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想知道?”


    白元秋輕輕笑。


    “怎麽,阿荃難道不願告訴我?”


    碧衣姑娘艱難的動了動,白元秋在她的傷口處刺了幾針,暫時緩解了傷勢惡化。


    “我若說了,教主願意放她們離開?”


    “一言為定。”


    林荃慢慢迴憶。


    “幕後的那個人,我也沒有真正見到過,隻能猜測他似乎是整個輪迴係統的監察者,但又與係統並非同心。此人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教主你……”


    時間一點點過去,林荃敘述的聲音也越來越弱,白元秋又問了幾個問題,正欲起身離開,林荃忽又開口。


    “白元秋,你如今,後不後悔?”


    白元秋動作微頓,接著極輕和的笑了笑,仿佛是濃墨在清水緩緩裏洇開,平靜道:“我是否後悔,還有很長的時間慢慢去想,而你此刻餘生將盡,不知又覺如何。”


    林荃沒有迴答。


    白元秋不再理會,大步走向自家隊伍中的兩個傷患,一手一個帶走,逆著寒風狂飆,身後隱約傳來雲曇與卻翎兒的痛哭之聲。


    大雪蒼莽。


    徐小彥仿佛被泡在溫熱的泉水中,飄飄蕩蕩,無所依憑,周圍除了自己,都是一片黑色。


    “小彥?”


    有誰在喊他的名字。


    “徐小彥!”


    徐小彥雙目猛然睜開,從床上彈起來。


    然後不到一秒,又直直倒下去。


    顧惜朝抱著雙手,表情有些無奈。


    “你受傷太重,還未痊愈,不要心急。”


    “……顧哥?”


    徐小彥開口,才發覺自己聲音嘶啞的難以形容,之前的記憶一點點迴籠,艱難道:“小白她?”


    話音未落,白元秋端著藥碗走進來,歉然道:“是我來晚了,才累的小彥如此。”


    顧惜朝把徐小彥扶起來喝藥,少年笑道:“小白你也太喜歡把問題放在自己身上了,如果不是你幫忙,我恐怕連第一個輪迴世界都過不了。”


    徐小彥臉上露出明朗的笑容,要變得足夠強大,至少能幫上他們才好,和“徐小彥”不同,顧哥和小白都還活著,還有一定要做到的事情。


    苦澀的藥汁順著喉嚨流下去,徐小彥接著問:“主線任務發布了沒有?”


    白元秋笑道:“已經知道了,是護送李尋歡入關。你放心,因為之前係統出現失誤,作為補償,這次就算失敗了也不會扣分。”


    怪不得她剛進輪迴世界,就能碰上小李探花的馬車。


    “我其實還挺喜歡小李飛刀的,如果有機會,我們能不能盡量把這個任務完成?”


    白元秋笑容柔和,頷首:“如小彥所願。”


    話剛說完,白元秋忽然皺了皺眉,顧惜朝麵色亦隨著一肅。


    “外麵來了許多人。”


    關外本不繁華,這裏更是格外荒涼,小小一個酒店,連個夥計都沒有,隻老板一個人招唿客人。


    聽說本還有個老板娘,隻是生了重病,不能出來幫忙。


    這樣偏僻的地方,如何會突然出現這麽多人?


    三人對視一眼,腦海中同時閃過一個念頭——任務劇情。


    這裏隔音效果並不如何,門外傳來的喧囂之聲越來越大,來的幾人似與店家起了爭執。


    “一壺破酒而已,也值得這般吝嗇,大爺又不是不肯給錢。”


    “各位大爺恕罪,這酒是裏麵那位姑娘自家帶的,喚小人去廚房裏熱了熱,並非小人自己東西。”


    “那你去問一聲,這酒價值幾何,老子雙倍買下了。”


    “哐當”一聲,有重物打翻在地,空氣中多了絲絲酒香,一個尖細的聲音咯咯笑了起來:“對不住,不小心把酒打翻了,麻煩老板再把酒裝迴去,給那位客人送過去吧。”


    “這,這酒水已經髒了,怎麽能……”


