽深極了。兩個藏族小男孩,在磨坊外嬉水,渾然不覺我在遠方呆呆地看著他們。


    然後,乘了一輛藏民的小驢車,到樹正海去。車上,有幾個藏族少女,有說有笑。她們都長得很美麗,眼睛大大的,沒有什麽打扮,穿著藏服,很純樸,卻有一種讓人驚心動魄的魅力。看著這些藏族少女,我想起法文中所說的“致命的女性”,覺得她們很符合那種形象,美得可以要人命的。或許,隻有九寨溝的美麗山水,才能孕育出如此“致命的女性”來。


    黃昏時,在臥龍海上,租了一艘小船,劃到湖心。四周的高山看得更清晰了。它們的倒影落在水上。每當我把船槳伸進水中,湖麵就泛起漣漪,把山的倒影擾亂了。直到天快黑了,才乘坐那輛藏胞的小驢車,迴賓館去。


    九寨溝的溪流和叢林


    藏民的水磨坊


    第二天早上,氣溫更低了,隻有十五攝氏度。我穿上去年在內蒙古買的那件山羊絨毛衣,乘搭一輛便車,到長海和五彩池一帶,玩了一個上午。中午,準備下山了,卻再也找不到昨天那名藏胞的小驢車。他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沒驢車是下不了山的,步行則要三個小時。最後,幸好有一輛手扶拖拉機要下山去,我便乘著它走了。


    下午3點多到了溝口,還是沒法立即轉車到我的下一個目的地鬆潘去,因為班車早在上午就開走了。我淪落在溝口一家簡陋的招待所,度過一夜。這一迴,我客房的窗,依然朝向一座青山。更巧的是,窗後就有一條小溪。水流得很急。我看了半夜的山,聽了半夜的溪水聲,第二天早上才乘了一輛開往成都的班車到鬆潘去。


    三


    九寨溝的青山和湖泊,跟江南或華北的很不相同。


    從九寨溝到鬆潘的路上,風景很美。車子爬過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山峰頂上,經常積著白雪,高聳的鬆樹豎立在山麓上。不久,這一條路的兩旁,開始出現大草原了。草色青青,很茂盛,罩在清晨濃濃的露水和霧氣之中,看來遠比上一年我在內蒙古所見那個幹枯的大草原,更為豐美。這裏的牧民一般是藏族。


    車子開進鬆潘縣城的大街上時,宛若開入一個中古世紀的小小邊城。最讓人驚喜的是,這縣城還有好幾個明清遺留下來的古城門。城裏有那麽多古老的建築物,那麽多滿麵風霜的人,還有那麽多的瘦馬和悲傷的驢子。街頭上的人們,大部分是藏胞。他們穿著寬寬的藏袍,更讓人感覺仿佛迴到了中古唐代的吐蕃地區,或河隴一帶的吐蕃占領區。


    我第一次知道鬆潘這個地名,是在陳子昂所寫的那篇《上蜀川軍事狀》裏。武則天時代,唐朝曾經在鬆潘一帶,屯駐了一支大軍。這支大軍顯然和其他邊防軍不同。它無法在這麽偏遠荒涼的草原邊區,以屯田耕種的方式來自給自足。為了養活這支軍隊,四川成都地區的老百姓,便隻得被逼給他們“千裏運糧”去了。


    陳子昂這篇文章,原是呈給皇上的,目的正是建議唐室撤迴這支大軍,解除老百姓每年千裏運糧的苦役。他寫道:“聞鬆潘等州屯軍,數不逾萬,計糧給餉……每歲向役十六萬夫。”他很擔心,每年以十六萬夫運糧,恐怕三年後,吐蕃還沒有被消滅,劍南的老百姓便已經受不了這種苦役了。所以他要替老百姓說項,請求唐室免了他們的這種勞役。


    鬆潘像是中古時代的藏族小鎮


    鬆潘街上可以停下馬來閑話家常


    當年在研究所第一次讀到這篇文字,文中所描寫的百姓千裏運糧的苦狀,給了我極大的震撼。鬆潘地區海拔高達數千米。從成都盆地出發的挑夫,背著重擔,要爬上這樣的高山,命運何其悲慘。從此,鬆潘這地名便深深印在我的記憶裏。


    安史之亂以後,鬆潘到底還是逃不過“陷蕃”的命運。從此,它便長期和中原地區隔絕,史家的記載殘缺,以致如嚴耕望教授所說的,它的“交通路線,更曆千載無複人知矣”。如今,我來到這鬆潘地區,便恍若迴到唐史中去了。


