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板!老舊!一成不變!”


    “引火、鼓風、捶鐵、鍛剛、淬火……幾十年前如此,一千年前如此,如今還是這樣?”


    “不變則死,宮主誠不欺我,神兵穀代代沒落,不是無因!”


    ……


    自寒潭洞走出,還未走到鍛造場,雷驚川已經聽到了那刺耳的評價聲。


    “這老東西!”


    雷驚川大怒著要衝將出去,卻被經叔虎按住肩膀。


    “稍安勿躁。”


    經叔虎麵沉如水,他走到前麵。


    鍛造場中,萬川背負單手,指指點點,一旁的喬天河不時附和,連連點頭。


    師徒兩人旁若無人,點評優劣,引得一眾鐵匠怒目而視,有幾人差點就要動手。


    “故人來訪,竟不遠迎,老虎,你這氣量可還不如你師傅!”


    突然,萬川轉身看向了邁步而來的經叔虎兩人:“怎麽,連接風宴都不設了?”


    “老東西!”


    雷驚川本是要忍的,聽其提起師傅,頓時大怒:“你太放肆了!”


    轟!


    雷驚川暴怒出手,一口鍛造錘好似霹靂也似在空中留下道道殘影白痕。


    一瞬間,他打出數十錘,即便是百煉的鐵錠,也能砸成鐵餅。


    遙隔十丈,喬天河都覺勁風撲麵,不由得後退數步,而萬川卻隻是笑笑,


    抬手空點,罡氣噴薄而出。


    雷驚川打出多少錘,他就點出多少指。


    一時之間,氣爆聲響成一片,鍛造場中煙塵四起,所有人都狼狽後退。


    嘭!


    雷驚川一個踉蹌,掌中大錘脫手,深深夯進了牆壁中:


    “煉髒!”


    灰塵散去,萬川仍是背負單手,腳下都未挪動半步:“老虎,你要來試試手嗎?”


    “七星宮的點命指?”


    經叔虎隨手自鍛造台上拿了一柄鍛造錘,氣貫周身:“老夫倒想試試,你是否真個煉髒有成。”


    兩人遙遙對視,鍛造場內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萬川身後,喬天河看到了自家師傅的手勢,這才如夢方醒:“師傅,別忘了正事。”


    他這一開口,萬川也隨即收了勢,拍拍手,道:


    “卻是忘了,老夫此來有正事要辦,老虎你要切磋,之後尋個沒人的地方如何?”


    經叔虎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點頭:“好。”


    “換處地方說話如何?”


    萬川看了一眼四周。


    “嗯。”


    經叔虎麵色如常,請這兩人去往寒潭洞。


    “都愣著幹什麽?幹活!”


    雷驚川甩了甩發麻的手掌,訓斥一聲,拂袖而去,但還沒到赤融洞,就碰到了黎淵。


    “長老,這是?”


    鍛造場內的轟鳴聲在地道裏動靜很大,黎淵自然聽到了。


    “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雷驚川臉色很不好看。


    “不速之客?”


    黎淵微微皺眉,從老雷的臉色上看,似乎是吃了虧?


    “嗯。”


    雷驚川腳下不停,來到赤融洞,方才攤開手掌。


    隻見其掌心青黑,虎口開裂,滴滴黑血滲透出來,落地‘嗤嗤’有聲。


    “這是?”


    黎淵眼皮一跳,嗅到了一股腥臭,像是劇毒的味道。


    “七星宮的點命指,果然名不虛傳,那老家夥……”


    將手掌插入缸中冰水中,雷驚川麵皮一抽,片刻後長出一口氣,臉色恢複正常。


    黎淵瞧見那水缸已經烏黑一片,像是倒了幾瓢墨汁。


    “七星宮?”


    黎淵有些耳熟,稍微一想,想到了:“紫雲州的七星宮?”


    神兵穀最初紮根於紫雲州,大運立國之後,祖師封雲拒州而擇府後,執掌此州的就是七星宮。


    紫雲州相距惠州何止萬裏,彼此間也無仇怨,怎麽突兀上門,似乎還來者不善?


    黎淵眉頭微皺,想起了王問遠的信。


    “不錯。”


    雷驚川舒緩著手掌,麵沉如水:


    “七星宮執掌一州之地,這七星點命指是其宗門秘傳之一,威力不下兵道鬥殺錘,是一門極兇的毒指。”


    “他們來是要鑄兵?”


    黎淵佯作疑惑。


    “鑄兵?”