    聽到這裏,白元秋暗歎一聲,走了出來。


    尚未看清外麵情形,一陣腥風便撲麵而來。白元秋想也不想,隨手扯下簾子,一旋一收,將空中撲來的毒蟲蛇蠍包成一個大球,原樣飛還給對手。


    包袱落在四個童子打扮的人中間,他們伸手欲接,在相觸的刹那,包袱陡然炸開,裏麵的毒蟲落了四人一頭一臉,其中黃衣童子當場麵泛青黑,倒地氣絕。


    這四個人年紀都已足夠做孩子的爹了,卻穿的花花綠綠,打扮的像個天真幼童,分明麵目猙獰,還偏要嘻嘻哈哈,擠眉弄眼。


    他們手腕,腳踝上都帶滿了小孩子慣用的鈴鐺和金銀鐲子,一動就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綠衣童子尖叫道:“你竟然敢害死老四,你可知道我們是誰?”


    白元秋挑眉笑道:“哦,那諸位出手之前,又知不知道在下是什麽人?”


    紅衣童子咬牙切齒,醜陋的五官扭成一團,他瞪了白元秋片刻,突然自地上飛掠而起,朝對手直撲過來。他雖然四肢粗短猶如小孩,動作卻意外的靈活,幾乎轉瞬便到了敵人眼前。


    侏儒四肢上鐲子響成一片,在狹窄的酒店裏迴蕩,愈加動人心魂。


    他一出手,後麵二人亦齊齊跟上。


    白元秋輕笑,她身如細羽,掌風方至,人便被吹得飛起,飄搖間恰好穿過三人圍攻,同時長劍離掌合鞘飛旋,劍風點過三人咽喉,在空中暴起一片紅色血霧。


    “砰——”


    三具屍體幾乎同時從空中墜落,三下重物墜地聲亦疊成了一聲,隨之,白元秋輕盈的落了下來,伸手將旋飛迴來的長劍輕鬆接過。


    她此刻白衣仍如新雪,竟然連血跡都沒沾上一絲。


    酒店中和有兩人與方才四人同行,其中一個隻有一剩一隻手臂,麵如金紙,神色冷淡,另一人跛了右足,幹枯瘦小,滿麵陰沉。


    這兩人的年紀也都不小了。


    見白元秋抬手間滅殺四名彩衣侏儒,矮小老頭頓時麵露驚懼之色,高聲質問:“你可知你剛剛殺了何人?”


    白元秋慢條斯理道:“他們至死都不肯說自己是誰,在又從何而知。”


    矮小老頭跌足道:“這四位乃是苗疆‘極樂峒’五毒童子座下,你殺了他們,不擔心極樂峒主上門報複麽?”


    “聽起來,倒的確是個很了不得的人物,可人已經被我殺了,就算擔心又有何用?”


    老者見她態度溫和,誤會白元秋有服軟之意,眼珠轉了轉,笑道:“幸好這裏還未入關,你遠遠離開中原,再也不要踏進一步,過上個十年八年,此事指不定也就淡了。”


    白元秋微笑道:“這法子甚好。你去苗疆,記得幫我轉告極樂峒主,若他老老實實呆在自己家裏不出來,我便不跟他追究他徒弟的過錯。過上十年八年,等我忘了此事,他再出門不遲。”


    老者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笑聲陡然斷了。


    他臉上雖然不顯,但心中已漸漸覺得恐慌:麵前這姑娘年紀雖輕,武功卻是極高,又不像一般小姑娘那般容易哄騙,自己既不能捉她去想極樂峒主請罪,又不能打發了她走人後,再隨意找個替罪羊——他現在甚至還不知道對手的名字。


    額上滲出了冷汗。


    原本站在一邊,靜默不語的高傲老者,旁觀完同伴和對手的互動後,一掃麵上陰霾,竟向白元秋賠笑起來:“以姑娘的身手,若是避走塞外,的確委屈了些。可這極樂峒主,非但武功高強,下毒也是一把好手。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姑娘輕易還是不要與他做對的好。”


    白元秋笑道:“這話聽來倒也有理,莫非你有什麽解決法子不成?”