    我投宿在縣城內的鬆潘縣政府招待所。辦好住宿登記時,才不過上午11點多,走到大街上逛,縣城裏隻有東、南、西、北四條大街,走過一座木橋到城北的市集去。右邊,是一座高高的青山,可能是岷山的餘脈。一條清澈的小溪,從左邊流過來。溪岸上,有幾棵楊柳樹,柔柔的柳枝在和風陽光中搖動。在一個馬路的交叉口,一名穿著鮮豔藏袍的藏族婦女,手裏牽著一匹白馬。她大概剛巧遇到一名老相識,兩人便停在路口閑聊起來了,樣子是那麽的優遊。那匹白馬默默地在一旁站立等候,很有耐心。


    七月在鬆潘,溫度仍低,城裏人依然穿著棉襖。


    我沿著這條大街,一直走到城北的墟上。途中,經過兩排木建的小商店,似乎全是個體戶開的。有小吃店,有中藥店,有麵店,還有不少裁縫店。裁縫師傅都標榜來自浙江溫州,或者上海。商店的建築物都很古,仿佛是明清時代的遺物。到了墟上,有賣菜的,賣肉的,賣水果的,還有賣五金和日用品的。我買了一斤西紅柿,又吃了一個烤得燙手的紅薯。然後,才慢慢走到東大街的一個汽車站,買了一張後天開往若爾蓋大草原去的車票。這樣,小小的鬆潘縣城,我幾乎都走遍了。


    中午,在縣招待所的附屬餐廳,竟有福吃到四川的樟茶鴨。飯後,迴到客房去午睡。躺在床上,又可以看見窗外那美麗的青山。下午3點多起來,發現自己清閑得很。鬆潘縣城已經遊遍,無處可去了。我在房中看了一會兒書報,突然想起,還有一批書報雜誌想寄迴香港去的。前幾天,在廣元沒法寄出,不如趁今天這麽空閑,就在這裏寄出吧。


    我出門朝郵局的方向走去,心裏有個預感,這一迴應當是可以完成任務的。因為,鬆潘雖是偏荒的小縣,卻有不少外國旅客。那些紅發碧眼的老外,對鬆潘這種古老而又有藏族色彩的中國小鎮,特別鍾情。鬆潘的郵局,大概早已做慣了老外的生意,曉得怎麽應付外國人了。


    走到城裏大街上的那小小郵局,見到一個很年輕的紅發女郎,好像是北歐瑞典人的樣子,在等候打一通國際越洋電話。這裏還沒有直撥的服務,電話還得經過接線員。她便坐在郵局門口的水泥地上,等候她的電話接通。鬆潘縣的老百姓,大概早已見慣了洋人,對這名紅發女郎,沒什麽理會。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兒。


    我走到寄包裹的窗口,對裏麵的一名女辦事員說:“我想寄這些書報迴香港。”她把書報接過去,隨便翻了翻便說:“寄書報,那你得用布袋縫起來。但封口先不要縫死了,等檢查過了再用針線縫上。”果然,我讀過的那篇報道沒錯,在內地寄包裹,往往還得動用布袋。但在鬆潘這個小鎮,要我上哪兒去找布袋呢?突然,我想起上午經過那條大街時,見到好幾家裁縫店。心想,裁縫店應當可以幫我縫個布袋的。我快步走上街,走進離郵局不遠的那家溫州裁縫店。


    “師傅,請問可不可以幫我縫兩個布袋?我想寄這些書報迴香港。”


    “可以,沒問題,一個一塊錢。”說著,那名師傅馬上就搬出白棉布。“用這棉布好不好?”他的普通話,帶點浙江口音,看來他的確是來自溫州的。


    “行,太好了。”顯然,這位溫州師傅幫人縫過不少布袋。他很熟練地裁下兩塊布,再用他那老舊的腳踏縫衣機,縫了起來。我站在一旁等候。心想,這真是“立等可取”的服務啊,值得表揚表揚。不到五分鍾,兩個布袋縫好了。我付了錢,高高興興地又走迴郵局去。我把書報分裝在兩個布袋裏,遞進那個窗口。辦事員這次檢查得比較仔細,查完了,對我說:“行了,你把布袋的封口縫起來,再用毛筆寫上地址吧。”


    “請問你這裏有沒有針線可以借用?”