    雷驚川搖搖頭,他將裝滿寒潭水的大缸蓋上,坐下:


    “一千四百多年前,祖師力排眾議要遷徙來蟄龍府,當時不乏有人心懷不滿,趁機脫離的。


    其中有幾脈在脫離之後加入了其他大宗門,其中就有七星宮。”


    “還有這層淵源?”


    黎淵心下微緊。


    “千餘年過去,昔日那幾脈大多消亡了,但七星宮中那一脈卻混的風生水起。”


    雷驚川也沒隱瞞,冷著臉道:


    “本來,我們相隔萬裏,彼此間既無交集也無恩怨,但約莫就是七百多年前,那一脈不遠萬裏而來……”


    “七百年前。”


    黎淵都不用掐指,那個年月,應該是神兵穀動蕩之後,最為虛弱的時節。


    也是自那日起,神兵穀再沒打造過一口神兵,在江湖中的地位聲望一路下跌到如今。


    “七百年前到如今,那一脈多則六十年,少則三十年必然會帶著門下天才弟子來一遭,打著切磋鍛造法的幌子……”


    雷驚川冷笑:“實則還是為了探究天運玄兵,裂海玄鯨錘!”


    千餘年來,懷疑玄鯨錘在神兵山的不知多少,其中很多人都扯著幌子來找。


    神兵穀來者不拒,久而久之,也沒什麽人來了。


    “天才弟子?”


    七星宮為裂海玄鯨錘而來,黎淵並不意外,但帶著天才弟子的話……


    他想起了韓垂鈞,老韓這麽多年都在搜尋錘法天才,莫不是跟著七星宮的人學的?


    七星宮的人知道怎麽找到玄鯨錘?


    “七星宮執掌一州之地,門下高手如雲,天才眾多,得益於此,那一脈代代都有於鑄兵法一道上極有天賦的弟子。”


    雷驚川想起了鍛造場內那憨頭憨腦的少年,麵色突然好轉起來。


    那小子根骨天賦或許很好,但顯然不如黎淵。


    “嗯。”


    黎淵還在消化他話中涵義,雷驚川心情頓時好轉不少:


    “老夫去轉一轉,伱別偷懶,盡快將鑄兵法修至大成才好。”


    黎淵點點頭,心下有些好奇那七星宮的人是不是真知道些什麽。


    “七星宮、摘星樓、邪神教,蟄龍府這水是越來越深了。”


    揉了揉眉心,黎淵轉身迴到鍛造台,加快了皮甲的打造。


    ……


    ……


    “寒潭火脈,此間真是鑄兵寶地,難怪昔年貴宗的祖師會棄紫雲州而選擇蟄龍府。”


    寒潭洞中,萬川打量著那深不見底的水潭,故作感歎:“真是好地方。”


    “嗯嗯,好地方。”


    喬天河連連點頭,滿臉豔羨。


    神兵穀的鍛造方式在他看來很是古老,但這環境太讓他羨慕了。


    “廢話,就不必多說了。”


    經叔虎麵無表情:“轉也轉了,也該走了吧?”


    對於萬川的來意他心知肚明,但這是鑄兵穀曆代祖師應下的事,他也無法反對,更不能反對。


    一旦反對,才會引人矚目,那到時候來的,可就不止是七星宮這兩個人了。


    “倒也不急。”


    萬川不置可否,領著喬天河將寒潭洞轉悠了一圈,他很認真,一步步挪動。


    喬天河也嚴陣以待,四處亂掃。


    ‘還沒動靜?’


    萬川心下皺眉,這不應該啊。


    喬天河乃是天生神匠,一州百年都沒有一個的鍛造奇才,天賦必然是已經達到宗門自隱秘之地得到的那本密卷上的要求的。


    總不能是有人捷足先登了吧?


    “老虎,聽說這地下還有一處赤融洞,不知可否帶我師徒二人去轉上一轉?”


    萬川突然開口。


    經叔虎眉頭大皺,差點按耐不住心頭怒火:“宗門禁地,外人不能入內!”


    “不能通融一下?”


    萬川問。


    “斷無此種可能!”


    餘光掃了一眼那喬天河,經叔虎斷然拒絕。


    他雖然不信七星宮所謂,‘天賦好就能得到玄鯨錘認主’的說法,


    甚至也不敢肯定玄鯨錘是不是在地下,但也不可能冒險。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嗯……”


    萬川皺眉沉吟了一會兒,一擺手,讓喬天河退出洞穴。


    “前些天見麵,老夫有些話不便說,現在,倒是可以說道說道。”


    瞥了一眼麵沉如水的經叔虎,萬川也不太敢繼續刺激這頭老虎了。


    神兵穀內,他隻忌憚三個人,經叔虎就是其中之一。


    “無論你說什麽,宗門規矩不可逾越。”


    經叔虎已有些不耐,他脾氣可沒這麽好,若非忌憚七星宮,他此刻就得一錘子打過去。


    萬川席地而坐,開口問道:“邪神教是從何時開始針對蟄龍府的?”