    獨臂老者道:“姑娘乃少年高手,武功雖然極佳,可名聲卻是不如那些江湖老人來的響亮,若是我們不說,誰能知道是姑娘下的手。可這樣一來,極樂峒主怕是就要把火氣發到小人們的頭上了。”


    “那自然不好叫你們來替我背這黑鍋。”


    “老朽這裏有一個主意,方才我等才路上和小李探花起了些衝突,以李探花的武功,脾氣,把這四位的死放在他頭上,一定不會有人懷疑。”獨臂老者笑道,“姑娘覺得這法子好不好?”


    白元秋笑吟吟的站在那裏,慢悠悠道:“這個主意麽,我覺得——”


    “不好。”


    “不好!”


    白元秋話剛出口,酒店門外同時有一個冷峻的聲音響起,注意力便不由被吸引了過去。


    矮小老者仍然滿麵堆笑,卻趁白元秋轉頭去看的瞬間,從袖中打出一點暗器,細如牛毛,破空無聲,轉眼就要刺中白元秋的脖子。


    可這姑娘卻似乎連後腦勺都長了眼睛。


    兩根纖長白皙的手指突兀的伸出來,姿如拈花,隔空輕彈。


    這一彈之輕,連晨曦花瓣上的露珠都未必能驚落,卻生生止住了牛毫針的前進之勢,將它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撥轉迴去。


    矮小老者看見自己的暗器朝自己飛來,麵色頓時大變,抽身以最快的速度往邊上逃去。他輕功頗高,幾可以踏雪無痕,皮膚卻仍舊被刺破出一粒血珠。


    連尖叫都來不及,矮小老者頹然倒了下去。


    白元秋沒有迴頭去瞧他,她的目光全都落在剛剛進門的少年身上。


    這樣寒冷的天氣,麵前的少年身上卻僅穿著一件破舊的單衣,乍看上去似乎很是可憐,然而等你瞧見他挺直的脊背,緊抿的嘴唇,濃黑的眉毛和眼睛時,所有人都會忘了這一切。


    少年腰上本來別著一把劍,這瞧起來也是一柄很可憐的武器——長約三尺,沒有劍鋒,沒有劍鍔,甚至沒有劍柄,隻是一條釘著兩片軟木的鐵片而已。


    而這可憐的武器,如今卻穿過了獨臂老者的胸膛。


    “是……是你……”


    “誰想害李尋歡,誰就要死!”


    少年神色冰冷,就像獨自行走在原野上的狼,他說完,把劍□□,帶出一股猶然溫熱的鮮血。


    白元秋倚柱抱劍,饒有興趣的看著他,笑道:“小郎君叫什麽名字?”


    “阿飛。”少年迴答,隨即皺了下眉,“我應該留下活口。”


    他似在懊悔,自己方才出劍太快了,竟沒能留下一點餘地可供拷問。


    “這倒未必。”白元秋向廚房瞥了一眼,笑道。


    她行走江湖多年,不管身手如何,耳聽八方的習慣都早已深入骨髓,縱然是方才最喧囂的時候,白元秋也沒漏過廚房傳來的那些細微動靜。


    少年聞言眼睛一亮,人如捕獵的豹子般迅捷的躥了過去,帶起一陣風,等白元秋慢悠悠的出現在後廚中時,一個身材瘦小,耳邊長著一撮黑毛的漢子已經被結結實實的綁了起來,趴在地上求饒。


    這人既然沒有受傷,性格想必十分識趣。


    瘦小漢子喚作洪漢民,他見一位容貌端麗溫和的姑娘走進來,眼睛裏流露出哀求的神色,或者還打算說些動聽的謊話——假如他的嘴沒被布團塞住。


    白元秋隻掃了他一眼,便不再理會。


    “你也認識李尋歡,你是他的朋友?”白元秋輕笑著問。


    阿飛抿了抿唇,半晌道:“方才在路上,他幫我殺了一個人,我現在隻是殺一個還來給他。”微微停頓,接著道,“姑娘若要尋他,就在這裏等著。”


    少年在酒店的柱子上給李尋歡留了自己來過的訊息,又將那簡陋的武器再次別到腰上,大步踏進風雪裏。


    白元秋在他身後問道:“李探花既然要來,郎君何不等上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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