    “郵局沒有針線可借。你自己想辦法吧。”她說。


    看來,唯有再迴去找剛才那位溫州裁縫師傅幫忙了。我第二次踏出郵局。那溫州師傅很熱心,連說,“沒問題,沒問題”,並且叫了他的一名女兒,用針線替我縫布袋的封口。縫好了,還找出一支毛筆和一瓶黑墨水,好讓我在布袋上寫地址。


    我恐怕至少二十年沒有寫過毛筆字了。上迴寫毛筆字,還是在小學時代!想不到,隔了那麽多年,我竟在中國內地寫起毛筆字來了。我一麵寫,一麵感覺到這真是個難得的經曆啊。


    寫好了,我第三次踏進那小郵局。為了寄這個包裹,我前後已經花了快一個鍾頭。那名紅發女郎仍然坐在門口,等她的電話。我把包裹遞進去。辦事員看了看說:“好,你等一等,我找我們的局長來。”說完,她拿起電話找人。


    沒想到,寄包裹還得勞駕局長親自出動。一會兒,局長來了。原來是一名很年輕的女性,看來很有知識水平,大學剛剛畢業的樣子。她仔細檢查了包裹布袋的封口,看看地址,才把包裹拿去稱了稱,又從抽屜中翻出一張國際郵資收費表,再劈裏啪啦地打了一會兒算盤,最後才告訴我說:“郵費和掛號費一共是二十元三角。”


    我付了錢。這小郵局顯然沒有大額的郵票,最大的也隻不過是一元,而且隻得兩張。於是這位局長,便找出好幾十張小額的兩角和五角郵票,把我那兩個布袋,像貼膏藥般,貼得滿滿的,連背麵的空位也用上了。貼好了,蓋了印,她寫了個收條交給我。我鬆了一口氣,走出郵局。


    半個多月後,迴到香港時,這兩個郵包竟還比我先一步到達,完好無破損。看來,內地郵局規定用布袋寄包裹,也很有它的道理。我看看那兩個難得的布袋,上麵有那幾十張難得的郵票,還有我那“難得”的拙劣書法,不禁對這兩個袋子另眼相看,決定把它們當作寶貴的紀念品,萬分珍重地收藏起來了。那以後,我搬了幾次家,可是這兩個鬆潘布袋,卻一直保存到今天。


    鬆潘這個小郵局,還有一件事很值得一記:它很可能是世界上開放時間最長的一個郵局。


    當時,我三進郵局寄包裹,不免擔心下班時間快到了,便留意起這郵局的開放時間來,才發現它門口所列出的營業時間,竟長達十五個小時:從早上8點,一直開到深夜11點。我簡直不敢相信,以為鬆潘這麽偏遠的邊塞小城,郵局不可能開放到那麽晚。為了求證,我決定當天晚上快到11點的時候,再迴來查看這郵局是否真的開放到那麽晚。


    晚上10點45分,我特地從縣招待所走出來,步行到這郵局對麵觀察,發現它真的仍在營業!這時,郵局裏隻亮著一盞燈,幽幽暗暗的,隻有一名辦事員在辦公,但它的的確確是開放的,還有三五個人在買郵票寄信。我一直等到晚上11點整,看著郵局終於準時關上了大門,才依依不舍地離去。這迴不得不相信了。這很可能是世界上最晚關門的一間郵局,而這樣的郵局,竟位於中國川西一個邊陲小鎮,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四


    清早的長途汽車,一開出鬆潘縣城不久,便經過一大片綠油油的大草原,和一座座的藏族牧場。我的目的地,是位於鬆潘西北一百多公裏的若爾蓋。在四川地圖上,隻畫出一條細小的簡易公路。當初,計劃這段行程時,還真擔心這條路上沒有班車行走。現在,我不但走在這條路上,而且還發現,路雖小,雖簡易,卻平坦極了,筆直得很。整條路幾乎全建在川西這片遼闊的大草原上。車子簡直便是在大草原上開行,向西北方向斜斜地切過去。


    坐在車裏,車窗兩旁是看不盡的大草原和青藏高原特有的犛牛。這片大草原,從鬆潘以北開始,一直到抵達若爾蓋,還沒有消失。我看了一整個上午的綠草。


    下午1點左右抵達若爾蓋,才發現這小城四周的大草原更翠綠,更濃密了。若爾蓋根本就建在草原的中央,是一個很新的城鎮。我投宿在汽車站附近一家十分破陋的小旅社。每床三元,我包下了整間房,也隻不過是九元。客房裏很髒,窗上的玻璃破了沒修,床單看來許久沒換,地板上丟滿香煙頭,也沒打掃。我用舊報紙把這些香煙頭掃起來,再換上自己隨身帶著的床單和枕套,才覺得幹淨一些。