    “嗯?”


    本不想理會的經叔虎聽到這話還是心頭一動,想了想,迴答:


    “約莫四年前。”


    四年多前,蟄龍府下轄之地第一次有了叛亂,也是第一次發現邪神教的蹤跡。


    之後四年就越演越烈,府主被殺,郡縣造反,甚至連血祭都接連出現。


    難道……


    “五年前,我‘雷音道’所在發生了一件大事,具體的不便於透漏,但邪神教對你們動手,大概與那件大事有關。”


    萬川斟酌著語句,似乎很有些忌諱。


    “什麽大事?”


    經叔虎心頭微震,但無論他如何追問,萬川都隻是搖頭。


    “老夫提起這個,不是要挾你,而是告訴你,我七星宮,至少我這一脈對於神兵穀並無惡意。”


    萬川站起身來:


    “嗯,老夫可以不進,隻要讓我那弟子進去轉一圈就可以,如何?”


    經叔虎心頭雜念翻湧,沉默了片刻,才點點頭:


    “隻能他一個人進去。”


    “好!”


    萬川這才微笑:“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去,如何?”


    他這一急切,經叔虎頓時有些後悔:


    “今日太晚,過幾天如何?”


    “嗯,也罷。”


    萬川也察覺到自己太急,忙收斂心思,微笑點頭。


    ……


    ……


    唿唿~


    夜風徐徐。


    小院裏,從裝滿鐵砂的大缸裏爬出來,黎淵緩了一會兒,等根骨改易的痛楚消散,這才匆匆擦洗了一下,出門。


    夜色已深,天上無月。


    黎淵從岸邊解了一艘烏篷船,環顧四周後撐起,順流而下。


    相距那處入口還有幾百米時,黎淵一頭紮進水中,摸索著從那處地道進入,再度來到摘星樓這處臨時聚集地。


    地窟內十分冷清,黎淵環顧了一圈,找到了那位駐守此地的蛇老。


    王問遠信上最後,提及了此人。


    “核心殺手啊。”


    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那蛇臉老者似有感歎般看了黎淵一眼,這才慢悠悠迴屋。


    黎淵則去了昨日那‘洞穴酒樓’。


    酒樓裏也很冷清,隻要零零散散幾個帶著麵具的殺手,彼此間相距頗遠,沒有任何人說話。


    黎淵要了一壺猴兒酒,也尋了處角落坐下。


    “五年前,雷音道發生了一件震驚天下的大事。”


    拆開信筏,第一行字映入眼簾:“東海之中,有一負殿靈龜從天而降,墜在東海之濱。”


    負殿靈龜?


    黎淵稍稍一怔,旋即悚然,這負殿靈龜不是名字……


    依著信上所說,那頭靈龜,背著一片連綿十數裏的宮殿群!


    這得多大?


    黎淵有些懵,寒潭下那條赤龍魚王已堪稱巨物了,這靈龜得多大?


    “……墜毀的宮殿中,提及到天運神兵……邪神教主以靈龜之甲卜卦,似算出些什麽東西……”


    信上斷斷續續,黎淵看到了塗改,從字句中,他似乎能感覺到那王問遠的忌憚。


    “不會是算出裂海玄鯨錘在神兵穀吧?”


    黎淵心頭一突,又覺得不太可能。


    如果卜算出了玄鯨錘所在,邪神教就不可能隻有一府分舵出手了。


    “天運玄兵,無緣不得見。這個緣,包括老夫在內的很多人,認為是天賦。”


    王問遠在信中說道:


    “老夫天賦一般,運道也差,但聽聞你龍形根骨,天賦不差,或許可以去嚐試一二。”


    “若無緣,不必強求……”


    信上的字跡到此為止,黎淵卻懂他的意思。


    “有人盯上了神兵穀,或許還不止是一股勢力,那王老頭的意思,是無緣速離吧?”


    將信筏收起,黎淵神情凝重。


    王問遠並沒透漏太多東西,但很明顯,他並不看好神兵穀。


    “要是有緣呢?”


    黎淵心下念叨。


    依著王問遠的說法,天運玄兵,無緣不得見,但他見到了……


    “唿!”


    坐了好一會,將猴兒酒喝完,黎淵方才起身,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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