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了,不得了。”


    小廟院內的石桌上,黎淵如坐針氈,對麵那老頭子目力驚人,看的他有些頭皮發麻。


    “夕象,你收了個好弟子啊,你看這靈光足的,像是要從天靈蓋上噴出來,百年難遇的奇才啊!”


    “……”


    這老頭子太浮誇了。


    見過大風大浪的黎道爺一時也有些淩亂,這些老怪一個比一個眼毒,總讓他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金兄目光如炬。”


    龍夕象心情很好,聞言臉上頗有幾分得色:“比玉樹如何?”


    他突然想起了早些年,這糟老頭子每每找自己炫耀他弟子的事了。


    “你這禿驢,心眼就是小。”


    金聖武瞪了他一眼,滿臉狐疑:“說你健忘吧,這麽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你還記了這麽多年?”


    “我隻是稍有些健忘罷了,又不是什麽事都記不得。”


    龍夕象也不惱,這老家夥的反應讓他心情更好,又問:


    “比玉樹如何?”


    “真是本性難移啊,都健忘到這個地步了,還這麽爭強好勝。”


    金聖武有些無奈,但要讓他貶低自己徒弟,那自然是不可能的,自然隻能含糊其辭。


    “黎師侄少年英傑,玉樹年長了些,不好比,不好比。”


    “怎麽不好比?”


    兩老家夥胡子瞪眼。


    兩個小輩倒是如坐針氈,黎淵瞥了一眼師玉樹,這位黃龍山莊少莊主也是滿臉尷尬,不停喝酒掩飾。


    “行了。”


    好一會兒,兩個老家夥才消停下來,金聖武擺擺手,讓兩個小輩下去。


    “黎師侄,勞煩你帶玉樹在山裏轉轉了。”


    “弟子明白。”


    黎淵心下鬆了口氣,拱手告退。


    師玉樹也忙起身告辭。


    “唿!”


    兩個小輩走後,金聖武一抬手,隔空關上院門。


    “伱這弟子,了不得啊。”


    隻剩了兩人,金聖武滿臉唏噓:“方才看到這小子,老夫差點就失了態,這等天賦的弟子被你碰上,這可真是……”


    金聖武連連搖頭,頗有些震驚的味道在內。


    他年歲已老,可少年時就修持過‘神目經’,眼力實不輸給當世任何人,一見黎淵就察覺到了不對。


    “千古級的天賦啊……隻可惜,遲了些,若是能早個十幾二十年,或許有機會祝你一臂之力,但現在……”


    想起龍夕象的傷勢,金聖武又有些惋惜。


    龍夕象放下酒杯,微笑,反問:“你這‘神目經’修到七重大圓滿了?”


    “還差一些火候,估計這輩子是沒什麽機會了,氣血衰敗,老眼,也昏花了。”


    金聖武歎了口氣:


    “老夫這些年,才漸漸明白了那些叛離宗門加入邪神教的叛徒們的感受……”


    他轉動著酒杯,心中感慨:


    “年少時,精氣完足,可到了這個歲數,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日老過一日,卻又無可奈何,這種滋味,不好受啊。”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啊。”


    龍夕象默然,他的體會又何嚐遜色於金聖武?


    金聖武的衰落,是這幾十年裏,一點一滴的累積,而他自己,可是從有望陸地神仙的境界,瞬間跌到這種生死兩難的境地的。


    “按說,咱們這個歲數,也該看透了,可越是臨近那條線,老夫心中就越是能感受到一股難言的恐怖,與不甘。”


    金聖武捏著酒杯,有些自嘲:“說來你可能不信,老夫有時夢裏都覺得是有人竊取了我的壽元,以至於兩百歲這關,怎麽都過不去。”


    “你錯了,不是我們。”


    龍夕象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我比你年輕一甲子。”


    “?!”