    若爾蓋的海拔高達四千多米,在七月盛夏中,氣溫也隻有十多攝氏度。旅社那名藏族女服務員,穿著厚厚的棉襖。我在一家個體戶的餐廳,吃過中飯後,便在鎮上的幾條大街上逛。小鎮上有一家新華書店,設在一間簡樸的木建樓房裏,生意冷清。鎮裏的居民,顯然還沒見慣外來的旅人,見到我這外來者,覺得很新鮮,總是緊緊盯著我看,仿佛把我當作一件稀世珍品來欣賞一樣。若爾蓋比鬆潘荒涼多了。


    在川西的大草原上,牧人經常在路邊搭起帳篷放牧。


    通往若爾蓋的馬路邊上,馬兒在吃草。


    下午沒事,穿上我那件山羊絨毛衣,準備睡個悠長的午覺。在旅途中能夠有時間睡午覺,我常覺得是一大享受。房裏很冷,我把那條髒兮兮的棉被都蓋上了。一直睡到下午4點多才起來。無事可做,又不想讀書,便提前到那家個體戶餐廳吃晚飯。這餐廳窄窄小小的,由一對姊妹在打理。四麵的牆壁貼滿報紙和明星海報,蒼蠅四處飛舞。牆上的報紙都是海南島出版的《海南日報》。看來,這家個體戶,很可能是從海南島來到這寂清的北地落戶的。


    叫了一碟豆腐炒肉,外加二兩米飯。豆腐酸酸的,不怎麽新鮮。米飯細碎而多沙粒。可是這一餐一點也不便宜,花了五大元,以內地的標準來說,算是很貴的了。然而,在若爾蓋就隻能找到這麽一家漢族人開的餐廳,其他的是藏人開的,那股濃濃的酥油味,我受不了。看樣子,我和西藏無緣。


    飯後,沿著一條小路,穿過一排低矮的民居,到城南的大草原去。一走到這草原的邊緣,我便被那巨大的、青翠的空間感動了。草原上,開滿了一叢叢美麗的小黃花,遠遠望去,竟是一片金黃色。還有一條小河,恰似一條銀蛇一樣的,彎彎曲曲地盤在草原上。我仿佛走進了一個夢境,被眼前的美景迷住了。


    我決定深入這大草原去看看。我的目標是草原上一座隆起的小丘。它看來不遠,可是我越走越感覺到它仿佛越來越遠。走了一個多小時還未走到那兒。或許,遼闊的草原,都會令人對距離的判斷失準。那些看來不遠的物體,其實挺遠的。


    若爾蓋大草原黃昏時分的美麗景色


    盛夏,若爾蓋草原上開滿美麗的小黃花。


    行走在這草原上,才第一次真正看清草原的本色。若爾蓋的草原,顯然和我上一年在內蒙古所見的希日穆仁草原,很不相同。這裏的草都比較粗壯,比較濃密。四千多米的海拔,也使得雲層變得低低矮矮的,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抓一把,放進衣袋裏。四周有不少山丘,比起內蒙古那沒有邊際的草原,更耐看,更多變化。


    草原遠看是大片的青綠色,像一層厚厚的、可愛的、毛茸茸的地毯。走近一看,卻可見到地上隨處是犛牛留下的糞便,走起路來得格外小心。然而,這草原對我有一種特殊的魅力。我雖然知道獨自一人深入大草原的危險,萬一遇上什麽牧牛的兇犬就糟了,但我不禁被眼前的美景,一步一步牽引而去,顧不了危險了。


    走過一座小橋,看著那條銀蛇一樣的小河向東流去。不遠處,有一名老頭兒,獨自坐在河邊垂釣。更遠處,有人騎著一匹黑色的馬,在放牧一大群的牛羊。夕陽就將西沉了,西邊的天空染上一大塊橘紅色。我終於爬到那隆起的小丘頂上。風很大,遠方的山峰,無言地躺在夕照的金黃裏。我站在這山丘上,獨立在天地的蒼茫之中了。


    啊,若爾蓋,人間絕美的牧場!


    草原上一條銀白色的細細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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