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迢迢,草熏風暖。


    據白元秋所言,她其餘從屬是因為身手稍弱,才慢一步到來,趙全等人幾乎是呆滯的看著麵前兩隊豐神俊朗的少年男女,動作整齊劃一,眉目分明,肅穆而不減風流。


    氣息悠然綿長,身手靈活矯健,他們中武功最差的,隻怕也不在甘竹之下。


    領隊也是個小姑娘,比白元秋還要矮半個頭。她雖然年紀,卻已能瞧出容貌豔麗如曇花含苞待放,但旁人看她第一眼,首先是為其颯爽英姿所震撼,其次才能注意到長相上來。


    少女行禮,將符節雙手平舉,恭敬交到白元秋手中。


    他們一共二十三人,在最強武力不在的情況下,無人受傷,所攜物品亦完好無損,順利的到達丹景。


    白元秋頷首:“甚好。”打個手勢示意解散。


    隊伍沒有立刻散開,但旁觀者依舊感受到氛圍變得輕鬆起來,領隊的小姑娘笑著走到白元秋身邊,步履輕盈,神色也一派熟稔。


    肖晨安微笑問道:“這位姑娘瞧著身手不凡,不知是哪位座下的弟子?”


    小姑娘帶著些許驕矜的神采,稍稍欠身:“晚輩雲昉,督座首徒。”


    肖晨安睜大眼睛。


    這個身份實在讓人吃驚,但凡諸座首徒,都有很大可能繼承他們師長的位置。天衣教轄地廣闊,早既然占地為王,不奉中朝號令,自然也養有軍隊,督座便掌教中兵權。


    肖晨安不由重新打量白元秋,她雖然是蘇折柳的次徒,但有蘇行止這樣的師兄珠玉在前,教主之位肯定是沒指望了,這一代諸座弟子中也沒聽說過有誰水平太差,又豈願被人占去位子?


    真不知道這位白姑娘以後到底能走到什麽地步,雲昉又緣何服她調遣。


    細想,天衣教主之下,依次有分君,節度,鎮守,巡察,八方,除巡察無定所外,其餘皆領一地實權,而分君地位約等於諸座。白元秋現在已是巡察,難道是打算走這條路線?


    在肖景安的身邊,副舵主甘竹同樣將這幅景象看在眼裏,他表情平靜,內心卻異常惆悵,此前他就被白元秋嚇的汗濕重衫,之後漸漸迴過神來,總想不明白當初自己怎麽就那樣簡單被人鎮住,現在知道連向來以鐵血丹心著稱的督座一脈,首徒都聽從白元秋調遣,也不得不真心服氣幾分。


    繁花墜的樹梢微微低垂。


    該客套的都客套完了,雲昉勾住白元秋的胳膊,擁著她往屋裏走,邊走邊笑:“聽說你被周家那位暴打一頓,毫無還手之力?”


    白元秋麵無表情道:“暴打也罷了,毫無還手之力是誰告訴你的。”


    雲昉笑道:“猜的唄,瞧你小臉慘白的可憐模樣。那周林武功究竟怎麽樣,和蘇師兄哪個好些?”


    白元秋微微笑:“差不多,差一點。”


    “嗯?”


    白元秋詳細解釋:“都在同一水平線上,高於分君,卻不如諸座。”笑,“但若當真打起來,我覺得師兄能贏。”自信滿滿。


    雲昉嘲笑:“由此可見,平時蘇師兄和你對練根本就沒盡力。”


    白元秋瞥她一眼:“我和你對練時也沒盡力,要不要試試?”


    雲昉挑眉:“平時就算了,你現在傷還沒好……”頓住,妙目凝睇,態度倏然反轉,大笑,“試試就試試!”


    長笑聲中,雲昉自袖口翻出一柄□□,手腕微顫,銀槍迎風便長,迅若閃電般直紮向白元秋心口。兩人的距離本就短,她動手之前亦無預兆,旁人隻看到衣影繚亂,寒光飛閃,轉瞬利刃已近白元秋身前。


    旁觀者驚唿未起,情節再次變化,方寸之間,白元秋三指間不容發的撚住槍頭,側身順勢撥轉,奇異的柔勁帶動銀槍,槍頭偏了圓形的半弧,雲昉淩厲的攻勢盡數落在空氣中。


    “既然雲師妹有意,做師姐的自然奉陪到底。”說話間,白元秋已飄身而起,她肩上本搭著件月白色的長袍,交手間已柔順的滑落到地上,靜靜鋪著,猶如一灘流動的微光。


    雲昉在招式落空時便驚覺不妙,急急擰腰,旋身時掃出片片銀雨般的光幕,防備白元秋偷襲。


    不料卻依然晚了片刻。


    白元秋佩劍而未出劍,空手與對方纏鬥,覷準破綻,如玉的雙掌瞬間切入槍雨之中,生生將對方槍勢拖的凝滯起來。


    槍法施展間越發艱難,銀亮的槍身仿佛被拖入巨形蜜罐中,無數黏稠的甜漿將其緊緊包裹,每揮動一次都需要更多內力,漸漸的,雲昉開始感到丹田中真氣難以為繼。


    “這樣下去,你可要糟糕了。”白元秋雖然成功占到上風,卻並不急著把師妹捉來暴打,反而稍稍放水,讓對方能暫時喘口氣。


    雲昉豁然迴首,答謝以團團雪亮的槍花。


    白元秋輕笑,錯步滴水獻花般斜飛出兩條袖影,罡氣附著其上,生生將槍勢抽散,中宮踏入,舉掌輕飄飄向對手拍去。


    戰況至此,對於兩人的身手差距,旁觀者就算眼光再差也能瞧清楚了。肖晨安是丹景分舵中武功最高的人,在他眼中,雲昉內力雖不及白元秋,差距也不算大,何況後者內傷還未痊愈。至於招式,她們同屬千尋雲嶺嫡係,更該十分了解才對。