    金聖武差點被嗆到,連咳幾聲,伸手點指著他,好半晌才緩過來。


    “我若未受道傷,如今正是鼎盛之年。”


    龍夕象從袖子裏翻出一張紙,上麵記著他的歲數,他每天都要記一下的,他覺得自己還年輕。


    “以二百壽限算,老夫本還該有六十年好活。”


    “……”


    金聖武果斷的略過了這個話題,他心裏發堵:


    “說來,老夫也就這兩年好活了,本來,莊子裏都已開始設宴了,但老夫覺得,枯坐等死沒有意義,倒不如死前出來轉一轉,


    看看當年故人,也來看看你這小禿驢。”


    看著眼前一如當年那般容顏不老的龍夕象,金聖武心中著實有些觸動。


    當年初見時,自己年不過百二,正是鼎盛之時,龍夕象方成宗師,兩人江湖相遇,論道比武,把臂遊山河。


    一晃八十多年過去,自己行將就木,這小禿驢也已到了坐化的時候。


    龍夕象默然無語,他的記憶停留在四十年前,此刻看著滿身暮氣的金聖武,心中感觸實比他更足,


    一句話在嘴裏轉了幾圈,才輕聲傳音:


    “現在改修拜神法,也來得及。”


    “不瞞你說,真想過。”


    金聖武撥了下眉毛,麵對龍夕象,他著實沒什麽隱瞞:“但不行!”


    “不行啊!”


    他站起身來,於院中踱步:


    “一百多年裏,老夫殺了多少邪神教的妖人,多少次險死還生才有今日之威望,臨老了自己跪下,怎能甘心?”


    院內陷入沉默。


    兩個老家夥端著酒,對視一眼都覺有些喝不下去了。


    “看破生死,這麽四個字,我枯坐了幾十年,也辦不到。”


    龍夕象飲盡杯中酒,重重落杯:


    “我要試一試。”


    “當然要試一試!”


    金聖武的亂發揚起,猶如狂獅一般,眸光淩厲如雷電:


    “入道後,老夫經地煞、天罡之變,至今已將宗師之路走到了盡頭,此來,就要看看,萬逐流在宗師路上,是不是比老夫走的更遠!”


    “真要試?”


    龍夕象自不會與他客套,但多少有些遲疑。


    誠然,金聖武是當世年歲最大的宗師,早已到了陸地神仙的邊緣,在這條路上走的很穩,很高。


    但至多也不過有自己全盛之時的九成……


    “試一試,又死不了人。要是成了,那老夫便是死,也心滿意足了!”


    金聖武長身而起,舒展了一番筋骨,方才在老樹下盤膝坐下,精神意誌全都提至此時的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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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神境吧,老夫氣血衰敗,可‘神’卻比四十多年前強過數倍,足可一試!”


    “這……”


    龍夕象有些遲疑,他並不願意老友這把年紀了,還被人蹂躪。


    “怎麽,老夫還不比你那弟子穩妥?等他成氣候,你早就死了!”


    金聖武瞪眼:


    “開神境吧!”


    見他執意如此,龍夕象也不再勸阻了。


    這四五十年裏,類似的事情他見過太多,從師兄龍應禪到師侄龍行烈,再到其他道宗絕頂高手,所有人都自信滿滿。


    但最後……


    心下一歎,龍夕象同樣盤膝靜坐,閉目打開神境,一縷縷淡白色光芒自他眉心流溢而出,


    緩緩擴散,將金聖武籠罩在內。


    ……


    ……


    從小廟出來,黎淵心中方才鬆了口氣。


    他猜測那金老爺子必然是修持了什麽不得了的目擊功夫,這目光的壓迫比道主都要強烈的多。


    “師師兄以前來過龍虎寺嗎?”


    黎淵看向師玉樹,這位黃龍山莊少莊主,人如其名,真個豐神俊朗,挺拔如樹。


    “四十年前,曾隨師父來過,隻是當年來去匆匆,還要叨擾師弟帶我轉一轉了。”


    師玉樹微微一笑。


    對於黎淵的名頭,他這一路上可沒少聽過。


    “師師兄客氣了。”


    黎淵覺得這姓加上師兄有些繞口。


    兩人客套了幾句,黎淵也就客串了一把導遊,對於龍虎寺,他還是很熟悉的,多半地方他都踩過點的。


    “此處,是龍門主峰,往東麵,是渾天峰,西麵是百獸山,北麵是龍吟峰……”


    龍虎山坐北朝南,南麵,自然是衡山城。


    龍虎山中景色秀麗之地不少,兩人結伴而行,黎淵好些天沒出渾天峰,這次出來發現龍虎寺比他想的還熱鬧。


    內門幾峰都有其他宗門勢力的弟子,他甚至還看到了火龍寺的人。


    最為熱鬧處,除了一個個廣場練武場之外,就是散落各處山道上的龍碑,各種議論聲,隔著老遠都能聽到。


    師玉樹駐足,看向不遠處的龍碑,眸光閃爍:“入門不足一年,已登上龍榜三十一,黎師弟的天賦武功,真羨煞為兄。”


    “些微成就,不值一提。”


    懷揣著靈丹,黎淵隻想早點逛完然後迴屋閉關,此時聽出師玉樹話中的躍躍欲試,頓時警醒。


    比武這事,好處沒有,壞處一堆,他一向是能避免就避免的。


    “黎師弟過謙了,你久居山中卻是不知,你如今在衡山道的名頭多大,不少人已將你視為龍師兄第二。”


    這龍師兄,指的自然是龍行烈。


    “龍師兄天縱之人,黎某微末之資,怎能相比?”