    既然能形成這樣一邊倒的局麵,肖晨安細思:隻能說白元秋的武功比起雲昉而言,更多了些生死關頭磨練積累的意識和經驗,這種區別十分微妙,如果說雲昉是初生牛犢,白元秋就是正在成長中的狼王。


    她肯冒著生死危險去挑戰比自己更厲害的高手,理所應當比旁人有更多的收獲,之前和周林的一場戰鬥,恐怕也讓其受益匪淺,無形中有了不小的提高。


    槍尖割裂地麵帶起摩擦聲刮心刺耳,驚醒沉思中的旁觀者。


    場中,兩人依舊在相鬥。


    雲昉手中一杆銀槍,抖擻間槍影成圈,寒光繚亂,如吹雪勝梨花,然而諸般招式使盡,卻仍然無法掙脫白元秋無形的引導控製。她微微氣促,方才太過心急,導致出槍越來越快,漸漸覺得有些難以控製起來。


    白元秋身法始終保持輕靈曼妙,遊鬥攻擊間或切換,她右掌斜拂,準確穿過對方防禦中的疏漏,真氣沿少陽三焦而下,從五指之間射出,指風如割,片片成蓮綻之勢。


    流縱的指風不斷擊在銀槍之上,錚錚然串響如金玉。


    “你割蓮指法已成?”見到這種招數,雲昉微微心驚,槍法又是一滯。


    白元秋笑,並不正麵迴答:“再不好好打,可就真的揍你了。”


    冰水般的內力浸過雲昉的肩頭,雖然對人體無害,卻是白元秋的警告——若是真正的生死之鬥,你胛骨就已碎了。


    雲昉隻得再次凝神提槍。


    她強行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對麵一人的身上,周遭景物仿佛不再存在,物我兩忘之間,她將丹田中真氣盡數逼出,霎時,空中繚亂的碎影全然消失,罡氣收,槍勢合,冬末逝雪般的銀光從雲昉握處連到槍尖,爆發出令人炫目的白光,隨著金戈破風之聲,□□如咆哮的巨龍自雲端探爪按下,隻一式就蘊含了前所未有的渾然戰意。


    勇往無前,千軍辟易。


    槍勢極快的寸寸推過,將千蓮瓣落的指風絞碎吞滅,罡氣外放,裂石穿雲,在地麵柱台上碾下深深的印跡。


    麵對雲昉的超水平發揮,白元秋那單薄的身姿,猶如直麵巨浪的浮舟,似乎轉眼就要被當頭打滅。


    旁觀者無不悚然而驚——堂堂無霜城嫡係師姐妹,難道非要選我們這小地方鬩牆不成?


    一聲輕笑突兀響起。


    如山泉潺潺流過,澆滅了心頭初生的不安,眾人情緒無端平靜下來。


    素色清光忽忽自白衣少女掌間縱橫而出,恰如白色的長虹穿過太陽,而在長虹觸及銀槍的那刻,畫麵忽然模糊起來,在場沒有人能看清究兩人竟發生了什麽。


    這一刻,短的像腦海中偶然浮現的某個難以捉摸的念頭,卻又長的像整整一個冬季的雪映著月光,而在此刻終於過去後,此間風停,兩人保持著最後的招數,靜止不動。


    雲昉的□□離白元秋仍偏了半寸,而後者手中長劍,卻已壓在雲昉頸側。


    雖然仍舊棋差一著,卻已超出白元秋的意料。


    相視而笑,白元秋撤劍,連聲道了三個好字,目光發亮,似乎有喜意將要從唇角溢出:“恭喜師妹槍法大進。”


    雲昉斜睨,亦將□□縮成之前的長度,納迴袖中:“白師姐恭喜別人,難道隻是在嘴上說說就夠了麽?”


    白元秋笑:“師妹有什麽喜歡的?”


    雲昉想了想:“我就快去軍中了,你幫我打枚釵子吧,不要太華麗,還有……”微微停頓,“阿念姐姐親手釀的酒,我可許久沒嚐到了。”微笑。


    白元秋凝視,半晌答允:“好。”笑,“你還比我小一歲,竟也要正式下山了。”


    雲昉翻了個白眼:“就算是一年前,你難道沒有下過山?”頓了頓,“早晚,我還會迴去找你的。”笑著湊過來道,“好友將別,阿念姐姐可要珍惜機會,盡量多多待我好一些啊~”


    白元秋雙手斂在袖子裏,溫和道:“軍中雖不能四處走動,我卻是方便去看你的,說不準還得時常打攪。”


    雲昉瞧了瞧她,目光微動,歪頭不語。


    “你們還在那裏站著做什麽?”杜星珮朗聲問,他甚少開口,通常都安靜的泯然眾人,如同無數斑斕背景的一塊,所以也沒人注意到,之前還在旁觀戰鬥的他,不知何時已遠遠離開白元秋兩人方圓十丈內。


    白元秋微愣,隨即順著他眼光看到周圍的牆體支柱上,都被方才打鬥時外放的真氣所毀傷,留下滿麵瘡痍。


    上方傳來不詳的“喀嚓”聲,已然遍布無數條裂縫。


    眼看著房屋將要傾倒,眾人頓時抱頭作鳥獸散,接著,伴著轟然巨響,房舍的殘骸在發出最後的哀鳴後,倒塌成無數碎瓦亂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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