    黎淵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對此,他是深惡痛絕的,這種流言很有可能破壞他們師兄弟間的感情:


    “師師兄,聽聞黃龍山莊有兩隻怒晴雞王?”


    “怎麽,黎師弟想要‘怒晴蛋’?”


    師玉樹聽出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師父此來,帶來了莊內這十五年裏積攢下來的‘怒晴蛋’,都是要送給龍師叔的。”


    “黎師弟若是要,我為你留一些。”


    “多謝師師兄。”


    黎淵拱手,表示感謝,怒晴雞王的蛋,也有幾分靈丹之效,配合靈米,味道更是絕妙。


    他多少也是有些惦念的。


    “左右現在有空,黎師弟隨我去取,如何?”


    師玉樹微笑相邀。


    他此來本就背著宗門任務,這批怒晴蛋,半數是送給龍夕象的,半數,則是他要拿來交好人脈的。


    “這,那就卻之不恭了。”


    黎淵想了想,還是沒拒絕這十分明顯的示好。


    ……


    各個勢力的到來,使得龍虎寺都有些熱鬧,遑論衡山城?


    有資格進入龍虎寺的勢力是少數,進不去的是大多數,衡山城各個城區,都有大量來自於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士。


    陪師玉樹下山的黎淵,一進城就察覺到了。


    目之所及,能見到的兵刃光芒,比起以往來,品質高了一大截。


    此外,大街小巷外,也多了不少身著重甲,手持兵戈的士兵,這是龍、虎二軍的精銳弟子,三五成群,在維持秩序。


    “諸道演武不愧是江湖第一盛事,還有兩年光景,就來了這麽多江湖同道。”


    師玉樹也是頭一次見到這麽多江湖人士,也有些驚訝。


    “諸道演武之前,寺內會出麵,舉辦幾次靈丹會,各個宗門不少也是因此而來吧。”


    黎淵倒是知道一些。


    諸道演武大會自然是盛事,但能吸引這麽多江湖勢力來此的,自然是龍虎寺的靈丹。


    身為天下第一丹宗,龍虎寺的靈丹在其他城池是萬金難求。


    帶弟子長見識,多半隻是順便。


    “也是。”


    師玉樹心中也是一動,這幾年裏,他也在準備突破宗師所需的種種靈丹。


    “這靈丹會,何時開?”


    “二月二、六月六、八月八、十月二十,諸道演武之前,應有八場。”


    黎淵是專門打聽過的,不過他並不想參與。


    依著他打聽來的消息,這些丹會上的靈丹,往往比內部價高出幾倍,甚至十幾倍,實在是不劃算。


    “八場?難怪了。”


    師玉樹微微皺眉,衡山城如今匯聚而來的宗門勢力至少幾十家,隨著時間還會越來越多。


    八場不但不多,反而很少。


    “黎師弟,先去酒樓上小坐一會兒?”


    吩咐了隨行弟子去取怒晴蛋,師玉樹提出邀請。


    黎淵自不拒絕,左右已經下山了,也不急這一頓飯的時間。


    酒樓上,師玉樹要了處靠窗的包廂,於此處,可以俯瞰附近好幾條街道,師玉樹憑欄而望,突然驚咦一聲:


    “那是……”


    聽出他聲音中的驚詫,黎淵心頭一動,也循著望去。


    那是個體魄強健的青年,一襲寬大白袍罩身,身前身後有不少人家丁、老仆,十分引人注目。


    黎淵微微眯眼,那青年騎乘龍馬,看似溫潤如謙謙君子,眉宇間卻有幾分冷意。


    在他的感應中,這個青年溫潤雍容的外表之下,暗含波濤,宛如一隻吞天惡獸張口,欲要吞噬一切,霸占一切。


    師玉樹深吸一口氣,眼皮不住跳動著:


    “燕純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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